这怎么算是去过神京。
黎筝瑞眸色渐深。
半晌,他才道:“嗯,带你去神京玩。”
声音有些闷。
又像是在承诺一般。左颂世想。
明明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他又不是不信黎筝瑞会食言。
说得好像是他一直吊着人,让黎筝瑞怕他不肯去一样。
左颂世轻吐出口气,揉了揉他的脑袋,把他的发冠扶得更正些。
黎筝瑞微微抬眸,不一会儿眼皮又耷拉下去,抵在他的后颈。
鲁妙贞看愣了。
“殿下好温柔……”
闻言左颂世忽然想到什么,问鲁妙贞:“为何会觉得我是表嫂?”
黎筝瑞霎时睁眼,一眨不眨地看左颂世。
鲁妙贞不知道左颂世为什么这么问,但他忽然生出的,像是一种与生俱来,却又常被他藏起的威势忽然镇住她,让她害怕得不敢再多问。
她也没听懂殿下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能重复道:”因为……表嫂是,表哥的老婆……”
殿下应当知道表嫂是什么意思,怎么要问她呢。
“怎么问这个。”
左颂世感受到后背隐隐地震动,有些痒。
“只是好奇。”左颂世怕他误会,解释道,“我在百姓面前多少也是个王爵,也可算是不怒自威,照理说,当是会觉得……嗯……”
“会觉得你是我老婆才对,黎夫人。”左颂世忍不住打趣,旋即又道,“只是举个例子。”
见他话没说完就要撇清的模样,黎筝瑞没忍住抽了下嘴角。
躲瘟呢这是。
左颂世越这样,他的手收得越紧。
也不见他想跑。
像小兽故意叫唤几声,作势要干些坏事,引得主人来罢了。
他轻轻哼一声,在左颂世身上又磨蹭几下。
左颂世当他是接受了这解释,没忍住又笑了笑。
黎筝瑞忽然停了动作。
左颂世这般疑惑确有道理。
他没意识到外人对他们的看法,自是觉得奇怪,但在自己眼里,这话说得便没什么问题。
若非左颂世细心,这点甚至都不会被提出,毕竟只有微小的一点儿不同。
这感觉有些熟悉。
黎筝瑞皱着眉,仔细回想着上次有着同样的感受是什么时候。
“嗯,因为表嫂很温柔。”鲁妙贞想不出别的话了,以为殿下故意开玩笑,脸上微微一红,“那表嫂要好好活着,我们一起去神京玩!”
左颂世笑着的嘴角一僵。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搁在他肩窝上的热气也没了。
黎筝瑞眼神幽暗,脸色没比这房间亮到哪去。
“她也知道?”
唐兴卿知道就算了,现在连他的表妹,还没怎么懂事的小孩都知道。
“你听我解释……”
左颂世撑着额头,只觉得自己真成了要解释没有移情别恋的的丈夫。
黎筝瑞什么时候在意起这些来了?
不过,是比书中可爱许多。
以前看书,对他的印象还是帅,做什么事都雷厉风行,杀穿就完了。
有时还会果断得不近人情。
其实也是个会撒娇的小孩嘛。
大抵是因为离家太久的原因,他才会这样依赖自己。
“那日我只是与她开个玩笑。”他轻声道,“小孩就是容易当真的。”
黎筝瑞不依不饶:“哪天?”
左颂世顿了一下。
那日,他记得自己很难过来着。
他鬼使神差听了鲁妙贞的话,来找黎筝瑞,最后还是自己仓皇逃了。
进了书房,又神志不清地把黎筝瑞叫来,最后两人还是挤在一张窄榻上,热得黏乎乎。
“就是……我大半夜让你来的那日。”
他赧然开口,偏过视线,搓了搓手臂。
怎么说出来就这么怪呢。
等等,所以那日的书桌,果然是黎筝瑞帮他收着的么?
第二日,府里便死了人,还是他正好圈出,要处置的人。
他看向黎筝瑞,刚要反客为主,却瞧见他神色凝重,若有所思。
黎筝瑞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左颂世大半夜让他去的那日,是哪日?
他不断回想,才想起,这是自己骗他的说辞。
那日是他自己去的左颂世书房,没惊动任何人。
除了高大蛾,被他忽悠过去帮着说了假话,再没人知道。
对,这感觉很熟悉。
“怎么了?”左颂世见他久久没回神,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黎筝瑞眼神一闪,一时间凌厉到把左颂世都吓了一跳。
止一瞬,他又恢复原来模样,按了按左颂世的肩。
“没事。”他放缓语气,眼中狠戾皆因见到面前的人而消散,“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如果确如他所想,那左颂世……
黎筝瑞长而细密的睫毛微微抖了抖,认真地看着他。
“我需要去确认一些事情。”
*
左颂世饮干净了杯里的茶。
瓷杯磕碰在木桌上,发出好听而不刺耳的响声,缀着窗外不远处随风作响的绿叶沙沙声,使偌大的空旷府邸又多添了一丝生气。
高大蛾候在一旁,静静地给主子重新添满。
他却不大习惯,近几日一直愁容不展。
“交代你的事,可都办妥了?”
他被主子的温声惊醒,连连应是。
“后院与外院的人均是送走了,身契没有落下的,也都对的上号。外院的作物也都收下了,今日刚派人去巡水利情况,看上去是没什么问题,那些作物也都分给百姓了。”他如数家珍,“府里些个不能使力的,都给过银两,交还身契了,现在剩下的,都是能做事的,请主子放心。”
就是这院子,一下空了许多。
外边的人是高兴了,可在他看来,故陵王府这是颇有些人走茶凉的意味。
空留着主子在府上,不知候着什么。
这般萧条,他也只听说书的说过,那英雄迟暮时,才有这样的悲凉。
可主子还如此年轻,而立之年都没到呢!
如今还有黎夫人陪在身边,怎么看上去就是这么令人难过?
他忍不住要擦擦眼底的湿润。
“辛苦你了。”左颂世淡淡笑着,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口。
那日黎筝瑞忽然说有事要查,虽没明说,他却意识到自己该要回避。
他带着鲁妙贞离开,与她父母见了一面,还被送了半篮子鸡蛋。
他不敢接,推脱说府里已经够多了,才就此作罢。
“最近一次清点库房是什么时候?”他问道。
高大蛾回答得很快:“三日前。”
自主子先前提点过一次,他便再不敢怠慢,如今库房是定期有人清点打扫的。
“什么都没丢么?”
左颂世微微眯起眼。
这话问得异常柔和,高大蛾听得是不寒而栗。
“回主子,并无。”他答得慎重,“那日府里忽然暴死四人,恰逢孙府医出现在库房前,奴婢特地命人仔细清点过。”
左颂世点点头。
没丢东西,没关系,他可以让它丢点。
他并未主动关注,都能得知府医那点儿小动作,更不要说府里相互通过气的。
“清单在你手上吧。”左颂世道。
高大蛾一愣,隐约猜到了主子的心思。
“那四人皆被发现在库房前,孙府医也在,却只有他毫发无伤。”左颂世笑着问他,“你不觉得奇怪么?”
高大蛾咽了下口水,恭敬回答:“主子需要奴婢做什么?”
主子这么一说,便像是五人偷了东西分赃不均,府医一怒之下将那四人都杀了。
可他们四个死得如此奇怪,孙府医哪有那个力气去干这事,还不惊动人!
但既然主子觉得是,那便是了。
“库房应该少了点东西,你再去清点一下。”左颂世笑得无害,“那四人本就欺瞒孤,捞了不少好处,他们死了那是老天爷看不下去,孤懒得管。”
“但若是孤府里丢了东西……”
高大蛾恰一抬眼,对上左颂世无波澜的眼底。
他一哆嗦,躬身应得迅速:“奴婢这就差人再去仔细清点一遍,一定不让主子失望。”
第二日,故陵王便发现库房里丢了一柄和田玉带钩。
那钩面雕出蟠螭模样,钩身刻着繁复纹样,像是一沟漂亮的凸脊,是故陵王先前爱不释手,总要反复把玩的。
故陵王勃然大怒,立即命令府上所有人全部聚在别院,由他亲派信任之人挨家进行搜查。
众人不敢抬半点眼,只道是熟悉的那个殿下又回来了。
他们只知自己没这个胆子,去偷殿下的东西,又担心被迁怒,不断猜测究竟是谁干出如此胆大包天之事。
左颂世见高大蛾在远处给他使了个眼色,知道东西已经放进府医房中。
他放眼望去,却没见到府医的身影。
也没看见黎筝瑞。
左颂世倏然皱了眉头,心下一阵悬空。
演戏演全套,这事他没去找黎筝瑞,且是命所有人都聚集在别院中的。
他招手,让高大蛾前来。
“府医和黎夫人呢?”他悄声问到。
高大蛾一愣,慌了:“不应该呀,房间全都空出来了,除了祡大人在东厢房,再没人了。”
左颂世生出不好的预感。
刚要开口,就听见不远处一道温和又无情的声音。
细细去听,便发觉那嗓音冷得能将人划伤,蕴着不近人情的残忍。
“殿下,可是在寻孙府医?”
祡由佥不知何时笑吟吟地走出来,闲庭信步,双手背于身后。
左颂世顿时紧绷了身子,面色和缓:“祡大人,出来可是有事?”
祡由佥耸耸肩:“听闻殿下丢了个漂亮的带钩,正要找人,我可以为殿下分忧。”
“我知道,是孙府医偷了殿下的东西。”他笑着,藏于身后的手把什么东西拿了出来,“胆大妄为,竟然觊觎不属于他的东西,当真是罪该万死。”
他手上一抛,那东西便骨碌碌滚到左颂世面前。
是孙府医的脑袋。
面色惊恐,眼睛还没闭上,直直对上左颂世的视线。
断裂处不断地滴着血,很快汇聚成一滩鲜红的水洼。
“所以,下官已经为殿下解忧了。”
祡由佥拍了拍手,指尖的献血缓缓流下,滴在青石板上。
左颂世动作一僵,双手不断发颤,紧紧地攥成拳,迫使自己抬起头来,压下方才看见的可怖景象。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毫不畏惧地对视回去,微微勾起嘴角。
“既如此,要多谢祡大人了。”
他向前迈出一步,顿了顿,将脚底的东西踢至一旁。
又是“骨碌碌”一声,渐渐滚远了。
长裳底下微露出的鞋尖染上一抹晃眼的颜色。
左颂世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不耐的神色,像是因为弄脏了鞋底。
他的身后,一个小厮仓皇跑来,神色慌张,对着高大蛾耳语几句。
高大蛾登时色变,顾不上祡由佥的视线,就凑近左颂世急忙道。
“主子,黎夫人不见了!搜遍整个府邸都没看见人!”
左颂世浑身一僵,如坠冰窖。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