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梦白嗯了一声,动作也柔和了,就在阿风以为即将蒙混过关之际,腰身被掐住:“更喜欢我……”少年柔声问,“还是你二哥?”!
阿风浑身不自觉一颤,紧张得大脑空白了一秒。
为什么?阿白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他是不是觉察出了什么……?
方梦白浑身一颤,肌肉绷紧,被她紧张逼出一声清哑的喘:“呃唔……阿风……”
他有些失控。
方梦白俊脸微红,仰面深吞下一口气,忍不住挺了一记重的。这一下又直接撞碎了她混乱的思绪。
“更喜欢我……还是贺道友?”他仍未放弃,喘息着循循善诱。
床上是方梦白,床下是贺凤臣。选择哪个都是送命题。
阿风不想,也不敢选。方梦白想了想,向更深处沉。
阿风尖叫着哭起来: “更喜欢……你……”
方梦白喘了口气 ,微笑着赞了一句,“好孩子。”顺势挤得更深了。
可她话是这么说,透过方梦白汗濡湿的俊容,满脑子却都是床底下的贺凤臣。
贺凤臣还在听吗?为什么毫无动静,仿佛死去一般瞧然无声。
也不知是不是觉察出了什么。方梦白摆动腰肢,清润嗓音又淡淡响起:“可是我看你似乎很喜欢贺兄呢……”
阿风睁开泪眼,吃力回:“没有……我我不喜欢。”
“不喜欢?”方梦白追问,看不出信或是不信。
阿风埋下头:“不喜欢。”
方梦白抬起她下颌,蛇目漾起柔情:“口说无凭,阿风要如何证明给我看呢?不喜欢……贺兄身上,到底是哪里不讨你喜欢?”
阿风对上那含笑的眼,哪里还顾得上贺凤臣,只想着赶快遮掩过去。
“呜……呜贺道友是是外男……”
方梦白循循善诱:“还有呢?”
阿风磕磕绊绊:“贺道友曾经是你男妻……我嫉妒他。”
方梦白看起来并不满意,“便是如此吗?看来他性格一定深得你心意。毕竟,我瞧他也是极好的,生得漂亮,修为又高,家境又好,还会弹琴作曲,调弄风月……”
她要是听不出来方梦白这是在说反话,那就真缺心眼了。
可贺凤臣毕竟还藏在床底下……
她一着急,只好蹦出一句,“他……性子太冷。”
方梦白曼声:“嗯……贺兄为人的确内敛了些,不善言辞……还有呢?”
他似乎非逼她说出贺凤臣的缺点来。
阿风只得又硬着头皮补充了一句,“他……他说话有点不分场合……”
方梦白微微一笑,突然起身将她端起。
猝然失重。阿风吓得下意识去抓,一抹就是一手的汗。汗水顺着他薄薄的腰肌一路淌下,他将她端到妆台前,移镜近前。
阿风大脑轰地一声,宕机了,这实在有点超出她的接受程度了。
她羞耻得冒烟,连声哀求,“阿白……”
方梦白也只摸摸她的头,无动于衷。
她只能努力把自己往他怀里藏。
她还没忘记床下的贺凤臣,他能看到吗?如果被他看到了怎么办?一想到这里,阿风急得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少年耸了几回,贴耳柔声继续问:“阿风,刚才不是在说贺兄?为何不继续说了?哈……继续。你既如此厌恶他,他算不算……贱1人?”
她呜呜说不出话来。方梦白似乎将贬损贺凤臣当成了他们夫妻之间的情趣,亦或者是一种奖惩手段。
若令他满意了,方梦白便吻吻她鼻尖,额角,以示鼓励,若不满意,自也有一番水磨功夫,故要泄注。
夫妻三年,阿风是被他摸熟了的,她固然不愿说贺凤臣的坏话,却更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出淫1态,到后面只能崩溃哭泣着,违心去逢迎方梦白的心意,将贺凤臣贬损得一文不值-
自方梦白推门而入,贺凤臣的角度,便瞧见一双素履踏踏走近,青衣翩翩,衣冠楚楚。
反观他半个身子都是光着的,裤子也解开了。他闭上眼,拢了拢自己不整的领口,裤腰,竭力想将自己收拾地体面一点。
不久之后,床板开始摇动,头顶传来少年柔和的语调,阿风的哭求。
好一番蜂狂蝶浪,云雨之欢。
贺凤臣闭上眼,床板每摇动一下,仿佛在他心上切开重重的一刀。他用力掐紧指尖。
灰尘被床板震得扑簌簌而落,都落到他脸上。
耳边是心上人承欢他人身下时的莺声艳语,有好几次他都想破床而起,当着方梦白的面,抢过阿风而走。
可他不能。
因为阿风不想,不愿意。她害怕承担决裂的风险。她不愿意为了他跟方梦白决裂。方梦白在她心中地位尤是远高于他的。
贺凤臣面无表情,浑身冰冷直挺挺卧着,简直想要质问自己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即便如此,他仍专心听着,纵使心上伤痕累累,也自虐一般不肯放过有关她的一点动静。
她会不会有一点点的不情愿?有一点点想起他?
然后他就听到方梦白的下作手段。
听她口中磕磕绊绊说起自己的不是。
哪怕知晓这是她逢场作戏的违心之辞,还是如刀一般又在他心上剜出新鲜伤痕。
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动静响起。透过垂落的衾单,贺凤臣瞧见方梦白将阿风抱到妆台前。
贺凤臣垂下眼,呼吸一促,或是有意或是无意,漏出些许气息,又迅速被他把住,绝难觉察。
方梦白动作未停,起伏的背肌流畅,足可将阿风遮挡得分毫不露。
贺凤臣睁着漆黑的眼,冷幽幽地瞧着。
直到云收雨歇,方梦白搂着阿风依偎了一会儿,这才步出房门打水去。
离去前,他似乎若有若无冷瞥了床下一眼。
方梦白走了,阿风双腿还是软的,她浑身发抖,大脑过载。
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床下的贺凤臣,忙俯身去喊他,“二……二哥!”
阿白一走,这是最好的脱身时机。
不过看到这低矮的空隙,她还真有点好奇贺凤臣到底会怎么出来。
她以为贺凤臣会顾及自己的形象,采取点别的办法。
没想到贺凤臣直接爬了出来。
对,爬出来。
他道冠被蹭歪,长长的乌发散落腰臀,如无骨蛇一般,手肘撑着地,膝行着,爬了出来。
一爬出来,少年疏淡如雪的目光便攫住了她的。
才出狼穴又入虎口,阿风再次僵硬了:“二二哥……”
她还没忘记,自己刚刚为了奉迎阿白,当面蛐蛐了他。
“二哥,对不起……我刚刚……我也不想的。”
贺凤臣垂下眼,仔细掸着袖口的灰,竭力想将自己收拾得体面一点:“嗯……我明白,我未怪你。”
“当真?”她惊喜。
贺凤臣看了她一眼,瞥见她身上红瘢点点,又似乎觉得刺眼,移开视线,不欲,也不想多看。
“他何时回?”他问。
阿风迟疑:“可能……要一会儿,要烧热水。总之,先趁着这个机会快跑吧……厨房刚好在另一边,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贺凤臣乌发间翘起几根杂乱的发丝,面色白得像纸,他闻言,翻掌一下又一下去压发丝,沉默半晌,“阿风……我方才听到……”
阿风一个哆嗦:“你什么也没听到!”
贺凤臣看她一眼,无视了她的话,继续说,“我方才听到他欺负你了……”
阿风的脸登时红了个透,又羞又恼:“……这……你,你明明……”
贺凤臣轻声问:“你还好吗?”
阿风:“我好,很好,好得很。”
她不敢看,内心感到愧疚,更多是怕方梦白杀个回马枪的恐惧,从恐惧中生出对他的迁怒,暗暗责备他为什么还赖着不走,为什么不能懂事一点。
“你快走吧,求你了,二哥。”阿风喃喃,语气急促。
贺凤臣没再说话,静了下来。
他一安静,阿风突然就又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分,“你……”
贺凤臣却只吐出了一个字,“好。”
他垂下眼帘,整了袖口,安静地走了,背影有些惆怅。
阿风愣了一秒:……她刚刚怎么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她想追上去弥补。贺凤臣脚步却极快,白衣如仙鬼,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渺无踪迹。
贺凤臣走得很快,却很稳当。
阿风竭力催他快走,就是为了掩饰他二人间的私情。
可这一刻,贺凤臣突然不想再为她遮掩,明明卧在床下时他还能忍。
瞧见她眼睛里急切的怨怼后,他突然就不想瞒了。
他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脚步气息,没有刻意去避免遭遇方梦白。
也果如他所料,在院子里同方梦白提水回来的撞上了。少年书生没束发,襟口大敞开。
贺凤臣停下脚步,方梦白也停下脚步。
贺凤臣掀起眼睫,安静地瞧着他,方梦白也静静地瞧着他。
两个人都并不意外。
没有争吵,没有不死不休的打斗。方梦白先移开视线,容色很淡,径直走向他。
贺凤臣微微侧身让行,一绺长发从发冠间溜出,披落在他并不整齐的道袍前,他勾指挽了。
擦肩而过的刹那,方梦白冷眸微动,红唇柔吐:“下贱的娼1伎。”
贺凤臣眼睫一动,反唇还舌:“……绿头的王八,贼老鳖。”
他确信,方才方梦白早已觉察出了他的气息。
第77章
方梦白提水回来时, 阿风还在懊悔于方才自己的失言。
她瞧见方梦白,有意想探问他有没有撞到贺凤臣。
可方梦白神色风轻云淡,浸了帕子就只顾埋头给她擦身, 清柔眉眼瞧不出异样。
她不敢过多探问, 怕弄巧成拙。
方梦白没有说话, 擦得很仔细。
她将信将疑放了心。可瞧见他敛眉为自己擦身的温驯模样,反又生出一股窝里横般的无名怨气来。
“阿白……”她张张嘴,终于没忍住抱怨, “你刚刚真不应该……”
方梦白手一顿,直起身, 微不解:“怎样?”
阿风小声嘟哝:“逼问我那些……你太过分了。”
方梦白柔声问:“怪我……欺负你二哥了?”
“你我夫妻之间的闺房密语,他又听不见。”
他显然极不在意,可阿风一想到这为此伤了贺凤臣,难免对他心生不满, “话不能这样说……”
方梦白撂了帕子, 淡淡笑,“阿风……这都是你自己亲口所说。”
阿风闷声:“是你逼我的……”
方梦白不答反问,“夫妻关上门说的话, 你这般担心是作何?难不成他听得见?”
阿风登时一个寒战,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觉得……阿白,你为什么总跟二哥过不去呢。”
方梦白奇异笑道:“他意淫你, 我不生气, 难道还要扫榻相迎?将他请到家里来?说起来,我倒是好奇,为何你不生气呢?”
“我!”阿风张口结舌,登时语塞。
少年秀目弯弯, 似笑非笑。
……他难道觉察出了什么?不会吧?她一下慌了神,想遮掩,又不知如何才好。
慌乱之下,只好一甩手,使劲推卸责任:“你……你也知道那是蜃魔影响……为什么要偷换概念……”
说罢,她也不敢看他神情,逃也般地离开了。
才到门前,方梦白的嗓音又在背后响起。
“阿风……”少年语调沉静,仿佛是一声柔和的叹息,“咱们定要为他争吵吗?不再理他,只过我们夫妻两个的日子不好吗?”
阿风也不知怎么,听到这句话,眼里一下子涌了出来,“明明是你不放过……”
身后安静了下来,方梦白再无了声息。
阿风一口气奔到隔壁房,心里乱糟糟的。
她怎么会?她刚刚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为什么会迁怒阿白?
明明背叛的人是她,她哪有颜面振振有词地指责他呢,仿佛自己才是受害者一样。
她不知道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只知道她怕极了……
总感觉阿白此时已经觉察出了什么,她怕他发难,就只有先下手为强,先将他驳倒。
出轨让她变成一个懦弱,易怒,虚伪,推卸责任的人。
她在床上躺下。
心里明明清楚自己的错误,手还是不自觉摸到传讯玉牌,想要继续联络贺凤臣。
她确信自己爱着阿白,可是又抛不下贺凤臣。
她指尖摸索着,心神来回摇动,不知不觉间,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天色暗沉沉的,大团的乌云在天边堆积,山雨欲来,山风吹得窗户哐啷作响。
阿风怔了一秒,翻身下床。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几棵老松被吹得哗哗响。
方梦白竟不见了踪影。
这样的环境,很容易让人生出一种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的孤独感。
她跑进跑出好几圈,真的都没看到那道熟悉的青色身影。
方梦白不见了。
是因为昨天的争执,伤了他的心?他走了?不要她了?
原本背叛之后,她就害怕奸1情暴露,阿白会弃她而去。
眼前的遭遇仿佛无一不在印证着她最恐惧的未来。
阿白真的不要她了。
昨天,贺凤臣也被她伤了心,一言不发走了。
她想得到两个,可两个却都离她而去,阿风又怕又悔,为什么自己总是把一切都搞得这么糟?
不……说不定是她想左了,阿白只是有事外出一趟。可他平日外出总会给她留字条,留饭的啊……
阿风心里天人交战,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枯坐着。
阿白可能只是生她气了,这才故意不留一字,说不定等到晚上他就回来了。
她应该主动去找他,跟他赔礼道歉。
她换了衣服,锁了院门,先去了行道峰,询问遇到的每一个太一观弟子,可曾见过方梦白。
对方无不茫然地摇摇头。
阿风的心在闻讯过程中一点点下沉,变冷。
一滴水落在她眼皮上,她抬起头,瞧见一道道雨线从乌沉的天空坠落。
下雨了……
她没有带伞,极目望去,也都是起伏的山峰,苍翠的林海,就是想找个地方避雨也不能。
起初,她还会往山路两边的树下躲,但天边隐雷滚滚。她又担心自己做了缺德事会被雷劈,忙又让出来点。
想到这里,她从绝望中感到淡淡的好笑。
就这样,无知无觉走了不知多久,她的头发、衣裳都被雨水淋湿了。
天边忽然划过一道白芒。
她以为雷真的来劈她了,吓了一大跳。
白芒降下,烟气散去,贺凤臣白衣如雪,神色冰冷,目光复杂看着她。
少年眼睫垂落,皮肤在昏暗的天色下愈发皙白如美玉。
雨滴落下来,却又仿佛被无形的罩子隔开,在他周身飞旋环绕形成朦胧流动的雾气,有种薄而秀敛的美丽。
“为何不避雨。”贺凤臣看着她,薄唇轻启。
阿风茫然:“……我没带伞。”
贺凤臣:“……”他一时没说话,阿风却觉得他目色更复杂了。
她对上他视线,见他周身如水晶帘飞旋的雨滴,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是个修士?似乎可以用灵气隔绝雨水?
她一愣。
下一秒,贺凤臣的结界扩张,将她吞入自己的领域之内。
“跟我回去。”
“不行……”她拒绝。
阿白说不定就是生了她的气,她怎么好继续跟贺凤臣走呢。
她讪讪解释:“我还要去找阿白……”
当日不欢而散,今日再见贺凤臣,他倒是一如既往神色淡然,吐息平静。
闻言,贺凤臣不置可否:“跟我回去避雨,我帮你找。”
她方才问了这一路,闹出不小动静,他来时路上恐怕早有所耳闻了。
让贺凤臣帮自己找无疑比自己去找效率来得更高。阿风被说服了。
贺凤臣降下遁光,按定她肩头,带着她往藏月山飞去。
再回藏月峰,阿风小心了许多,屋里的东西也不太敢碰,更不太敢看贺凤臣的脸。
贺凤臣看破不说破,拿了一块干帕子给她,“擦擦。”
阿风道了声谢,慢慢绞着头发。
贺凤臣用通讯玉牌去联络其他相熟的弟子。
阿风急切问:“怎么样了?有消息没有?”
贺凤臣放下玉牌:“方梦白去了秘境。”
阿风:“秘境?”
贺凤臣:“嗯,浮月秘境,是云川附近不算危险的小型秘境,太一观长老常组织弟子过去历练。”
阿风松了口气,内心又有些空茫茫的。
既然没离开,为何出去历练之前,连个字条也不留呢?
阿白果然是生她气了。
贺凤臣:“他并未通知你,你打算如何?”
阿风摇摇头,站起身就往门口走:“……我回去等他。”
还没走两步,手腕一沉,忽然被贺凤臣拉住了。
克制多时,终于发难,他垂着长长的眼睫:“他连他下落也不告知,你还要回去等他?”
阿风瑟缩了一下,想把自己的手从他掌心里抽出,“不关他的事……是我之前做得不对。”
贺凤臣紧了紧掌心,吞吐的嗓音也发紧:“那我呢?”
他问。
阿风一愣。
贺凤臣闭上眼,终于问出那个压抑介怀已久的问题,“那我呢?阿风。我算什么东西?”
阿风方寸大乱:“二哥……你不要这样……”
贺凤臣不退反进,咄咄逼问:“我算什么东西,阿风?你的玩物?你与方梦白闺中乏味时解闷的乐子?一只破鞋?”
此言一出,阿风就知道他还在介怀她那天被逼着蛐蛐他的事。
她扭动手腕,想先退开一段距离,“二哥,对不起……那天我不是故意的。”
贺凤臣面色有种妖异的苍白:“你当然不是故意的,是方梦白逼你……他既如此待你,你为何还不肯离开他?”
阿风:“我……”
贺凤臣默了默:“你从没想过离开他,是吗?”
阿风:“我……” 她说不出话来。
贺凤臣面色愈发苍白,喃喃:
“阿风,你先遇到他,是我后来……后来人……做低伏小,见不得光也是应当……”
阿风见他落寞眉眼,心中升起不忍。
“我从未奢望能拥有你的全部,偷来的一点欢愉也好。”
他面色极白,乌眸却极幽亮,似有水色摇曳。
“只是方梦白他……我了解他的性子,他是绝不允许他人插足,背叛的。”
“阿风,”贺凤臣轻声问,“昨日的情形……你也瞧见,他恐怕已经起疑了,你势必要在我二人之间作出抉择。原谅我,恬不知耻,自作多情,问你一句,你选他,还是我?”
连日以来她最恐惧,也最鸵鸟的事,被他冷不丁戳破。
阿风大感不安:“二哥……”
“阿风,”贺凤臣抿了唇角,语气轻而软,“……我跟玉烛不一样的。”
他申明、自荐、求欢,语气很轻却也能听出细微的忐忑,“我不会过多干涉、约束你的思想、行为。论出身,我出身岐山贺氏,家境殷实,不同他身负血海深仇,风雨飘摇,身无分文。
“论修为,我虽不及他,却也非泛泛之辈,足可保护得了你。
“论容貌,我自负比他美貌。
“所以阿风……”贺凤臣眼睫不安地动了动,“你选谁?”
阿风的心很乱。
她张张嘴。她舍不得阿白,也舍不得贺凤臣。
可是,阿白……穿越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一直以来对她都这么好的阿白,吃糠咽菜,苦中作乐,共患难的那几年,让她如何能忘。
“二哥……”这个问题贺凤臣才问出口,她就已经有了答案,“对不起……你很好……”
贺凤臣目色黯然,眼里的光霎时熄灭了。
“但阿白与我共患难这么些年,为了做了这么多,我不可能放弃他。”
贺凤臣冷了语气:“若你当真在乎他,你我就不该开始。”
“对不起对不起。”她只能认怂,躺平认骂。
“二哥……”自觉自己着实有点渣女了,阿风小心翼翼问,“你的毒还要紧吗?”
贺凤臣薄哂:“原来你还管我的死活?”
阿风秒道歉:“对不起……”
可能是看不下去她这个窝囊样,贺凤臣合了合眼,方道:“浮月秘境,从开启到关闭,往往需要三五日。你回去也等不到他。”
“趁他不在,阿风,为我解最后一次毒罢。”
阿风心底一震,当即想要推拒。
贺凤臣仍闭着眼,语气如冰盖下的火山。
天边轰隆几声滚雷,暴雨如注。
他面色苍白,漆发黝黑,犹如凄怨的水鬼。嗓音冷淡中藏着奇异的疯狂:“别拒绝我,阿风。就算用完就丢,也没有做到一半就提裤子走人的道理,拿我泄欲也罢,做要做到底……仅此一次,我保证,自此之后,我便如你所愿,再不纠缠。”
……
天边一声炸雷滚过。
惊醒了正靠着棵古松休憩的方梦白。
此处是云川一十八峰之中,最不起眼的一小座山头。
他抬起眼,瞧见天空落下万丝,丝丝缕缕的秋雨落在脸上,手一抹,沁入肤骨的凉。
前往浮月秘境的飞舟早已启航,他没有上船。而是找了个不起眼的小山睡了个回笼觉。
手边搁着的一小坛烧酒还没启封。
自昨日在家中见到贺凤臣后,他总想起他跟阿风还在村子里的时候。
村里的妇人们总爱聚在村口的老槐树底下乘凉说话。
说起家长里短,谁家丈夫爱窑姐儿,哪家小媳妇偷汉。她们常彼此安慰,说这夫妻之间过日子当糊涂一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过得下去。
他已经闭过了一只眼,给过了她最后的机会。当真还能继续装聋作哑,视若不见吗?
方梦白心想,许是不能够的。
第78章
她从小就是个三心二意, 极易动摇之辈。小时候跟她爸一块儿看《倚天屠龙记》的时候,对于幻想四女同舟的张无忌,她内心十分唾弃。
可真当自己落到这个境地, 张无忌竟是我自己。
莫说四女了, 两男都足够让她优柔寡断, 焦头烂额。
贺凤臣秀眉冷眼,颇有些毅然决然断情的意思,阿风既要又要, 心里又摇摆惆怅起来。
她一迟疑,便没拒绝。
这次, 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贺凤臣瞧她没拒绝,垂眸安抚般吻了吻她唇角。阿风犹豫了一下,回吻了过去。
贺凤臣没拒绝,张开唇瓣, 与慢慢交缠了一会儿。他唇红如樱, 舌尖也仿佛有股奇异的冰凉甘甜,待她不自觉想要深入,贺凤臣却轻轻将她推开了。
阿风愕然回神:“二哥?”身下骤然失重, 贺凤臣将她抱上了床榻。
床榻的实感,让阿风回过神来, 紧张得有点口干舌燥:
“二哥……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贺凤臣手肘支撑,昂头摆腰爬上床, 咬开她的衣带, 嗓音很轻:“嗯,我知道。过后,我不会再打扰你。”
她鼓起勇气抬起双臂,想抱住他, 又被贺凤臣轻轻推倒在枕头上。
他双手按着她肩头,有种轻描淡写的强势。
“那日,我走之后他欺负你没有?”他抬眸问。
阿风摇摇头:“没有。”
贺凤臣不太信:“我瞧瞧。”
不管第几次,这样置身于贺凤臣的视线下,还是令阿风感到羞耻,她含胸蜷起。
却被贺凤臣扳住肩膀,展开,淡黑目光轻扫,语气不冷不热:“嗯……确实受欺负了。”
他语气有点奇怪,阿风没深思,“二哥……”
孰料,贺凤臣不轻不重扇了一掌肩头。
“二哥?!”些微的刺痛,阿风惊住了,想不到贺凤臣会做出这种事来。
贺凤臣正襟危坐,衣冠俨然,仿若出尘脱俗的谪仙,玉白的手却仍闲闲淡淡,弄弦一般把玩。
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多少真情的歉意:“抱歉……”
“让我瞧瞧,扇红没有?”
阿风惊呆了,还来不及阻止他,贺凤臣便柔叹一声,倾身将将两瓣冰冷的薄唇贴上肩窝,“好可怜,阿风……”
阿风脸烧得几乎能滴血,太超过了,她羞耻地哀声恳求:“二哥……你别这样……”
“别怎么样?”贺凤臣淡淡求证,反掌又是一记,“这样吗?”
她要看不出他是故意的就是缺心眼了。
从前,床榻之间,贺凤臣待她也是极为温存,更多时候,更有意纵容她来欺辱他,何尝有过这样轻慢戏谑的时候?
贺凤臣看她一眼,“嗯……抱歉……我这便向它道歉。”
接下来,贺凤臣以同样柔和微冷的语调,温柔暴虐的手法,指尖把玩过她一寸寸的肌肤。
“欺负这里了吗?”
她摇头,说不出话。
贺凤臣用力掐一把,淡问:“没有?”
阿风被掐得眼泪都冒出来了,“呜……”其实他下手并不算疼,主要是羞耻。
贺凤臣毫无收敛之意,“这里呢?”
阿风:“没有……真没有……”
他认真低下头,移灯照看,雪白面皮,如花般淡漠妖冶:“撒谎。”他冷哂,“我瞧,倒是欺负狠了。”
阿风终于受不住了,“二哥,你还在生气吗?求你不要这样……”
贺凤臣却置若罔闻。
等他好不容易搁下灯,放过她,阿风神智也远去了大半,初时那些细微的抗拒,紧张早就如冰雪消融。
贺凤臣抬高她,细白的指尖几乎深陷入她腰身软肉,并不匹配的身躯雅健高大,足以将她全部遮盖。
起初,倒还存着报复她的心思,可瞧见她通红的双颊,含泪妩媚的眼,他大脑也仿佛被她烧融了。
若是最后一次,放纵一些也无妨。
他垂下泪水濡湿的眼睫,吐息愈发急促,并不羞于表达自己的感受,“嗯哼……阿风……好阿风……”
*******
大朵大朵的乌云,在远处的山头密布。
方梦白坐在山巅,能清楚地瞧见对面山头的乌云正在降下大雨。
空气中湿润着青草泥土的腥气,乌云渐渐朝他这边移动。
方梦白洒然一笑,不甚在意。
他手边搁着一坛酒,一边斟酒自饮,一边瞧着云脚慢走。
一直到大雨走到了他所处的这座山头,瓢泼大雨,淋湿了他的发裳。
他漫不经心掬起湿发,拧了一把水,好整以暇,继续观雨。
天边隐藏在云层之下的雷霆,是他心里的雷鸣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还要再等一会儿。
等待的时间是尤其漫长的,钝刀子割肉一般,足够他平静地想起自己与阿风之间的许多往事。
第一次见面时,显得有些内敛而羞涩的她。熟悉之后,真挚热烈的她。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今日这般。
是她的错吗?他该责怪她放浪,心智不坚吗?
亦或是他的错?是他几十年前的旧账,错跟贺凤臣结契,引狼入室?
是他先多出个男妻,背叛了她?
方梦白又淋了一会儿冷雨,喝完最后一口冷酒。酒意令他大脑微微发热,多出了些意气勇气。
他直起身,朝山下走去。
他特地不留一字,不告而别,找到长老表明要加入秘境历练。其实根本没坐上那艘飞舟。
昨日他已问过阿风最后一次,只过他们夫妻两个的日子不好吗?可惜她并未给出他想要的回答。
今日,他以退为进,决心再给她最后的机会。
接下来,便要去求证这世上最残忍的事实。
他的妻子,到底有没有背叛他?会不会,在他刚走不满一天就迫不及待与奸夫厮混一处?-
翻滚,交缠。贺凤臣清冷热切的吐息喷洒在耳廓,白皙流畅的身躯仿佛一尾银色的大鱼。
他们是在欲海之中沉沦的共犯。
明知正在犯下罪孽,却仍上瘾于这样的欢娱,在恐惧中品味出不甘的甜美,共饮下最醇厚的鸩酒。
贺凤臣的乌发散落,伴随着背肌每一次起伏如海藻般而动,口中淡淡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语。
“喜欢我么?”
“不喜欢?我可是很喜欢你……珍惜这一次,阿风,这是你最后一次了……便是喜欢,日后见我,你也吃不到了……
“说不定,等我日后放下,还会再遇挚爱,与其成亲。那时,你会不甘吗?看着我与我的妻子,心火如焚,懊悔不迭……我请你来吃我喜酒可好?”
鸟类的发1情期,常会叽叽喳喳,秽语个不停。想到未知的明天,他也如陷入最漫长最热烈的发1情期。放任自己,再无顾忌说出最直白,最下流的言辞-
一步,一步。
方梦白先去了洗青山。
风雨大作,小院内空无一人。
没瞧见阿风的身影,他松了口气,也不知是喜是忧。
既然洗青峰无人,方梦白转身往藏月峰而去,临走前,仍不忘带走家里那柄桐油伞。
藏月峰的阵法虽然繁复缜密,但自阿风搬入藏月峰的那一天,他便已悄然记下阵法,暗中研究破解。
丹青剑方丹青,非剑术名动天下,更以其博学洽闻而独步天下。
这一次,果如他所无数次在灯下不知疲倦推演的那般。方梦白没费多少力气,便轻而易举将阵法破解。
他踏过阵法,身如一片柳叶,极速向前飞去。
雨水从颊侧掠过,方梦白目不斜视,瞧也未瞧两边的洗旷的山色一眼。
每向前飞出一点,他的心便沉静一些。
终于,他来到山巅的小院。
望着眼前紧闭的院门,真相其实已经昭然若揭,方梦白竟淡淡笑了笑,心在此刻获得了奇异的平静。
他用真气震碎门锁,款步而入。
再欢愉的良辰,也有结束的时候。
风停浪息,阿风累极,贺凤臣紧抱着她,轻声喘着气。
两个人的身子汗津津地贴在一处。
贺凤臣的微凉的指尖,轻轻拨开她汗湿的乱发,辗转吻她失焦的双眼,淡声说:“好可怜,阿风,被弄得乱七八糟了……”
阿风身子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心咚咚直跳,当快感过载,带来的便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又一次没经受住贺凤臣的诱惑,上了他的床榻。
按理来说,一切平息之后,她的心跳与呼吸也将恢复平静有序,可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得竟更快了,一拍快过一拍,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一样。
她慌乱地捡起衣服,想要摆脱眼下的处境。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预感在催促着她:快一点,快一点,再不快一点就来不及了。
咚。
门外传来的一声重响,登时吸引了阿风与贺凤臣的注意力。
贺凤臣侧头望去。
阿风刚穿上单衣,闻言浑身一个寒战,恐惧走遍全身。
“谁?”她喉口发干,愣愣问。
贺凤臣侧头细细辨认了一番声源,面色微微一变。
“是谁?”阿风忍不住发起抖来。
一个瞬息的功夫,贺凤臣面色变幻了好几次,他起初有些惊讶,但很快,又怔怔发起呆来。
对上阿风的视线,他神情有些复杂,动了动唇,低声说:“嫌少有人能破除藏月峰的阵法,除非……方丹青。”
“阿白?”
阿风喉口梗了一下,失声反问。
“他不是去秘境了吗?”
贺凤臣的脸色已恢复了平静,语气也有种奇异的镇定:
“或许没有。”
阿风一愣。
贺凤臣交睫:“以退为进是他惯用的伎俩,阿风,我们都被他算计了。”
……那他呢?他猜出来了吗?他这么了解方梦白会猜不出来这是他钓鱼执法?还是说他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不阻拦方梦白的撞破,就是为了将她逼向他?
阿风大脑嗡地一声,她甚至来不及质问贺凤臣,她飞快巡睃了一圈四周,想要逃跑,或是寻找什么藏身之地。
贺凤臣一动也不动,黑沉眸子静静瞧着她:“没用的,阿风,我们是犯下弥天大错的共犯,已无处可逃。”
他甚至都没穿上衣服,修长紧瘦的身躯一览无遗。
那她呢?
阿风突然从他乌黑的眼珠里瞧到了自己。
蓬头乱发,衣裳不整,面色还泛着纵情之后的潮红,惊悸而又狼狈。
好丑。她从未意识到过自己竟这么丑。方才,贺凤臣沉醉无法自拔的便是这么丑陋的自己吗。
现在,她又要以这般丑陋的面貌暴露在阿白面前了。
她转身想逃,可刚跑到门口,一道青色的身影飘然而至。
方梦白堵在了门口,眼里有悲伤。
“阿风……”
在他身后,暴雨倾盆而下。
一道惊雷当空劈落,照见她
她恐乱的双眼,也照见少年惨白如鬼的脸。
对上她惊恐至极的视线,少年竭力露出个微笑来,“今早出门走得太急,忘记给你留信……”
他在笑……他竟然在笑。
“阿白……”阿风嘴唇翕动着,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方梦白瞧着她衣衫不整,脸上竟挂着个淡淡的微笑。
阿风嘴皮颤抖,她曾无数次幻想,东窗事发的这一日。
她以为阿白会愤怒,会失望,会指责,却没想到会是现在这般情况。
他淋了雨,头发跟衣裳都湿透了,却有种水洗过般的洁净俊雅。反衬得她污浊不堪。
方梦白眼里虽有悲伤,可神情却有些出奇的平静。
他静静瞧着她,目含悲切,叹息着说:“阿风……这些天里我早有预料,只是一直不愿,不敢怀疑……”
“阿风……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对呢?”他的语气,没有责怪,只有不解悲伤。
却让阿风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阿白……对不起……我……”
第79章
方梦白似乎心痛, 闭上眼。再睁开眼时,清锐目光越过她,直直地落在贺凤臣的身上。
“贺兄……还是该称呼你一句……升鸾?”
他们之中, 最为镇静的竟然当算贺凤臣。
贺凤臣淡淡道:“你都见到了。”
方梦白:“我见到了。”
他平静地将雨伞搁到墙角, 指尖雪白秀气。
贺凤臣又问:“你已全想起来了?”
方梦白静静颔首, “全都。”
贺凤臣语气也很平静:“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罢。”
方梦白想了一会儿,缓缓发问:“升鸾……我与你相识数十余年, 自认待你不薄,结契之前, 我将你视若亲弟。所以,才甘愿为你冲喜。结契之后,更将你视若妻子尊敬。”
方梦白双目深深:“你为何要这般对我,引诱我的妻子, 勾引她犯下弥天大错。”
贺凤臣语气仍淡得像一片雪花, 不以为耻,语意坚决:“因为我爱她。”
“我早知瞒不过你……都是我勾引阿风……她年纪小,而你我已百余岁, 望你不要迁怒于她。”
阿风闻言,立刻感到不安起来, “阿白……二哥……”
方梦白没有说话,出神一般沉默了好一会儿, 才开口问:“你们到底是何时开始的?”
阿风失惊, 几乎不敢听下去,她害怕,祈求贺凤臣不要回答。
贺凤臣直言不讳:“平阳城,那日的庙会。”
庙会庙会。方梦白怔怔咀嚼着, 蓦然回忆起那日阿风的一举一动……
是了。正是那天,阿风状态有些不对劲,可笑他当时竟未深思,就这样放任自己的老婆跟别的男人在眼皮子底下暗通款曲起来。
方梦白面色顿失了血色:“阿风,是吗?”
阿风眼泪不自觉流满脸,只顾抽泣道歉:“阿白对不起……对不起……”
她想,她现在的状态一定狼狈,丑陋极了。
两个男人仍在静静地瞧着她,她的丑态被一览无遗。可他们却还在争论着她的真心。
贺凤臣既已开口,便毫无避忌,将那日过往来龙去脉,一一阐述,末了,仍不忘替她申辩道:“她那日只为救我性命……”
方梦白不置一词,好一会儿,才慢慢说:“事已至此,你待如何解决?”
贺凤臣合眸:“你我在此争辩,不过是求个阿风心中最爱。自然看她的选择。”
“今日,你不告而别,她怕得很,冒着雨到处找你,这才被我乘虚而入……
“她要同我断情,我告诉她,这是最后一次,求她最后为我解毒。
方梦白的脸更白了。
贺凤臣又道:“她要选你,我别无他法,倘若,你介意她失贞,那我会将她带走。”
方梦白不言不语,他如何听不出贺凤臣这是在另一种意义上逼他原谅阿风。
可他也是个男人。不是个老婆给自己带绿帽也能视若不见的乌龟大王八。
丹青剑方丹青,惊才绝艳,自然也有自己的骄傲。
阿风能清楚地感觉到方梦白秀目微动,审视着她的目光。她一动也不敢动,又愧又怕。
违背了夫妻之间忠贞不二的誓言,这样懦弱,反复的爱人还值得去爱吗?
方梦白心里一会儿冷,一会儿又极苦。
他是方梦白,但记忆全部恢复之后,也是方丹青。
方梦白的一面,温润软弱。
方丹青的一面,冷酷傲慢阴郁。
他瞧见她惊恐的视线,泛红的眼眶。
他该恨她,指责她的不贞。
方丹青的一面,轻蔑冷嘲她的懦弱。即便背叛,做便是做了,连承担后果的勇气也没有。眼里竟还泛着对他的委屈,不舍?
她正是他最鄙夷的那类人。
可看她泪眼汪汪的模样,方梦白的一面,又令他心疼得仿佛被千刀万剐。
他不愿让自己显得太柔弱,他不想将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他要拿回主动权。方梦白没有再看阿风,他移开视线,“阿风的事……暂且不论。”
他回避了这个问题。
阿白并没有正面回答,是不是意味着他真的不肯原谅她,不要她了?阿风身子一颤,心刹那坠入谷底,险些瘫倒在地。
方梦白静静瞬目,“……我想问,升鸾,便只如此吗?你对不起我,便只如此吗?”
贺凤臣淡声道:“你尽可来杀我。当然,不要误以为我不会还手。”
“你还当真厚颜无耻。”方梦白竟笑了,笑完盯紧他,“你以为不敢吗?”
贺凤臣轻描淡写:“自然界里的雄鸟为竞逐雌鸟的欢心,大打出手乃致死伤,本是司空见惯的天性规律。”
再闻贺凤臣如此理直气壮说出种种荒谬之辞,方梦白竟也不动怒了,他甚至微微一笑,因为他已作出决断。
“既如此,”方梦白轻声说,“那拔剑吧。”
贺凤臣不置一词,他显然已等待多时,骈指划过,一道流光闪过,流风琴中的回雪剑已自动飞出,落回他掌心。
方梦白也缓缓严肃了神色,灵气在身前凝结出了十六柄气剑。
两人相对而立,四目相对间,方梦白率先开了口,语气有几分惆怅,笑容也有几分落寞。
“升鸾……不,贺凤臣,在为救你性命,与你成亲之前,我未曾想过今日会对你痛下杀手。”
贺凤臣闻听旧事,也沉默了一刹:“我亦如是。”
阿风愣住,她早该想的,东窗事发之后,这两个人一般骄傲的性子,一定会走到两败俱伤的局面。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她三心二意,没能经受住诱惑。
她后悔了,悔入了心肠。
她急得鼻尖冒汗,想要阻止这两人,忙鼓起勇气去扯方梦白衣角。
“阿白……求你,不要……”
方梦白怕伤到她暂罢了手:“阿风,下去。免伤到你。”
“阿白,求你……”
方梦白目波一晃,神情已有几分冷意:“求我?还是求我放过贺凤臣?”
阿风急道:“我只是怕你们两败俱伤!”
方梦白拂开她的手,动作很轻,语气却有种不容置喙的坚决:“阿风,下去罢,这是我与贺凤臣之间的仇怨。”
阿风愣愣地瞧着对峙中的两人,纵有阻拦的心意,以她的修为,又如何能阻止得了二人之间不死不休的战斗?
剑光一撞,小院便在剑光激荡之间柱断瓦飞,四分五裂,轰然一声,倾颓成一片废墟。
再一撞,声势便荡过藏月峰,向远方山头。剑气所过之处,林木断折,惊起大片飞鸟。
剑光一触即分,方梦白的气剑被毁去十之二三,他心头微微一凛。
贺凤臣飘然后退丈远,垂眸拢袖,敛去虎口血痕,心头亦是微微一震。
方梦白洒然微笑:“升鸾,你修为进步许多。”
贺凤臣淡声:“玉烛,你归来风姿不减,依旧令人生畏。”
他二人极尽彬彬有礼,毫不吝惜对对方的称赞,实则,目光都紧紧注视着对方,警惕评估着对方的实力,提防着对方的可能的杀招,酝酿着自己的杀招。
藏月山的地动山摇,剑气引发的声波被传出去很远。
相信太一观的人在这时都觉察出了藏月山的这场战斗。
方梦白寒暄完,微微一笑,当下,身如一道淡绿色的惊电,拔了出去!
纷乱的剑气如柳絮漫天而下,这些剑气有时有虚,虚实参半。贺凤臣回剑,剑光如流风回雪,将漫天的柳叶倒卷入寂寞的簌簌风雪之中。
眼前这一幕,与其说是对战,倒不如说是在作诗。
飞雪连天,柳叶轻扬。是诗情画意中才有的景色。
柳叶轻柔,飞雪也飘渺。可柔美之中却蕴藏中最肃杀的杀气,稍有不慎,顷刻毙命。
方贺二人此刻都太专注于如何胜过对方,以至于忽略了阿风。
阿风瞧见这两人因为自己打得险象环生,又羞又悔,羞愧得恨不得死了算了。
终于。
贺凤臣连日伤重,真气难以为继,不敌方梦白,败退了两步,轻吐出一口鲜血。
方梦白神色出奇的冷酷。他已经不会收手。
眼看着方梦白柳叶般的剑气即将割下贺凤臣的头颅。阿风大脑嗡地一声,心里反倒生出一股意气。
……与其这两人因自己的过错两败俱伤,还不如她这个罪魁一了百了……
淡青色的剑影已然欺近。
贺凤臣抬起眼,神情平静,技不如人,被割去六阳魁首也是应当。
只可惜阿风。
他眼里掠过一点很淡的遗憾,是遗憾阿风?还是遗憾跟方梦白朋友一场,终究走到这个地步?
可他并不后悔。
自己做的事,他并不后悔,不后悔为了争夺阿风与方梦白反目成仇,不后悔丢了性命。
他闭目待死。
阿风却在此时飞身扑到他身前!
方梦白冷酷的容色失惊。
贺凤臣觉察到,遽然色变,他想推开她,或是挡到她面前,已经来不及。
逼命时分,方梦白不顾灵反噬,强行收剑!
灵气反震丹田气海,方梦白吐出一口鲜血,更来不及去拭,饶是他如今对她失望至极,此时也难免惊怒交加,口不择言:“贺凤臣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值得你做到这地步?!”
贺凤臣道:“……阿风!不要。”
阿风嘴皮颤抖,面色也骇白了,仍颤抖着张开双臂,不肯后退一步,“阿白……求你,若二哥因我死在这里,你岂不是将我往死路上逼?”
方梦白却没有说话,他目光静静落在地上。
阿风一愣,循他视线一看,浑身如坠冰窟!
原来,剑气震落割碎了她的储物囊,贺凤臣从方梦白那儿竞价下来的白玉莲花鸳鸯发簪,也因此坠入尘泥,曝光于方梦白眼前。
方梦白怔怔地,一眨不眨瞧着地上那只发簪,刹那间,他浑身冷酷的戾气奇异的平静了。
这支发簪似乎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笑他此前为争那点蝇头小利,斤斤计较,险磨破了嘴皮子。
少年眼眶微红,眼里已泛出两汪热泪来,“阿风……我的真心,难道活该零落成泥吗?”
“不是……”阿风浑身一震,大喊,“不是这样的!阿白……!”
方梦白失魂落魄,怔然收剑,走到了一边,神情痛苦。
此刻,他再也不是什么方丹青,他身上那股凛凛的威风散去了,不过是个真心被一而再再而三践踏辜负,痛不欲生的夫婿。 少年那点困窘的真心,似乎也被践踏入泥巴地里。
“阿白!”阿风情急追上去,“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瞧见方梦白失魂落魄的模样,她的心几乎都要碎了。之前有多鬼迷心窍,此时便有多追悔莫及。
方梦白鼻尖泛红,眼里闪烁着眼泪,转身瞧着她:“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解释呢?”
阿风嘴皮颤抖,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我没有解释……我……我也不求你的原谅,我只是后悔……阿白对不起,对不起……”
方梦白怔怔瞧着她哭,两行眼泪也一同淌下来。
“阿风……”他抱着头,弯着腰,满面痛苦,“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成亲三年,我自认未曾辜负于你,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这般折磨我。”
“阿白……阿白……”阿风抽泣着想去拉他的手。
方梦白反手攥住,攥得紧紧的,指甲死死地几乎掐进她的肉里,阿风疼得冒汗却没有躲。
“阿白,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她哭着絮絮哀求,“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你若不想再看到我,我这就走……若你,若你还肯原谅我……就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跟你好好过日子,再没二心了。”
她害怕极了,只顾挽留方梦白,便也没心思留意贺凤臣闻说这一句句时白纸一般的脸色。
方梦白攥着她的手,指尖微微发抖。
阿风泪眼朦胧瞧着他。她的心里仍有期待。
阿白对她那么好……原谅了她那么多次,这一次一定也会原谅她对不对?
却见他弯着腰,轻轻摇了摇头。
阿风愣住了,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成了冰。
方梦白喘了口气,声音像是在呻吟:“阿风……若我没那么爱你,或许我会原谅你,甚至于跟贺凤臣分享你……”
“可我爱你……”他喘着气,竭力扯出抹苦笑,“让我装聋作哑,不如杀了我……”
阿风怔怔地瞧着他,心里蓦然涌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少年笑着,摇着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下去“我……”
他轻轻推开她,站起身,向屋外走去。
“阿白!”阿风颤抖着,大喊着叫住他
她隐约有种预感,不能让他走出这间院子。一旦他走出这间院子,她就要永永远远失去他了。
方梦白也的确停下了脚步,可容色却泛着浓浓的疲惫,“阿风……让我一个人静静,好好想一想吧。”
瞧见少年骤然苍老的容颜,阿风嘴唇动动,再也不忍心阻拦他的离去。
方梦白走了。
阿风心里仿佛被掏空了一块,惘惘地垂手站着。
直到贺凤臣微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阿风……”
阿风猛然回神,却不敢回头看。
“二哥……对不住,你好好休息。”她咬了咬嘴唇,背对着他一口气说完,飞快地转身也跑出了小院。
阿风想要回洗青山,却又拿不准阿白到底在不在哪里。
她不敢再在他面前晃悠给他添堵了,思来想去,只能回到杏林峰。
小川收留了她,对她的狼狈极为惊讶,“姐姐,这是怎么了?”
阿风抬起红通通的眼,摇一摇头。
小川看在眼里,便也不问了,只给她倒了杯热茶,收拾出个药庐供她歇脚。
不知不觉间,夕阳西下,斜阳穿过窗户照在空空荡荡的药庐里,只倒映出她一个孤伶伶的影子。
阿风迷惘地搓着胳膊,从未觉得像今天这般深入骨髓的凄清。
是她做错事,她活该。
她眼眶热热的,感觉到眼泪又不自觉要落下来了,慌忙抬起头,用力睁大眼盛放眼泪。可满溢的泪水很快还是浸透了她鬓角的乱发。
她趴在榻上低声地哭,哭着哭着,不自觉昏昏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间,她仿佛做了个梦,梦里也极不安稳,断断续续的,似乎在被人指责她的不忠。
“姐姐,姐姐!”直到小川急切的呼唤叫醒了她。
“小川?”阿风怔怔瞧着他。
小川又急又喜,“姐姐,你终于醒了!你跟方道友吵架了吗?”
阿风一愣:“什么?”
小川急道:“方道友刚才昏迷不醒被人送来!张长老正在给人看病呢。”
阿风浑如被个霹雳击中,顿时清醒,“阿白……昏迷?”
小川见她模样,反倒又犹豫:“是……正是,姐姐,你要去瞧瞧吗?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怎么会昏迷?难道是因为她?阿风心头一跳,混乱中又生出一股勇气来,忙跳下床说,“我跟你去瞧瞧。”
小川噔噔跑在前,阿风急匆匆跟在他后面跑。
小川说:“方大哥是在行道峰附近被发现的……人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昏迷了……”
两个人跑到药庐前,正撞见张长老从药庐里走出来。
阿风焦急地连声问:“长老……阿白,怎么回事?”
张长老瞧见她,一怔,“阿风,是你……”
阿风连连点头:“我刚刚听说阿白……”
张长老没吭声,神情有点古怪。
阿风一颗心直沉了下去,“长老……阿白到底怎么样了?是生病了?还是受伤了?”
张长老摇摇头,“他没有生命危险,你不必担心,但是——”
阿风刚放下的心,又因这句但是高高提了起来,“但是?”
张长老:“你自己看罢。”
阿风怔怔跟着他进了屋。
屋里,她首先看到了躺在病榻上的方梦白,少年面色苍白,双眸紧闭,呼吸微弱近乎死去。
她还来不及扑到他身边唤他的名字,张长老快步走到靠墙角的药柜前,转身交给她一个空空的血色的小瓷瓶。
她仿佛预料什么,呼吸一下子屏住了,“……是他吃了什么东西吗?”
张长老见她神色凄惶,斟酌着说,“这是从他身边找到的的,里面的丹药具有断情忘情之效……”
“我不知你与他之间到底发生何事,但他我方才摸他脉像,察他灵气,显是将这一瓶丹药都服尽了……”
第80章
阿风浑身一震, 不可置信地瞧着手上这个小瓷瓶。
张长老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她迷茫地只能瞧见他一张一合的口型,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
她的灵魂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出了体内,瓷瓶被她捏碎了, 碎片扎进肉掌里。
等她再回过神时, 人就已经坐到了小川面前。
小川在给她清理血肉模糊的手掌, “姐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方大哥药已经吃下了……”
阿风:“断情丹……能恢复吗?”
小川摇摇头:“断情丹……我也知之甚少,更不知道方大哥到底从哪里弄来的, 这东西也算罕见,据说这丹药是有些生性多情的修士, 尘缘难断,深受情苦……恐走火入魔,这才炼制出来,断情绝念。
小川说着, 有些不落忍:“至于解药, 姐姐,对不起,我不曾听闻……”
“方大哥已经服下断情丹, 到底如何,只能等他醒来才知道, 事已至此,还望你能看开一点。”
小川毕竟年纪小, 他曾见方梦白跟阿风夫妻恩爱, 不明白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就闹到这个地步。
“姐姐,你跟方大哥……怎么……”他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
阿风摇摇头:“小川……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方大哥……”
小川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 一怔,不忍心再多问下去了。忙承诺说:“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方大哥的,你也一定要相信师父的医术。”
方梦白是孙青斋的嫡传,他如今在太一观出了这样的事,许抱一闻讯自要亲自过来询问。
阿风甚至来不及悔恨哭泣,又得强打起精神来接待。
薛荷、林镜担心大师兄,也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瞧见阿风的委顿的神情,心里头都一惊。不过短短几日不见,女孩子仿佛脱了水的鲜花一样飞快地枯萎了下去,神情苦闷,双眼红肿,眼下乌青。
断情丹事涉夫妻私密,他们也不好开口多问。少年夫妻,平日里有个什么摩擦争执,一个冲动,想不开,就服下断情丹,也不算什么罕见。
许抱一好生安慰了阿风一番,“阿风,你放心,人是在咱们太一出的事,便是为给我那老友一个交代,我也定会想方设法找出解药来。”
阿风:“倘若……阿白不愿有解药呢?”
许抱一一愣。
阿风羞愧地埋下头,眼泪又流出来,“……都是我错……他一定极伤心了。”
许抱一肃容摇头:“你这孩子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瞧,方丹青他平日里对你是真心的。他一时糊涂,你难道也要陪他一起犯浑吗?”
阿风含着泪,羞愧难言。
她的错,她甚至都不敢严明,若非她不忠,阿白也不致服下绝情丹,难道这也算一时糊涂吗?
探病的人来来去去,众人找到张长老询问病情,商量解法,制定方案。
阿风一直守在方梦白榻前,没挪动过半步。
日升月落,她整宿整宿不曾合眼,倦极了,拉着方梦白的手,将额头贴在他冰凉的掌心,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中睡得也不安稳,脚下踩空,身子猛地向下坠落,差点儿连带着椅子一起摔倒地上。
一双手及时托住她,将椅子一拨,她醒过来,闻到一股浅淡的冰雪冷香,睁开眼,便对上贺凤臣熟悉的脸。
“二……贺道友。”
贺凤臣眼睫一动,轻轻点了点头,“我……”
他低下脸儿,语气低微竟有些愧疚:“……听说了方梦白的事。”
“抱歉。”
阿风愣了一下。方梦白出事之后,她的反应似乎变得迟钝了。
再见到贺凤臣,她应当迅速跟他划清界限,可她心情却有种麻木的平静。
“贺道友……”她低声说,“别这么说……是我的错。”
贺凤臣抿唇,捉住她的手:“此事与我脱不了干系,阿风,你不要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阿风摇摇头,缓缓将手从他掌心抽开,没再说话。
贺凤臣捉了个空,也没气馁,转而抬手将她抱住。在阿风惊乱要推的刹那。他轻轻将自己脸贴在她肩头:“阿风……”
他乌黑沁凉的发都落在她肩窝,仿佛一捧泪。
贺凤臣沉默一瞬,方才开口,仿佛极为挣扎,“阿风,原谅我,在此时此地,仍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
阿风一愣。
贺凤臣低声说:“倘若找不到解药,方梦白醒来,当真忘记了你,你打算如何去做?”
阿风语塞:“我……”
贺凤臣语气有些微不可察的紧张僵硬:“阿风……事已至此……你不如跟我……”
“贺道友。”阿风觉察出了他未尽之言,定了定心神,推开他的同时,迅速打断了他,“多谢你的好意,可我……就算阿白真忘记我,我也不能再背叛他了。”
贺凤臣目色一黯,背过身,不甘心地合了眼:“…他既狠心舍下你们的一切,你当真如此在乎他?”
“对不起……”
贺凤臣面色苍白:“我不愿逼你。阿风……方梦白、玉烛,也曾与我有过知交之情,我再蠢,也晓得不该在他昏迷不醒的情况下说这些。
“我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只为让你明白。没了他,还有我。我会永远守在你身后。”
阿风:“我知道,我了解,谢谢你贺道友……倘若有需要你能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不会避忌。”
贺凤臣又岂听不出来她是在说场面话。方梦白到底也算被他逼成如今模样。他若再作纠缠,就不止是不合时宜,而是惹人生厌了。
知晓阿风此时不愿多看到他,贺凤臣纵有些不甘也别无他法。
他安静地陪了一会儿之后,亲见她整颗心都系在方梦白身上,最后又在阿风没注意的时候,悄然无声地走开了。
阿风也知道自己又辜负了一人。
人贪心不足蛇吞象,想要坐享齐人之福,反倒两个都辜负,竹篮打水一场空。
病榻上的少年,双眸紧闭,唇色暗淡,短短几日,便好似瘦了一大截,瘦得眼窝凹陷,鼻梁倒是挺立了出来。
她掠过他鬓角乱发,已下定了决心。
服下绝情丹是阿白的意志。
她会等他醒来,等他醒来,她就离开,保证走得远远的,再不出现在他面前令他伤心。
她再不会打搅他跟贺凤臣,再也不会游走在两人之间,辜负两个人的真心了。
阿风不眠不休,守了方梦白整三日。
这一日,她趴在他手边正闭目养神,倏地,感觉到他手指动了动。
她愣了一下,大喜过望,又恐惧至极。
阿白就要醒了!她不敢对上他苏醒的双眼,忙跑出去寻张长老。
很快,这个白胡子的小老头儿步履匆匆赶到。
阿风则躲到了药庐之外。等了好一会儿,才托小川去请张长老借一步说话。
张长老出门时脸上还是带着点儿笑的,可一见她,那星点的笑意顿时散了个无影无踪。
阿风也不意外,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长老……阿白醒过来了是吗?他……还认人吗?”
张长老神色变得凝重,点点头,叹口气:“人是醒了,不过……阿风。”
老人怕伤她心,斟酌着措辞:“醒来的不是方梦白,是方丹青。”
阿风一愣:“方丹青?”
“他果真忘记我了是吗?”她追问,“这几年发生的事他都忘记了?”
张长老默然:“……阿风,绝情丹的效用并非戏言。”
哪怕已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可当这个消息砸过来的时候,阿风还是觉得天旋地转,眼眶发热,“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张长老迟疑:“你可要进去瞧瞧他,跟他说说话,绝情丹虽无解药,但若进去跟他说明你是他妻子,又有我们为你作证,方丹青未必不会信你。”
阿风含着眼泪:“长老,我不能去。”
张长老一愣,皱眉,“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年轻人,还在置气?”
“不是置气……是个中的事,实在难以启齿,是我对不起他。”阿风低声说,“原本,我担心绝情丹这药药性烈,恐怕会伤他身子,他醒来,我就放心了。
“长老,实不相瞒,我已打算离开了。我与他之间的姻缘,本是他失忆之后的一笔糊涂账,如今,一切回归原点,再好不过。”
张长老愕然半天:“这……掌教,升鸾知道吗?”
阿风摇摇头:“……我打算离开之后,再飞书赔罪。”
张长老还待再劝,可阿风去意已决。
她唯独提出要求,再悄悄见方梦白一面。
张长老想她见了方梦白或许就会改变主意,哪有不允的。便进了屋,借着通风之名给她开了窗。
阿风得以屏息静气,沿着窗子底下慢慢溜过去,攀着窗缘悄悄地看了一眼。
屋里,少年面色苍白,病容尤含着她熟悉的温暖客气的浅笑。
“……似乎忘了很多事……一时难想起来了。”
张长老安慰说:“你受了伤,忘了也是正常……”
看到少年第一眼,阿风便忍不住捂嘴而哭。
只一眼,她便认出药庐里那个少年,就是阿白,也非阿白。
分明是一模一样的微笑,却比阿白更多了几分疏离淡漠。
彬彬有礼,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的阿白……她的阿白,眼前的少年还是她的阿白吗?
屋里的少年似乎觉察出不对劲,遽然抬眸,秀目含着一线极浅淡的冷光。
阿风心差点儿从喉口跳出来,忙矮身蹲下。
方梦白这才颇有些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冲张长老一笑:“升鸾呢?怎么未见升鸾?”
少年微微一笑,又颇见些明稚腼腆。
张长老也没多想:“已通知了掌教,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跟着掌教过来了。”
方梦白轻叹:“怎好劳烦掌教,若非贵派收留,哪来我如今养伤时的待遇。”
张长老看在眼里,心里也叹。
方梦白的记忆,如今正停留在屠灭穆松年满门之后,为南辰追杀的日子里。
看来他当真是将阿风尽忘了。他也没打算多这个嘴提醒他。小夫妻之间的糊涂账,他掺和进去反倒不像话。事涉两派,一切还得等掌教过来再从长计议。
方梦白微笑:“……不知何故,这一场梦梦得极沉,仿佛烂柯人,总觉得度过了极为摧伤怆恻的一生,心到现在还在跳呢。”
张长老收拾药箱,安抚说:“你睡迷糊了,休息休息就好了。”
药庐窗外种着一丛蔷薇。
阿风矮在蔷薇丛里发了会儿怔,花丛里的倒刺倒不难忍,只是容易扯破裙摆,很是恼人。
她还想探头去看,可苏醒之后的阿白,警惕陌生得让她害怕。
她怕被他捉个正着,只能强忍住恋恋不舍之情,小心翼翼扯着裙子,蹑着脚步摸了出去。
回到洗青山,行李是一早便收拾好的。
阿白醒来平安,看过这一眼,就已经够了。她在心里不断说服着自己,提着行李,掩上了院门,一步一步走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