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未免节外生枝, 阿风并未通知贺凤臣,只在搭乘的飞舟飞出了云川地界之后,这才去信了罗纤, 请她代为说明。
方梦白既醒, 贺凤臣不得不随许抱一跑这一趟。
他过去的时候, 少年已经能坐起半个身子了,正捧着药碗在喝药。
瞧见他,方梦白讶然抬眼, 极为欢欣的模样,眼底不见丝毫芥蒂。
“升鸾?你来了?”
贺凤臣来时已听说他失忆的消息, 闻言,沉默走近。
“玉烛……”贺凤臣顿了顿,有些不太适应,“你没事就好。”
方梦白挑眉:“怎这般生疏了?”
贺凤臣默然片刻, 不答。
他环顾四周, 未曾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不禁蹙眉:“……阿风呢?”
许抱一也讶然:“是了,阿风呢?之前不是她一直守着, 怎地人醒了反不见她踪迹了?”
贺凤臣一怔,心里陡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我去找她。”
说着,也不待方梦白困惑发问:“阿风是谁?”
便快步出了药庐, 往日从容稳当的脚步竟有些踉跄。
没有。到处都没有。
一圈找下来, 洗青山大门紧闭,未曾见阿风的身影,贺凤臣面色泛白。
正要下山,迎面却撞上罗纤而来。
“师弟!”罗纤神情有点复杂。
贺凤臣怔了怔:“师姐。”
罗纤:“你去哪儿?”
贺凤臣断续道:“阿风……不见了。”
罗纤没说话, 瞧他目光却愈发复杂。
贺凤臣身子一震,似有所觉,脱口而出:“师姐,你知道阿风的下落?”
罗纤:“师弟我……”
贺凤臣有些着急:“师姐!她在哪里?!”
罗纤:“她,她走了……”
贺凤臣仿佛听个天方夜谭,怔愣复述:“走?”
罗纤也为难极了:“她给我发了讯,说她对不起你跟方道友,如今她要走了,恳求我们不必找她。”
贺凤臣愣着,喃喃:“走,她能走去哪里?”
罗纤哪想到有如此造化弄人之事。
她之前为保贺凤臣性命无虞,绞劲脑汁想将阿风送走。如今她巴不得为师弟留下她,她却一去不复返。
“接到她讯息的时候,我也是懵的。”罗纤苦笑,“师弟,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何事,竟让她在信中求我们勿要告知方道友有关她的真相。”
贺凤臣怔怔听了一会儿,倏抬起惨白的脸,抬腿就走:“……我要去找她。”
罗纤忙道:“师弟,你要去哪里?!”
贺凤臣抿唇:“阿风……我要找她回来。”
罗纤三两步追上他:“你知道她要去哪里吗?你要往哪里追?!”
贺凤臣淡淡:“查明近几个时辰山门的人员出入,以及云川飞出的飞舟……”
罗纤皱眉:“这可不是小事,你当真要如此兴师动众?”
贺凤臣不假思索:“待找到她下落之后,一切罪责,升鸾一人承担。”
罗纤冷眉:“你疯了不成?承担?你一人承担得起?”
贺凤臣执拗驳道:“若她遇上南辰的人马……”
罗纤厉声:“你这般大张旗鼓,岂不是又给她立个活靶子?!”
贺凤臣一怔。
罗纤不得不拔高嗓门:“再说了,阿风在传讯中说了,她不希望你,不希望我们去找她。”
“她不希望你去找她!师弟,我知晓你关心则乱,但你好歹也尊重她的意见!”
罗纤声色俱厉。
贺凤臣终于回神。
他呆呆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动了动没有血色的唇瓣,“……那她……可曾给我留信?”
他语气飘忽,罗纤听得有些不落忍:“她……”
贺凤臣眼睛一亮。
罗纤:“她求你帮忙照顾方梦白。”
贺凤臣眼睫又垂落下来,双肩仿佛一下子垮了下来,脊背瘦冷。
罗纤见他面色颓白,缓声安慰:“师弟,我知晓你担心难受……但阿风或许只是跟方道友吵架之后一时想不开。我听说他醒了,怎么样?他情况如何?”
贺凤臣闭上眼:“将有关阿风的一切,已尽忘了。”
罗纤皱眉:“我听说掌教已经过去了,这样,你跟我再回杏林峰一趟,顺便一齐请掌教拿个主意。”
贺凤臣默然不动。
罗纤:“师弟!”
贺凤臣动了动唇:“我明白。”
二人回到杏林峰的时候,许抱一正同方梦白说着话。
瞧见贺凤臣,方梦白微笑轻唤,“升鸾。”
许抱一笑道:“小凤儿,小纤你们来了?”
贺凤臣、罗纤齐齐行礼:“师尊/掌教。”
许抱一:“嗯,正巧,小凤儿你过来,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贺凤臣跟着她走到外间。
许抱一转身,面色肃然:“方梦白前尘尽忘,绝情丹的药性烈,未免刺激他,这两天,阿风的事,你先不要告诉他,待他病情稳定再酌情是否告知。”
贺凤臣道:“弟子省得。”
“阿风的事,我也听小纤说了。她的下落,我会派人私底下追踪,你就不要过问了。”
贺凤臣微色变,情不自禁:“为何?!”
许抱一反问道:“你们之间的事……我问了,你也不会说是吗?”
贺凤臣沉默。
“既令方梦白服下绝情丹,阿风负气出走,想必不是小事。她既作出此举,便是下定了决心的。”
许抱一语重心长道:“小凤儿,我晓得你重感情,放心不下她。可这感情是把双刃剑,有时候,你的钟情反成了人家的负担,伤人也伤己。”
“便听为师一句劝,暂且放下心头的执着,她若想静一静,你便不要去打搅她了。”
贺凤臣动了动唇,仍有些不甘。
许抱一瞧出他未尽之言:“她的安危自有我私底下照料着,如此你还不放心吗?”
贺凤臣哑口无言。
许抱一见他仍有些执着,叹口气:“沙门有言,‘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小凤儿,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贺凤臣顿了片刻,终于松动,垂眸一拱手:“弟子遵命……”
许抱一松口气,展眼一笑:“去罢,方丹青刚醒,他还活在灭门后发生不久的那段日子里,心里恐怕正警惕,还需你多加劝慰。”
贺凤臣此时已多少平复了心情,略略颔首,回到药庐后,拣了张椅子坐下。
距离方梦白极远,垂落的眼睫,滤去眼底的内敛的情绪。除却初见他醒转时松了口气,便再无任何欣喜或担忧之情。
方梦白未动声色,心里其实早已起疑。
他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便觉周遭人态度皆暧昧古怪。
此时,趁着许抱一等人都出了药庐。屋中唯余贺凤臣一人。方梦白这才若无其事,淡淡问:“升鸾,我醒来之后,便频频听闻阿风这个名字,此人是谁?”
贺凤臣哑然无言,良久,才缓缓说:是一直以来在照顾你的……杂役。”
“杂役?”方梦白一愣,“她如此身在何处?”
贺凤臣顿了顿:“家中有急事,今日刚下山。”
方梦白叹息:“听你们频频提及,想必,她在我病中,定然细心竭力……可惜未曾得见。”
贺凤臣:“……总有再见面的时候。”
不等方梦白再问。
贺凤臣站起身:“你睡了太久,可要出去逛逛?”
方梦白莞尔:“固所愿也。”
他跟着站起身,伸出手。
贺凤臣却一动不动站着,并未上前搀扶的意思。
方梦白心底一动。
距离当初他二人冒天下之大不韪结契已有数十年之久,这段亲事,于他而言只为救人。贺凤臣,是知交,是义弟,却从非爱人。因此他能随时随地抽身而出。
而对贺凤臣来说,却并非那么简单了。此人重诺重情,偏又天性淡漠,这就导致,他素来不愿欠旁人什么。他人举手之劳帮他三分,他不但投桃报李,更要百倍恩谢。
这契约是为救他性命,故他受契约影响更深。
这些年来,贺凤臣将自己摆在他妻子的位置之上,学习着人类礼教中“贤妻”的形象,包揽他一切内外起居,为其操持中馈,一分一分偿还着他的救命恩情。
方梦白也曾以“辛苦”之类的的劝过他几次,但贺凤臣不以为意。方梦白见他认真,便也不再多劝了。
贺凤臣天性如兽,于感情甚为懵懂,不过照猫画虎。他自己恐怕也不甚清楚,妻职的履行不过是他报恩的手段。唯有如此,他才得以安心。
可方梦白万万没想到的是,贺凤臣演着演着,竟当真将自己演了进去,自己把自己忽悠瘸了,误以为他对他是有爱情。
二人多年至交,方梦白也不忍戳破,总归他无意情爱,这契约对自己无太大影响,便暂且随他去了。
这段“婚姻”,贺凤臣才是那个“用情”最深的人,方梦白素来是心知肚明的。
他病中方起身,若是平常,自以为贤妻的贺凤臣,定不会就这样袖手旁观,无动于衷。
……这当中定有古怪。
方梦白心下自忖,在他昏迷的这段时日,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记忆,只停留在他灭门穆松年之后,身受重伤,四处躲避北斗、南辰人马追杀的日子。
许抱一方才来见他,自言是祭酒将他托付给了太一照顾。
太一观是可信任的吗?
贺凤臣……是可信任的吗?
莫说他冷心冷清,在孤注一掷,犯下这场灭门惨案之后,他早已不再相信任何人。
贺凤臣态度矜持冷淡,他故作不察,洒然一笑,举步出了药庐。
方梦白走在前,贺凤臣默默跟在他身后。
方梦白瞥见,窗下那丛蔷薇开得尤其热烈,大朵大多的蔷薇沿墙角此地缭绕,凄艳如火。
他愣了一下,竟有些莫名情意涌动,下意识迈腿朝那花丛里走去。
最里面的那丛蔷薇无力卧枝,仿佛有人曾在窗前驻足。
方梦白蓦然想起,自己刚苏醒时窗边那道窥伺的视线。
那时,他还当是有那好奇心强的小药僮来瞧热闹。
毕竟,那道视线,根本未加遮掩。而他,也奇异地未感到反感,甚至颇有些亲切。也正如此,他未曾记挂在心。
可如今,他置身于这蔷薇花丛,竟蓦地生出些惆怅空惘之感,心头感到酸楚刺痛……竟仿佛是那诗文中所说的情苦?
正出神间,晚风吹动花枝,绿刺牵衣,扯破衣角。
方梦白低头,瞧见地上跌落的一大朵蔷薇。
夕阳冷晖下,他捡起那落花,怔怔把玩在掌心。
心下又莫名隐隐作痛。
“方才……”少年情不自禁问,“有谁站在这里吗?”
贺凤臣不解:“方才?”
他想了想,答说:“我未曾见有人。”
第82章
五年后。伏戎城。
这是位于淄州北部的一座繁茂小城。地图上处于南辰与白鹿学宫之间, 属于南辰治下。
红日初升,清晨的薄雾渐次散去。
这本该是一天之内最热闹的时候,小商小贩们纷纷在街道两边支起摊子, 各铺子的伙计们在往下卸着门板, 准备开门营业。
百姓们早早起了床, 或是去买菜,或是去做工……
但此时此刻的伏戎城内,里里外外却安静得宛如一座空城,
寂寥的长街之上空无一人,便偶有几个过客, 也都弯腰埋头,脚步匆匆,觑向街口时的神色惊惶而又警惕。
不远处的街口,两队兵戈森严的南辰弟子正在巡逻, 但凡遇到逗留在外的过客, 便大声呵斥,厉声驱赶,间或动手打骂也是有的。
叶凌云将脸贴在药堂的门缝, 使劲儿朝外瞧了几眼,回过身, 忧心忡忡说:“非但没松懈,这几日竟抓得更严了。”
药堂的正堂内, 因近日无客, 干脆摆上了一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
几个人围桌而坐。
药堂老板李大夫闻言捻须叹息不止,“这可如何是好,城禁若不解,你们又如何北上求援?”
叶凌云也发愁:“那赵家逼得正紧, 偏伏戎城又锁城,我听说是为捉方……”
他才说一个字,便戛然而止,下意识瞧了八仙桌边的另外一人。
那人个头娇小,穿件绿罗裙,闻言闷声说:“这都多久了,你直说就是。”
叶凌云这才犹犹豫豫叫破这人姓名:“阿风,方道友当真在这城里吗?”
绿衣人,也就是阿风抬起脸,抬起头,摇摇头说:“我哪儿晓得他的行踪。”
叶凌云:“你这几年不一直跟许掌教保持联系?”那可是大名鼎鼎的许掌教啊,想到许抱一,叶凌云不禁神往。
阿风摇头:“也就每隔一段时日报个平安罢了。”
虽然她口头上说着不要紧,可真从叶凌云嘴巴里听到方梦白这几个字。阿风仍有些隔世般的恍惚。
不知不觉,距她下山出走已有五年了。
当初下山之后,她举目无亲,无处可去。
思来想去,突然想起曾在凡人界有过一面之缘的叶凌云,还有他提到过的仙霞派。
怀着忐忑的心,阿风循着记忆中叶凌云留下的路线,一路找到仙霞派的山门前。
她那时只想着先对付几天,有个落脚之地,再慢慢谋划后路。
没曾想叶凌云见到她极为惊喜,他那些师长也如他所言一般热情好客,为谢她恩情,极力留她长住。
阿风拗不过他们的热情,糊里糊涂便住了下来,这一住便是五年。
仙霞派是个小派,就连门口扫地的大妈也不可小觑,跟掌门也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
门派虽小,却长于炼丹,主修医道。修真界的腥风血雨,刀光剑影,素来是跟仙霞派没什么相干的。毕竟寻常修士也不会不找脑子去冒犯宝贵的医修们。
这里特指“寻常”、修士们,不包括那些脑子不正常的。
要说阿风跟叶凌云为何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伏戎城,便跟那些脑子不正常的修士有关。
三个月之前,仙霞派接到附近修仙世家赵家的人求医。
赵家的小儿子被妖兽所伤,命悬一线,附近医修都不敢接诊,赵家人找到仙霞派的山门,苦苦哀求。
仙霞掌教沈仙容于心不忍,明知病人已神仙难救,还是愿竭力一试。
这一试便试出仇来。
病人没能挺过去,赵家迁怒于仙霞,聚众围攻了仙霞山门搞起了医闹。
仙霞阖派上下都是医修,哪里敌得过武德充沛的赵家。长老们只能启动护山大阵,紧急关闭山门。
可光这么龟缩僵持着也不是个事儿。情急之下,长老们突然想起个跟仙霞沾亲带故的大能修士在淄州修行。
派内一合计,便将叶凌云跟阿风悄悄送出了仙霞,前往淄州求援。
阿风跟叶凌云刚进淄州时,一切还算顺利。孰料,进了伏戎城这就不行了。
据说方丹青跟贺凤臣正在城中,南辰六星君中的天同星君率部下天同军亲至,要锁城拿人,瓮中捉鳖。
阿风跟叶凌云无奈被困于城中的仙霞产业——安康药堂内。
药堂的伙计三七忍不住啐了一口:“封城有什么用?还真当能拿得下方丹青?方家的事本就是穆家不占理,北斗的人还没说什么,他南辰的人反倒跳出来了。
“这下倒好,人方丹青差点儿打到他家门口了,这回知道急了。”
叶凌云咋舌:“我当初见方道友,还以为是个文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谁曾想竟是大名鼎鼎的丹青剑。
“自他回到白鹿学宫,整合门中上下,以攻代守……不过短短五年时间,便先后杀天府、七杀、天相三星君,一口气将南辰打回了老巢。”
“唉……若咱们仙霞也有这样的威风就好了。”
李大夫宽慰道:“方丹青的身边离不了贺凤臣,若没有太一观从旁协助,方丹青他也不至于短短五年时间就能反攻南辰。”
叶凌云叹息:“可惜阿风跟这二人已分道扬镳,要不然,咱们就厚着脸皮去求他二人出手了。”
阿风顿感愧疚:“凌云……是我帮不上大家的忙……”
叶凌云自知失言,懊悔地直顿足,忙找补说:“阿风……我……唉我这张嘴,说话不过脑,可没暗示你的意思,你千万别误会。”
三七双掌合十:“这回赶上天同封城,扰得咱们百姓民不聊生。若方丹青真是杀了七杀之后,躲在城中养伤……苍天在上,还望他伤快快好了,杀了这天同星君,还咱们百姓个安宁才好!”
李大夫皱眉:“早两年便有方丹青病重的传言,数月前又听闻他强杀七杀时负伤。天同可不是什么易与之辈,也不知这二人对上,他到底有没有胜算。”
三七不假思索道:“这不还有贺凤臣吗?虽说是个男子,但也确实是个贤内助,一直守候在方丹青身边,娶妻当娶贤,此话果真不假。”
叶凌云心里一动,忙又瞧阿风一眼。
阿风神色倒还很平静。
叶凌云呵斥说:“三七,方丹青跟贺凤臣早已和离,当初结契只为救人,据说贺凤臣伤好之后,早非夫妻了。”
关于方丹青,贺凤臣这对仙人界大名鼎鼎的断袖,一意结契又莫名和离的事,也算仙人界百姓散修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了。
这二人之前一副对抗全天下的姿态,曾令无数痴男怨女为之动容,感叹世有真爱,超越了性别,年龄,家世的偏见。
可就这样一对真爱“夫夫”,于五年前突然和离,虽说是贺凤臣命劫已解,但具体内情如何仍令世人费解不已。
而贺凤臣在同方丹青和离之后,竟还默默跟随在侧,一副左右手的姿态。则更令人纳闷了。
三七不知晓个中因果,叶凌云常伴阿风身侧,却也多少明白一点的。
“我没事的,凌云。”阿风瞧出叶凌云担心,反过来安慰说。
贺凤臣之所以陪伴方梦白身侧……原谅她大言不惭,恐怕是他真的听进去了她当日恳求。
“请代她照顾方梦白”。
这五年里,许抱一不是没有帮忙转达过贺凤臣的思念与问候。
但阿风都没回复。
阿风没想到,时隔五年,还能跟二人在这小小的伏戎城相聚。当初既已下定决心,她就没打算再去见他二人了。
这样很好,对三个人都好。
爱令人苦。阿白忘记了她,醒来后专心复仇,忙于对付南辰。只要拿下伏戎城,想必不久之后就能杀上南辰,手刃紫极。
忘记她之后,他在仙人界搅动风云,名动天下。
她由衷为他感到高兴。
“明天再去城门看看吧。”阿风想了想,对叶凌云说,“现在这个情况……也不知道之前的打点还作不作数……”
叶凌云也发愁:“之前我瞧着好几个人都买通了守门卫成功出城了……轮到我们就不行了,总不能这么倒霉吧。天同要找的人是方梦白跟贺凤臣……咱们也不像啊。”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封城的这半个月以来,百姓生计没了着落。便有那胆子大商贩的买通了城卫,成功出城。
叶凌云跟阿风几日前也跟风贿赂了城卫一大笔银钱。
按理来说,明日便是约定的出城日子。可那城卫却迟迟没信传来。
眼见这戒严一日严过一日,仙霞又正处包围之中,阿风跟叶凌云都感到担忧。
几人聚在一起说了半天,翻来覆去也不过些套话,消磨时间罢了。
等到这一天过去,傍晚十分,那城卫终于传信来,又索要了一大笔银钱。
道是封城越来越严,出城风险也越来越高,送走他们这一趟,就再不送了。
跟仙霞被围困相比,这笔银钱叶凌云显然不放在心里。
阿风跟叶凌云交了款。
城卫传讯,道是明日寅时,按约定,照常出城。
二人这才松了口气,回到房中各自睡去,为明日出城最准备。
第二天一早,天还黑着,李大夫跟三七就已经帮二人整理完行装,送二人离开了药堂。
阿风、叶凌云头戴幂篱,打扮低调地来到城门前。
宽阔的城墙门正笼罩在一片浓郁的雾气之中。
约定的那城卫快步赶来,低声催促说:“待会儿兄弟们会在侧门给你们开条缝,都机灵点,快进快出,不要给我们惹麻烦。”
阿风哪有不从,脸上挂笑,连连称是,奉承他们的辛苦。
城卫这才流露点满意之色。
借着夜色与雾气的遮掩,城卫比个手势,侧门悄悄被拉开一条缝。
阿风心跳砰砰,拉着叶凌云侧身正要挤过,突然,一道冷沉粗噶的笑声响起。
“好小子,老子我忙得晕头转向,这边堵,你那边就放?”
那城卫闻声,骇得魂飞魄散,当场便软倒在地,跪地求饶:“星君,星君饶命啊!!”
星君?!阿风跟叶凌云面色同时一变!
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二人交换个眼神,正要不管不顾,一心前冲,一道刚猛无俦的威光却从天而降,截住俩人去路!
威光散去,阿风脚趾前方赫然出现个丈余宽的深坑。
天同星君冷笑踱步而来, “哪来的小老鼠,转过脸,让老子我瞧瞧你们的脸。”
他话音未落,踏踏的脚步声响起,百余名天同弟子神情整肃,追随首领的命令,踏破浓雾,迅速将城门附近包围如个铁桶。
叶凌云:“阿风!怎么办?!”
阿风深吸一口气,拽着他回身求饶:“星君饶命!”
那厢,那几个城卫也都兀自跪地磕头不止:“饶命啊,星君饶命,小的们再也不敢了!”
谁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南斗六星——天同星君,会在这个平平无奇的清晨赫然出现在城门附近!
阿风匆匆一瞥,只瞧出这位天同星君,似乎是个极高大英武的汉子,铁塔一般,须发戟张,至于长相,她也没敢细看。
天同星君冷哼一声,摆摆手,手中长戟划出一道罡风,刹那间,哭泣哀嚎声停了,那几个城卫还未来得及惨叫,人头便齐刷刷纷落了下来。
顷刻间,这丈余地面竟成一汪血湖。
阿风汗毛都站了起来——
叶凌云面色也不好看:“阿风……”
天同星君转身,挑眉:“现在轮到你们了,你们是谁?难道不知道这封城令?还是说——不怕死?”
阿风咽了口唾沫,忙拉着叶凌云俯身求饶:“星君饶命!小人……小人姓叶,这位是小人的弟弟……家中长辈病重,眼看就没几日的光景了,他病中最放心不下我们一位姨母,我跟弟弟北上寻亲,孰料刚进城就遇上了封城令……”
“大人办事,咱们姐弟俩哪里敢坏规矩,实在是等了这么多天,唯恐家中长辈实在等不起了……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求大人饶命,是小的们发昏……小的再也不敢了。”
说着便又按着叶凌云行了个礼。
她这一番说辞情真意切,人又生得小巧可怜。可惜天同又是什么样的人物,压根就没不买他俩的账。
天同微笑:“哦?这么说,你们倒是孝感天地了……”
他话甫一出口,阿风便大感不妙,一手已悄然掐指成诀。
这五年来,她一直保持着跟许抱一的联系,修炼方面,也得许抱一指点颇多。
仙霞派虽是个小派,门下弟子又个个是战五渣的医修,可丹药管够,各种固元丹,聚灵丹,糖豆一般任由门下弟子取用。
“双管齐下”,同五年前刚下山相比,她如今修为,足可称得上一句“今非昔比”。
可是能不能从天同星君及其训练有素的手下逃出生天,仍是个未知数。毕竟他那位同僚七杀星君,数月之前可是重伤了方梦白的……
果不其然,天同前脚才假模假样赞了一句,后脚便话锋一转,戟出如龙:“可惜规矩就是规矩,你们坏了规矩,我就算想留你们也不得了!”
“凌云!”阿风大喊一声,手中剑芒暴涨!
危急关头,她也顾不得许多,正要正面迎击上那道烈烈罡风。
就在这时,天同军内竟突然飙起一片如雪剑光!
第83章
多么美的剑光。
六出奇花, 片片飞琼。
纷纷扬扬,恍若白鹤舞翩跹。
在这初春的寒凉的雾气里,绽放出惊心动魄的梅花白。
慵懒的仿佛是一场梦。
使出这样惊才绝艳的剑光的主人, 想必也是个风华绝代的人物吧。
明明身处绵绵剑光之中, 下一秒便有被开膛枭首的风险,
可这柔美的剑光,仍然令人不顾自身的安危,情不自禁地就去追寻它的主人。
剑光就好似位绝色的佳人, 慵媚而又冷清。近在咫尺,却又飘渺难寻。
人们沉醉着, 猜测着拥有这等剑光的主人该是何等风华倾城的人物。
剑气飞起时,尚有些慵懒,天同抬眸刹那,那剑气竟又产生了变化, 竟成冷然而高不可攀的肃杀。
大雪漫天, 惨雾重浸。
阿风、天同、叶凌云,以及在场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众人终于瞧见了这道剑光的主人,可谁也没想到这剑光的主人, 竟只是个平平无齐的天同军弟子。
这弟子面色蜡黄,五官平庸, 神情却有种目空一切的淡漠。
众人难免错愕,失落, 叹息, 叹宝剑蒙尘之际,天同却已认出来,他眉目如化开的猪油一般扭曲了。
天同愤然挥戟,怒吼着便扑了上去。
戟光如一座巍峨的高山, 似乎要将那弟子压得粉身碎骨。
长戟掀起的狂风令众人不得不退避三尺,以免被掀飞到天上去。
风起的刹那,那弟子飞起来,他身形纤细柔软也如一片雪花,在狂风之中摇摆,舞蹈,保持着绝妙的平衡。
大风吹翻了他的兜鍪,兜鍪滑坠,散出一头绮艳乌发,飘扬在眼前。他手腕翻转,有条不紊,再发一道冷锐至极的剑气。
那道剑气轻飘飘地就撕裂了狂风,破坏了戟气。
“阿风!”一片混乱之中,叶凌云趁隙抢到她面前,急声道:“趁现在我们快跑!”
阿风怔怔看着不远处那天同弟子,说不出话来。
天同狂吼一声,头发也在这时顷刻散开,他已然怒极,声吼如打雷一般:“贺凤臣!”
“你这小娘皮!到底何时混入我天同军中的!就这么着急过来送死不成?!”
贺凤臣!
叶凌云一震,下意识瞧了那天同弟子一眼。
那天同弟子,闻言不置可否,仍是一副冰冷淡漠的表情。
这……这便是他之前见过的阿风那位贺兄长?
这回发愣的人轮到了叶凌云。
阿风一怔之后,则迅速回过神来,“凌云,走,我们快走。”
叶凌云如梦初醒:“阿风……啊哦、好。”
他两人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趁着场中众人的注意都被贺凤臣吸引,慌忙拉扯着彼此,向那已开了一道窄缝的城门外钻。
虽作出了最理智的选择,可阿风的心情却并没有面上表现得那么平静。
她两耳嗡嗡作响,心里一片混乱:……贺凤臣原来真的就躲在伏戎城内,那阿白呢?阿白也在吗?
他不是受了伤?严重吗?怎么就只有贺凤臣一人?是还潜藏在暗处?
光他们两个,对付得了天同跟他们那些手下吗?
透过门缝已清楚地能瞧见城外雾蒙蒙的荒原,露水未晞的野草。临出城前,阿风抿了抿唇,忍不住回头又瞧了最后一眼。
这一眼,却险些将她心脏从嗓子眼里吓跳出来。
不过一息的功夫,贺凤臣、天同二人之间交手,已过百招!
他毕竟要分神对付四面的天同弟子,一时不察,竟让天同抢进身前。
天同毕竟是成名已久的前辈。高手过招,招招致命可不是说假话。一眨眼的功夫,贺凤臣顿入危机四伏的境地。
就在阿风焦急不已之时,一道淡绿色的剑气,竟又如吹柳一般席卷横扫了全场!
在场众人又齐齐为之一愕。
雪和柳。
如果说雪是贺凤臣。
而这柳——
春日柳色之中,翻出个柳色的少年。
少年穿一件青色的,很朴素的袍子,濯濯乌发也如春水一般,仅用一条细柳般的发带系住春江的涌动。
他面上泛着淡淡的,文质彬彬的客气微笑,眉眼明稚纯秀,他看起来很有礼貌,令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若说美中不足之处,便是面色有些苍白太过,像个命不久矣的短命鬼。
如果说瞧见贺凤臣时,天同还只是怒。
瞧见方梦白现身,他便怒不可遏了,怒气之中深深地潜藏着不敢为外人知晓的恐惧。
“天同星君。”方梦白微笑,“早慕你风采,今日一见,果真雄壮如虎狼,当真名不虚传。”
贺凤臣淡淡道:“你废话太多了。”
方梦白微微一笑,并无任何介怀之意。
天同怒声:“好,好,好,方丹青,你这臭小子也来了,来得好,来得正好!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双!正好送你们夫妻二人一同下地狱!到底下去做一对鬼鸳——”
锵——!
他话音未落,贺凤臣已飞起一道剑光,天同仓促举戟反击。
剑戟相撞,飞溅出一串星火。
贺凤臣语气淡淡,剑势却锋锐无匹,竟比方才威压更盛:“我与他早已和离,心已有所属,请阁下谨言慎行。”
甫一相撞,天同虎口便裂开一道口子,他惊疑不定,满手的鲜血紧紧攥着长戟。
这小娘皮突然发的什么疯!
他愣了一下,旋即回过神,逮着这句冲方梦白哈哈大笑,“方丹青,看来你后院失火……”
方梦白仍是微笑,笑容多了几分无奈苦恼,容貌可亲仿佛邻家少年,闲话家常一般:“当初结契本为救人,我这位义弟性介,随他去吧。”
自打瞧见方梦白现身人前,阿风的脚步再也迈不动了,眼睛也没有办法从他脸上移开。
……阿白,这是她的阿白。
她怔怔愣愣地瞧着,心底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无暇去想了。
三两句言语交锋已过。
天同、贺凤臣、方梦白三人已分立场中,雪色,柳叶,戟光,交织成一片刀光剑影,风花雪月。
方梦白现身的同时,也带来了白鹿与太一的人马。潜藏在天同军中的两家弟子同时发难,为这三人之间的决战清扫着不必要的障碍。
贺凤臣、方梦白的配合极为默契,将天同牢牢牵制于两人的包围之中。
天同便如同被拔了牙绞了指甲的猛虎,空有一身力气,也无处施展。时间一长,他明显陷入了焦躁,长戟的挥舞也愈发狂暴无序了起来。
就差一个瞬间。
就差一个瞬间,方梦白便能生擒此人,可偏在此时,他面色微微一变。原本挥洒自如的丹青剑,也多了些微不可察的滞碍。
阿风跟贺凤臣最先觉察出他的不对劲。
贺凤臣瞧了他一眼。
阿风一跺脚,使劲推了叶凌云一把,“凌云,你先跑!”
“阿风!”叶凌云错愕。
阿风咬牙转身往城里跑回:“我……阿白在这里,抱歉……我不能……”
叶凌云:“可是阿风!天同军!”
阿风这个时候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
因为她惊觉方梦白已经陷入了逼命的危局!
方梦白面色微微一变,喉口泛起一阵熟悉的腥甜,握剑的指尖也不自觉打了个寒战。他脚步一顿,迅速又拉稳了身子。
天同没有放过这细微的破绽。他心头一跳,心下狂喜。是旧伤!方梦白强杀七杀时落下的旧伤又发作了!
他已扑了上去,那把长戟也一同砸了下来!
方梦白抬起眼,那柄长戟如高山般倾轧了下来,被这它击中,无疑会被砸得头颅破损,脑浆迸出。
可紊乱的真气,令他的半边身子发麻僵硬,不可动弹。
他看到贺凤臣。
有几个天同的亲信已突破了防线。他们为配合天同这一击,不要命地阻挡着贺凤臣的步伐。
贺凤臣也看到了他,他剑光果断而又冷冽,伴随着剑光飞起飞落,斩下一颗又一颗头颅。
杀人也是需要时间的。他们不足以与他为敌,却能拖延贺凤臣半步脚步。
方梦白仅瞧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他从不寄希望于他人的救助。
他尽全力,调转半个脚步。
半个脚步,足够了。哪怕仍会吃下这一击重伤。
可他却没有想到,预料之中的痛楚并无袭来。
阿风看到了那戟影已逼进了方梦白!
她不假思索,出剑抢了上去!
锵!
突如其来,杀入场中的援军 ,令方梦白、贺凤臣、天同等人纷纷抬起眼,投以注目!
也就在这一瞬间,方梦白准确地抓住了这一瞬制造的机会!
灵气紊乱的影响来得快,去得也快,眨眼之间,他就感觉到一股暖流袭上四肢百骸,他的身子又能动了。
他撩剑。
淡青色的剑影飞快地卷向天同星君!
天同想向后躲,可这时贺凤臣已杀尽那几名天同弟子,回雪剑已追了上来。
前后被封,天同想往左。
左边,阿风的剑气也及时杀到。
他最后想往右。可那淡青色的剑光仿佛鬼影一般,又痴缠上来。
前后左右。
不论他往哪个方向,总有一个人会准确地递上剑光补位。
天同星君,真的成了一头落入了笼网中的老虎。
他发出一声狂怒悲愤的大吼,决心要拼死一搏。
他朝阿风所在的最薄弱的那个方向狂攻了上去。
其实,他已预见了自己的结局,知道了自己不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见那道戟影劈来的时候,阿风并未慌乱,她横剑挡在前,剑气激荡,形成了一层防护罩。
她大可不必这样做。
方梦白与贺凤臣的回援来得比天同更快。
这一切就发生在瞬息之间。
回雪剑的剑气如流风回雪将她牢牢罩住。方梦白的丹青剑准确地洞穿了天同空门大开的心肺。
天同死了。临死前,他不甘地睁大了怨毒的双眼。
想要知道那个莫名奇妙的剑光到底是何方神圣。
四目相对,他瞧见了阿风。他浑身一震。是她!是那个刚才还拉扯着弟弟跟自己求饶的女子!
他眼里的怨毒变成了惊讶,迷茫,最终定格,身子缓缓向后倒了下去。
阿风松了口气:赢了!
她知道自己这五年修为又有了不俗的长进,但没想到自己甚至能参与方贺二人跟天同的战争了!
可短暂的欢呼雀跃之后,阿风又意识到了有两道目光正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方梦白细细凝视了她一眼,露出个客气的,感激的微笑:“方才,多谢少侠仗义相助,不知恩人义士姓名?”
贺凤臣也收剑,走到了他二人面前,他似乎多看了她一眼。
阿风身子僵硬了。
太过得意忘形,她竟然忘记了这要命的一茬。
置身于方梦白视线之下,她一下子就慌了神,忙压低嗓音,“……道友不必言谢,我跟我弟弟也要出城,被天同拦下受他侮辱。我帮道友不过是为帮自己罢了。”
方梦白摇头:“少侠太过客气,不论少侠初心如何,救了我性命却是事实,还望少侠能与在下通个名姓……若无事,稍后,还让在下请少侠吃个便饭,细谢过少侠恩情。”
饶是再紧张,听见方梦白这左一句少侠右一句少侠,阿风的嘴角还是忍不住抽搐了:
你这是现在还不知道我是你出轨前妻……
出轨归来,竟成前夫口中路见不平,慷慨仗义的少侠。
第84章
“真不必客气。”阿风说着, 看到急忙赶来的叶凌云。
“阿——”瞧见阿风身边方贺二人,叶凌云一个急刹,迅速开口, “阿姊!你没事吧!”
阿风一把将叶凌云扯过来, “这就是我那个弟弟。”说着, 又把应付天同的说辞又说一遍。
方梦白一直保持着感激客气的微笑,也不知信或是不信。
贺凤臣则心平气静,一直保持着置身事外的沉默。
“原是如此, 我若强留你们姐弟二人,反倒是害人了。”
阿风:“道友的好意, 在下心领了,但家中长辈……时不等人,告辞。”
方梦白黯然:“……少侠总该通个姓名。”
阿风头也不回,拽着叶凌云就往城门的方向走:“呃做好事不留名, 咱们青山不改, 绿水长流——”
“且慢。”一道疏冷的嗓音倏地打断了阿风的脚步。
阿风心里一紧,闻言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走得更快, 险些小跑起来。
贺凤臣追上去。
阿风急得一跺脚,正要化光。
贺凤臣的手已搭在了她的肩头, 他先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易容。
她身子僵住了。
是继续虚与委蛇,死不承认?
还是干脆撕破脸皮, 落荒而逃, 间接坐实自己的身份?
阿风大脑急转了一圈。却没想到贺凤臣这么不讲武德。
他雪白微凉的手指,已直接掀起了她的幂篱。
阿风一呆,就这样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跟贺凤臣撞了个眼对眼。
阔别五年,贺凤臣冰姿雪艳的容貌再一次赫然映入眼帘。
她错愕的眉眼清楚地倒映在他眼底。
贺凤臣沉默一刹, 冷淡的嗓音,微有些发颤。
“阿风……果然是你。”
阿风大脑嗡地一声。
完了。就这样掉马了。
贺凤臣的神色姑且平静,可从他略显起伏的语气之中却能察觉出那压抑着的,潜藏已久的,铺天盖地的——怨气。
她浑身一颤,再遮掩也没有意义,她低下头。
“二哥……”
屋漏偏逢连夜雨,方梦白也在这时好奇地赶了过来:“升鸾,你认得这位少侠?”
阿风感觉很不好。幂篱被掀开,让她顿失了安全感,如同赤条条地暴露在方梦白面前,再次感到了久违的羞耻。
她下意识往贺凤臣身后躲。
贺凤臣一顿,方才意识到他一时情急举止失当,忙侧身用半个身子护住了她。
“嗯。”对上方梦白探究的视线,贺凤臣的神色有点复杂,“这是……”
阿风情急拽住他袖口。
贺凤臣飞快道:“……这便是我那位心上人。”
阿风:“啊?”
贺凤臣已恢复了昔日的从容淡定:“阿风,这是我解契之后的结义兄长,来,叫大哥。”
阿风:“……”
方梦白一讶,复又微笑起来:“难怪我醒来之后你便要跟我和离,原来是因为这位少侠。”
阿风:“我……”
方梦白微笑:“果真英雄出少年,嗯……难怪你这么高的心气仍能俘获你的心。”
阿风欲言又止:“我不……”
方梦白:“如此说来,今日倒是自家人相助了?”
阿风清楚地感觉到,贺凤臣此言一出,方梦白她的态度语气截然不同了。
倘若刚刚还是客气之中带着疏离,而今却显见地亲同了不少。
叶凌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里。
贺凤臣也没忘记他的存在,淡淡问:“这位是?”
阿风闷闷:“这是之前你见过的叶道友。”
贺凤臣细细瞧了一眼,似乎认出来,又似乎没有。
其实,贺凤臣说她是他的心上人倒也未曾说错。阿风如今也不知该用何种身份面貌来面对方梦白。
方梦白若有所思:“阿风……这个名字,我是否在哪里听过?”
此言一出,三方皆惊。贺凤臣面色微微一变。
阿风心下一个寒战。
少年想了想,微笑说:“我想起来,我刚醒时,曾听贺兄你们许多人提起过阿风。”
阿风心脏都快停跳了。
方梦白道:“他们说是你照顾我是吗?”
阿风一时说不出话来。
贺凤臣主动替她解围:“她……之前便是照顾你的那位杂役……”
杂役?阿风先迷惘后恍然,难道这就是贺凤臣帮她找的借口?
方梦白恍然微笑:“原是如此,嗯,她曾在太一观做过杂役,你才与她相识,继而倾心。”
阿风:“……”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梦白究竟在自顾自脑补些什么?!
她将求助的视线投向贺凤臣。
孰料贺凤臣面不改色,撒谎不眨眼,淡定地又“嗯”了一声。
阿风:“……”
没有给她拆穿的机会,贺凤臣主动问:“阿风,你方才所说的家中长辈是何事?”
事已至此,阿风无力地垮下肩膀:“是应付天同的说辞。”
方梦白含笑道:“也应付了我。”
阿风尴尬地双颊烧红:“……这不重要,详情是这样的……”
“原是如此。”贺凤臣平静道,“可需要我二人帮忙?”
叶凌云受宠若惊:“可,可以吗?”
若能得贺凤臣,方梦白二人帮忙,别说一个赵家了,就是来十个赵家,那仙霞也不带怕的。
方梦白续道:“阿风少侠救我性命,解贵派之危也是理所应当,只是——”
他露出抹歉疚之色:“在下与升鸾也是诸事缠身,贸然出手恐怕反引来南辰牵连你们。”
贺凤臣:“你们要找的那位长辈姓甚名甚,如今身处何方?”
阿风:“道号无忧,如今正隐居在伏戎城以北,大有城外的潮风山中。”
“大有城。”贺凤臣想了想,从袖子里摸出传讯玉牌,“贺家在大有城也有产业……”
说到这里,贺凤臣一顿:“你们之前不曾传讯吗?”
叶凌云难为情道:“也有传讯……只是无忧前辈似乎正在闭关,并未回复。”
阿风闻言心里一沉。贺凤臣太过敏锐,一下就觉察到他们难言之隐。
闭关固然是一种可能。
那位无忧散人并不想施以援手也是另一种可能。
贺凤臣:“我会请大有城中的管事代为上门。若那位前辈不允……”
“阿风,”说到这里,贺凤臣转过身,郑重说,“可否让我帮你?”
阿风一愣: “贺道友……”
阿风低下头。
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叶凌云目含着急切,等待着她的决定。
阿风也知道眼下不是任性的时候。她心里略作挣扎,还是松了口,“……多谢你,二、贺道友。”
贺凤臣微不可察松了口气:“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方梦白适时微笑说:“看来诸位已经有了安排。如此阿风少侠想必也有空同我们吃个便饭了?”
阿风:“……”不管第几次从方梦白口中听到“少侠”这个称呼,她总有种诡异感。
既然有了贺凤臣的帮助,那他们也不必再急着赶路。
阿风怔怔对上方梦白的视线,少年仍微笑着,笑容很淡也很温和,却有种奇妙的魔力。
既不会令人心生反感,又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阿风没有了拒绝的理由,她也没有再拒绝。
方梦白于是转身吩咐了一大部分白鹿、太一观弟子,仅带了一部分的部下。
一行人去了伏戎城中最大,也是最高的酒楼内,点了满满当当一桌的菜。
席间,方梦白言辞温煦有礼,为答谢她救命之恩,频频劝菜敬酒。
阿风跟叶凌云都很拘束。反反复复将“举手之劳,无需言谢,方道友太客气了”挂在嘴边说了好几个来回。
方梦白不赞许地摇摇头:“二位壮士太客气了……果真是英雄出少年,若无二位壮士出手相助,方某哪里还能坐在这里与少侠把酒言欢。”
阿风:……已经成壮士了吗?!
要说几天之前,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跟前夫哥再见面会是这个画风。
她还以为二人相见,她怎么也要黯然神伤,伤春悲秋好一阵子。
更可怕的是,她竟然从方梦白眼底瞧见了淡淡的激赏之色。
她仍保持了谨慎与含蓄:“方道友太客气了。”
方梦白莞尔笑道:“方才,方某心底便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不知少侠可否代为解答?”
阿风一愣:“道友请说。”
方梦白:“道友与在下昔日可是有所旧怨?”
此言一出,叶凌云面色一变,下意识看向阿风。
贺凤臣不动声色攥紧酒杯。
阿风大脑嗡地一声:“道友为什么会这样说。”
方梦白对席间气氛仿若一无所知,仍笑道,“否则,道友为何仍不肯折节同我相交呢?”
阿风:“……”
贺凤臣面无表情松开酒杯。
阿风绞尽脑汁洗脱嫌疑:“前辈太客气了……前辈成名已久,小子又岂敢高攀,折节相交这类说辞……实在折煞晚辈了……”
为了扮演好方梦白给她的少侠剧本,一不留神,她敬语都飚了出来。贺凤臣似乎欲言又止,好像有点无语。
方梦白笑道:“少侠是升鸾好友,便是今日不曾救我性命,也是我方丹青认定的好朋友了。”
阿风呆呆地瞧着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个可怕的问题。
方梦白,不会是在拉拢她吧?
他拉拢她做什么?难道是想让她成为他创业合伙人?
这一次方梦白没有笑,他的神色很珍重,语气愈发温和:“敢问现在,道友可愿做我方梦白的朋友?”
“我……”阿风说不出话来。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她出轨,方梦白忘情……而现在,失忆的方梦白竟对她颇为欣赏,一口一个少侠想要拉拢她?
第85章
阿风的脸上浮现出挣扎, 但这挣扎并不似自视甚高,更不似反感、厌恶。
她的眼里闪动着感情,那挣扎好像是她有不得已的苦衷似的。
方梦白微讶, 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感觉到一阵极淡的心痛。这心疼尖锐又飘渺, 仿佛久远的梦里似的。
他竟会对一个陌生的女人心疼,不,在此之前, 他甚至就已经力图结交与她。
一刹那的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 方梦白并未多想。他一向是个惯会把握时机的人,他将阿风的挣扎当作了默认。
“少侠答应了是么?”他用那双温和,明净的眼注视着她,那双眼极为好看, 当他深深凝视着你是, 更仿佛脉脉深情。
别说阿风,就连叶凌云都有点触动了。
阿风埋下头:“……如果,如果道友不弃。”
方梦白终于又露出了一抹微笑。
“太好了。”他夸张地松了口气, 秀眉扬起,显得高兴极了。
方梦白回身, 去请小二:“烦请这位小兄弟再上一壶酒来。”
有白鹿弟子见了,不赞同道:“大师兄……你的身体。”
方梦白却摇摇头。
少年冲着阿风又露出个腼腆、真诚, 甚至有些害羞的笑:“方才, 方某真担心少侠不允……”
酒很快上了过来,方梦白主动为她斟满。
他自己也端起就酒盏豪饮起来。
阿风怔怔地吞入一口酒水。
这样的方梦白,或者说方丹青,跟她印象中的那个阿白很不一样。
少年青衣染血, 面色苍白,谈笑自若,咳唾成玉。
这场酒宴一直持续到深夜。
之后,阿风跟叶凌云被送到了城主所居的府邸。
这座豪阔的宅院,名义上的主人已经成了方梦白。
自从天同身亡之后,城主便主动找到了方梦白以表归顺依附之心。
谁都能瞧出来,这个少年,在继任白鹿学宫之后,对南辰出兵后的锐不可当。
方梦白并未见这位城主,他微微露出歉疚的神情,请白鹿的同门转告,让他稍等。
因为那时他正要跟他的新朋友们一醉方休。
待到散了席,阿风、叶凌云等人被安排下榻之后,方梦白这才姗姗去见了那位早已苦苦等候多时的城主。
阿风跟叶凌云被安排居住在城主府南边的“鹿鸣院”内,此地通常被伏戎城的城主用来招待贵宾。
方梦白离去之后,是由他的左右手,如今的义弟贺凤臣来统筹安排对他们的招待。
贺凤臣亲自送他们到院门前。从方才在席上,他便保持了极大的克制与沉默。
直到此时。
他抬头瞧了叶凌云一眼。
叶凌云顿时识相道:“我……先进屋看看。”
“贺道友。”阿风装作没瞧见他俩之间的互动,诚恳说,“今日多谢你。”
贺凤臣平静道:“不喊二哥吗?”
阿风一愣:“道友明知……”
贺凤臣:“我以为称呼只是个代号……若你当真放下,又何必耿耿于怀一个称呼。”
“这是诡辩。”阿风苦笑,“贺道友,”她仍固执了这个称呼,“我有时候真怕你,你好像一个魅魔……”
贺凤臣不解:“魅魔?”
阿风有些心悸:“不知不觉就引诱人一步步坠入你的深渊了。”
贺凤臣沉默了一会儿,似有触动,“阿风,从前的事抱歉……”
阿风忙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正如你所言,耿耿于怀反倒是放不下的表现。”
“你放下了吗?”贺凤臣反问。
阿风一愣,犹豫说:“……或许吧。”
“我没有。”贺凤臣淡淡道。
阿风一愣。
贺凤臣平静道:“阿风,我从不曾放下。”
阿风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说我是魅魔?”贺凤臣淡哂,“我也并非对谁都施以诱惑。”
阿风仍没有开口,气氛显而易见地有些尴尬跟沉重。可贺凤臣恍若未觉,不以为意。
这让阿风真有点拿不准他如今的想法了。
他好像只是平静地叙述,并不期待她给予任何回应。
想不通,她就不想了,有时候不是什么事情都要搞清楚的,说不定,这也是他的手段而已,身负谜团,若即若离,引诱人刨根问底。
或许,他真的并未刻意去引诱她,他只是将引诱她融入了自己的骨血,发丝,是自然而然,发自本心的行动。
两人沉默地伫立廊下,望着庭前的月光。
隔了一会儿,阿风终于开。
“阿白他……当真全忘记了吗?如今的他,知道多少?”这不能怪她。她不能不去在意方梦白。
贺凤臣竟毫不在意她言语中流露出对方梦白的牵挂:“……断情丹的事瞒不过他,他服药后不久便觉察出不对。”
“我们当时并未透露你的身份,只告诉他,他是为情所伤,才选择了服下断情丹。”
阿风的心不由提了起来,“他……怎么说。”
贺凤臣抬起眼,漆黑的眸子尤为冷酷清明:“他说……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当初的他既已选择忘情,如今的他自也不会重拾那段被他主动放下的感情。”
阿风的喉口仿佛一下子梗住了。
这么说,他是知道他有个不忠的前妻,只是不知道“阿风少侠”正是他那位前妻罢了。
“我明白了。”阿风喃喃道,她觉得很奇妙,仿佛心痛,又仿佛松了口气。
“多谢你,贺道友,多谢你如实告知。”
贺凤臣沉默一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
初春的夜风寒凉刺骨,贺凤臣目光掠过她微微发白的脸颊,垂眸解下了身上的外裳。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惊乱的脚步。
阿风跟贺凤臣一齐回过头。
是个惊惧的白鹿弟子:“贺……贺道君,抱、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大师兄请道君过去议事。”
贺凤臣处变不惊,继续为她披上外裳:“夜里寒凉。”
阿风下意识想要拒绝。
贺凤臣淡淡道:“阿风,我方才所言的二哥,自也可以指不涉情爱的,单纯的兄妹之情。”
阿风拽着那件过分宽大厚实的外裳,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多谢。”
贺凤臣这才看向那白鹿弟子:“方丹青所在何处?带我过去吧。”
贺凤臣一走,叶凌云这才狗狗祟祟探出个头来:“阿风……贺道友走了?”
阿风一愣:“是,走了,怎么了?”
叶凌云长松口气:“吓死我了,几年不见,你这位兄长气势怎么反倒比从前更冷了?”
更冷了吗?阿风有些不太确定想。
似乎,比之前更为内敛,克制,不可捉摸了。
“阿风,外面风大,你要进来休息吗?”叶凌云问。
他住东厢,阿风住西厢。这里的歇息自然是指回堂屋暂歇。
阿风摇摇头,“我不冷,想再去逛逛,透透气。你要是累了,就先歇息吧。”-
初春的夜寒凉入骨。
行走在那白鹿弟子身前的贺凤臣,仿佛比这春夜还要安静,冷清,寂寞。
那白鹿弟子忍不住打个寒战,他姓孙,单名一个邑字,是整个白鹿学宫内再普通不过的一名弟子。
若说有什么不凡之处,便是修为在同龄人中也算佼佼者,因而有幸跟随在大师兄方梦白的左右。
孙邑的心情很纠结,他目睹了贺凤臣进了大师兄下榻的“幽篁院”。
他二人到底谈了什么,孙邑不得而知。
贺凤臣待得时间很短,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走了出来。
贺凤臣走了,孙邑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他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将方才见到的那一幕告知大师兄。
贺凤臣与方梦白之间的感情,是一笔糊涂账。个中究竟,恐怕除当事人之外,唯有薛荷师姐那样的亲信才能略知一二。
但毕竟亲眼见过大师兄曾经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同贺嫂子成亲,孙邑一直以为这两人之间是有真感情的。
就算和离,这两人待彼此也是十分尊敬客气……这固然有些生疏,不过却很体面,丝毫看不出任何夫妻失和闹翻的意思。
因此,孙邑心里一直有个猜测。
和离,说不定是另有隐情。
基于这个猜测,孙邑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去提醒一下方梦白的。
于是,贺凤臣走后,他进了堂屋,十分委婉含蓄得将方才所见贺凤臣同那女修之间的亲密情态尽数告知于了案前的少年。
师兄你帽子可能有点绿。
没曾想,少年露出个微讶的表情后,就再无任何反应了。
情绪稳定得令孙邑发指。
“多谢师弟。”方梦白笑笑,“不过师弟你有所不知,那位女修,其实是升鸾的心上人。”
孙邑一愣,“心上人……贺道君不是断袖吗……”
方梦白摇摇头,苦笑说:“一言难尽,总之,我二人当初结契只为救人,我与他,都无分桃断袖之好。”
孙邑一震,他猜错了,他竟然猜错了师兄的心意!
闹出这么大个乌龙,他脸登时涨了个通红,正结结巴巴犹豫要如何收场之际。
方梦白却仿佛看出他的尴尬,露出个真诚舒心的微笑,安慰他说:“师弟能时时记挂我……我很高兴。处理了这么久的公务,我也有些累了,想出去走走,师弟若无事,便早些下去歇息吧。”
孙邑唯唯称是。
他瞧见方梦白推了满案的公文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寒凉的夜风打头而来,他脚步一顿,眼睫动了动,仿佛想到什么,短暂地怔忪出神。
“师兄?”孙邑愣了一下 ,下意识唤了一声。
“我没事。”方梦白这才好似回过神来,又冲他莞尔一笑,“时辰不早,早些歇息,晚安。”
门被拉开,又合上。
满案的公文,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敞露在孙邑面前。
看着青衣少年飘然而出的背影,孙邑心头一热,眼里闪烁着满目的感动、崇拜。
可在感动之余,他也觉察出了点不对劲。
大师兄听闻贺道君与风少侠的消息后,离开前的神情,全不像毫无触动的模样。
……大师兄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夜色更深了。
月,从窗前悄然爬升到了中天,毫不吝啬地向这天地施予自己素雪毫光,万般精神。
月华如水一般轻柔地荡漾,将铺就着大块青砖头的地面也漾成湖也般的光色。
阿风漫无目的,涉水而行。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五年来,她过得并不低落悲伤,因为有叶凌云和仙霞派的大家陪伴,这五年里,她过得甚至是十分轻松惬意的。
除了偶尔,仍不可避免想起方梦白跟贺凤臣。这就好比连日的艳阳天中,总有那么几个阴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