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筝瑞退后一步:“哪有,您现在可是太上皇,我还得见过您呢。”
闻言黎咸一滞,差点被气笑了。
“给你个棍子还真顺杆爬了!”他作势就要打黎筝瑞,“在故陵王身边什么都没学到,就学会耍滑头了是吧!”
“爹,他哪是耍滑头的人?”黎筝瑞嘴角往下了点,“我知道你还有偏见,但木已成舟,你再怎么着都没用了。”
黎筝瑞身上气势忽然一凛,连黎咸都愣怔半分。
他本想指责黎筝瑞这种强硬的态度,可一想到故陵王温和的模样,又迟疑了。
半晌,他叹了一声,问道:“爹问你,你为何要觊觎那位置?”
“我那哪是觊觎?我还不愿意担这差事!”黎筝瑞比黎咸还要无奈,“爹,朝廷的事你比我更清楚,皇上就一个子嗣,现在还要被人抱在怀里哄,又无旁支血脉,哪来合适的血脉?”
他深吸一口气,将皇上执意要寻出证据,打压黎家的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黎咸。
“爹,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他因为一个谎言就加害于我,还要害我们一家!”
黎筝瑞急促道:“黎家不参与党派之争,站得又高,本就算是众矢之的,可皇上呢,皇上是怎么对我们的?爹,这时候你还要向着他么?”
“这不是向不向着的问题。”黎咸长长叹出一口气,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喑哑,好像还没缓过神来。
黎筝瑞连忙上前扶住他。
黎咸才把气吐出,颤巍巍道:“可你、你这是弑君啊!你要天下人如何看你?”
黎筝瑞摸了摸鼻尖:“爹,要不您自己去府外听听?”
黎咸瞪大双眼,明白他话中含义。
“你还真是长能耐了。”
听出父亲话里不是指责,黎筝瑞嘿嘿笑了两声,总算放松下来。
“所以,这是你自己决定的?”黎咸又问道。
黎筝瑞觉得这问话有些奇怪,忽然反应过来父亲是什么意思。
“故陵王既有远谋,自不愿屈居。”黎咸轻声叹了口气,“你做什么都和扎猛子似的,练兵也是,如今和他……唉,罢了!”
他抖抖嘴唇:“这种事传得向来离谱极端,与别的事都不同,又是最容易被人谈论的。”
“这有什么?这帮人最是会趋炎附势,前几天还将龙阳之事当成笑话,那传闻一传开,立即就有变向的苗头。”
黎筝瑞哼了一声:“更别提我已登基,如今要以此博眼球之人更是数不胜数。”
“你还知道?!”黎咸喝了一声,“这样下去成何体统!”
“神京中本就有那些败坏风气之事,身为男子却一副阴媚作态,比那太监还更像太监,故陵王什么模样你不是不知道,恐怕会变本加厉。”
“爹,他和那些人能一样么?这第一眼都看出来了。”黎筝瑞撇嘴,“他们要效颦学步,还得先掂量掂量自己。”
“爹是知道了,你就会听故陵王的话。”黎咸摇摇头,起身道,“爹现在说什么你都不听。”
黎筝瑞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有些难为情。
“爹,你不也挺喜欢他的么?”
“我要是不喜欢,管他什么王,早把他腿打断。”黎咸看一眼黎筝瑞,好像从没见他这么没出息过。
“那不行,你要打就打我的。”黎筝瑞道,“那是你儿子先惦记人家,别平白污人清白。”
见黎筝瑞又要顺势往上爬,黎咸方说服自己的心思又被惹怒了些,抬脚就要踹过去。
“臭小子!”
黎筝瑞知道爹这是松口了,咧嘴一笑,拿手挡住后,就要回卧房去。
“你们到时要是闹得难看,我可不管你们!”
*
新皇对大典的不重视,教朝中有些人起了侥幸之心。
本就是不善理会朝中之事的人,如今做了皇上,岂不是更两眼一抓瞎,做些功夫便能应付过去?
他们高兴没多久,便笑不出来了。
第一次朝会,新帝就恢复黎府所有人原职,收了所有宰相之职,全权交在故陵王这个小小的异姓王手上,改为他一人担大丞相之职。
大丞相手底下才归有宰相各职,由大丞相全权任免。
先皇时借机剥削百姓、贪污纳垢之人被一一铲除,精准地让人生寒。
据说除了白鹤暗卫,连那个没上过几次神京的故陵王,对这鱼龙混杂的朝情都一清二楚,好像在这里任职已久一般,既知晓他们性格,也清楚他们究竟归属于哪个政党。
连他们都要信了他是天仙下凡,通晓世事的传闻了。
现在也不能再以故陵王称呼他。
大典当日,与诏书一起下传的,还有封故陵王为同新亲王的册封圣旨。
亲王,顾名思义,那是只有与皇上有血缘关系的人才能被封亲王,新皇一登基便把这规矩破了。
同新王,同心王,新帝什么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若非天无二日,恐怕这故陵王也要坐上皇位。
陛下特意修缮殿内设置,同新王独独位于朝臣之外,更让人瞠目结舌。
他们也在第一次朝会上见到同新王。
艳美绝俗,即使知道他是男人,也有些挪不开眼。
眼尾上挑,活脱脱一副刻薄样儿,竟是一点儿嚣张气焰都没有,又让人不敢造次,好像也学得几分新帝的气势。
话语一出更是叫人惊奇,朝章国故头头是道,论道经邦不在话下,与之前传闻中的形象那是大相径庭。
有人叹息有人兴奋,他们不知,这些微小的举动,均被新帝与同新王看在眼里。
同新王好是好,但新帝种种举动,皆像是被他迷了神智,一心向国的某些刚直之士自是看不下去。
几人有上前说道之意,还没迈开步子,就被人及时拦下,直说他们小瞧了两人情意。
同新王从垣州到了神京,新皇下诏,赏赐数不胜数,偏偏连一处宅子都没有,铁了心不是要把人留在皇城,就是黎旧府。
把人留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还能做什么?
这般宠爱正盛之时,再不服气也得憋着。
毕竟那日大家亲眼所见,新皇带着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王爷便闯进来,单枪匹马地挟杀了先皇。
皇城多少禁军?那都是先皇精心栽培的,更别提还有白鹤暗卫。
哦,白鹤安慰都被他策反了。
只道是神不知鬼不觉,他们知道个中道理的,才更觉得这事实比外边传的更离奇。
新帝登基不过半年时间,朝中改头换面,俨然换了一种模样。不在民生哀悼,连偏远的地区都被照顾到,特派官员前去梭巡。
同新王之前的封地垣州,更是成了不少人要去游历的目的地之一,听那儿的百姓亲自称赞同新王的美名。
朝中换了批新鲜血液,均是两人精挑细选上来,能堪以大任之人。
他们纵然对新帝有些随性的做法不满意,也不得不承认,政策实行下去,确确实实让百姓受益,何况还有一位同新王从中斡旋。
渐渐的,古法礼制也不再严苛,却在两人的一收一拉之间维持在正常水平。
比先皇在时,天天踩高压线的胆战心惊好上不知道多少。
有这样一位明君和一位明王,先前被压迫的廉洁奉公之人更是奋力拥护,恍然之间,大定朝已然超越了以往最鼎盛之时,且还有继续向上的趋势。
年末,皇上忽然宣布临时开科取士。
并未事先宣告,于是经过层层筛选后,还能进京殿试之人,必然是有所能力,天下无不期待此次科考结果。
鲁妙贞蹲在巷子口吹纸风车,手里拿着黎咸塞过来的一个大馒头。
黎爷爷对她可好,而且黎家还有一个小妹妹,比她还小一些,挺害羞的,都只敢在院子里玩儿。
她有时候玩无聊了,便到巷子口来找找热闹。
她正盯着纸风车转,慢下来的间隙里,她看见一件熟悉的衣裳。
她眨了眨眼,猛然反应过来,直接叫出声。
“唐大哥!”
想起自己不大懂事时对他的误会,脸上蓦地发红,再要说出口的话又被止住。
被叫到的人已经停住脚步,循声望去,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妙贞妹妹?”
鲁妙贞抿着嘴,还是站起身:“唐大哥。”
青年清秀的脸庞上露出几分惊喜:“你都长这么高了。”
鲁妙贞张张嘴,看见他一身的行头,惊讶道:“唐大哥,你这是来赶考的?”
唐兴卿点点头:“这么巧,能碰到你。”
他抬眼望去她身后,看见府前牌匾上的“黎府”二字,心下了然。
“唐大哥好厉害。”鲁妙贞“哇”了一声。
她知道,能到神京里赶考的人,肯定是会识很多字,读过很多书的。
“哇!”她又惊讶地叫到,“那你又能见到表哥和表……呃,同新王了。”
唐兴卿以拳抵唇,点点头,笑而不语。
“直走就到皇城了!唐大哥加油!”鲁妙贞高兴地用纸风车指了指方向,“唐大哥一定能榜上有名!”
“多谢你。”唐兴卿感慨一声。
短短几月,他犹觉没读过多少书,这天下就变了个样。
好在这变了样子的天下,是他向往的。
挥别鲁妙贞后,他随着其他一同参加殿试的学子进入皇城,等待殿试。
等待时同行人均是紧张,唯有唐兴卿看着金碧辉煌的宫殿出神。
故陵王殿下,还有黎将军……
突然听得一声:“皇上到——”
众人皆朝着身影方向行礼,直视地面,却能听得走在前头的不止一个人的脚步。
“平身。”
熟悉的声音自顶上传来,又有些陌生,唐兴卿不大敢认,只是听命行事。
“各位俊秀不必紧张,本次殿试只考策问,所设题目均写在简册上,各位也只在简策上作答便可。”
温和的声音从低沉声身边传来,殿内几人饶是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从神京一路走来,也知道此人是谁。
“是。”众人躬身应道。
“何必如此拘礼?抬头,朕恕你们无罪。”低沉的声音有些许不耐,更是增之威严。
只言片语,便见得二位真如传闻一般,众人也稍微放松下来。
阶上面对他们的二人,一位身着黑红礼袍,伟岸颀长,两手背于身后,另一位丰姿冶丽,其气质又是清丽俊逸,乍一眼均让人觉得并非世道之人。
而那位面若好女的同新王,嘴角微微勾了一下,把面上的刻薄尽数隐藏了。
几人受宠若惊,都觉得同新王是在对自己笑,又觉得是自己误会,偷瞥旁边之人,企图找到真相。
唯有唐兴卿淡淡一笑,轻微颔首。
礼节也被皇上简化,考生入座,简策便分发下来。
唐兴卿看着题目,长长出了口气。
他提笔,在策卷上写下自己的应答。
*
岁序更新,一元复始,转眼间新春临至。
街上张灯结彩,车水马龙,百姓攘来熙往,谈话间无不是对这安居乐业的生活喜悦,你一言我一语谈论自家、谈论街坊,说着说着,便又赞颂起皇上与同新王来。
就在他们不约而同赞美之时,并不知被他们所赞颂的的对象,同样也在这条街上。
在最高酒楼的屋瓦上,两人相互靠在一起。
黎筝瑞搂住左颂世,感受到他柔软的青丝同样依偎在自己肩头。
左颂世并未饮酒,却像是喝醉般醺然眯着双眼,看向一眼望不到头的湖泊。
已经有孩童迫不及待地放起花灯,随着粼粼水波远离湖岸,水面也被那灯盏映亮一小片,犹如点起红妆。
一喝醉的青年伫在桥头,嘴里咕哝着什么。
忽然,他揉揉眼,顿了顿,又猛地拍拍脸。
他大叫道:“行潭佚人!”
周围人被他吓了一跳,知道他在说什么的学子笑他:“看,喝醉了的人就是这样。”
“我才没喝醉!”那青年反驳,手一指湖面上,“你们自己看!句乡湖!独船暗灯,船头堆放书籍,那不就是行潭佚人么!”
一看是句乡湖,那则传说重新浮现在他们脑海之中。
众人均是笑着摇摇头,也不乏有人真好奇地顺着方向看去。
霎时间,笑容变为惊异。
“真的是行潭佚人!”
“还起雾了!难道真是行潭佚人!”
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响起。
黎筝瑞则是对那船影挥挥手。
并未得到回应,但他知道她定是看见了。
那船只闪了几下身影,再次若隐若现,引得学子们纷纷找人借船,一撑桨就追着那船只没入雾中。
平静的句乡湖画卷上又多了不少船只,与花灯一起漾出生机。
左颂世夸张地叹了一声:“可别又是来送书的,之前送过来的还看不完呢。”
“怕什么,书又不嫌多。”黎筝瑞蹭蹭他脖颈,咬在他耳边道。
突然的刺激教左颂世一激灵,软在黎筝瑞怀中。
黎筝瑞得意地哼哼两声,吻着他的下颌线,就要往深处去。
“尽记得这些。”
左颂世边笑边躲,最后还是同样在黎筝瑞脸侧亲了一口。
“闹完又得回去做事了。”他提醒道,“临出来前才看了三份策论,年一过完就要揭榜的,可还记得?”
“忘了。”黎筝瑞说。
左颂世并不生气,反倒笑道:“你真是理直气壮惯了。”
“惯了就惯了,总之都是些安邦良策。”黎筝瑞亲了亲他的眼尾,“总比听那些个扯皮的要好。”
“亏得他们唇枪舌剑,均是为了大定朝。”左颂世宽慰道,“若真是整朝上下统一一致,我们才要头疼呢。”
说到这里,左颂世又忍俊不禁:“届时你选出来的人,迟早也要在朝堂上让你头疼的。”
“那还有你。”黎筝瑞拨弄一下他发间的钗子,“有你在,头就不疼了。”
街上人声鼎沸,一盏盏明灯浮上黑天,将夜幕装点出荧荧灯光,像是挥别黑暗后,对光明的赞颂。
百姓无不笑容满面,有人忍不住打起呵欠,眼底却全是兴奋,感受不到倦意。
黎筝瑞轻声道:“看来我没做出什么错误的决定。”
“自然没有。”
左颂世知道,黎筝瑞坐在这个位置上,实际上还是有些紧张。
“你看,他们这模样,都是高兴的。”他笑道。
黎筝瑞“嗯”了一声:“我也高兴。”
他臂上使了些力,把左颂世搂紧了,贪婪地闻着与自己融为一体的气息。
“你一直在我身边,我也高兴。”他渐渐收声,化在无需言语的气息中。
“让我高兴的东西,我都会一一守住,不会放开。”
左颂世握住他的手。
温柔的触感与一如往常,不曾变过。
点点荧光浮于眼前,身后是挚爱之人。
初见之日的场景悄然跃于眼前,一晃而过,继而是雨雪过后的一片光风霁月。
他从没想过,自己能走到这一步。
山于~息~督~迦—
左颂世闭了闭眼,看向黎筝瑞时,是历经千帆后的泰然。
“我亦复如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大番外完结啦~后面是现代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