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阿风这一睡险些睡死过去。
睡得正沉间, 方梦白好像喊着她的名字,把她摇醒了,“阿风, 阿风……”
“唔……阿白……”她睁不开眼, 埋头钻到他怀里。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 宽大温暖的手掌抚着她的后背,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解开了她的胸衣,裙子……
方梦白抱着她, 替她擦了脸,胸腹, 蹲下身又擦了大腿,脚。
喂了水漱了口,再重新替她换上干爽的衣服。
阿风一直任由他动作,最后, 感到一双唇瓣轻柔落在她发间, 犹疑,游移了一会儿,又落在她唇瓣, 心满意足地含着摩挲了一会儿,才低叹息, “今日辛苦了,好好睡罢。”
……
阿风最近心很累。
跟方梦白成亲这两年多以来, 她基本就没怎么碰过灶台。
当然, 作为一个光吃饭不干活的食客。她还是具备了食客的基本素养的。
那就是,别抱怨。不合胃口也别剩饭,夸就完事了。
方梦白就很爱听她夸他心灵手巧,家有贤夫, 贤良淑德云云。
日子一长,她彩虹屁的功力愈发炉火纯青。
而这似乎也给了贺凤臣不必要的鼓励。
也可能是他在钻研“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要要抓住一个男人的胃”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总之,最近的贺凤臣深深地,迷上了做饭。
每天指点完她跟方梦白的修炼,少年就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厨房。
方梦白不肯动筷子,贺凤臣也不勉强,都端过来给她吃。
阿风:“……”
贺凤臣的确是个当之无愧的天才。
明明前几天还在炸厨房,这两天厨艺就已经修炼得近乎与外面的菜馆以假乱真的地步了。
“我真吃不下了。”
刚吃完一碗红糖冰粉又看到贺凤臣哆啦A梦一般地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一碟茯苓糕。
阿风放下筷子,觉得自己真的要yue了。
野猪精事毕之后,原本以为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没想到她的劫难在这里等着。
贺凤臣坚持投喂她的姿态像她妈:“再吃一块。”
阿风挣扎: “……不。”
真的不能再吃了,最近她照镜子感觉自己脸都被贺凤臣喂胖一圈了!
而且她真的想不明白,贺凤臣为什么就跟她较上了劲。
他这菜不是专门为方梦白烧的吗?为什么最后都进了她的肚子里?
贺凤臣冷静地挟起茯苓糕,嗓音泠泠:“最后一块。”罔顾她意愿投喂的姿态也像她妈。
阿风有点崩溃:“你不是为方梦白钻研的厨艺吗?为什么最后都进到了我肚子里?”
贺凤臣默了一刹:“他不愿吃。”
“有没有可能是你用错了方法?”阿风企图跟他讲道理。
少年迷茫地睁大了凤眼:“方法?”
“对。你看,阿白自己的厨艺那般出神入化,是不是,别人做的饭菜,他就看不上眼了。”
贺凤臣闻言,颔首,“确有道理。”
阿风:“那有没有可能比起做菜,男人都爱好颜色……”
为了不吃东西的阿风绞尽脑汁,随口胡言乱语,无所不用其极,“你要不专注一下自己?”
贺凤臣:“自己?”
阿风转动贫瘠的大脑:“比如……念段诗弹个曲子?做做锻炼,练练肌肉,梳个头化个妆什么的?”比如穿个女装什么的,她看他长这么好看就很适合穿女装。
贺凤臣很认真地看着她:“便如你今日所用口脂?”
阿风愣了一下,摸了摸嘴唇,“差不多吧?”
“你喜欢吗?”
贺凤臣顿了一秒,颔首,又摇首。
少年素性沉默,但看这模样明摆着还是喜欢的嘛,
阿风登时来了精神,只要不折腾她,怎么样就好。
“你等等。”她飞快地站起身,抱了个小小的梳妆匣回来。
“这个,这一瓶是我嘴上用的,比较喜欢的。”
贺凤臣低头看得很认真。
阿风如数家珍,历历指过去。
贺凤臣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我看不懂。”
阿风诧异:“咦我还以为你不是直男……”
贺凤臣鹦鹉学舌:“直男,何意?”
阿风:“就是喜欢女人的男人,像你这种断袖我们叫弯男。”
贺凤臣倏道:“我并非断袖。”语气断然。
阿风被他语气搞得愣了一下。
不是就不是,怎么这么激动?
不对,他不是说生性不爱女人吗?算了不多想了。
随手将一瓶口脂递给他:“你喜欢阿白你不是断袖?”
贺凤臣:“情无男女之别,我、爱玉烛。”
不知为何,往日里不假思索,即能脱口而出的话,今日当着阿风的面却有些难以启齿。
……哦,阿风明白了,这是不爱女人,也不爱男人。
贺凤臣不着痕迹瞥她一眼,她神情自若捻了点口脂。
他心里霎时五味杂陈,偏又不明所以。顿了一下,方才无碍地说下去,“只因他是玉烛。”
阿风点评:“……很感动的表白,如果别当着我的面发表这一番爱的宣言就更好了。”
贺凤臣:“……下次不会了。”
“你要试试吗?”她将沾着口脂的指腹送到他面前。
贺凤臣又一顿。
日光透窗而过,照在女孩子细嫩的指尖之上。
她个子小,手指并不算十分修长,但纤细柔嫩,圆润的指尖呈现出血气充足的建康的淡粉色,泛着可爱的小月牙儿。
指腹上一点艳色的口脂,如雪中鲜血,尤为惊心动魄。
他瞬目,目光霎时钉在女孩子的指尖上,移不动了。
……阿风的手,有他半掌大吗?他不自觉将二人手掌尺寸在脑海中进行对比。
缓缓地。他的手,将她的手十指交握浮现眼前。
他抚摸着数遍那一弯弯小月牙儿。
“二哥?”
阿风的呼唤拉回了贺凤臣的意识。
她纳闷地看向他。
“……可以吗?”他眼睫一颤,竟有些做贼心虚之感,不敢直视她清亮的双眼,呼吸也乱了。
“可以的。你抬起脸。”
贺凤臣闻言,迟疑地滚动了一下喉口,乖顺地抬起下颌。
美颜暴击!
饶是已经惯见了贺凤臣的盛世美颜,冷不丁之下,阿风还是被迷得有头晕目眩,呼吸困难之感。
“二哥,你看起来是淡颜,但五官却出乎意料的浓烈呢?”
贺凤臣不明所以,却隐约听出这是夸赞。
少年抿了唇角,奇怪的是,他明明仍是没什么表情,阿风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那股高兴的味道。
好一个冰魂雪魄,秋水为神的美少年。
贺凤臣抬眼,乌发柔披,淡色的眉眼皎然如玉。唇薄而淡,略显苍白。
眼眸倒是极为漆黑清灵。
阿风指腹涂抹在他唇上。
贺凤臣不自觉避了一避,“痒。”
“等等。阿风忙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还没涂匀呢。”
贺凤臣的肩头一下子就绷紧了。
阿风感受到手下的触感,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明明都是一百多岁的老头子了,长得还如个少年一般,就连肩胛骨也有着少年般的弱质瘦削,骨骼分明。
贺凤臣不动了,他其实很想动一下。
但女孩子柔嫩的小手,却仿佛比他剑下所斩过的任何妖兽的兽爪更为有力。
他禁不住要打寒战,只觉得她掌心下仿佛暗蠕着无数的小虫子,密密麻麻啃噬着他的肩膀,脖颈。
少年虽清瘦,却也宽肩劲实,个头又比她高出太多,被她直挺挺地,乖觉地按在原地。
竟有些猛虎蔷薇般的荒诞之感。
她的呼吸迎面扑来,指腹不断在他唇瓣上抚摸着。
贺凤臣不自觉地别过头,狼狈闪躲。
那些小虫子似乎先后爬上他的唇瓣,他的嘴唇起先是痒,然后是麻。
小虫亲昵地咬着他的唇,他心里仿佛被蛀空了,浑身的力气被抽空了,指尖软了,乌黑的眼里泛起惘惘的水雾。
直到阿风赞叹的嗓音唤回了他的神思。
“二哥,你真好看!”
她将镜子拿给他,贺凤臣看向镜子里陌生的自己。
矜冷如雪的少年,平日里难免失于寡淡,此刻唇间一点艳色。
霎时间便让贺凤臣的淡颜,变成了秾艳至极的倾城之色。
贺凤臣一怔。
经由自己妙手而成的绝色。阿风激动地指拍他的肩膀,“怎么样?”
贺凤臣顿了须臾:“……痒。”
阿风恨铁不成钢: “我问你口脂怎么样?”
贺凤臣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皱眉:“很,奇怪。”
阿风:“好看吗?”
贺凤臣瞥了眼镜子里她半边影绰绰的容颜。诚恳道:“你更好看。”
“?”阿风莫名其妙,“我?你在凡尔赛什么?”
贺凤臣目光自她唇瓣间掠过:“……是真的。”
女孩子嘴唇更厚,也更软。
他忍不住伸手去擦唇角的口脂,他觉得这口脂在她嘴上比在他脸上更好看。
“不行不行。”阿风心疼地忙按住他的手,“我好不容易才攃好的,多好看,你让它多待一会儿再擦。”
双掌交错的那一刹那,贺凤臣指尖不自觉抽动了一下,顿了一秒。
硬生生从她掌心下拔了出来,动作生硬,就连阿风也觉得不对劲。
生气了?
“……你生气了?”她愣了一下,看着贺凤臣明显冷淡的神情。
“没有。”贺凤臣伸出指尖,面无表情用力揩去了唇角口脂。
阿风:……
这明明就是生气了吧!
而且他这直男般地用力一抹,口脂全在嘴角晕开了。
贺凤臣明显也看到了自己口边花得一塌糊涂的红痕:“……”
他头皮悚然发麻,心底一凉,镜子里口涂唇脂,不伦不类,滑稽至极的人当真是他?
他皱了一下眉,气闷般地用力又抹了两下。
阿风:“……更花了。”
该说不说长得好看就是有优势,口红花成这样了,看上去竟不觉滑稽,反倒显得风流。
贺凤臣终于放弃跟唇上的口脂较劲,默默闭上眼,推桌而起,冷冷道:“我不喜欢这个,日后不要再给我扮了。”
看着贺凤臣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阿风愣了。
……不是,刚开始不还挺好的?怎么还突然生气了?
第22章
贺凤臣出了门, 正巧跟方梦白撞了个正着。
他如往常一般,默默颔首。
一般情况下,两人兜头相撞, 方梦白都看天看地装作很忙的样子, 但贺凤臣也不在意。
尽到自己的心意就行, 他略一颔首,面色淡漠跟方梦白擦肩而过。
孰料,今天, 方梦白见他,面色却微一惊, 破天荒地主动叫住他:“……贺兄?”
贺凤臣一怔,顿足,有点不解,“玉烛?”
若是从前, 他定暗自欣喜, 今日倒不是很欢喜……或许是因为仍惦念着阿风,不解对她的心意,便无心去管方梦白。
方梦白皱眉, 迟疑:“你、口脂……”
这个颜色,分明是他给阿风亲手调制的!
贺凤臣下意识摸了摸唇瓣, 回过神来,老实说:“阿风……”
方梦白惊疑不定:“阿风?”
贺凤臣垂眸, 心神不宁, 下意识脱口而出自己的真实想法:“阿风,弄的。”
方梦白大吃一惊,快要晕过去了:“?!”弄的?
怎么弄的?
阿风涂的?还是阿风吃的?
方梦白觉得眼前有点晕。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小妻子被美少年美色诱惑, 主动勾着脖子,奉送香吻的一幕:“二哥,嘿嘿嘿,你好美啊。”
方梦白有点站不住了。
贺凤臣纳闷地瞧了方梦白一眼,似乎不解他为何面色如此苍白。
但他如今不甚关心方梦白的感受,举步便越过了他。
方梦白愣住,“留……”伸手一拦,没拦住。
少年白嫩脸蛋神色淡漠,并无多谈之意。
方梦白耳畔简直一百口铜钟齐鸣。少年的漠不关心,也在此时被解读成多样的意思。
这是炫耀吧?炫耀吧?或是这少年分化之法?故意勾引阿风,离间他们夫妻……阿风年纪小,被他骗了也是情有可原……
倒吸一口凉气,方梦白忙刹住飞舞的念头,匆匆朝着他反方向迈步回屋。
回到屋里的时候,阿风正坐在镜子前摆弄那些口脂。
贺凤臣生气生得莫名其妙,她心里也正郁闷。
她好心给他涂口脂,这人起初分明还很好奇,不曾抗拒过,怎么突然就翻脸无情了。
如果一开始就不想涂,那就跟她说啊。
好心当成驴肝肺,阿风也生气了。
方梦白一只脚刚跨过门槛,便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各种庞杂的念头交织成他不能承受之重。
他凝望阳光下女孩子朦胧的侧影,心中又酸又怕,眨眨眼,睫下几乎渗出一滴晶莹的泪珠。
“阿风?”好半天,才艰涩地挤出两个字。
阿风一愣,发现方梦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阿白?你怎么来了?”
方梦白的神情有点奇怪,少年眼眶红红的,有些强颜欢笑的模样:“阿风……刚刚……”
“刚刚怎么了?”阿风纳闷,打量他一眼, “阿白,你眼睛进沙子啦?好红啊。”
方梦白受到会心一击:“……”
他微微一笑,艰难说:“刚刚我瞧见贺兄……口脂……”
“口脂?”一提这个,她就来了一肚子的气。
“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来气!”
方梦白一惊:“怎么了?”
阿风控诉:“我看他对我口脂感兴趣,好心拿了口脂给他涂!他不知道怎么还生气了,一言不发擦得乱七八糟。”
方梦白愣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这话里的信息量:“所以,口脂是你给他涂的?他自己擦的?”
阿风没多想:“那不然呢。”
方梦白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举袖擦着冷汗说,笑着说:“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喃喃着,这才坦然跨进了屋。
阿风:?你在傻笑什么?-
老夫老妻了,阿风也没多在意方梦白偶尔的古怪。
她如今满脑子都被贺凤臣占据了。
没想到接下来几天还没等她表达自己的不满呢。贺凤臣待她的态度竟显而易见的冷淡下来。
练剑的时候也只以口述为主,能不上手就决不上手。
教完剑转身就走,绝不同她啰嗦。她积攒了好几个问题想问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就连方梦白也觉察出了他们之间的异样,被口脂事件那么一吓,他自是乐见其成的。
这日趁着贺凤臣入定,夫妻二人寻了个隐蔽的角落偷偷碰了个面。
方梦白闻她抱怨,心中极为愉悦,只表面仍不动声色,故作善解人意地宽慰说:“贺兄不谙世事,喜怒随心,难免有些反复无常,任意妄为了些,你既拜他为兄长,理当多多体谅师长。”
阿风原本还没怎么,听他敲这一通边鼓,怒火一下子就被点燃了,不满道:“你怎么还替他说话!”
方梦白觑着她气鼓鼓的面色,微微苦笑,适时火上浇油:“……你既唤人家二哥,你们关系好,我又能如何?”
“……若是改日你们和好了,”他眉尖轻拢,含一段忧悒, “我岂不是做了恶人,那时候你们又将如何看我?”
少年眉睫低垂,面色隐隐浮动着失落。
阿风见了,无端有些心虚。
……这些时日,顾忌着贺凤臣的淫威,她的确有些忽略阿白了……
“不至于。”她忙握住他的手,“我、我这不是想着跟他拉近关系,将人哄好了,便宜我们夫妻行事嘛。”
方梦白微微一笑,反握住她的手,笑中柔含讥讽的轻哂。
瞧不出是信还是不信她这鬼话连篇。
阿风羞惭埋头,更加心虚了。
“原是如此,竟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怪阿风。”
好在方梦白没再跟她计较这个,
“小生在此给阿风赔罪了。”说着,像模像样,朝她做个揖。
阿风:“唉你说得对,他毕竟都是百岁老人了。就当更年期吧。”
方梦白不懂更年期,不妨碍他莞尔:“理当如是。”
“等等。”阿风猛一扭头,突然发现了华点,“他说跟你结契三十年。阿白你多大年纪了,该不会也一百多岁了吧?”
方梦白笑容僵住了,“……”
……他,多大年纪了?
这他倒是未曾细想过。
如此说来,自己岂不是也有百岁高龄?
阿风眼睁睁看着方梦白面色一变再变,精彩纷呈,忍不住笑出声来。
方梦白回过神来,知是被她戏弄。
一挑眉,玉面含笑,双手虚虚一抓,故作恐吓状:“好哇,你竟吓我。”
阿风边笑边躲:“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可以五百岁,决不能五十岁。”
方梦白这些时日跟贺凤臣练剑,也隐约回悟了从前的心得体会,进展极为神速。
他双臂一展,极为轻松地便扣住了阿风肩膀,将人整个抱在怀里。
少年笑得极开怀,她头面紧贴着的胸口一直在震。
“为何?”他五指托住她后脑,以手为梳轻轻梳拢她汗湿的头发。
……这要怎么解释?阿风一时有点卡壳。真老头和修仙文的区别?
“呃,五百岁的修士身强力壮,五十岁的老头就不好说了。”
方梦白笑道:“那以你之见,我是风烛残年,还是老当益壮?”
阿风不解:“以我之见?”
方梦白眨眨眼,故作困惑地歪了歪脑袋:“夜里娘子难不成不曾有过心得体会?如此看来,倒是小生不是……没能将娘子服侍得满意,日后定当引以为戒,时时自勉。”
阿风:“?”
她面色腾得一下红了个透,忍不住拧了他手臂一把,气道:“死变态!”
阿风想不明白方梦白为什么能含笑说出这么破廉耻的话,
他敢说,她都不敢听。
方梦白似乎也自觉羞耻,微微红了脸。
万幸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笑着跟她说起了正事,“隔壁那位祝娘子前些时日不是约了你去逛街?你成日闷在家里修炼也不好,该出去走走的时候还得出去透透气,散散心。”
阿风心想,有道理,第二天便提着方梦白为她准备的糕点,去祝家登门拜访。
祝娘子热情地出来迎接。
当天两人便相伴着一道儿去了平阳城内市廛。
方梦白跟贺凤臣毕竟都是男子,阿风还是跟女孩子比较有共同话题。
祝娘子性子温柔,说话声气慢吞吞得像只蜗牛,她超喜欢温柔漂亮的大姐姐的。
平阳城商业繁荣,大街上熙熙攘攘,车马行人堵得水泄不通,各色店铺比屋连甍,挨挨挤挤打出错落不一的招牌,直看得阿风错不开眼。
这也不能怪她没见识。
要知道自打穿越之后,她便一直待在槐柳村里,古代交通条件不发达,她最远也不过是跟着阿白坐了牛车去县里,哪儿见过这么热闹的古代街景?
祝娘子觑着她好奇,便也含笑着,尽量作陪。
这边扯上一块布,那边买上一朵头花。
人群中挤了半天下来,两个人都挤出了一身的热汗。
又大老远瞧见有卖饮子的。
阿风忙不迭挤到那小贩面前,买了两杯冰凉的饮子,先将一杯递给祝娘子。
自己埋头吸入了一大口,
一口冰镇乌梅汁下肚,阿风长出一口气,顿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此情此景,竟有些当初跟小姐妹们喝着奶茶压马路的意思。
她跟着贺凤臣修炼了半个多月,身强体健远非昔日可比。这一路走下来,精神奕奕,自不觉累。
可祝娘子就不一定了,她性子柔,身子骨也弱,气喘吁吁的,眼看着就有点走不动。
阿风主动扛起大包小包,腾出一只手举着饮子,问:“咱们还逛吗?”
祝娘子抿着唇角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逛的。我歇歇就行。”
阿风安慰说:“没事,又不急。”
两人坐了一会儿,讲起身边那些琐碎八卦。
祝娘子捶着腿问:“那野猪精前些时日被个义士杀了,阿风你知道吗?”
“啊、啊?”捧着“奶茶”的阿风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祝娘子说的是什么。
“真的?”她干巴巴问。
祝娘子:“哪能有假?那野猪精的尸体就被丢在林子里,上山的樵夫都看见了,后来官府来了,派人将尸体收走了,但据说那尸体上全是剑痕,足足几百道呢,也不知是哪位义士所为,可给咱们一方百姓狠狠出了口恶气!
“唉……”她语气几多悲伤,有几多释然,“也好教我那姨母老人家安心了。”
义士阿风闻言有些心虚,低头喝了口“奶茶”。
有没有可能那几百道剑痕不是出气,只是单纯打不过。
话锋一转,祝娘子又语含艳羡:“唉,我真羡慕义士他们,仗剑天涯,行侠仗义,一定威风得很吧,可惜我身子太弱,对了,阿风,我瞧你倒也是会武的?”
栖云州的修士本来就少,拂衣楼的人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窝着呢。
阿风也不敢暴自己是修士的事实。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便遮掩说:“呃对,我们家以前开武馆的。”
祝娘子:“难怪,真好……欸,等等,”她说着说着,倏地站起身,惊讶地往前直瞅,“那不是贺公子?”
阿风顺她视线一看,也惊讶了一秒。
人群中那个白衣如雪的身影,可不正是贺凤臣吗?
他衣翻雪浪,行走在人群中,乌眉微动,似乎有些不太习惯人群的拥挤。
素脸凝霜,玉骨冰肌,独立风尘。
还没等她回神,祝娘子便已向人群中招呼:“贺公子!这边!”
贺凤臣循声抬眸。
阿风哑然,同那深秀清寒的眸子四目相对。
怪尴尬的。
本以为贺凤臣不会搭理她俩,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越过人群朝她俩走了过来。
祝娘子全没像那么多,扯着阿风笑眯眯说:“贺公子,阿风这儿呢,没曾想会在这里遇到公子。”
贺凤臣轻轻颔首:“巧遇。”
又将目光转向阿风。
阿风:?看她做什么?
当着祝娘子的面,她也不好意思扫兴,只好干巴巴问:“你怎么在这儿?”
贺凤臣沉默了一会儿,倏地抬起手,“买菜。”
阿风:“啊?”
鉴于他气质太清冷缥缈,她这才注意到他臂弯里正挎着一个菜篮子,里面堆了一颗大白菜,两根青萝卜,一把辣椒,小葱。
“你买什么菜?”她愣愣问。
贺凤臣无声地看了她一眼:“……”
阿风悚然:“你……我?”不会是买给她的吧。
贺凤臣瞥了她一眼,冷淡道:“你现在知道了。”
阿风:“……”还真是买给她的啊?
难道,这是在求和?!
她一下子就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两日以来萦绕于心的怒气顷刻间烟消云散。
贺凤臣人群中挤了半天,皙白的面色也被太阳晒得微红,鼻尖难得泛起一滴汗珠。
阿风忙摸出张手帕,殷勤道,“二哥,擦擦。”
贺凤臣垂眸看了她手帕一眼。
接了过去,细致地擦了擦头脸,指尖。
阿风刚想说:“还我吧——”
贺凤臣十分自然地把手帕揣他袖子里去了。
阿风:“……”当着祝娘子的面,她也不敢要。
贺凤臣:“你们何时回?我送你们。”
祝娘子一愣:“我们估计还得逛一会儿……阿风?你呢?”她征询她意见。
阿风:“啊?嗯。”她犹豫,“要不你自己先回?”
贺凤臣嗓音清冷:“我陪你们。”
祝娘子:“啊?”
她愣在原地,眼里泛起迷茫,整个人都显得局促无措起来。
就算是阿风兄长,哪有跟着妹妹逛街的道理。
阿风见了,忙打圆场:“不用了,我们逛一会儿就回来了。”
贺凤臣倏道: “我要。”
阿风:“?冒昧了吧。”
贺凤臣双目直视她,用力说:“不,我要陪。”
阿风:“……”
祝娘子忙圆场:“陪便陪了,贺公子也是担心你。这么关心妹子的好兄长哪儿找去。”
“左右就还差几个书肆没去了,倒也费不得什么功夫。”
阿风这才松口:“好吧。”
书肆是之前她跟祝娘子就定下来的行程。
她俩都想去买几本话本打发时间,祝娘子还想替吴大哥买几本经解。
就这样,三个人相与朝书肆走去。
祝娘子是个才女,这书肆是她平日里跟吴大哥来惯的,店家也与她相熟。
打了个招呼,便自去店内挑选。
阿风跟着祝娘子上了二楼。
贺凤臣便待在一楼等她俩。
墨香氤氲,倒也风雅。
他扫了一眼满箱满柜的经史子集,小说杂言,不甚感兴趣地收回视线。
正在这时,几个青衣的书生有说有笑并肩走进了店里。
他们入了店,先文质彬彬地点头,问好,问店家寻那些个义疏经解。
他隐约觉得这些人眼熟,有故人之影,便多瞧了几眼。
直到这些人说完孔孟,低声笑着说起海外新到的避火图。
贺凤臣才知晓这些人眼熟在何处。
其道貌岸然,分明与方梦白如出一辙。
第23章
“那艳艳生的新作你们可看了?”
书生们小声交头接耳, 七嘴八舌。
“哪能呢,月初便一直闷在斋里念书,哪儿来的闲情逸致问这些风月!”
“哈哈子溢兄倒是个风流客!我那日亲眼所见他买了!”
那些人热烈地切磋, 议论着, 遮遮掩掩问那店家买了几卷避火图走了。
贺凤臣无动于衷, 漠不关心地移开视线。
可目光无意间触及二楼一晃而过的荷色衣角。
他心里一紧,仿佛被个拳头捏住,一下子难受起来。
他深知这些时日, 自己是有几分古怪的。成日里不能静心。一见到阿风,胸腔里便好似塞了个顽皮的小僮。
在他心底奔跑跳跃, 搅得他心里天翻地覆,不得安宁,又任□□置气,动辄令他生闷气。
而若见不到阿风, 便又惘惘的, 雨打花枝般,蔫头耷脑。
他弄不明白这复杂的感情,却知晓是因阿风而起。
想来, 自己这段时日忙着指点她修行,在她身上投注的精力已然太多了。
竟连方梦白也无暇关注了。
他听说那避火图, 略迟疑了一刹,也朝那柜台后的伙计走去:“可有避火图售卖?”
伙计一愣, 瞅了眼前的少年好几眼。
少年长身玉立, 风轻云淡,一开口竟如此直白,不加遮掩。
伙计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有倒是有,客官你要什么样的?”
贺凤臣恬不知耻反问:“都有什么样的?”
伙计:“那就得看客官想要什么样的了。”
贺凤臣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都给我看看。”
伙计嘿了一声,暗笑这少年生得这般脱俗好样貌,还是个色中饿鬼呢。“这倒是宽泛……唔,客官,且等着,我拿几卷出来给客官瞧瞧,哪卷客官‘兴致盎然’。”
过了一会儿,搬出好几套春宫出来。
幅幅都是以工笔细细描摹,男女在不同场景下交媾之情貌。
既有那衣衫凌乱,含蓄不露,注重男女之间耳鬓厮磨,温柔爱抚的。
亦有那直白露骨,将人体肌肤勾勒得纤毫毕现,令人血脉偾张的。
但每一幅无不是香艳旖旎,气韵生动。
贺凤臣低头不过略翻了一眼,大脑嗡地一声,便好似被个重锤迎面砸了一下,整个人都懵了半秒。
嗡嗡嗡。耳畔蜂鸣阵阵。
那避火图中的男女仿佛偷了他跟阿风脸的画皮妖怪跳到了他脸上来。
他面如火烧,眼里泛起水雾,心几乎快跳出喉咙口。仓促间,惊魂未定地合起画卷。
贺凤臣顿了好一会儿,面色飞红,花颊红唇,眼波如水,目含汪汪春情,抬眸问那伙计:“可有描绘男子之间的?”
龙阳之好嘛。那些个达官贵人就爱这个,伙计也不意外,低头就给他翻找起来,“客官且等等。”
贺凤臣手展开那龙阳春1宫图。
画中的两个男子紧紧相拥,紧密交缠,情态张狂,丑态毕露。
他不过略瞥了眼,喉口有些翻涌。
强压住了反胃之感,面无表情地飞快用手盖住了,“我要这个。”
伙计觑他眼色,揣摩着他心思,将手边一册推推,“这一卷,小郎君可要看看?”
贺凤臣闻言去翻,翻了两幅,目光便顿住,忍不住聚精会神看起来。
这一卷讲的似乎是个狐妖变成绝色美人,引诱有妻子的书生。
书生一见狐妖便着了魔,纳了她为妾,可惜小妾对他一直冷冷淡淡,不肯多笑一笑。书生便千方百计,想讨美人欢心,博他一笑,为此连自己的正妻也抛之脑后去了。
本以为是个男子坐拥双美,三妻四妾的庸俗故事。
孰料,一日,书生为了给小妾买朱钗首饰外出,回到家中,竟撞破个美少年按着自己妻子,裸1抱在榻,二人忘情,在成好事。
少年回眸间,秀眉樱唇,其眉眼容色,分明与那狐妖如出一辙。
原来,这狐妖本是个男身!只因一早爱慕书生妻子,这才幻化成女人,伺机接近了书生夫妻,趁书生不在,引诱了妻子,淫其妻。
贺凤臣看得心绪起伏,一时忘情,冥冥间,似与那狐妖感同身受……
伙计见这少年一时恍然凝想,一时蹙眉迷惘,心里也觉得好笑。
“如何?这一卷怎么样?那男女之间的还要吗?”
贺凤臣猝然回神,一顿,“……也罢,都包起来罢。”-
阿风跟着祝娘子在楼上逛了一圈,淘到了一大批近来时兴的话本。
没曾想祝娘子也好此道,红着脸小声给她安利了不少美文。
“这本、还有这本好的,有情人终成眷属,陈生衷情,到老也只妻子玉香一人。”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阿风看得眼花缭乱。
这几天里她光忙着修炼,没怎么留意市面上竟又多出了这么多新话本子。
这下可有的看了。
抱着淘来的话本子,阿风兴冲冲地下了楼。
贺凤臣独立柜台前,看来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阿风过去打招呼:“久等了。”
贺凤臣细细看了她一眼:“……也不算久,你们好了?”
她觉得贺凤臣的神情有些奇怪,一时间也没多想。
“好了,二哥,你在下面等了那么久,难道就没什么想买的吗?”
贺凤臣目光不知为何在她面上顿住了,“我……”有些仓促地移开视线,“……我不好此道。”
学霸小仙男嘛,都是不看这些杂书的,阿风表示理解。
回到桂花巷,跟祝娘子告了别,阿风迫不及待回到屋里,一头栽进了话本的海洋,看生看死。
劳逸结合,总归她今天的修炼任务已经完成了。就算是高三生,也得让人放松放松不是。
阿风回屋之后,贺凤臣洗了菜,走到院子里的露台灶台前。
而那里,已经被个不速之客占据。
白雾袅袅,一道青色身影在案前忙忙碌碌,运刀如飞。
贺凤臣看他身影,慢慢地朝他走了过去。
贺凤臣走到他身边时,方梦白好似才发现他,有些惊讶地挑起眉:“贺兄,怪我忙忘了神,竟没瞧见你。”
“不要紧。”贺凤臣摇头,将自己刚刚洗干净的白菜,萝卜等搬上案台,“借用贵宝地。”
方梦白对他早有微词,此时微笑,手不动声色按住砧板,守着大锅寸步不移:“贺公子,仙人之体,不食五谷,吸风饮露,近来怎么偏跟这些浊米油污较上了劲。”
心道:这段时日他眼睁睁看着阿风跟贺凤臣走近。
阿风单纯,贺凤臣却是个不识礼数的。
前几天他霸占了灶台,取他而代之,日日给阿风下厨也就罢了。
如今他二人既然闹了别扭。
这灶下哪里还有你插足的道理?
贺凤臣淡淡道:“妻子职在中馈,炊爨当然。”
方梦白慢条斯理强调:“若我没记错的话,自见面起,贺兄便一直以在下妻子之居。”
“可贺兄所作所为……”方梦白莞尔一笑。
顿了一顿,若无其事,风轻云淡,“真不知你喜欢的是我……还是阿风?”
他说完,细细观察贺凤臣的神情。
“你吃吗?”贺凤臣不以为然地反问。
方梦白皱起眉。
贺凤臣已挤走他,拿起菜刀,给萝卜雕起花来。
剑修精妙绝伦之剑术,用在此处,竟也合宜,少顷功夫,玉屑霏霏,一朵青白玉的花朵,在他雪白指尖层叠怒放。
“这萝卜——”方梦白眉头皱得更紧了,心里生出股危机感出来。
“阿风的饭食自有我来照料,不劳贺兄费心。”
贺凤臣放下刀,俯身瞧了萝卜一眼,显得极为满意,“玉烛,你喜欢吃萝卜吗?若我未记错,你当不爱的。”
方梦白微一怔,不解其意。
贺凤臣盯紧他双眼,一字一顿,慢慢道,“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若你喜欢,我自会为你洗手弄些酒食来,可阿风才喜欢吃萝卜不是么?”
不咸不淡的话语,却见其对阿风的喜好已了若指掌了。
方梦白心里倒吸口凉气,被他呛得眼前一黑,两耳嗡嗡,差点缓不过气来。
岂有此理。
“你以为自己多了解阿风?”
贺凤臣摇摇头,顺手取了巾子擦拭了拭指尖:“我没有你了解她,但我会试着从旁多加留意。”
方梦白冷笑:……他倒要瞧瞧,阿风到底是偏爱谁的手艺。
这话说完,两人都不再言语,各自紧锣密鼓地炒起菜来。
到了饭点,被叫到饭桌前的阿风,瞧着这满满一桌子菜,诧异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方梦白笑着递给她一双筷子,“你平日里修炼刻苦,正要多吃些。”
看了一下午话本的阿风顿时心虚起来:“……”
贺凤臣也在她身边捡了个位置坐下。
自然地夹了一筷子萝卜送她碗里:“尝尝这个萝卜如何?”
看到萝卜花的阿风,一下子震惊了:“好漂亮的萝卜!”
她夹了萝卜,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喜欢,舍不得入口。
贺凤臣:“不合胃口?为何不吃?”
“不是不是。”阿风忙解释说:“是太好看了,舍不得吃。”
她话音刚落,便觉右手边的方梦白气息一滞。
阿风纳罕:“阿白?”
方梦白微笑,飞快往她碗里夹了筷子葱爆大虾:“尝尝这个,你不是最爱吃肉?”
“萝卜……” 他状似无意,“清口顶好,但当多吃些肉食,健壮身体。更遑论,食之本义在‘味’,色香不过锦上添花。”
阿风纳闷地看他。
怎么好端端地就发表起美食评论来?
“外面的菜做得再好看,也不如这家常菜日日吃的。”方梦白慨叹了一口气,又给她挟了一筷子大虾。
贺凤臣:“试试这块排骨。”
方梦白抿了唇角:“那这碗鱼汤又如何?”
阿风:“……等等!”
她彻底糊涂了。
就算她再迟钝,这个时候也觉察出不对劲了。
“你们到底在攀比什么?这是什么厨王争霸赛吗?”
方梦白顿了一会儿,方才风轻云淡说:“……不过是跟贺兄切磋厨艺罢了。”
他若无其事问:“不知阿风你更喜欢哪一道菜?”
理智告诉她哪一道菜都不能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才过了一下午的时间,这两人突然剑拔弩张起来。
……但炮灰可不是好当的,她于是诚恳说:“都很好吃。”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令方梦白满意。
少年不知想起什么,眉尖微微蹙起,气息凝滞,顷刻沉默。
连带着贺凤臣也安静了下来。
隔了一会儿,他主动拿起筷子,打破了平静,结束了这场没来由的闹剧:“吃饭罢。”
吃完这顿没头没脑的饭,阿风回到屋里,琢磨了一下这两人的古怪。
……贺凤臣不是喜欢阿白吗?怎么这两人弄得针锋相对的,差点害她无辜躺枪。
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不再难为自己。
反正是他们自己的事。就算这两人闹翻天,也绝不会闹出人命来。私心说,她还乐见这两人吵架呢,最好吵到离婚。
她很快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快快乐乐地就这方才没看完的话本继续往下看-
而在东厢房,气氛却远没有阿风这里这么轻快了。
方梦白这些时日,心里总惴惴的,有些不详的预感。
贺凤臣跟阿风走得太近了……饶是他心知肚明二人之间的清白,却也无可避免地感到一股浓浓的危机感。
他明面上让阿风选择菜式,心里却盼她能在他跟贺凤臣之间作个抉择。
那句“都很好”让他微感不安。
贺凤臣的心境也未必比方梦白好过多少。
与方梦白争执,并非他本意。
他自己都有些糊涂,为何莫名其妙便跟方梦白针锋相对,互不相容了。
作为妻子他应该想尽办法讨得方梦白的欢心,而非莫名其妙与他相争这一场。
……不能再这样了。
贺凤臣摸到袖中的龙阳册,抿了唇角,暗自下定了决心。
事情必须要导回正轨。
他翻出画册,看了一眼画面中交缠的男子,皱起了眉,强压下不适之感,认认真真学习观摩起来-
回屋之后,方梦白踌躇半天,正看到贺凤臣垂着眼睫,专心地阅览着一卷书画。
方梦白气息一滞,兀自气闷。
白日里弄得不算愉快也就罢了,夜里却还要同这人独处一室。
……他对贺凤臣本无什么好感。
不过是迫于他的淫威,不得不屈服。
可这人所表现出的,对阿风若有若无的在意,便令他心里十分不痛快了。
偏阿风又喜欢他。
他明面上总不能跟此人闹得太难看。
“我要就寝了。”强压下内心的不满,方梦白竭力平静,彬彬有礼问,“你……”
贺凤臣右手翻过一页,左手运笔如飞,做着笔记,“我暂不睡。”
方梦白抿了一下唇角,缓缓坐到了床边。
两个大男人挤在一间屋子里的确不方便。
这床,素来是由他霸占,他也从无谦让之意。
好在贺凤臣不常睡觉,大部分时候都在打坐入定,并不主动近他的身。偶尔休憩也只是去隔间的碧纱橱里卧一会儿。
方梦白委实想不通,他宁愿日日坐冷板凳,也要将他强留在他身侧,到底是何苦来哉?
光这样置气也不是个办法,方梦白迟疑了一刹,站起身,决心跟着少年好好谈谈。
“贺兄你——” 他伸手轻拍贺凤臣的肩头。
少年肩膀骤然绷紧,毫不犹豫反手挡了回去,“何事?”
方梦白深吸一口气。
尽量露出个客气有礼的微笑:“我们谈谈,好吗?”
贺凤臣不动声色掩住桌上的笔记:“你想谈什么?”
方梦白觉得不对:“你在写什么?”
贺凤臣沉默了一刹。
他的反应,令方梦白更觉不妙,他故意作出个抢的姿势试探。
贺凤臣身形霎时一闪,出手如电,立刻去拦。
对方反应过度,方梦白愈发狐疑:“让我看看。”
贺凤臣冷冷:“与你无关。”
方梦白:“你不是说我们是夫妻?”
贺凤臣寸步不让:“夫妻亦有同床异梦,貌合神离之时。”
方梦白皱眉,他的反应让他心里更绝不妙,本意试探,如今便成硬抢了。
他修炼这些天,早已有小成,只是提防着贺凤臣,特地藏拙了些。
方梦白寻个间隙,登时鹰扑而上,将他袖子挡住的笔记一扯。
贺凤臣果然一时轻敌不察,回过神忙往回拽。
一拉一扯间,那龙阳图“撕拉”一声,被撕成两半。
方梦白忙看了一眼残片,依稀见两个男人抱着,还见贺凤臣从旁做的笔记。
方梦白骤惊了一瞬,又感到荒唐、愠怒,直接被气笑了,甩着那残片问:“贺兄这是何意?”
贺凤臣无声地看了他一眼,眼里隐含谴责。
他难道以为,他如他一般色令智昏,道貌岸然?乃至对他急色,垂涎三尺?
只不过是他觉察出这些时日,他对方梦白的感情,受阿风影响甚深。
看这些,也不过是想移性改情,重新培养自己对他的感情罢了。
贺凤臣此时不答,倒更像是一种挑衅。
方梦白的脸色青了,“贺兄难道不给我个解释吗?”
半晌,贺凤臣淡淡开口:“总归与你无关,玉烛,几年未见,你倒自作多情,自恋自慕了许多。”
白日里这人还就其对阿风的了解跟他耀武扬威。夜里又对他心怀不轨,现在还矢口否认,反咬他一口。
这是将他们夫妻两个当作什么了?
饶是方梦白脾气再好,也不由得急了,“贺兄,你三番四次如此折辱于我,到底意欲何为?!”
这下贺凤臣真的有些不高兴了,“是你先抢我笔记的……”
他觉得方梦白实在不知情识趣。
他为了他都这般委屈自己,他还如此不给他面子。
方梦白咬紧牙关,面上青红交织,连日以来的郁愤
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看着贺凤臣这不谙世事,不近人情的脸蛋,他情急之下,重重一拳挥出!
砰!!
贺凤臣一时不察,被他一拳砸中面门,身子晃了一晃。
再抬起脸时,少年如画的眉眼之间顿时多出块乌青。
方梦白愣住了,没想到这一拳竟当真能砸中他。
屋里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贺凤臣的气息霎时一冷。
他没有说话,只默默抬起袖口,小心拭了拭眼眶。
袖尖带血。
贺凤臣看了一眼,一言不发,气息却更冷了。
方梦白起先一惊,随后倒冷静了下来。
揍了便是揍了,他难道会怕他吗?
贺凤臣放下衣袖,淡淡看他一眼。
倏地,面无表情,挥拳砸来!
今日,他迫使自己耐着性子,委屈自己,阅览这龙阳图册……
反胃,烦躁,不适……心情本就不爽。
他还未曾动气,他便挥拳打来?
贺凤臣心底的不虞终于在此刻尽数爆发,凤眼眼梢冷冷扬起一段不满。
这一拳重砸在方梦白面门,打得他是眼冒金星,耳畔锣鼓齐鸣。
回过神来,方梦白倒吸一口冷气,又怎肯服输示弱。
强忍痛楚,扑将上去反手还击!
贺凤臣抿了唇,他性子高傲,也是绝不肯吃亏的。
用仙法,胜之不武,他不屑与此。便舍了仙法,只用这一身体术同他肉搏。
两人一拉一扯,一躲一闪,一攻一防。
哪知拉扯间,他袖口的男女春1宫滑落下来。
贺凤臣浑身一紧,立即去捡。
方梦白狐疑,见他紧张,抢了那春1宫图在手。
只看了一眼,便一股气直冲脑门,气得浑身发抖:“无耻!无耻之尤!”
这竟不是龙阳画册,而是男欢女爱了。甚至还被他藏在袖子最深处!
他不是说他不爱女人?怎知他对阿风如何不是别有居心?!
丢了画卷,再无可忍,一拳猛击对方面门。贺凤臣自不可能坐以待毙,下手亦毫不留情。身形一晃,便飘到他身后,拳大力沉,切他后心。
方梦白扭身反击。
砰砰砰!
顷刻间,两人打成一团,叮铃哐啷,桌椅也翻倒在地。
阿风在自己的屋子里,听到隔壁咣当咣当动静,愣了一下,忙放下话本跑过去看。
等她赶过去,瞧见屋里打成一团的这两人,也不禁傻了眼。
……她是不是没做梦没睡醒?
这两人怎么打起来了?
第24章
“等等……”阿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
方梦白跟贺凤臣互不相让地扭打在一起, 招招式式,拳拳到肉,还都往对方脸上招呼。看得阿风都疼。
她一开始还有点担心, 生怕这两人闹出人命来。
主要是替阿白担心。
可看着看着……好像也没用上灵力。
方梦白跟贺凤臣潜心修炼这些时日, 打起架来, 竟也不至于被单方面按着挨打。
偶尔有几处惊险之处,他甚至还能扭身反击。
论战斗技巧,方梦白自是远不如贺凤臣的。
可少年腰细背薄, 身肢柔软,身居弱势, 丝毫不乱,心眼子也多,自知力微,便也不顾君子之风, 专挑那下三滥招呼。
贺凤臣登时更生气了, 咚咚咚,挥拳朝他面门砸去。
阿风:“……"
你们不要打了。打输住院,打赢坐牢。
她到底要不要拉架?这俩人好像已经沉浸在双方的世界里, 打得浑然忘我,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缺德点……她其实还蛮乐见这两人扯头花的。最好撕得再响一点, 撕到离婚。
不过眼看着这两人打得越来越凶悍,身上都流了血, 挂了彩, 阿风不免提心吊胆。
“别打了!”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句,不敢贸然加入战局。
两人充耳不闻。
“别打了你们!快住手!”
一转头瞥见廊下一只扫帚。
阿风这才慌忙抄起扫帚,加入战局,气沉丹田, 一声怒喝:“都给我住手!!”
这一声她特地用了灵气,顿如铜钟大吕,雄浑厚重,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厮打得忘我的两人这才蓦然回神,注意到她的存在。
贺凤臣一顿,直击方梦白左颊的手适时顿住。
方梦白眸光闪动,唇角柔柔浮现出一丝讥笑,趁此机会,反手给了他一记老的,撩上他眼皮。
“唔……”贺凤臣一时眼皮吃痛,不自觉低吟了一声,视线模糊,晃了晃身子,勉强站稳。
眼睛火辣辣的疼,想是眼皮已经肿起来了。可等他睁开眼,看到的却是阿风奔到了方梦白的身边,搀起他,慰问,“阿白,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贺凤臣抿唇。
眼睁睁看见方梦白迎着阿风,拢着眉心,作一副西子捧心之态。扯动开裂的唇角,硬生生扯出抹虚弱的笑来,“……没什么大碍。”
“你们怎么回事?”阿风这回真的心疼了,更有些生气,“有什么话就不能好好说?怎么就打起来了?”
孰料,此言一出。
贺凤臣,方梦白不约而同,肉眼可见的都沉默了一下。
阿风:?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原因吗?
这两人明显都不愿多说。
方梦白扶着她手,付之一笑:“都是小事……”
贺凤臣看看近处的两人,垂下眼。扶着眼眶,发出一声很轻的,闷哼一般的小声呻吟。
但这声音还是被阿风所捕捉到了。
她脸一红,良心发现。
刚刚她明明看到阿白趁隙给贺凤臣来了记狠的,还只关心阿白。
可谁叫阿白身上都挂了那么多彩,又是凡人,跟贺凤臣打架不定吃了多少痛楚。
用点心眼子,不吃亏,才聪明呢。
她偏心给自家夫婿找了理由。
此时见贺凤臣小声呻吟。愧疚感涌上心头。
顿时,不好意思地扭身去查看他的情况:“二哥,你呢?你没事吧?”
贺凤臣没说话,只摇头,别过脸。
他雪白的侧脸好大一片红肿,眼眶也乌了,几绺凌乱的乌发垂落下来,遮掩着伤肿。
美人受难,阿风一下子就心疼起来。
“二哥……你们……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贺凤臣仍是摇头,缓缓说:“并非什么大事,你不必问了。”
方梦白冷眼瞧他矫揉造,卖弄可怜。
垂着眼,又“嘶——”地叫起痛来。
阿风心疼了这个,又心疼哪个,还没顾得上贺凤臣,又晕头转向继续关心方梦白。
“怎么了?很疼吗?”
方梦白挡着脸,侧身不让,“不要紧,还好,也不算疼,忍忍就过去了。”
阿风掰开他手,仔细瞧他伤处,伸手去揉,忍不住埋怨说:“该,叫你们打架。”
方梦白将下颌搭在她手心,眼睛红了一圈,吃痛的泪水将眼睫濡湿,哀声说:“……嘶,疼,轻点,下次不敢了。”
“现在知道疼了?打架的时候怎么不多想想?所以到底是为了什么,打成这样子——”阿风不满咕哝。
可这两人在这件事上竟保持了高度的,一致的默契。
明明刚刚还打得那么激烈,偏在这件事上联起来瞒她。
阿风心里一个咯噔,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本来她就有点忌惮这两人过往关系……这两人竟瞒着她有秘密了……
阿风问方梦白:“你先说。”
方梦白强笑:“小事而已……”
阿风:“二哥,你呢?”
不太会撒谎的贺凤臣:“……”
“好啊,都不说是吧。”一来二去之下,阿风转转眼珠子,故意作出怒容。当即甩了手站起身,“那你们打吧,打死了我也不管你们了!”
方梦白,贺凤臣都相继一怔,站起身,想拦。
对上视线,彼此忌惮,互相掣肘,目光都闪动冷意。
这一迟疑的功夫,阿风就已气冲冲地推门而出。
阿风一走,室内霎时又陷入尴尬的沉默。
观众走了,他们才打过一场,眼下也失了啰嗦的兴致。
方梦白顿了顿,意味深长瞥了贺凤臣一眼,抬起脚,跟着阿风冲了出去。
二人一走,室内一下子冷清下来,寥落一室的烛光,孤灯里融着一个冷冷的孤影。
贺凤臣正了一下衣冠,从袖子里摸出方才扭打中已经撕扯得不成样子的龙阳春宫册。
皱巴巴的纸张,愈发显得画中交缠的双方男子丑态毕露。
他仅仅展开看了一眼,便皱了皱眉,揉成了一团。
原地发了一会儿呆,皙白的侧脸有些可怜的寂寥,而愈发稚气。
贺凤臣顿了顿,到底抵不过本心,缓缓将袖子深处仅存的最后一幅男女避火图展开-
阿风故作生气地走出去没多远,方梦白就追了上来。
“阿风、阿风……”少年气喘吁吁,苦笑着跟在她屁股后面紧赶慢赶,“怎么又生气了?”
阿风加快脚步:“你跟贺凤臣两个人瞒着我,难道我还不能生气吗?”
“不是这样的道理,唉哟……”方梦白追了几步,突然弯下腰,哀哀叫起痛来。
“阿风,阿风。”少年见她根本不予理睬,可怜巴巴地抬起脸一迭声地喊。
本来她就没真生气,此时听方梦白叫得可怜,阿风登时就有点心软了,慢了脚步。
方梦白见状叫得更哀戚了,“唉哟好痛,本来被打就痛,老婆又不管……”
明知他三分的痛装成了八分,阿风还是不自禁地唬着一张脸,折回去看他情况。
“喂,你怎么样了?”
少年见她折返,登时眉开眼笑,“有老婆管就不痛了,没老婆管才可怜呢……”
……都成这样了还不忘踩贺凤臣一脚是么?
阿风大无语,脸有点热,啐他一口,正要转身,方梦白忙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
“阿风,你亲亲我,老婆亲一亲就不痛了。”
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阿风被他臊红了脸,忍不住说:“谁是你老婆?”
少年攥了她胳膊,不松手,黯然垂着一双秀目:“完啦,是我错,这下老婆真不肯要我啦。”
明知道这是他的把戏,但谁叫方梦白生得实在太漂亮,她每次还是会中招。
阿风装模作样地挣了一下胳膊,终究不忍地松动了语气,“……那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出她语气的软化,方梦白眼睛一弯。
她瞪他一眼。
他忙道,“我……”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我……毕竟也是个男人。”
阿风:“噗——”
方梦白:“?”少年迷惘地抬起脸。
“阿风?你笑什么?”
抱歉,冷不丁听到这么耳熟的台词,实在太出戏了。
阿风险些绷不住怒容,差点儿缺德地爆笑出声来。
“没没没,你说你说。”
当他面笑话他,可就太灾难了。
“是贺兄……”少年目光闪动,有些难为情地叹口气,“他、他仍未放弃……与我……”
阿风吃惊:“他还想草你?!”
方梦白僵硬了:“……不。”
阿风:“他想你草他?”
方梦白更头疼了:“……不,阿风你说话倒也不必如此直接……”
阿风猜测:“所以你奋起反击,你们扭打在了一起?”
方梦白闭目苦笑,眉眼含羞恼:“正是如此,男人被另个男人觊觎……对你说这些,真让我不好受……”
月色下,少年文秀的眉眼压抑几分羞愤苦闷,说不尽的可怜可爱。
阿风喃喃:“当真?”
得知事情真相,她心里有点莫名的滋味,惘惘的,有些空落落的。
相处了这些时日,贺凤臣竟还没放弃阿白吗?他难不成还喜欢阿白?
她倒没觉得愤怒,只是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反应太过离奇。
方梦白一连看了她几眼,倏地开口:“阿风……你不信我?”
“信,当然信。”阿风有些心不在焉说。
方梦白心里一个咯噔:“阿风?”
“怎么了?”她抬头。
方梦白却不言语,深深地注视着她,目光在她面上梭巡,观察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阿风被他看得莫名有些慌神:“怎么这样看我……?”
“没什么。”方梦白沉默了一刹,冲她一笑,但很快,面色又一点点淡了下来。
气氛霎时间的冷淡,就连阿风也觉察出不对劲。
她心一下子就慌了,也不知道是为何而慌,就像是做了坏事被人抓包,心虚得厉害。
她刚刚的反应是不是不太正常……
丈夫受辱,正常的妻子反应该是什么?
愤怒?
她慌忙反握住方梦白的手:“阿白……我、就是有点惊讶。”
她尝试做出愤怒的表情,还是失败了,只好颓丧说:“他、要不这些时日你离他远些吧?”
方梦白深深看了她几眼,动了动唇,终是轻叹了口气,反握住她的手,“……也好,都听你的。”-
阿风也被那天夜里自己的反应吓到了。
不管贺凤臣是想草她老公,还是想被草……
她到底在惆怅失落个什么劲?
因为贺凤臣对她不感兴趣?
这个背德的念头刚冒出,阿风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吓得慌忙扫进了心底最深处。
……怎么会?
她是最喜欢阿白的。
思来想去,阿风只能将其归咎为这段时日真的跟贺凤臣走得太近了,大脑思维一时间发散太过。
正如同有时候人做春1梦,春1梦对象是大脑毫不讲理从边边角角拖出来的,自己甚至都没什么印象的路人甲。
比起这个,她更担心的是阿白的态度。
那天,阿白好像觉察到了点什么。
该不会误会了什么吧?不要啊——
托那天晚上的福,接下来这几天,阿风都私底下都没怎么敢跟贺凤臣独处。
贺凤臣看起来有些困惑,下了课,想拦住她说点什么。
阿风也权当没看见,火速溜回屋里复习。
一来二去,贺凤臣也沉默冷淡了不少。
原本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又骤然疏离下来。
好在这些天里她也没多少时间精力耗费在此。
因为不知不觉距离一月之期也没几日的时间了。
第25章
她不太清楚“入道”的具体评判标准到底是什么。只得勤勤恳恳, 每日加倍的刻苦。就连刚买没几天的话本,也没时间看完,闲翻了几页便随手撂到了一边。
方梦白心疼得她辛苦, 劝她休息。
阿风不敢歇, “若是没能入道, 二哥赶我……”
少年闻言,不知何故沉默了一会儿,轻飘飘道:“……他也未必会赶你。”
阿风忍不住看了方梦白一眼。
从前阿白是不甚在意她跟贺凤臣接触的。
但自前几天起, 直至那天晚上,她便觉得他态度有了彻底的改变, 变得古怪,说话语气有些怪声怪气的,总皱着眉,像有心事。
也可能是她做贼心虚, 疑神疑鬼。
“我……我还是有点怕他。”她迟疑说。
因贺凤臣态度实在神秘难测, 忽远忽近。她也委实摸不清楚这少年的脾性。
方梦白抬起头,见她惴惴,倒是柔缓了面色:“不必担心……你修炼刻苦, 修为涨得也快,又岂有不过之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就算他不肯放你。我近日剑术小有所成,虽然比不上他回雪剑法, 但总好过从前手无缚鸡之力, 任由他宰割。我们夫妻再另作盘算便是。”
得了方梦白的安慰,阿风心里这才好受些,点点头。
方梦白知晓她外表娇弱,内心素来顽强的, 便住了嘴,也不再劝她休息,只尽量替她将生活中的小事一应打点齐全,不致她分心。
她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过起了家长陪读一般的高三生活。
方梦白每每练完剑,总披襟散发,钻到桂花树底下,抄着锯子、凿子,叮叮当当忙活着什么。
阿风看不明白,“你在忙什么呢。”
方梦白温言:“过两天你就晓得了。”
过了两天,收拾出个雏形出来,竟是搭了个简易的小卷棚。
入了伏,暑气正盛,她每天练完剑热出一身汗,屋里又闷得慌。
他怜她辛苦,这才给她弄了片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小天地。
卷棚搭好了。
方梦白拖了一张短榻到卷棚下,牵了她的手来看。
又把井水里湃过的西瓜给她切了。
“看看,为你准备的。喜欢吗?”少年柔声说。
绿荫,短榻,冰西瓜!
阿风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极为感激道:“阿白!多谢你!你人真好!”
方梦白微微一笑,极为受用的模样。拉着她的手在榻上坐了,催促说:“试试?”
阿风坐在铺了凉席的短榻上,发出舒服地叹息:“真好,舒服。”
她往后一仰,贴着冰凉凉的竹席就不肯再动弹了。
方梦白跟着她脱了鞋上榻:“日后,你尽可在这里小憩了。”
阿风有点犹豫。
少年披着头发,偏头问:“怎么了?”
阿风:“这……会不会有点太张扬了?”
贺凤臣毕竟很避忌她跟阿白接触……
方梦白意识到了她指的是什么,皱起眉:“……倒也不必事事怕他。”
阿风没吭声。
方梦白柔声问:“怎么这么看我?”
“是错觉吗?”阿风挠挠脸,“总觉得你学了剑,性子也张扬了。”
方梦白一怔。
“张扬点……也没什么不好。”
“宁我负人,毋人负我……”他这话说得极轻,仿佛含在少年唇齿间的一缕春风
阿风没听清:“怎么?”
方梦白抬脸一笑,长臂将她一拦:“没什么。”
……不过这两天,贺凤臣的确没怎么管过他们两个。不管了,也就这几天功夫了。若是没能入道,她跟阿白还不知能相处几天呢。
阿风很快便将这事抛之脑后。
她调整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躺了下来。
方梦白也在她身边找了个位置。手虚虚地搭上她的腰身。
“要休息吗?”他温柔的眼凝着她。
清风拂过桂花树叶,阿风吃了好几块西瓜,舒服得直眯眼,困意袭来,她打个哈欠,点点头。
往方梦白那边靠了靠,挨着他沉沉睡了过去。
方梦白也闭上眼,呼吸一下一下变得绵长。
贺凤臣结束了入定,走出东厢房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眼前这一幕。
他顿足,目光一眨不眨,紧紧凝视着桂花树下相拥而眠的两人。
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任凭他使尽手段,也没令这二人分离,反倒总背着他,一个不留神的功夫,就搅合到了一起。
贺凤臣淡淡垂下眼睫,见这两人大夏天抱成一团,竟不思遮掩,愈发张扬,心底微感不虞。
也不知道这不虞到底是针对阿风,还是方梦白。
只觉得都很刺眼。
他目光从方梦白脸上落到睡得脸都发红的阿风身上。
这几天里他不是没觉察出阿风待他态度的改变。
……是因为他打了她丈夫吗?
贺凤臣心里头发闷。
这两人如此亲密,让他觉得自己如此格格不入,滑稽可笑。
他最初只是想跟阿风保持距离,可是买回来的龙阳图册早就化为了齑粉。
倒是那男女春1宫……他这几天,想起来,便忍不住翻一两眼。
夏天暑气又盛,看得他浑身燥热,坐立不安。
贺凤臣盯紧了阿风的睡颜,心里的不满、嫉妒,如污泥一般缓缓蔓延。
……都是她的错。他默斥。
这是他的丈夫。
她凭什么跟他的夫君成日里黏在一起,害得他心神不宁,也害得他们夫妻相殴。
他无法坐视,想了想,走上前,也脱了鞋,上了榻。在她左手边躺了下来。
阿风是被热醒的。
迷迷糊糊间,觉得身子很重,左右不透风,又闷又热。
她以为是方梦白离得太近,睁开倦眼瞥了他一眼。
可很快,又感觉不对劲,左边的肚子也很沉……
手!
有一只手搁在她肚子上!
不对,还有腿!!
意识到莫名其妙出现的手脚,她吓得差点灵魂出窍,以为闹鬼,整个人都清醒了。
慌忙扭头一看。
这一看不要紧,她愣在原地,出窍的魂魄这回彻底吓得飞向了天际。
……这还不如闹鬼呢。
睡在她左手边的不是什么鬼。
而是贺凤臣!
他闭着长睫,乌发海藻般披落,手和脚都如藤蔓一般缠上她的腰腹,睡得正香。
阿风看了半天,“嘎嘣”扭动了一下脖子,又看看方梦白。
比起心安理得的贺凤臣,少年微微皱眉,似乎不太安稳,他一只手搭在她肚子上,梦中不自觉蜷着身子往她身上贴。
三个人的衣衫,头发,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肚子上搭了两个人的手,被夹在中间的阿风,瞬间就僵硬了。
内心感到淡淡的崩溃:……她只是单纯睡个午觉啊。
这算怎么回事?
同床共枕,大被同眠。
咱仨是不是太暧昧了?
阿风:不敢动-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
阿风双手合十放在肚子上,安详地闭上眼。
希望眼前的这一切不过是她睡糊涂了的噩梦,一睁眼,一切都还是好好的。
……完全无法置之不理!
贺凤臣的身子太重了!明明看起来清隽瘦弱如同少年,压在人身上怎么会这么重?!
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撇了眼肚子上搭着的胳膊、腿。
缓缓地,一点点挪动着自己的身子,企图从这桎梏中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