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天来, 卫吉一直在密切关注着州府衙门的动向,只是衙门附近风平浪静,甚至通缉令也如周祈安所料, 并没有张贴出来。
早饭时, 卫吉便道:“你赢了, 看来许知府有心要与你谈一谈。不过你今日前去,准备怎么跟他们聊?”
周祈安左手拿着只剔透的白瓷勺, 手腕搭在了饭桌边沿,想了想, 说道:“我们手中尚无筹码, 什么都还许诺不了……先探探青州府t的态度, 画画大饼,再看看能不能把通缉令的事儿给解决了。”
卫吉没用多少便放下了筷子,不禁问了句:“那通缉令, 你亲眼见过吗?”
周祈安道:“没见过。不知道把我画成什么样了。”
卫吉说:“不管画成什么样,你这相貌特征都还是太明显了,尤其身高。哪怕戴了斗笠, 你这身高, 在人群里还是一眼便叫人起疑。”
“是啊。”周祈安应和道,“先会一会,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与此同时, 州府衙门内宅内,许易之正高坐堂前, 目光微微失神,望着面前的细墁地砖,赵秉文坐下首圈椅,把一串佛珠盘得“咯咯”直响, 孔若云则在两人面前来来回回地转来转去。
许易之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说了句:“你能不能先坐下!”
孔若云微微愣了愣神,终于镇定下来,先坐下了,又晃了晃茶壶,见一壶茶水已经见底。
许易之说:“这已经是第七壶了……”
孔若云焦躁地放下了茶壶,又坐了一会儿,不等椅子坐热,便再度站起了身道:“我去上趟茅房!”
许易之连连咋舌摇头,不过一个时辰,这茅房也已经是第五回了!
今日是燕王说要登门的日子,他们一早便聚在了此处恭候,却不知燕王何时到访,到访又是所为何事?三人各个如临大敌,心中却又有隐隐的期盼。
而在这时,一名小厮着急忙慌跑进了内宅,叫道:“老爷老爷!”
孔若云刚走到茅厕门口,还没来得及上,听了这声,便又连忙折返了回来。
小厮一路叫着“老爷老爷”跑进了内宅中堂,说道:“上回那个小哥又来了,叫我把这封信交给老爷!”说着,呈上了一封信函。
许易之忙接了过来,孔若云、赵秉文都凑上来看,见信上写了一句话:
【午时初刻,清风阁一叙】
“清风阁?”孔若云问,“清风阁不是已经倒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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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阁今日清了场,虽然不清场也没什么客人。酒楼四周站着十几名家兵把守,各个身穿粗布短打,腰佩长刀,目光凶悍,一看便是功夫了得。
午时未到,一辆朴素的青色马车便在酒楼前停了下来。
轿凳放稳,孔若云下了马车,而后四处走走瞧瞧,问了句:“是这个清风阁吗?”
许易之紧随其后地掀开了车帘,探头看了一眼写着“清风阁”三个大字的牌匾,跟着下了马车,说道:“打听过了,整个雁息县就这么一家清风阁,就是这家,赶紧进去吧!”说着,提起袍摆,迈上台阶。
清风阁虽地理位置偏僻,店内也没什么客人,可整座楼阁的外形、装潢倒是分外素净雅致,品位不俗,这老板一看便是个讲究人。
孔若云跟进去。赵秉文身穿黑色法衣,手腕上挂着一串长长的小叶紫檀佛珠,也跟着走了进去。
三人刚一进店,正环望四周,孔若云还在狐疑说“是这儿吗?怎么没有人啊?”,便见燕王一袭深蓝色软缎长袍,头戴玉冠,腰佩玉环,款款自二楼走了下来,身姿轻慢随意。他身形修长,本就玉树临风,每每身穿软缎长袍,都更显风度翩翩。
“许知府,若云兄!”周祈安眉眼带笑,走上前来道,“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尤其若云兄,自当年青州一别,已经有四年了吧?”
三人站在大堂中央齐齐作了个揖,说了句:“拜见燕王。”
“害,什么燕王。”说着,周祈安忙把许易之扶了起来,说了句,“都快请起。”
孔若云、赵秉文便自行起了身。
“长安的通缉令还没有送到吗?”周祈安笑了笑,单刀直入道。
他语气轻松平常,仿佛谈论的不是悬赏黄金万两要自己人头的通缉令,而只是别的什么寻常公文。
三人却莫名脸颊一红,仿佛被戳破了什么谎言……看燕王如此泰然自若,反倒是一直遮遮掩掩,犹豫该如何开口的三人,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且燕王这份淡定从容,又让人觉得,燕王在青州仿佛背靠着天大的靠山,根本没把长安的通缉令放在眼里!
不过想想也是,如今的秦王手握三十万大军,青州又是关中侯的地界,关中侯与秦王又是至交——哪怕有人在路上碰见了燕王,前来报官,哪怕他们按长安的旨意把人抓了,可能不能押送到长安,还得要看关中侯肯不肯放行——这怎么不算天大的靠山呢?
周祈安又确认了句:“应该送到了吧?”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频频点头,慢条斯理道:“送到了,送到了,对,对,对……”
周祈安又看向了一旁赵秉文,说道:“这不是…?”说着,看了看许易之、孔若云,面色略显惊讶,最后又看回了赵秉文,“这不是赵公子吗,怎么剃度了?”
赵秉文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作答。他自少时便对佛法颇感兴趣,熟读佛经,每逢初一十五也会斋戒。这次出狱后,因想斩断前尘,隐姓埋名,因此剃度,改称了弘一法师。
赵秉文尴尬地笑了笑,含混道:“对,是剃度了。”
周祈安语气中多了几分真诚的关心,凑到赵秉文跟前,略微放低了声量,问了句:“郡主说,言小姐带着闺女投奔你来了,你们见上了没有?”
赵秉文道:“见上了,见上了。”
赵秉文受戒之时,大师便曾说过他前尘未断、因果未了,不适合出家。
只是他与大师坐而论道,大谈了三天三夜,大师见他深谙佛法,在这方面造诣颇深,便也为他剃度。不曾想,不到一年时间,言余爱便抱着闺女找来了,如今他们已置办了家宅,一家三口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虽有些惭愧,但如今僧侣娶妻生子,的确也不是什么新鲜见闻了。
周祈安听了原委,只道:“如此甚好。”顿了顿,又说,“都别站着了,楼上已备好了酒菜,都快上去吧。”说着,请三人上楼。
二楼包间内,昂贵的玉馔珍馐、稀少的鲜果蔬菜已摆满了整张圆桌。
三人入席,周祈安拿着酒壶,挨个走到三人身边斟酒。三人纷纷侧过身子,双手捧起高脚酒杯接了。
斟完,周祈安走过去坐下。
今日是他请客做东,自然是他坐主位,说道:“快动筷吧。”
许易之、孔若云、赵秉文三人不知燕王意欲何为,州府命运悬而未决,自然也没什么心情吃东西,只是又不好不给面子,便专挑了几道好入口的小菜来夹,而后应和道:“嗯,味道不错。”
周祈安并未动筷,只说道:“我这一路走来,发现青州真是发达了。许兄、孔兄虽常常提起,但若非亲眼所见,我决计想象不到青州竟会是这番光景!”他恭维奉承道,“眼下青州府,也已跟着发了大财了吧?”
话音一落,对面老中青三代人的脸色一概皱得比苦瓜还苦,燕王一句“无心之言”,竟是狠狠戳中了三人的痛处。孔若云“哎!”地叹了一口气,兀自干下了一杯烈酒。
周祈安端起酒壶,替孔若云添上了,问了句:“这是……有什么情况吗?”
“燕王爷有所不知,”许易之开口道,“这两年来,商路复兴,关隘兴建,的确给百姓带来了更多糊口的生计,可除此之外,州府的税收收入却也并未增加多少。”
“怎会如此?”周祈安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许易之便把关税归朝廷,商税又只能收取固定金额的现状讲了一遍,说道:“之前青州商业凋敝,州府定下的商税金额低之又低,我们如今仍按过去的标准收取,这笔收入,也只能说是‘聊胜于无’罢了……”
周祈安道:“过去那些年,青州的生意的确不好做,商税一再降低也是无奈之举。只是如今西域的、盛国的银子都在不断涌入青州,大家都知道最近青州的银子太好赚了,州府为何还要按过去的标准收取商税?”
聊到这儿,许易之更是痛心疾首,说道:“许某自然也想提高商税。这些酒楼,尤其那钱八来,赚得盆满钵满,日进斗金!这商税便是提高十倍!百倍!于他们而言又有何难?只是这些酒楼老板,他们后台都硬得很!”
周祈安问:“是有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