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声愈发响,与心中倏然烧起的火苗一并,横冲直撞地占据了他的全部身心。
过速的心跳强烈地冲击胸壁,左颂世忍不住捂上那处止不住跳动的地方。
另一只手却不知往哪放,垂着眸也见到黎筝瑞的动作。
他四指一绕,收回帕子,就要从他身边退开。
左颂世鬼使神差地抓住了黎筝瑞就要收回的手。
眼眶比方才又湿润了些。
黎筝瑞身子一阵紧绷,手指一松,又要上前为他擦去快要溢出来的泪水。
左颂世却是对他笑了笑,止住他的动作。
“这张方帕脏了,我收着吧。”他轻轻吸了吸鼻子,教黎筝瑞发觉他连鼻尖也变得有些粉,“我给你换一张。”
黎筝瑞还未反应过来,左颂世便将他手里的方帕抢了去,慌乱收进怀中,素来不慌不忙的他,此时竟显得手忙脚乱。
他收了手中的方帕,从衣襟中拿出一方新帕,塞进黎筝瑞手里。
露在手心外边的一角飘着垂下,在手上留了些檀香气味。
左颂世扫一眼,忍不住沿着那手的方向继续向上看去。
黎筝瑞定定看他,一点儿看不出烦躁模样。
他不自觉攥紧衣角,说话间带了些鼻音。
“好了。”
那方帕是妃色的,缠在左颂世指上时格外的艳,交到黎筝瑞手上便显得恬静,懂事地不打扰两人之间微妙的靡靡沉默。
黎筝瑞目不转睛。
眼尾也是粉色的,像是晕开了胭脂,溶在他玉润的肌肤上,并不突兀,自然得像是张山水美人画。
脸侧的绯红淡下不少,除了鼻尖的一点粉红,其余地方尽是莹白,那点儿颜色便格外媚惑,像是精心雕琢过的瓷人。
不过是静静地流下两道泪来,也被他擦干净了,怎的总觉得脸上那两道泪痕愈发显眼?
哭起来都这么好看。
落泪后带了些疲软,微喘着气,吐出几分旖旎。
黎筝瑞手上猛地一颤,攥紧了手心柔软的丝织。
在想什么!
左颂世难受得落泪,自己还在这儿想入非非。
他不禁绕了一下方帕,紧紧绞住自己手指。
就要伸出的手,动了几动便立即缩回。
“别哭了,我没怪你,没事了啊。”
话尾不自觉放轻,左颂世听他近乎哄人的别扭咬字,便明白他误解自己落泪的真实想法。
他悄悄松了口气。
好在黎筝瑞不知道。
他才说自己没有私情不久,忽然又变了卦,教他知道定是会不满的。
那时自己说的多斩钉截铁啊。左颂世怅然。
怎么就一点儿都没察觉到呢?
现在不知该怎么面对黎筝瑞了。
他只是把自己当朋友看待。左颂世想。
家里人思想也传统,黎筝瑞耳濡目染,再叛逆也叛逆不到这一点上。
要让他知道自己揣着这个心思,只怕是朋友都做不成。
他甚至能想象到黎筝瑞不敢置信和积极败坏的模样,比刚才还要激烈得多。
面前的饭菜忽然难以下咽。
见左颂世面色仍是不好看,黎筝瑞神色一动,转了话题。
“你说你是夺舍,那先前与我接触的人,不是你么?”
他神色暗了暗,有些怀疑自己:“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若他真是中途取而代之,之前那些举动的成果,岂不是他鸠占鹊巢?
自己喜欢的人,其实也不是……
“也没有。”左颂世见他一脸纠结的模样,不自觉一笑。
黎筝瑞倒是总喜欢胡思乱想。
左颂世抬手,不经大脑地便握住他的手,轻轻揉捏。
“最初为非作歹的那个故陵王,你从没见过他。自你入府以来,见到的故陵王,都是我。”
他笑得明媚,纵然青天白日,口中的温和话语宛如带着人回到他木质古朴的书房。
房外幽幽一片竹林,暖阳正适合午后小憩。
黎筝瑞眼睛亮了些。
“所以趁机给我灌下药酒,夜里帮我清理身子的人,的确是你?”
左颂世闻言,陡然咳嗽两声。
意识到自己还抓着他的手,更是被烫到般连忙松开了,留有余温的手又抵住脸侧。
素银镯缓缓滑下,卡在小臂正当中,微微反着光,正打在桌边的茶盏上。
怎么说得这么直接。
左颂世脸上发热。
他仍是不大习惯这样直接的表达。
还有自己,怎么没知觉地就去抓了他的手?
这么明显,他会不会看出什么来?
左颂世不敢再看他,低头扒拉一口饭,食不知味,另一只手攥着膝上精细的布料,拽得死紧。
他连眼前的饭菜都不敢看,嚼着嚼着就偏过头去。
“嗯。”他含糊应道。
应声极轻,混在碗筷的声响中。
见状,黎筝瑞也知道他是承认了。
胸口顿时一松,劫后余生般起伏着。
“那也没什么差别。”黎筝瑞小声道。
从一开始,吸引着他的人,就是面前这个左颂世。
要帮他的人是左颂世,甘愿为他赴死的人也是左颂世。
那还有什么好紧张的?
黎筝瑞忽然叫了他一声。
“左颂世。”
面前的人下意识抬起头。
不知为何,他忽然开始变得慌乱,眼睛止不住地眨。
视线只留在他身上一刻,便立即跑开,旋即又转回来。
最后还是认命般,对上他的视线。
像小羊羔偷偷从长长的草丛中钻出,左顾右看地排除危险,才敢迈出一只蹄子。
眼中的微红褪去,变得更加明亮,似是能透过莹润的双目,瞧见他内里的模样。
黎筝瑞鬼迷心窍地抬起手,碰到他的眼尾。
长睫颤得厉害。
“怎、怎么了?”问话的声音很轻。
同样也有些抖,却不是因为害怕。
黎筝瑞回过神来,看见自己的手稳稳覆在他脸上,心道不妙。
怕他察觉,只能欲盖弥彰地撩起挂在耳边的碎发。
他张张嘴,想缓解有些尴尬的局面,却不知道说什么。
好像许多话都已经说过了。
他现在只想触碰左颂世,想搂住他,感受他微微起伏的胸膛。
他安静伏在自己怀里,连檀香气味抖变得绵软,酥柔地悉数承受自己冲动的举措。
左颂世见他紧紧盯住自己,眨了眨眼。
“我本人也是这个模样。”他道,“在我那个世界里,我还是短发,很短。”
他比划了一下,道:“其实还是有些奇怪的,对吧?”
黎筝瑞怔怔想着他短发的模样。
难以想象,但肯定是好看的。
“没有。”他说,“很特别,很好看。”
人是好看的,气质又是万中无一,管他长发短发,还能难看到哪儿去?
“就算怪异,凭你的品性气度,神京中也要换一股风靡之潮。”他满不在乎地道,“到时候大家就见怪不怪了。”
左颂世难为情的晃了下手中木筷。
“从哪儿学的……”
什么时候这么会夸人了。
“你都没见过呢,说得这么肯定。”
他又有些好笑,心间仿佛融融通了眼泉水,暖和的溪流漾出一道一道的柔软波纹。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他不自觉放轻声音。
“你都说了,那是以前。”黎筝瑞话里带了些怏怏,似是抱怨他总翻旧账。
左颂世连声道不再说了,心下的暖意却怎么也散不下去。
就算是变了想法,要大方地承认以前的偏见,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正笑着,听见黎筝瑞咳嗽两声。
“那你……还回去么?”
带了几分紧张。
左颂世手上动作一顿。
要回去么?
照理说,这一世他好好过完,死后应当会重新来过。
再一次,从见到黎筝瑞入府开始。
直到系统交代给他的任务完成,他才能够真正回到现代。
现代……他的父母、同事,和为数不多的朋友。
他看一眼黎筝瑞,瞧见他黏在额角的乱发。
应当是方才争吵时出了细汗。
细汗渐干,些许发丝半搭不搭地挂在耳边,尽显少年英气。
他第一反应当然是不想回去,否则也不会跟着黎筝瑞来到这里。
再一想,不免有些犹豫。
父母要是知道他这个想法,定会说他玩物丧志。仅凭有人对他好一些,他便要舍弃现代所拥有的一切。
他拥有过什么?
父母的指责,同事的嘲笑,和朋友间的可有可无。
一个空空的,按部就班的壳子。
他们若是知道自己喜欢上一个男人,会如何反应?
也许父母会气到就此与他断绝关系。反正他也是领养来的,再多领养一个也不是问题。
同事会马后炮一样地说自己长得这副模样,本就是有些不正常的。
至于朋友……就算他忽然间消失,他们大抵都不会发觉,更别提这些小事。
这难道是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东西么?
左颂世不禁蹙眉,胃里一阵恶心。
“没有,我不回去了。”
左颂世回答得平静。
面前的人是他的心上人。
他真切地抛开先前的偏见,关心他,尊重他。
本该是轻易做到的事,自己活了这么久,才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感觉。
说他是被一时好处冲昏头脑也罢,人哪有不希望自己得到称赞的?
哪怕是一句也好。
现在想想,他不知道当初非要回到现代是为什么。
是出于本能,想待在熟悉的环境里,还是急于回去证明自己,得到父母的认同?
近三个月的生活已经让他习惯这里,他也遇上了一个愿意信任自己的人。
“写下那封绝笔信时,我就已经想好了。”他自嘲地笑笑,“不过那时候我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
黎筝瑞放下木筷。
他的表情并不开心。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