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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有多久没有说话了?

江萌眨一眨眼,散掉眼眶的水汽,准备走的时候听见那女孩对她说:“诶你奶茶不喝了吗?这老贵了啊。”

江萌回头,没接她端起来的奶茶,冷冷说:“你让他把聊天记录全删了,我也会觉得恶心。”

乔茵在后面说:“放心,早被我删光了!”

江萌走进雨里,好半天才想起要撑伞,肩膀湿了一块,雨丝冰冰冷冷的,像往她心里淋。

那天晚上有个同学过生日,大家一起去唱歌,她喝了两瓶强爽。

听说啤酒不怎么烈,但江萌喝了两口就开始头晕了。

她走出KTV的时候头很痛。

没有特别靠得住的人在身边,江萌不敢喝醉,她的酒量本来就不太好,那天她觉得自己没醉,还能看清路,结果走两步就往路灯方向去了,还好没撞上,被身后的朋友一把抓住。

“没事,没事,我……我要打个电话。”

酒壮怂人胆,这话没说错。

江萌憋了一天的坏情绪,在按着屏幕的轻颤指尖稍作抒发,紧张的等待过后,电话被接通,心里淤堵的部分疏开,她掐着手机,喊了一声:“陈迹舟?”

熟悉低沉的声音传来,

他音色淡淡:“是我。”

江萌屏了屏呼吸。

没听她说话,安静了很久,陈迹舟问:“怎么?”

冷风扑面,江萌顿时清醒过来。

他接了电话。

她……

她要说什么来着。

她为什么给他打电话?

道歉,对,道歉。

“陈迹舟,你……”

“你是不是……”

她突然打了个酒嗝,要说的话顿在那里,勇气偃旗息鼓,就再难启齿,江萌无厘头地冒出来一句:“你六年级借我的20块钱是不是还没还啊?”

江萌话音未落,后面结伴走在一起的同学发现她继差点撞上路灯之后,这会儿又掉了队,在刺耳的车鸣声过后,胆战心惊地大声喊她:“江萌,你干嘛去?小心车啊!”

滴——

一声长得带有情绪的车喇叭声快将她鼓膜刺破。

江萌缩着肩膀回头看差点撞上她的男车主,对方吓得不轻,脑袋伸出窗外,破口大骂:“喝多了别他妈乱跑啊,草!”

她抓着手机,无措地对着走远的车屁股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王以濛过来,一把抓住江萌:“哎,你跟着我走吧,别撞着人了。”

跟她的声音重叠,是远方的一句关怀,平静的,却也是凝重的:“你喝酒了?”

没等她回应,陈迹舟又问:“发生什么事了?”

江萌对他说:“对,我去……去去,同学生日玩了一会儿,没有什么事。”

她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大舌头了。

然后又重复道:“我没事的,你不要担心我,我跟我室友在一起呢。”

王以濛夺过她的电话,请那头的人放心:“对,我是她室友,她跟着我呢,一会儿到寝室了。”

江萌大学读的是工程管理专业,在学校被分到土木工程学院,那一年她在准备考本校的研究生。第二天晚上,她看了会儿考研的资料,从图书馆出来时还算早,因为听说今天晚上还有大雨,江萌选择提前离开。

她从图书馆的窗格里,打量楼下分散的伞面,在狭小的侧边出口排队等候出门的时候,收到了陈迹舟的消息。

他说:「你在学校吗?」

江萌:「我在图书馆学习呢,怎么了」

陈迹舟:「我正好也在,下来吧」

于是五分钟后,江萌诧异地见到他站在树下。

夜雨很凉,天上飘下浅浅的雨丝,不算大的雨里,陈迹舟穿了一件黑色外套,帅气的面容白皙清朗,穿着与夜的颜色都很深,衬得他的脸色更显冷白,神色里有一部分长途跋涉的劳顿感,但仍然很健康很精神,很明亮,也很温柔。

江萌走过去的时候,心脏跳得厉害,她抿抿唇,捋了一下不知道会不会显得凌乱的碎发,想让自己看起来整洁漂亮一点:“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不是要钱吗?”

陈迹舟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极其浅淡而不过心的笑,“我来看看我欠你什么钱了。”

他的表情里仿佛写着:小爷我这辈子就没什么算不清的账,别想讹我啊。

江萌发现他没撑伞,雨势渐大,她好奇问:“你一直站在这里淋雨吗?”

她这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陈迹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因为她昨天喝多,跟他胡言乱语了。

江萌的醉意不深,她还有印象她说了些什么。

他肯定会问她为什么,她要道歉,必然跳不过方宇泽这个人,她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提这个名字。

好丢脸。

还是觉得好丢脸。

陈迹舟一定会笑她吧——

他会说:说到这事就来气,你谈的什么狗屁男朋友啊,居然还来骚扰我,挑男人的眼光够烂啊江萌,我要瞧不起你了。

江萌灰心丧气地眨了眨眼睛:“还钱的话,转账也可以,不用特地来一趟。”

而陈迹舟呢,他好像都没有发现自己一直站在淋雨这件事。

他低头,准备从书包里把伞拿出来,江萌连忙把手里的递过去:“一起撑吧。”

陈迹舟接过,分一半伞面给她。

“来都来了。”他侧眸,看一看她,“说吧,为什么难过?”

江萌低头,也低声:“就是……前几天知道了一个事。”

他定睛看她,等她出声。

江萌声音更微弱了:“我那个前男友是不是找你茬了。”

陈迹舟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最后三秒钟,也挪开了视线,看地上湿漉漉的水塘:“就打了个电话。”

“你没有见到他?”

“没。”

他没有笑话她。

惜字如金、简洁明了地交代了这两句,没有再跟她翻旧账的意思。

两年前的事,在他这样心性洒脱的人心里,早就翻篇了吧,连释怀这词放他身上都显得重了,他能往心里去吗?或许陈迹舟从头至尾只是觉得挺无语的。

江萌无辜,陈迹舟只会比她更无辜。

江萌语速飞快地说下去:“他要是嘴贱跟你说什么,你千万不要在意他的想法,我替他向你道歉,希望这件事不会对你造成伤害。”

陈迹舟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安静地帮她举着伞,然后轻轻地笑了:“天底下有什么事能对我造成伤害?”

江萌沉默片刻,也释然地一笑,但很快眉头重新蹙起,总觉得无法再感到满足,被捏皱的纸,再如何使劲摊平,也留下深深的褶皱。

她说:“对了,我请你吃饭吧。”

江萌对宁城熟悉很多,试图尽东道主之谊做好安排,一边看手机,一边说:“羊肉汤你吃吗,他们说可以准备过冬了,门口有一家——对了,新加坡冷不冷?”

“可以,”他回答她每个问题,“新加坡没有冬天。”

“一点也不冷吗?”

“一点也不冷。”

他们坐进暖烘烘的店里。

潮气在他的肩膀上弥散,江萌往肉片上裹蘸料的时候,看到陈迹舟在轻轻擦掉衣服上的水痕,他的表情看起来对桌上食物没有太多的兴趣。

江萌这时候又冷不丁想起一件旧事,她从前问过他一个好奇很久的问题:我发现男生都很喜欢吃羊肉,什么原理?

陈迹舟回答的是:谁说的?我就不喜欢吃,腥气。

愧疚叠着愧疚,江萌埋着脸,都不好意思再看他。

刚才应该问问他的意见的。

可是陈迹舟什么也不说,她怎么安排,他就都听她的。

一直都是这样。

陪伴她,是他的理所应当。

“今天可以喝点酒吗?”

江萌注意到旁边桌上的男人开了瓶江小白,征求他的意见,“和别人在一起我不敢喝醉。”

陈迹舟靠在椅背上,筷子都没动,笑意懒倦:“和我在一起就敢了?”

“对呀。”

他同意:“你喝吧,喝点啤的,别醉。”

“喝白的不行吗?”

他做出那副惯常的、吊儿郎当的表情,痞气的笑容里浮现一点往日神色:“你喝白的我也弄不动你了,晚上就躺这睡吧。”

那一刻,江萌又觉得一切未变,笑出漂亮的牙齿:“好呀,你要是陪着我,我躺这睡就躺这睡呗。”

陈迹舟低头,扶着眉骨笑出了声。

他笑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说:“傻子。”

江萌跟他在一起吃饭就会特别畅快,嘴里塞满肉,腮帮子还鼓鼓囊囊的,就迫不及待跟他说:“明天,明天你挑地方吃饭,换我陪你,好不?”

陈迹舟告诉她:“明天就走了,还有课。”

“这么着急吗?”她有点惊讶,“你可以逃课啊,你不是很爱逃课吗?”

他说:“早就洗心革面当好学生了,学分难混,还想顺利毕业呢,可别害我啊。”

她吃得又没有那么开心了。

分别来得很快。

陈迹舟送她到宿舍楼下。

这种时候,说句“拜拜”,“明天见”,“下次我去找你玩”之类的话就足以道别了。

但是陈迹舟没有用那么轻盈的姿态和她说再见。

他认真地喊了她的名字:“江萌。”

伞被她收起来,江萌还在抖落伞面上的雨水。

他们站在宿舍楼底的屋檐下,站在情侣和情侣之间,那些人拥吻得难舍难分,而她和陈迹舟隔了一点距离,太远伤情义,太近不合适,关系显得另类又别扭。

他似乎犹豫了很久,关于要不要说接下来的话,这番犹豫让他的表情显得沉重,陈迹舟最终还是选择了开口,他说:“你有你的人生。”

咔哒一声,伞被收紧。江萌的心如这道声音,但并不是合拢,反而是裂了下的动静。

她立刻抬头看他。

黑暗之中,他眉压眼的俊美骨骼,极其罕见地让她感受到浓烈的疏离意味。

陈迹舟说:“你会遇到你喜欢的人,会有你的爱人,以后还会有你的家庭,你的孩子。”

“对你来说,我一点也不重要。”

他非常淡定地说出这样一番话,她不知道他做了多少的心理建设,鼓足了多少的勇气,才决定这样当面和她说这几句,轻描淡写,又伤筋动骨。

她红了眼睛。

在里里外外的水汽里,她听着他重复一遍说:“江萌,我一点也不重要。”

江萌看出来了,陈迹舟好像不想跟她做朋友了。

她甚至怕他下一秒就要说,别再骚扰我了。

或者表述得委婉一点,我们不要频繁联系了。

但是陈迹舟说不出这样的话。

她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搭理她,但他不会舍得对她说伤人的话。

他只是用表情告诉她,没有办法,我不是女生,我们的友情再坚不可摧,也不该影响到第三个人。

那个人将来会为你穿上婚纱,为你穿上属于你的水晶鞋。它们都是为你定制的,为你们的爱情。

目前还不知道他在哪里,但一定会有这样一个人。

他只是还没有找到你。

你要习惯,异性朋友之间的壁垒会越来越厚。

厚到总有一天,我会从你的生命里退出。

你要接受。

他平平静静地站在那里,用眼睛说:你一定要接受这一天的到来。

我们不可能是永远的好朋友。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她读懂了这一切。

江萌下意识地抓了一下他的外套,像试图从这个动作里拉回距离,陈迹舟没把她手拂开,就任由她拉着。

她声音轻颤,出声沙哑,眼神里浮现出惊慌失措:“我……我不想这样。”

可是,她不想这样有什么办法呢?

她的前男友那么贱,万一下次碰到个更讨厌的,他总不能频频在她这里吃苦头。

原来,树洞根本听不到她的话。

除了陈迹舟,再也没有心软的神来帮她实现心愿。

他们之间,薄薄的情谊,就要在这个雨夜断掉了。

江萌又突然想到,他将来也会交女朋友的。

她的存在,也会对别的女孩造成伤害。

情急之下,她甚至想说,你现在单着吗?要不我们在一起吧,我不交男朋友了,你也别交女朋友,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陈迹舟百分之一千万会拒绝她。

男女生之间,如果真的要互诉衷肠,也该选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蓝天白云之下飞满粉红泡泡,在一个足够暧昧的时机里,表达喜欢,而不是现在这样,为了留下他而口不择言讲出轻率的台词。

每个人都知道,她这想法有多么不负责任。

江萌自然也不会这样说。

她是有多神经病,才会觉得自己有立场让人家别交女朋友。

她只能仰脸看着他,又很快垂头,在眼泪掉落之前。

流下的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尽管在看到她的悲伤之时立刻做出判断,陈迹舟的手还是抬慢了一拍。

皮肤被眼泪灼烧。

那滴眼泪顺着他的骨骼和筋脉往手腕处慢慢地流。

陈迹舟看着它往下淌,看着它拖长、分散,他不主动擦干,那片热也会自行消失。

那一滴为他而流的眼泪,长久无声地蔓延,成为他们之间的高山,成为他们之间的沟壑,成为他无法自渡的苦海,让他在洗不净的痕迹里永久沉没。

陈迹舟帮她擦泪的动作停格一瞬,改为捏了一下她的脸。他皱起眉,低声说:“你就只会折磨我。”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她被爸爸妈妈赶出家门,坐在跷跷板上欲哭无泪的冬天,他就静静地陪她坐了很久,坐到一起睡着,那天他害羞地捏了一下她的脸,夸她漂亮。可可爱爱,没有坏心眼,没有第三个人出现,可以坦坦荡荡地对她说,不要伤心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陈迹舟捏着她的脸的时候,江萌想到的是这件事。

像上世纪发生的一样久远,他们的童年紧密相连。

江萌还没出声回应。

宿管阿姨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冲外面嚷嚷说:“快点上去啊,查寝了!”

江萌紧急地擦了一下眼睛,问他:“对了,你明天几点走啊?我去送你。”

“不用,”陈迹舟慢慢地,最后看了她一眼,说,“我早班机,你多睡会儿。”

他说完,见宿管在那赶人,便撑起伞走进了雨中。

江萌飞快地跑上三楼,沿着走廊飞奔到尽头,在能够目送到他走得最远的地方站了很久,她看着他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直到走出大门,都没有再回头。

第37章 第37章小鱼吐出三个泡泡

江萌在闹钟之前醒了。

夏天的天亮得早,晨光直射在她的眼皮上。

听见“咕咚”一声,在手里松松地摊了一晚上的手表顺着床沿往下滑,掉在地板上。

江萌惊醒,趴在床沿去看是什么东西。

男款的黑色机械表落在地面。

她赶紧俯身捞起,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摔坏,江萌把东西放进还敞着的抽屉里,看了眼时间,才六点多。

她睡不着了,起来洗漱,准备去上班。

江萌戴了个发箍刷牙,发现额头有一块鼓包。

天哪,居然肿起来了。

昨天在球场,一个球直直地飞到江萌的脸上,是隔壁的一个女生打过来的,对方立刻道了歉,江萌也没当回事,当时只是有点撞击的钝痛,她捂着脑袋说了两句没事。

疼完就好了。

没想到威力这么大,好大一个包,这也太影响美女的形象了!

江萌抓紧时间在药箱里翻了一下,找到一管云南白药,在额头擦上一点。

路上等红灯的时候,江萌又打开陈迹舟的朋友圈看了看,虽然他不发东西,但他会每天更新一张背景图。

他会拍下每天醒来见到的第一朵云,在云上画很可爱的简笔画表情。

今天的云是一朵大的,被他画成了一条小鱼,还有三朵小云团漂浮在旁边,三个圈圈就成了小鱼吐出的泡泡。

他总有许多的奇思妙想,在严肃无趣的生活里发掘小小浪漫。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有趣的灵魂吧,离她一身劳碌的班味很遥远。

江萌的嘴角弯出一个不经意的笑。

她偶尔会点进他的朋友圈看一看,看看他的世界里,每天清晨浮起的第一朵云。

江萌抬起头,果然看见了缤纷的朝霞中,小鱼吐出三个泡泡。

他们又可以抬头看向同一片天了。

江萌打了卡走进电信

学院的学工办,几个学生和老师正在办事。她坐下的时候,摸出镜子看了看伤口,耳边传来严羽晴和梁珊珊交流的声音。

严羽晴说:“周四有个海底世界的什么表演,你去看不?”

梁珊珊:“我看到了,那不是儿童节活动吗,你还去凑热闹呀,你都能生个儿童了。”

“……”严羽晴一头黑线地转向江萌,“你听听她说的什么话。”

“听到了,”江萌又抹了点云南白药,还在愁颜值被毁,心不在焉地说,“她说你都能生个儿童了。”

严羽晴要闹了:“不是咋了,三十岁就没有过儿童节的权利了!”

江萌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她把药管拧好,看向严羽晴:“什么活动啊?”

“就是这个,感觉挺热闹的,”严羽晴把手机递给她看,“这票还要抢呢。”

江萌看了一眼,是海边的一个集市活动,集市不要钱,不过还有一些海洋馆表演参观项目,包括帆船体验什么的,卖的是套票。

她说:“你买几张?”

严羽晴说:“我想去呢,不知道珊珊去不去,你呢?”

江萌点头:“去。”

“快,十点开票,我俩一起抢。”

江萌这才把手机打开。

她突然发现陈迹舟给她发消息了。

江萌心中一惊,立刻点开。

陈迹舟只发了一个标点:「?」

江萌才发现,刚才视奸他朋友圈的时候双击了他的头像,他那边应该因为拍一拍这个功能,而浮现出她空空荡荡的聊天框。

要命了。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系列……

往好处想,还好是陈迹舟,不是她领导。

找个什么话搪塞一下。

江萌瞥到一旁还没有收起的镜子,拍了她额头的伤口,发给他。

江萌:「球场上光荣负伤」

过了一会儿,陈迹舟问:「谁干的?」

这个语气……

江萌咧着嘴巴,笑着打字:咋啦,你要去帮我报仇吗?

输入完,她又删了。

算了,他们现在已经不适合讲这样的话了。

江萌如实交代:「是隔壁场地的,不认识」

江萌:「不过也是不小心啦」

陈迹舟输入了一会儿,感觉能写出一篇小作文的时间,发过来却只剩几个字:「涂点药,不严重」

江萌:「嗯嗯,已经涂了」

她又问:「你还来吗?」

以防他多心,江萌补了句:「我在练高远球了,齐哥教的不太好」

陈迹舟:「你让许昉给你指导也行,个子最高那个」

江萌见过许昉打球,人狠话不多,他们队里的二号战神。

江萌:「嗯嗯」

陈迹舟没再回了。

大清早的,可能忙吧。她自我安慰。

江萌心里还是纠结,得找人聊一聊,于是把凳子挪到严羽晴旁边,小声问她:“你有没有那种,以前玩的很好,后来不联系了的朋友。”

“很多啊,”严羽晴看看她,“怎么了,想老朋友啦?”

江萌飞快点头。

严羽晴沉默了会儿,也想起自己的过往经历:“我以前也挺内耗的,不过后来就好点了,说淡忘吧,应该也没有,走在某个城市想起和她经历过的事,还是会非常难受,明明我们曾经那么要好,为什么现在你说消失就消失了。戒断期太长了,不好调理。不过你听过一句话吗?人和人只要有一些moment就够了,调理不好也要调理。”

江萌一边听,一边点头表示认同。

听完,她淡淡惋惜:“那我要是想挽留,你觉得成功率高不高?”

严羽晴:“我试过,但是回不去了,后来还是躺列了,就是缘分尽了吧,没必要强求。”

江萌做了个深呼吸,让一股压抑的气疏出来:“那也太伤心了。”

严羽晴话锋一转:“不过要是你想挽回的,是你那个帅得不像三次元人类的前夫哥,我第一个支持。”

江萌:“……?”

她话音未落,门口有上级敲门:“小严,过来开个会。”

“好咧。”

严羽晴把杯子放下,快步出去。

江萌又打开手机。

陈迹舟果然没回她了。

不过羽球人的群里有了动静。

怕影响工作,她平时一直把这个群屏蔽的,这会儿聊天框显示的最后一句话,是陈迹舟回的。

万年潜水党居然冒泡。

江萌必须点进去看看。

是沈书怀问:「单位送了两张儿童节活动的票,海底世界的,有人要吗?」

陈迹舟:「我要,两张」

齐允清:「儿童节活动也凑热闹,带哪个美女去玩啊?」

陈迹舟:「满脑子都是美女」

这是她点进去看到的内容,紧接着,齐允清回了一个无辜的表情。

儿童节活动。

他总不能是跟男的去吧?难道有喜欢的人了?还是在追求?

江萌再度惋惜。

陈迹舟走了之后,她就不过儿童节了。头几年也出去玩,但很无聊,和任何人做任何事都很无聊,看来真的到了过了那个新鲜劲的年头。

她长大了。

江萌收了几个班干部发来的文件,在整理资料的时候,听见严羽晴一边进来,一边说:“我这样说,你不要觉得我恋爱脑,严格来讲,能陪你一辈子的人只有你的伴侣和你的孩子。伴侣也不一定,结了婚还会离婚呢,孩子不会,孩子得主持你的葬礼。”

……越说越荒谬。

江萌往前拖一下凳子,准备工作:“其实你根本不会看手相,你是催生办派来的吧?三句话离不开生小孩。”

一直哄抬着神婆的江萌,也忍无可忍地露出了“我信你个鬼”的表情。

严羽晴猛地捶桌子,岂有此理!-

儿童节是星期四,工作日。

江萌下了班跟她们两个一起去,活动从天明办到日暮。

不过夏天的夜幕降临很晚,他们进入趣玩集市的时候,太阳仍然高悬在西边。

严羽晴和梁珊珊在海边小集市挑礼品时,江萌心不在焉地往人群里张望。

她以为自己表现得很不经意,不过两位朋友都看出她心思不在这里,梁珊珊弄了个可爱发箍往她脑袋上一挂:“你在等人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江萌见到了陈迹舟。

她认出了他的身影,眼睛一亮,不过……

他怎么抱了个孩子啊?

江萌准备上前打个招呼的脚步迟疑一瞬。

他真有孩子了?

严羽晴这神棍是真有点东西啊?

难道他偷偷结婚了没告诉任何人?

江萌犹豫几秒,还是决定去探探虚实,对她们两个笑了一笑:“见到个熟人,我去打个招呼,你们玩吧,晚上不用等我了。”

江萌挥挥手,就快速跑了。

陈迹舟是刚停好车,从入口过来。

他个子高,身材好,在人群里非常醒目,墨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收敛了眼里的痞气,干净短发显得人很明朗疏净,黑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有力量的手臂,手臂上坐了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短头发的小朋友,只给江萌留了个后脑勺。

陈迹舟在一个挺热闹的摊位前,不疾不徐,站在那里稍作等候,等人流散开空出位置,他才上前,随后跟怀里的小朋友交流了两句什么。

他的相貌和身材都属上乘,在富有生命力的运动状态和不经意展露的精英气质里可以切换自如。

此刻,身上就显露一些漫不经心的公子哥气质。

看起来能一晚上钓十个美女回去。

不过,俨然就跟他怀里那个小孩的存在,并不是很协调。

那个摊位在卖一些热门的动漫人物的周边。

陈迹舟微微低头,顺着小女孩的手指到东指到西的动作,逐一看过去。

江萌紧急地打开手机问苏玉:「陈迹舟有孩子了?」

学霸偶尔也抽空玩会儿手机,居然秒回她:「嗯嗯可能是在温哥华生了几个吧毕竟上学很无聊嘛」

江萌:「……他在多伦多」

苏玉:「我故意的哈哈

,这叫已读乱回,刚学会的梗」

苏玉:「是不是不好笑」

苏玉发了个尴尬小猫的表情包。

江萌:「你比较好笑」

苏玉:「说真的,虽然我没听到他结婚生子的消息,但隐婚生子也不是不可能,当然,不婚生子也是有一定的概率的,不过根据我去年见他的情况来看,他的身上还没有当爸的气质」

江萌又看了看抱孩子的陈迹舟,回她:「其实还挺有的」

江萌快走近的时候,中间插了女人过来,对方看看陈迹舟,不知道是为了搭讪还是想干嘛,冷不丁冲他说了句:“小孩不能这么一直抱着啊,这也不小了,惯坏了可不好。”

陈迹舟没有看对方,继续看那些周边,淡淡一笑:“是吗?”

他转而瞅了一眼怀里的孩子。

王润滢舔着冰淇淋,理直气壮地说:“我走不动嘛。”

陈迹舟笑意变深了一些,又看向指点他的那个陌生人,露出“听到了吗?”的眼神:“她说她走不动。”

然后继续抱着。

“……”

女人摇摇头:果然被惯坏了。

他捡起一个人物的吧唧,这个不是为王润滢挑的,隔着墨镜削弱色彩的镜片,陈迹舟沉默地看了它几秒,指骨擦过,金属折光,记忆沿着笔直的光线回流片刻。

敏锐的小朋友已经认出:“是基德。”

王润滢不舔冰淇淋了,她伸出可爱的指头,指了一下陈迹舟的手,“叔叔手上的——唔!”

陈迹舟把冰淇淋塞她嘴里。

有人过来了。

陈迹舟第一时间看了看江萌额头的鼓包。

还好确实不严重,已经快消了。

随后,他看向她的笑眼,眉心微松。

墨镜是个好东西,可以削弱眼中没有遮拦就匆匆往外跑的情绪,无法克制的担忧、关怀,或者爱。

江萌今天化了个淡妆。

她不用浓妆艳抹,因为长相就足够浓丽,这样最漂亮,夜色之中柔情性感,日光之下俏皮灵动。

一身适合闲逛的吊带长裙,是清新淡雅的水绿色。

而她整个人,就像沾了露水的森林植物里开出的一朵花。

再配合一个嘴角和眼睛弯到最恰当弧度的笑,就特别的像她少女时期的模样。

江萌微微低头,绕过小孩的遮挡盲区,音色轻盈:“又见面了,陈迹舟。”

王润滢学舌:“又见面了,陈迹舟。”

他正要回应江萌,耳边传来大逆不道的声音,睨了怀里的人一眼:“陈迹舟是你喊的吗?”

江萌挑挑眉:“你女儿?”

他把吧唧放回去,介绍说:“表哥的孩子,叫王润滢。”

江萌恍然地“哦”了一声。

她认识他表哥,陈迹舟家的亲戚她基本认得七七八八。表哥婚礼的时候她还收到了邀请函,不过她当时在外地上学,江萌没赶上,算算结婚时间,也差不多,孩子长得快,她几乎也要发出中老年人的感叹:都这么大啦。

陈迹舟又对王润滢说:“叫姑姑吧。”

王润滢没喊,回头看看江萌,给她出了个难题,声音甜甜的:“姑姑是叔叔的老婆吗?”

江萌的笑容原地变僵,清清嗓,好好地给小孩子解释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姑姑是叔叔的妹妹,婶婶才是叔叔的老婆。”

“哦,”王润滢点头,表示懂了,然后露出狡猾一笑,“婶婶。”

“……”

陈迹舟愣了下,皱眉看着小朋友,一副我要发火了的严肃表情,低声喊她:“王润滢。”

他心下有些难堪,瞥了眼旁边的江萌。

以陈迹舟对她的了解,江萌一定会恼羞成怒地跑掉。但她没有跑掉,她居然在笑。

对上他的视线,江萌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笑眼。

第38章 第38章每一朵云都不落俗

江萌用宽宏大量的语气说:“没关系嘛,小孩子,童言无忌。”

王润滢老道地点头,当复读机:“没关系嘛,小孩子,童言无忌。”

陈迹舟本来还想教她改口,但见当事人都一副无所谓态度,他看了一眼王润滢,收敛了脾气说:“随你吧。”

他抱着孩子往前走了几步。

王润滢换了个姿势,趴在他肩上,一边吃着甜筒,一边用圆滚滚的眼睛盯着后面的“婶婶”看。

陈迹舟似乎发现了步伐被人跟随,他回头看了一眼,问她:“你一个人来的?”

“搭了我同事的车。”江萌说,“但是她们不想坐这个小船,直接去看表演了。”

她讲完才反应过来,他问这个话的深层意思应该是:你一个人来的?是打算跟我们一起?

江萌没有回答他的弦外之音,她露出确定的浅笑,继续一步一跟。

陈迹舟看起来不打算给她介绍带孩子来玩的前因后果,于是江萌主动问了。

王润滢还在上幼儿园,没来过海边,但感兴趣。家里人就叫陈迹舟把她接过来玩两天,正好云州最近也快到旅游旺季了,海景非常的漂亮。

跟江萌的同事相反,陈迹舟说小朋友已经去过海底世界了,今天就想去坐坐船。

江萌惊喜地笑:“那太巧了,我也是。”

陈迹舟将信将疑时,江萌已经勾着小朋友的手指头,跟她情投意合地做上了好朋友,再看向陈迹舟的眼中有了笼络成功的得意。

他默许了江萌的加入。

帆船很小,六个人一队。

陈迹舟坐在一边,两个女孩坐他对面,为了方便看清景色,他把墨镜摘下了,卡在王润滢的玲娜贝儿小背包上,他手里拿了个芭乐,手肘撑在腿上,把芭乐一剥为二,各分了一半给她俩,王润滢手里还拿着甜筒呢,没手接,于是那两瓣都给了江萌。湿漉漉的粉色汁液往下淌,从他的手指淌到了她的手心。

同船的人用感慨英年早婚的语气问陈迹舟:“你是她爸啊?”

陈迹舟好笑说:“不是。”

他双腿微微敞开,维持着弓背往前撑着坐的姿势,正在气定神闲地擦着手指上的水果汁,带着笑,又看向对面的小孩,低声地揶揄:“又让你占便宜了是不是?你爸还没我一根手指头帅。”

王润滢惊诧一瞬,嘴巴撅得老高:“你瞎说,我爸爸全世界最帅。”

陈迹舟笑:“你是眼睛长后背了还是被他们忽悠瘸了,当心以后被男人骗啊。”

王润滢气得鼻孔张了两下,“讨厌你。”

他嘴不饶人:“讨厌我?讨厌我他也没我帅。”

小朋友快急死了,话不多说,两步走到陈迹舟面前,拳头“梆”一下砸他肩上。

陈迹舟乐得不行,被她一砸,人往后靠,笑得胸腔起伏,他瞄到对面的江萌正苦着脸呢,她刚咬了一口芭乐,应该不是不好吃的意思,他递过去一张纸巾,让她把籽吐纸上。

她做一个表情,他就知道她在烦恼什么。

江萌还在惊讶,陈迹舟已经挪开了视线,有点嫌弃地看着王润滢手上的甜筒,“能不能好好吃完了?舔到最后全在舔自己的口水。”

“你管我!”

王润滢又捏拳了,这次陈迹舟已经能机敏地躲开,看她脸色气恼,他就笑得得逞。

江萌感叹,刚才还说他有当爸的气质——一点都不像爸爸,像哥哥,专门逮着小妹妹欺负的那种。

她帮王润滢说了句话:“她都要被你气哭了。”

“她不会的,面孔老得很。”

陈迹舟迎来了第三拳。

江萌咬着甜津津的水果,迎着夕阳笑。

原来,他还是会笑得很灿烂,他还是会开玩笑逗人,他在亲近的人面前就是这样的,不会惜字如金地摆出淡漠的架势,他还是热闹又快乐。

开船之后,头顶风帆猎猎,凉爽的海风就扫清了身上的余热。

这船就是一来一回,在浅海区转一圈观光,不在岛上停靠,来回也就二十分钟左右。

不过离他们很远的另一个海湾好像在举行什么活动。

江萌没注意到,因为她背对着那边坐,但是陈迹舟站起来了,他扶着栏杆站在那看了一会儿,挺感兴趣的样子,她便也跟着回头看去。

她需要远眺,才能大致判断出,那边应该是有人在冲浪。

帆船靠岸,陈迹舟把王润滢抱下去。

海滩上突然有人在喊:“那边有个小孩子被海浪冲走了,有人会游泳吗?!”

他紧急地回头一望:“哪里?”

对方指了一下岸边某个方向。

陈迹舟飞速

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往江萌怀里一丢,又把手里孩子交给她,低声说:“看一下她。”

江萌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攥紧了王润滢的手。

她回过头,满眼是退潮的海浪在飞速翻滚。

孩子落水的地点很近。

这个时候浪还挺大的,白花花的涌上来。

陈迹舟没有犹豫,一猛子就扎进海里了。

那小孩挣扎得很激烈,还好陈迹舟力气大,给他锁喉捞上来了。

整个施救过程很快,小男孩溺水时间有点久,上岸的状态昏迷,他爸妈吓疯了一样跑过去。

陈迹舟跪地上帮他按了两下胸口,等呛的水吐出来就没什么事了,呼吸恢复正常,小男孩被他扶着坐起来,卡着喉咙咳嗽,又咳出来一点水。

他爸妈吓得魂都没了,把旁边围观的人统统推搡开,陈迹舟也被一只有力的手胡乱推了一把,就这样被推到了局外。

耳边是孩子爸妈哭天喊地又推卸责任的声音:“不是让你看好他吗!你眼睛长哪去了!?啊!”

“我就给他买个气球,我一眨眼人就没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

“……”

江萌也快吓死了。

他的手机在她手里握着,都还没捂热,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惊天动地的。

陈迹舟已经湿漉漉地靠近了,她说话声音有点抖:“陈迹舟,你、你怎么还会见义勇为啊。”

江萌再一转眼,那两个家长已经抱着孩子,一边哄着一边离开了。

她气不过,跑过去就拽着人说:“人家舍命救你们家小孩,连句谢谢都没有吗?有没有教养?!”

孩子母亲愣了下,“谁救的,我没看见他。”

“我朋友救的!”

手腕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陈迹舟沉着声音喊她:“江萌。”

他说:“我没事。”

江萌把他手甩开,气得眼泪都溢出来了:“他要是出事了呢,你们就这样头也不回走掉,什么责任也不用负吗?有没有良心?”

拉她也不管用,陈迹舟稍稍用力,把人往怀里带,他抱得很轻,严格来说,不算是拥抱,就是让她在他身上靠了一下,方便他安抚,陈迹舟碰碰她的脑袋,声音镇静,又好声好气地哄她:“好了,我没事。”

孩子母亲冷静了一下,看了眼陈迹舟:“谢谢你啊,刚刚孩子出事吓到了。”

他只是说:“看好就行。”

江萌涨红发热的脸颊贴着他的衬衫,冰冷的海水让他的衣服与胸膛降温,较大的温差令她的眼泪显得更热,江萌后怕地擦了一下脸,又吸了吸鼻子。

抬头看他一眼。

陈迹舟松开手,这个倚靠自然就断开了。

他不计较。

他淡淡地笑着说,“现在成道德小警察了。”

他平静得很,江萌反而显得特别计较,不知道跟谁赌气,撇撇嘴说:“下次碰到这种人别救了,对孩子不负责任,对谁都不负责任。”

天气很热,陈迹舟上岸没一会儿,身上已经干了一部分。他抚了抚湿发,接过手机说,“我救人是我的事,他感不感谢是他的事。”

“那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算我倒霉。”

陈迹舟看她一脸气到不行的样子,觉得好笑,唇角轻轻勾起,用不着调的语气说:“还有,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陈迹舟,你怎么还会见义勇为啊?——我长得就这么不像高素质人士?”

“不是。”江萌擦擦眼睛,“我就是……特别难过。”

特别怕失去你。

王润滢也被吓坏了,刚才一直躲在江萌后面没敢看。这会儿才探出脑袋,瞅瞅她英勇的叔叔。

陈迹舟正要接过她的手,江萌说:“没事,我拉好她,你先收拾一下你自己。”

她又看一看他潮湿的眼睛和睫毛,又说:“你以后不要这样做了,社会上没良心的人很多的。”

陈迹舟笑了,点点头。

江萌急了:“你怎么不答应我。”

他说:“我认为正确的事,重来一万遍我还是会去做。”

“……”

江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身上湿得不舒服,陈迹舟看看四周,找地方出去:“我去换身衣服。”

他今天晚上原本打算去打球来着,换洗衣服恰好都在车子上,球拍装备运动鞋和毛巾,东西都很齐全。

江萌拉着小姑娘在车外面等了会儿。

他在车里换,下来的时候短发干得差不多了,穿着一身短袖短裤。

陈迹舟招了下手,江萌坐进车里。

他坐驾驶位置,看了眼导航说:“你住哪个地方?”

她报了一个小区名。

离这儿挺远的。

陈迹舟回头看了眼王润滢,她看起来有点困了,连连打哈欠,他思考了几秒钟,说:“我住附近,先把她送回去再送你,行吗。”

江萌没意见:“好。”

她没想到,陈迹舟的住所居然是酒店。

上楼的时候,江萌没忍住问了句:“你一直住酒店啊?”

他抱着睡着的孩子,轻声问:“怎么了。”

“你不是在这里开公司吗?我以为你会买房,起码租个房吧。”

“对我来说酒店方便。”

江萌低头,点了点脚尖,小声说:“方便是方便,就总觉得漂泊不定的。”

“这就是想法的问题了。”

陈迹舟很轻地笑了一声,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无所谓态度,“想开了,我哪儿都能去,天大地大都是我家。想不开,到哪里都是流浪,天天想着,我一定要安家,一定要买房,累不累?”

他说:“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虽然带着孩子,但他眼中的确没有太多寻求安定的焦灼,我行我素,天地宽广,任他徜徉。

或许三十而立的谏言听多了,催婚的话听多了,江萌如今再接触到这样一番观点,是会有些惊讶的。

可说这话的人是陈迹舟,她最熟悉他这副派头的,她当然知道,他一直都是最初的样子。

江萌弯一弯嘴角:“真好,你还是这么乐观。”

重逢之后,他模模糊糊的样子又被她触到底。

她很高兴,陈迹舟一点也没有变。

没有人会每天给天上的云画画,没有人在意它流动与变化的路径。

在他的世界里,每一朵云都不落俗。

从始至终,他都是那个独一无二的样子。

他会做他认为正确的选择,而不是别人认为正确的选择。

酒店住的是套房,陈迹舟把王润滢放隔壁房间,江萌就站门口等他,他出来时,听见她说:“这里有个土地庙很灵的,我下次带你去烧烧香吧,越早越好,碰到这种事赶紧去去晦气。”

陈迹舟忽然瞥见客厅有几个空酒瓶,他过去,动作快速地收起来,往茶几底下塞。

然后看她:“什么?”

“我说,你去找个地方拜拜。”

他点头:“好,在哪。”

“你别嘴上应付我,其实在心里嘲笑。”

陈迹舟低声:“真去,我也觉得挺晦气的。”

海水有点粘,换了衣服还是受不了,他说:“你找地方坐吧,不急的话我去冲个澡。”

陈迹舟去洗澡的时候,江萌在屋里走了走。

他这儿特别干净,像刚入住的,但根据他来云州的时间判断,少说也有小半年了。

陈迹舟的东西不多,可能是方便随时搬家吧。

靠窗的位置有个书桌,放在小桌子上的两本书,一本是《东晋门阀政治》,一本讲是清朝江南瘟疫的书。

《菜根谭》精装本放在柜子里,旁边还嵌着两本外文作品,她搜索了一下作者名,都是拉美文学,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经济管理和金融类的比较专业的书籍。

《三国演义》还是高中那一套,已经压箱底了,翻来覆去,剧情都能倒背如流,也或许时间过去,他不再需要被框定在教材内部挑选读物,所以它自然而然地沉进岁月中。

陈迹舟不喜欢看电视剧或者综艺什么的,独处的时候他更喜欢静静地看书。

这个位置挺不错的,白天应该阳光充沛。

江萌在这儿坐了一会儿,打开三国,看到密密麻麻的文字,想到的剧情却是那一年夏天,燥热的晚风里,他耐着性子给她讲官渡之战,一晃又是多少年。

住酒店也挺好的,只要能够找到自己心里的一方安宁。

陈迹舟并不是没有安家的条件,但他这个人一向是远离传统的,也不是为了对抗或者颠覆什么而故意叛逆,他一直在贯彻落实他的自由主义。

原来并不是每个人都向往安定,不是每个人都焦虑于三十而立。

陈迹舟就不是,他不把任何人的眼光和期待放眼里。

很多人说不结婚,只是抱怨而已,但是陈迹舟不结婚的话,江萌一点也不意外。

陈迹舟出来已经穿得很整齐了,关上浴室门,他掸了一下刚吹干还热烘烘的头发,看向坐那翻书的江萌:“走吧。”

江萌起身时,摸摸肚子:“我有点饿了。”

有那么一瞬间的狐疑,她是不是装的啊?

陈迹舟稍稍一默,装的也认了,他决定:“那去吃饭。”

“滢滢不带了吗?”

“睡着了还喊她起来?”

“那就我们两个?”

他颔首说:“就我们两个。”

江萌高兴一笑,飞快跟上,裙摆翩跹,在这个侘寂风的素雅空间里,留下一抹水绿的淡影。

第39章 第39章有的人放在余光里最合适……

陈迹舟问她有什么想吃的。

江萌不说,让他挑。

陈迹舟挑的话,他一直比较固定,什么日料韩料、这个料那个料的都没兴趣,火锅烤肉也不爱吃,西餐更没意思,平时跟男生出去吃饭,就找个干净的私房菜馆,点个四菜一汤,这就是他最普遍的饮食习惯。

所以在国外吃不到,他就自己精进了厨艺。

到了餐厅,江萌让他点餐。

陈迹舟点是点了,不过每盘菜端上来,她都会感叹一声。

蒸茄子、青椒炒鸡丁、紫菜蛋花汤、小炒黄牛肉、还有一道绿油油的上海青。

全是她爱吃的。

餐厅里热热闹闹,很多人在喝酒说话。

陈迹舟这时候终于相信她是真的饿坏了,江萌拿起小勺就舀起几个鸡丁,再配上一点米饭飞快送进嘴里,然后露出满意而又幸福的表情。

江萌今天没吃晚饭,下班就过来了,急急地送进去几口饭,才抬起头有要跟他聊天的架势。

理想中的重逢就应该是这样,充满烟火气的环境里,安静地坐下来,讲一讲经历。开场白可以是: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陈迹舟没动筷,他可能已经吃过了,靠着凳子,坐姿随意,气定神闲地贡献安静的陪伴。洗过澡身上散发着柔净的绒毛感,让人觉得软而温馨。比如坠在额前的碎发,浓密的睫毛,简单棉质的黑色t恤,衣服可能是个什么小众潮牌,胸前有个她看不懂的logo,配合着沐浴过后草木味的清香,让她罕见地感受到暌违多年的亲近。柔软的感受像日光晒过的潮水覆过她的身体,哪怕他一句话不说。

不过,陈迹舟没问她过得怎么样,江萌再抬起头,听见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她没听出他言辞之下的谨慎克制和周旋再三。

江萌大咧咧地回一句:“当然了,我也没这么渣吧,有男朋友还来撩你。”

陈迹舟微不可察地愣了下。

她是怎么定义“撩”这个字的?

他沉默过后,声音更低了些,有着想问而又难以启齿的克制,不过难以启齿还是败给了好奇,还是得问问:“上次看见一个人给你打电话。”

给她打电话?

江萌想了想,她也没什么发展对象啊。想了半天,总算有了点儿眉目:“周巡啊?”

她摆摆手说:“我表姐给我介绍的。我又不喜欢他,他发消息我都不回的。”

“……嗯。”

江萌说:“你到底还教不教我打球了?哪有学一半老师跑了。”

她眉目的褶皱看起来心中很是不满。

满脑子都是打球,想赢,想学习。

他想笑:“我是你老师吗就乱喊?”

“齐允清教得没你好嘛。”

陈迹舟笑笑,没说什么,他是觉得齐允清挺菜的,估计有点儿心思全放在看球场的美女上面了。

江萌又追问:“那你还会去吗?我等你上岗呢。”

“去啊,为什么不去。”

这懒懒散散又理所当然的语气,显得她这一阵子的纠结跟笑话似的。

她说:“可是你上礼拜都没去,他们还说你出海了。”

“抓水母去了。”

江萌想说,哦,我见过你的水母了。

她还想说,那你怎么不带我去啊?

她放心地笑了一笑:“陈迹舟,我喜欢你这个样子。”

他一挑眉:“你喜欢我什么样子?”

“能言善辩。”

“以前不是还嫌我胡搅蛮缠吗?”

“远香近臭你知道吧,你不在的时候,我还蛮想你的。”

陈迹舟的眼底浮出一点真心实意的笑。

他不怀疑她想念她。

他一点也不怀疑。

他们的友谊可是很深厚的。

江萌由他住酒店的事情想到:“你不买房就算了,听苏玉说你还经常换车?新鲜感嘛。”

陈迹舟说:“不说了么,我是变动频繁。”他没车不行,到哪儿都得先买车。

“都能及时卖掉吗?”

“也有卖不出去的,砸手里了。”

“怎么处理的?”

“送人了。”

江萌愣得眼睛都睁大了:“你现在这么有钱啊。”

“一直啊,有钱又大方。”他笑出了一脸有钱人的帅气,“第一天认识我?”

江萌想到他在多伦多的生意:“你开那个餐厅挣钱吗?”

“不怎么挣,还赔了一点。”

陈迹舟沉吟几秒,像是在算他赔掉的那笔账,仍然是财大气粗的淡定口吻:“不过也还行,预期之内。”

这个她是真有点吃惊了,毕竟苏玉口中他可是神通广大的,原来陈迹舟也会受挫啊。

“我还以为你超顺利的,小金库kuku的进账。”

“人生就跟闯关游戏一样,哪儿有一帆风顺的。”

当然,他真正的神通广大之处在于,一点小挫折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很快就能重整旗鼓,陈迹舟果真一副无所谓的语气,“所以我的鸡蛋都不放在一个篮子里。”

江萌笑:“也是,道路错误,积极反思也很重要。”

陈迹舟语气随意,不以为然:“餐厅生意不好,当然是厨子的问题,我有什么好反思的。”

江萌豁然开朗,有样学样:“学生天天捣乱,当然是他们思想有问题,我有什么好反思的。”

她笑得明媚,眉目如初。

“不过我看你身上也没什么老板的气质。”

陈迹舟也笑了下:“跳槽来给我当秘书吧,我让你看看我有没有当老板的气质。”

江萌:“那可不行,还是体质内稳定。万一咱俩好上了,你这个合伙人当然没事咯,没准我这个小兵小将就要被开了呢,风险太大了吧。”

……不是,她今天这都什么危险发言啊?

陈迹舟低头摸了下鼻梁,觉得脸有点发热的征兆,他这人什么都能在眼睛和表情里藏住,但是身体反应不行,容易躁动,容易脸红,这个压根没法控制,他握住冰可乐的罐身,赶紧喝了口压压火,还揪着胸口的衣服抖了两下散散热。

江萌延迟反应过来自己话里的歧义,没心没肺地说:“不好意思,韩剧看多了。老板和秘书什么的,会让我联想。”

“……”

他说:“你现在都相亲了?”

“不算吧,就是觉得有适合的可以谈起来了。我跟你不一样,你是飞到哪算哪,我妈还是希望我能成家立业的,现在工作是稳定了,她就希望我赶紧动起来,找个对象带回去——诶,你说他们这些家长,是不是想赶紧退休养老了啊。”

虽然给他抛了个问题,但没等陈迹舟回答,江萌还是叽里咕噜接着说了下去:“不过我也没遇到特别好的,有一些不知好歹的男的特别讨厌,爱而不得就要毁掉,你说我长这么好看,男人围着我转不是很正常吗?居然有人恼羞成怒地跟我说,你是什么天仙吗?我说,对啊我本来就是天仙啊。”

陈迹舟没接茬,听她绘声绘色地讲着,又

见她晃晃脑袋,笑着说自己就是天仙,喉间溢出轻声的笑。

他露出笑,江萌就更高兴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招架得住她喋喋不休的抱怨。

她又问陈迹舟:“你现在应该是单身吧?”

“嗯。”

“单多久了?”

他声音淡淡,讲了句让她意外的话:“我没交过女朋友。”

江萌咬住筷子,稍稍安静。

不过……也不算特别意外。

她挺难想象陈迹舟谈恋爱的样子的,可能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方便她代入吧。

她说:“能问问为什么吗?”

为什么呢?

陈迹舟低着头,漫不经心地说了句,“看谁都没感觉。

“不喜欢的人,话都不想说。不知道怎么谈。”

就前不久,没回国的时候,还有一个女孩追他追得很热烈。

他们说坚持总能得手的。

陈迹舟劝她放弃。

他真的不知道怎么跟她说,他不是那种努力追就能追到的人。

他跟她一丁点可能性都没有。

但是人家穷追不舍,信了那句坚持总能得手。

可是没感觉的谈了有什么意思,话都不想说,面都不想见,还不如把时间省下来自在快活。

维持关系哪里是容易的事?

总不能谈一个渣一个吧。

江萌摇摇头,像个语重心长的长辈感慨:“浪费魅力啊,实在是。”

陈迹舟没说话了,让她好好地吃饭。

只有江萌低头时,他才放纵心绪,准许片刻的深邃打量。

江萌不会知道,陈迹舟已经失眠挺长一段时间了,从见到她的那一天起。在云州的第一次偶遇,她穿了一条绿色的裙子,比这件颜色更深邃,更成熟一些。他闭上眼,那抹绿色都消不掉,陈迹舟睡不着,有点儿头疼。

那天开始,他睡前就得喝点酒了。什么酒都行,能让他快点睡着,不乱做梦的都行。

他够快意吧。毫无束缚的性子,想出发就出发,想停留就停留,走过二十几个国家,见过无数的风景,飞到哪算哪,可是回到原地那一天,又会心甘情愿地成为囚徒。

见到她,心脏要裂开一样疼。

陈迹舟能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呢?就算是遇到了,找部电影消化一下,没看完片头就想开了。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不能更乐观了。

她不在的时候,他也很快乐,只是心空了一块而已,空到习以为常,肉长不好,血流不进,就那样缺失着,许多年过去。

那一年,接到日本东京的来电。

大清早的,他睡眼惺忪地看了眼陌生的号码,不记得自己有什么朋友在日本,低低地讲了句:“hello?”

对方回的是流利的中文:“你是陈迹舟吗?”

听声音难以判断是不是认识的人。

陈迹舟答:“我是。”

“你有没有觉得,你需要加强一下你的边界感。”

他第一反应是莫名其妙,这是打错了吗?

但对方准确无误地报出他的名字,很显然是冲他来的。

陈迹舟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一头冷冰冰的声音没有给他插话的空间:“你身边应该不缺女孩子吧,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正牌女友,但你越界的行为,对每一个人都很不负责。

“不知道是她之前交的男朋友脾气太好,没有人跟你说过这一些。还是即便说了,你也不当回事。

“但我现在想明确告诉你,作为江萌的男朋友,我非常介意她身边有一个你这样的异性好友。”

江萌的男朋友?

陈迹舟蹙眉,他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交了男朋友,可能是之前和他提过的那个聊天对象吧,好像听她说过几次。

原来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对方语速不快,但不间断地说下去,还有点儿教他做人的意思:“男女之间,除了成为夫妻,就只能是越走越远的关系。小时候再亲密,你现在也不能跟她躺在一个被窝里聊天。

“但是我可以。”

“我想,你们两个既然是青梅竹马,她以前不喜欢你,以后肯定也不会喜欢上吧。”

他说:“不要再做让人困扰的事了。”

此刻片刻的停顿才让陈迹舟有了出声回应的余地:“我认识你吗——?”

电话被强势挂断了,里面的忙音像是对面的人在叫嚣着胜利。

立场上的胜利。

电话没有回拨过去,陈迹舟默许了这一番称得上羞辱的挑衅。

二十年了,他都没有找到可以牵她手的立场。

变了质的友情,早就应该割舍的。

小时候再亲密,你现在也不能跟她躺在一个被窝里聊天。她以前不喜欢你,以后肯定也不会喜欢上。

爱与不爱,似乎都是命中注定。

有一些人,还是放在余光里最合适。

后来有人问他,怎么不见你跟江萌玩了,以前多好,热热闹闹的。

只要有人问起她,陈迹舟会一致回答,是我不好。

是他不好,是他没有想过以后的事。

她不喜欢他,但总会遇到喜欢的人。他没有想过,热情会成为伤人的利器。

他们都会长大的。

她去打羽毛球,他不该出现在那儿,可是又怕那帮人没轻没重的,怕她被欺负,怕她难堪。挤出点时间也要去陪她。

那些喝下去的酒一点用也没有。

不然应该强势地阻拦他,再次对她心软,对她露出亲密的表情,给她靠近的信号,做出伤人伤己的选择。

再一步错、步步错地陷进疼痛的轮回。

他更不应该在这里,点一桌她喜欢的菜,泰然自若地陪她说话。

可是他还是这样做了。

既然无论怎么样都疼,那就让她好过点吧。

他不理她,她也会难受的。

陈迹舟就这样看着江萌,隔着时间,又好像没有经历漫长的分别。

什么都没有变。

江萌快吃饱了,看看陈迹舟,问他:“怎么了,要不要吃点?你怎么筷子都不拿。”

他没有吭声。

他用眼睛告诉她,江萌,原来我还是很爱你。

第40章 第40章暧昧期

从餐厅出来,陈迹舟去了趟便利店,说买点零食给小孩吃,江萌就在路口站了会儿。

他出来时,看见她盯着一辆坦克出神。

车不贵,传闻中平替大G,不过改色改得挺用心的,是粉紫相间的底色,喷得很精致,估计车主是个女孩子。

陈迹舟唤了她一声,江萌回过头去,跟着他回到车上。

陈迹舟上车的时候接到王琦的电话,本来打算挂了问句怎么了,一打开,看见前面一串语音他都没听,刚才从船上下来,就没怎么看过手机,跟江萌吃饭的时候他也不看手机,这会儿才觉得大事不妙,赶紧接了。

耳机没带,开了外放。

虽然声音不大,副驾的江萌还是把陈迹舟和他妈的聊天听得清清楚楚。

王琦语气很冲,还是老样子:“打你多少电话你一个也不接,去哪儿玩了,滢滢有没有看好啊,也不报个信,一会儿你哥来问我我怎么交代?还有你少欺负你侄女啊,该花的钱就花,小丫头么好哄得很,要是把人家气哭了你就给我等着吧!”

陈迹舟平常不怎么看消息,他光是工作群就加了几十个,整天忙着看手机也看不过来,更别说及时上线回他妈每条60秒的语音了。

他语气懒散地说:“来我这儿几天都养胖三斤了,我敢亏待她这大佛吗,还用得着你说。”

王琦正要出声继续教训他。

陈迹舟打断:“我今天见义勇为了,九死一生啊,现在脆弱得很,能不能别这么对我。”

王琦那吆五喝六的架势果真收敛了些,音色小心翼翼的:“你干嘛了?”

“冲海里救人了,现在还心惊胆战呢。”

“真的?你?”

陈迹舟微微勾唇:“是啊,也没人给我颁个奖,给我发点儿奖金吧王女士。”

说时迟那时快,下一秒,他就听见转账提示音来了。

陈迹舟打开

通知栏一看,他妈真给他转了五千。

他乐得眼睛都弯了:“收到了,谢谢妈。”

王琦严肃:“下次别冒这个险了啊。”

“是,下次一定不。”

“除了我还有谁这么疼你。”

陈迹舟啼笑皆非:“除了您没人这么疼我。”

江萌听了半天,嘴角一直挂着点弧度,她是没想到他当上了老板还得被妈妈训,看来大家都一个样,快三十了还逃不出父母的手掌心,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正好她笑的时候,电话里外都挺静的,王琦听见了,问:“你车里有人?”

陈迹舟面色正经了些,轻声告诉她:“江萌。”

江萌正要出声打个招呼。

王琦肯定不知道这头在外放呢,立刻就说:“喜欢就追啊,你不是最爷们吗,也老大不小了,感情的事还要我催。”

“……”

“……”

江萌清清嗓:“阿姨好。”

王琦语气一下变得温柔得不得了:“萌萌啊,好久没见你了,是不是好一阵子没回平江了?你妈妈说你在云州当老师?”

江萌笑着寒暄:“对呀,我上班呢,忙的要命,放暑假了可能回去待几天,到时候就去看您。”

王琦:“你别光嘴上说啊,盼也盼不来,前两天跟他外公聊天还说到你呢,说你们几个长大了,以前放暑假都去他那玩,现在都一个个往外跑——还有啊,你跟舟舟小时候最亲了,从来没有什么隔夜仇,真有什么事你别往心里去,看你们还玩得好我也高兴。”

陈迹舟低沉出声,打断他妈的滔滔不绝:“开车呢,让我清净点儿。”

他讲完,就把电话挂了。

安静的空气里只剩尴尬。

“你喜欢我?”她终于问。

他漫不经心,“催婚,跟你差不多吧,看见个合适的就喜欢撮合。”

江萌表示理解。

在大人眼里,孩子之间就没有什么化解不了的恩怨,说话就特别不顾及他们的面子,反正小孩之间能有什么隔夜仇?摁着俩人脑袋也得让他们和好。

之前王琦也问过陈迹舟,陈迹舟懒得跟他妈说,但是她老是问,问萌萌去哪了,放假带她去玩啊,天天待家里干嘛。后来被问烦了,他就说了句:人家男朋友都找上门来了,我总得有点儿自知之明吧。

他这么一说,她就懂了,就真不怎么问了。

车子开到江萌家楼下,她礼貌地问句要不要上去坐坐。

陈迹舟说:“不去了,回去带孩子呢。”

他没从车上下来,是隔着车窗跟她说的,江萌站在车外面,脸上漾起笑,漂亮的裙摆一角在风里一荡一荡的,“你说这话的语气,特别像个奶爸。”

她讲完,又靠近了一些,扶着副驾没有合拢的车窗,身体被夏夜的风蒸热,一双明媚的眼睛陷入车里的凉爽中,江萌就这么要说不说地盯着他看了会儿,她抿抿唇,做出欲言又止的纠结表情。

陈迹舟问:“怎么?”

她声音很轻地说:“我暂时不交男朋友,你可以放心地找我玩。”

陈迹舟看着她,眨一下眼,没有应声。

江萌又说:“当年那个事情,我已经道过歉了,你想我怎么做都可以,但是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他不理她,她果然是会多心的。长长的愧疚拖到今天,还以为他在介怀那点小小的波折。

他说:“不会生你的气。”

陈迹舟回到家里,王润滢已经睡醒了,听见开门的动静,防范意识很强的小朋友从卧室探出脑袋,确定是自己的叔叔回来了,才正大光明走出来,又看看陈迹舟身后,顶着一头睡炸毛的短发问他,“我的漂亮婶婶呢?”

陈迹舟懒得搭理,往里面走:“没完了是吧。”

“我以为你们要一起睡觉觉。”

他愣了下,弹她脑门,好笑说:“跟谁学的,思想这么不纯洁。”

陈迹舟走到沙发坐下,王润滢就跟到沙发坐下。她腿短,爬了半天才爬上去:“那你们会一起睡觉觉吗?”

“会你个头,”陈迹舟抱着后脑勺往后仰,打开手机,看都懒得看她,“别找婶婶了,你的娜娜呢。”

王润滢低头看看背挎包的地方,这才发现,她的小包包没了。

她有点急了,在屋里四下转悠,嘴里念着经:“我的娜娜呢,我的娜娜呢,我的娜娜呢……”

陈迹舟打开微博。

江萌有个微博,是上初中的时候注册的,那时候微博刚兴起,她叫陈迹舟也注册了一个,还要跟他互关。她小时候喜欢转发一些文艺小清新的东西,45度角仰望天空那种唯美句子,天天在他主页刷屏,因为他也不怎么用,就只关注了她一个人。后来上大学之后,陈迹舟发现她开始在上面分享一些日常了。

陈迹舟打开搜索框,很慢又很沉重地输入进去两个字:初恋。

跳出来一条内容。

是她去年发的。

那段时间,江萌应该在云南旅行,发了不少照片,其中有一条文字博,让他印象挺深的。

「今天吃了一种很神奇的水果,叫橄榄果,咬进去的时候酸倒牙,还有点涩涩的,但是越品越甜,回甘悠长。很像爱情,像初恋。」

底下有认识的朋友评论。

雨过天晴_aaa:半夜搞什么哲学,又想你那个白月光了?

江萌:偶尔想,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雨过天晴_aaa:再续前缘!

江萌回:没这个可能,破镜真的能重圆吗?

雨过天晴_aaa: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的初恋是方宇泽。

不用特地去了解询问,他太清楚她的事情。

初恋总是印象深刻的。

而白月光这个词,可以说是等级很高的评价了,陈迹舟比谁都懂,心里住着个白月光是什么感受。

陈迹舟也不愿意多想。

这事就跟潜水一样,越往深处潜,肺部压力越大,压力太大,就会爆掉。

对健康非常有害。

他不爱回忆过去,也可以说,不留恋。

人总要往前看,陈迹舟贯彻落实这一点,什么人才会指着回忆伤春悲秋啊?反正他不是。

不过今天和江萌吃了一顿饭,原来青春的回忆也会不可遏制地涌上心头。点点滴滴,如数家珍,即便过去很久很久。

他望着这几句话,视线虚焦,有好一会儿。

那头王润滢找了一圈,真快哭了,上来要锤他:“大坏蛋,我的娜娜呢?!”

陈迹舟从坐的沙发后面拿出她的玲娜贝儿小背包,往她怀里飞过去,佯装不耐地说:“大坏蛋也被你折腾烦了,明天就给你送走。”

王润滢抱住她的娜娜,露出一副“你果然是大坏蛋!”的表情,伸手要揍人时,背包里倏然掉出来她最爱吃的虾条。

小朋友一下就面色转晴,摸出几根虾条美滋滋地吃上了-

江萌关上公寓的门,打开灯。

她坐在卸妆台前,准备拿卸妆膏的时候,暗弱的镜边光线照亮旁边的纸牌。

是陈迹舟给她的那张牌。

当时拿回来,她随手找了个地方嵌进去,这时候再一看,江萌才发现,它被嵌入的位置,是一架纸飞机的中缝。

纸都有点泛黄了。

离她收到信笺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八年。

江萌高中毕业八年了。

纸张被她重新叠成飞机的样子,保持压痕,这么做,是害怕日复一日,褶皱变淡,带走她一去不返的被爱的时光。

江萌重新把纸张打开。

「我永远爱

你。

——友人A」

她不知道爱会不会消失,但这几个字被永远定格在十八岁。

成年人的爱情总要挑挑拣拣,还是学生时代的暗恋最动人。自那之后,她再也没有感受过那样真诚的喜欢。后来所有关于爱情的相遇,或直球,或暗示,再也无法让她心动。

循着这个字迹,江萌当年要是认真找,也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只不过工程量很大,她需要找到同级的学生字迹一一比对。

首先,这个A是连笔的,右边有个勾。

一看就是个男生写的,虽然笔画简单,但是有一些小小的个人特征,比如笔锋很重,起笔收笔都是重的,字体潇洒飞扬,不够稳重,像练过毛笔字,但练得不成功,半吊子就出师了,大概率是跟着家里长辈学的,学两天就撒手不干了,为人很有个性——

江萌为这事都快成侧写师了,能研究到这份上。

不过她现在不执着了。

江萌有个私密的空间相册,当年换手机的时候,舍不得和友人A的聊天记录,全都截图塞进那个相册里了。

江萌也好久没翻了,今天和陈迹舟遇见,勾起一点她的往日回忆,翻看高中旧照的时候,路过这个相册。

她给它取的名字是:初恋。

她随便点开其中一张。

江萌:「喜欢你的人多吗?」

A:「就那样」

江萌:「我有的时候觉得身边可能有人讨厌我,不过我也不确定,生活在人群里我总会很紧张」

A:「随便啊,讨厌我的也不少。」

江萌:「真的吗?」

A:「有人喜欢你,就有人讨厌你。你有喜欢的人,就有讨厌的人。」

A:「人之常情,有什么真的假的。」

他很豁达,很通透。

第二张。

江萌:「我发现,你有的时候跟我发小还挺像的」

A:「嗯你暗恋的那个发小,说说看哪里像?」

江萌:「………………」

江萌:「就比如现在欠揍的语气就很像」

A:「不可能,还有人比我更欠揍?你眼光不行啊」

江萌:「我都说了,我没有暗恋他!!!」

他很混球,很欠揍。

三个愤怒的感叹号被如今的她看在眼里,已经可以一笑而过了。

最后一张,是他长篇大论的告白。

那天她知道了爸爸的秘密,在车里无助地掉泪。

他说,你一直一直在我的心里面。

他很温柔,也很真诚。

这一些特质叠在一起,怎么也跟那个李疏珩大相径庭啊,她当年怎么会把这两人联想到一起?身在其中,果然就如雾里看花,识人不清。

明明不像李疏珩,反而像……

江萌忽然收敛了笑,挺直了身子,正儿八经地想了想。

A和陈迹舟,的确是有一些相似之处,甚至经常性的让她产生一种无关联想。

难道她的初恋是陈迹舟?

但是,但是,但是他确实没玩过那款游戏啊!

江萌又气馁地倚回去。

算了,都这么多年了,还想这些干嘛。

纸飞机被她叠好放回,红桃A仍然卡进凹槽里。

江萌再看手机,发现妈妈又给她“优质男”的信息了。

叶昭序发来一张男人的照片,并说:「这个国企的,比你大两岁,工资也高点,看着挺老实的。」

江萌甚至不想点开大图看:「我最怕老实人,passpass」

她卸着眼妆,觉得这事忍不了,又跟叶昭序说:「妈妈,你能不能别朝秦暮楚的,不是认准陈迹舟是金龟婿了吗?怎么还给我介绍别的」

叶昭序:「啊,我没认准啊,不过你要是认准了我也没意见,陈迹舟也挺好的,带回来过年啊」

叶昭序:「还跟以前一样帅不?」

江萌:「帅啊,帅死了,万人迷好吗,我真看上他还得排队呢。」

叶昭序:「那你行使下特权啊,老熟人连个插队的权利都没有?」

江萌笑了:「行,那我下次问问」

叶昭序:「别下次了,赶紧的,婚礼订几桌我都想好了」

江萌给她妈发了十个流汗的表情。

那天吃完饭之后,陈迹舟没再找过江萌了。

她最近没去打球,毕业季、考试周,忙不过来。

不知道他忙不忙,但江萌隐隐觉得,上回他说还陪她打球,可能就是个客套话。她都当面提了,他总得给她找个台阶下,不让场面太难堪吧。

她又陷入了小小的纠结。

那天在办公室里,严羽晴突然问她:“你跟你那个前夫哥怎么样。”

江萌淡淡答:“吃了次饭。”

严羽晴突然想起来什么,江萌以前跟她说她学生时代谈了个初恋,“诶,他是你那个白月光不?”

江萌:“当然不是了。”

“哦,吃了顿饭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静了静。

江萌虽然面露沮丧,回答得心不在焉,但显然还是在意这事的,认真跟她说:“那天就是我们去玩然后碰上了,他请我吃饭,送我回去,就这样一个流程。其实我仔细想了想,要是没偶遇,他肯定不会找我吃饭。当时我以为关系缓和,实际上没有,人家是体面人而已,有没有这个可能?”

严羽晴摸摸下巴,琢磨着“嘶”了一声。

“你别嘶,快代入一下你的老朋友帮我出出招。”

严羽晴一锤定音:“那就是淡了。”

江萌叹息一声,趴下。

严羽晴又问:“那你想跟他破镜重圆不?”

江萌百无聊赖地趴桌上,戳了戳面前的沙漏,半晌,点个头说:“挺想的。”

刚刚讲完,手机震了下。

说曹操曹操到,江萌放下沙漏,立马点开陈迹舟的消息。

他发来五个字:「今天有空吗?」

江萌喜上眉梢,飞快打字:「有啊,你要约我吗?」

陈迹舟:「对」

江萌回:「有时间的,我一会儿下班,但是我得回去一趟」

女孩子出门得好好打扮一下。

江萌问:「去哪个地方?」

陈迹舟:「有点远,我去接你吧,方便吗?」

江萌点头:「方便的,你一个小时之后到就行」

陈迹舟:「好」

她踩点下班的时候,信心十足地拍一下严羽晴的肩膀,笑眼弯弯,昂扬的声线清凌凌的:“快了快了,我们现在在暧昧期了。”

严羽晴一头雾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