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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是纯爱文男主 黍宁 22507 字 4小时前

第91章

“你是何人?!”赵立诚斥道, “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沈掌教!我知晓你们仙霞素来尊卑不分惯了,可掌门之席,又岂能容此人在此造次?!”

他显然是将这青衣少年误认成了偷溜到掌教飞舟上的仙霞子弟。

沈仙容惊疑不定:“我不认识此人……”

赵立诚一怔。

沈仙容也愣住了。

意思是说, 这少年并非两派弟子, 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擂台现场。

甚至摸到了两位掌教的身边多时, 他二人竟都无觉察!

沈仙容,赵立诚的面色都不好。

沈仙容秀面惨白,惊出一身的冷汗。

赵立诚失惊:“你……你是谁?”

能有此修为的绝不会是无名无姓的普通人。

少年却没有回答, 哪怕方才轻笑出言也好,此时也好。

他的目光一直深深地凝望着擂台上, 墨玉般的眼底蕴含着淡淡的惊讶、欣赏。

方丹青这样的人,是很难被美丽的容颜,高深的修为等世人眼中优越条件所折服的。

可台上少女那顽强不屈的斗志,却令他不禁另眼相待。

沈仙容愣住:……他在看……阿风?

赵立诚无法忍受这样的无视, 甚至不是轻视, 是无视:“你到底是谁?!”

方梦白轻声说:“这场比武仍是作数的。”他还是没有回复赵立诚的问题。

赵立诚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几乎就要拔剑。

“你到底是何人?!我两派以比武断恩怨, 岂容你在此大放厥词?!”

不知不觉,离飞舟最近的台下弟子们都觉察出了舟上的异样。

闹与争执已不知不觉停息了下来。

“我?”少年微微一笑, 他稚秀的眉眼令他显得客气可亲极了。

两相比照之下,倒显得赵立诚以权压人, 以大欺小, 落了下乘。

“我只是个路人。”方梦白无辜说,“听闻两派在此设擂,好友又为代表参战,便过来凑个热闹罢了。”

“两派既争执不下, 引入第三方作为裁判,难道不是很合适吗?”

“以鄙人浅见,贵派狼心狗肺,以仇报怨,仗势欺人在前,这场比武的赢家当属阿风才是。”

“放肆!”赵立诚面色铁青,“荒谬!胡言乱语!此人当众舞弊,这场比武怎能作数?”

“赵真人,你恐怕误会了。”方梦白话锋一转,轻描淡写说,“这不是商量。”

“这是结论。”

“是因为我愿意遵循贵派的游戏规则,这场比武才成立……贵派当初立定这场游戏时,怎么又不说不公了?”

方梦白的话没有说完,一道剑光飙起打断了他。

他不得不抬起眼。

听到这里的赵立诚耐心已经到了尽头。

赵立诚悍然出剑!

赵家能够如此骄横,那是因为赵立诚自信他们有骄横的资本。

他们家族虽在修真界排不上什么名号,可整体的实力也算能威震一方。

赵家人中最强的不是家主赵立德,而是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出剑的赵立诚。

赵立诚出了“剑”。

他应该是出了剑。

为什么会是应该?赵立诚一愣。

出剑就是出剑,难道剑光还会凭空消失不成?

可他眼前,的确一派风和日丽,微风细细,方梦白微笑,眉眼俊逸柔润,温和可亲。

一切都跟上一刻没有任何差距。

他的剑光呢?

赵立诚怔怔动了动手指,他确信自己出了剑。难道大白天还见鬼了不成?

他简直要被这青天白日闹鬼的一幕逼疯了。

他的冷汗一下子就流了下来,面皮抽搐着,眉眼扭曲惊惶之极。

“你……你到底是谁?”

若不是他剑光闹了鬼。

那就是这少年在他出手的刹那,就已经令他剑光消弭于无形,动作快到他甚至都没看清。

这比闹鬼还要可怕百倍。

不论哪一个可能都能将赵立诚逼疯。

那少年终于又开了口,风轻浪细一般,柔和得像梦,“我?鄙姓方,贱名梦白……”

赵立诚愣住了,舌头仿佛也僵硬在了嘴巴里:“你……你是方梦白?”

他突然想起另一个极为可怕的事实。

他看向远处的看台。

那雪衣的年轻人,即便相隔数丈之遥,仍敏锐地觉察到了他的视线。

他微微抬起脸,神色平静如雪,皙白如玉的肌肤在阳光下仿佛发着淡淡的光。

方梦白觉察到了这一点,他笑了。

他很体贴地说:

“他姓贺,岐山贺。”-

比武继续。

赵家的弟子不明白为什么方才还据理力争的二家主,突然放弃了争执,宣布了上一场比赛的成立。

有那眼力好的弟子,瞧见了赵立诚惨白的面色。白得他吓了一跳,棺材铺前没上色的纸扎人或许还没有赵立诚的脸色白。

二家主难道突然生病了吗?

他们惊疑不定,又注意到二家主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青衣的少年,那少年青衣素袍,乌发束带,微微笑,极为清朗旷雅,他似乎对赵立诚颇为照顾,主动为他端茶倒水,眼里泛着慈悲般的神色。

这难道是二家主的哪位子侄辈?怎么不曾见过?

赵立诚喝的仿佛不是茶水,而是那少年倒给他的毒药、马尿。

恐怕方梦白真端出一杯马尿,赵立诚也不得不喝。

弟子门额大惑不解。不过也没有疑惑太长时间,因为新一轮比武又开始了。

阿风血战不退,爆冷赢下了赵宙之后,秦香洁跟叶芝面临的压力骤减。

二人修为本就与赵乾、赵畅相近。又受阿风激励,全力以赴,都拿出了比平日训练时还不要命的架势。

三轮比赛下来,赵家竟没能赢下一场,仙霞大获全胜!

阿风受伤太重,刚赢了比赛就被叶凌云等人带下了擂台疗伤。

“阿风!你赢了赵宙!”激动雀跃的仙霞弟子们,欢呼着一拥而上,将她层层包围起来。

“阿风你太强了!你救了我们仙霞!”

饶是阿风置身于这样夸张的赞美之中,也忍不住红了脸,嘿然一笑。

沈宜等几个长老无奈地走过来,“吵什么吵?阿风刚下台,快散开点,让她看看伤,阿风,你伤怎么样?”

跟弟子们不同,长老们还处于后怕之中,回想那惊险一幕仍觉心惊。

虽不赞同她拼命之举,可瞧见阿风跟叶凌云他们那些小辈弟子们,眉飞色舞,兴奋地涨红着脸交头接耳,沈宜也不忍在此时扫了他们的兴。

阿风也知道自己刚刚的确是有些莽撞了,正要道歉,却不期间撞入一双熟悉的双眼。

“贺……道友?”

“阿风。”从刚才起,一直静静跟随在沈宜身后的少年,这才点了点头,“又见面了。”

“贺道友,你怎会在此?”叶凌云惊讶地问。

沈宜讶然道:“凌云你也认识?这位贺道友说是阿风的好友,方才又帮了阿风。”

阿风一愣:“贺道友,你不是跟方道友去……”

贺凤臣平静说:“你走之后,我放心不下你,特跟玉烛告了假来看你。”

阿风心头一动,“那方道友?”

贺凤臣略一颔首,转过身:“如你所见。他也过来了。”

她一下了擂就被众人包围,一直没怎么留意过看台,此时循着贺凤臣的视线,才瞧见远处两道联袂而来的身影。

仙霞弟子们惊呼:“是掌门!”

“掌门身边那个少年是谁?”

阿风怔怔望着沈仙容身边那个绿衣少年。

方梦白。

方梦白竟也来了?

他怎会甘愿抛下南辰大业,来到区区一个小小的仙霞?

便是失忆之后的方梦白已经变得陌生,阿风仍然了解他逐利的本性。

是什么,让他抛却了利益的计较,甘做这陪伴的买卖?

赵家一败涂地,赵立诚纵有不甘,却又实在畏惧方梦白,或者说这个少年背后代表的势力。曾经仗势欺人骄横如他,此时也不免灰溜溜地带着赵家弟子,悄悄地下了山,远离了仙霞。

沈仙容之前纵有不解,如今见此,也知晓这少年非敌人,而是朋友。

她陪着这位特殊的客人,一路下了飞舟,回到了仙霞弟子聚集的平台。

沈仙容唏嘘道:“方道友……今日多谢你出手援助,否则,赵家那里恐不好收场。”

方梦白微笑:“掌教太过客气,方某那位好友将掌教视作家人,仙霞于方某而言,自然也是自家人了。”

沈仙容不禁问:“……从方才起便听道友频频提起那位好友,不知道友这位好友究竟是咱们派中哪一位弟子?”

他二人已走到了阿风等人面前。

贺凤臣为阿风指明方向之后,也已收回了视线,他重又转向了她。

“伤得怎么样?”

贺凤臣、方梦白不约而同问。

两般嗓音,一同响起。

阿风一愣。

沈仙容等仙霞众人一愣。

就连方梦白也微微一怔。

阿风一愣之后,迅速回神,“我没事……就是血流得看起来吓人,伤不太重。”

“好。”贺凤臣处变不惊说,“请将伤药给我。”这当中最不受影响的竟然是他。

这话是对叶凌云说的。

叶凌云下意识将掌心的绷带,伤药递了出去。

他给出去之后,才觉出不对劲:等等,他们不是医修吗?让他们来包扎怎么也比贺凤臣来包扎更适合吧。

可贺凤臣已然垂眸,亲自为阿风包扎起伤口来。

他动作轻缓,竟也像模像样,令在场众人都挑不出错处来。

众目睽睽之下,这样体贴周到的关切令阿风略感窘迫的同时,不自觉喊出那个尘封已久的称呼:“二哥……”

贺凤臣淡淡说:“如果还认我为兄长,就不要乱动。哥哥关心妹子天经地义。”

阿风没办法了。她张张嘴,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刚经历过赌上了性命的一番苦战,这个时候若能见到朋友、家人,许多人都会感到后到的汹涌的委屈。

此时,此地见到贺凤臣、方梦白突然,为仙霞撑腰,阿风的心情正如是,她心中淌过一阵暖流,既感动又委屈。

“贺道友,谢谢你。”她低声说。

她很清楚自己的斤两,若没有贺凤臣刚刚的场外援助,绝对拿不下赵宙,或者说,在不重伤的情况下拿下赵宙。

她虽然能看出赵宙的问题,但以她的水平,没有贺凤臣提供思路,是无法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的。

贺凤臣只是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令阿风鼻子猛地又一酸。

方梦白怔了一下,像是短暂地出了一会儿神。

“好了。”贺凤臣此时已经罢手,他替她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这还是他之前跟她学的。

方梦白这才动了动眼睫,他不期然对上贺凤臣的视线,像是被惊醒了。

他微微一笑,“阿风,升鸾很关心你。”

贺凤臣悠悠淡淡补了一句:“我一向很看重她。”

这本是一句很普通的话。

可方梦白却听出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他不禁又要走神。

这实在是很不应该。可从方才见到阿风起,他就已经作出了不应当的事。

他同贺凤臣一齐发出了对她的关心。

贺凤臣是他的义弟,阿风是他的心上人。

他当然可以表示关心。

可他不能显得太急切,更不能越过贺凤臣这个正主去。

因为大哥、“弟妹”的身份,一向是需要避嫌。这不是陋习,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而他下意识间对她的关切已经超越了“大哥”对于“弟妹”的关切。

所以贺凤臣递给了他一个,只有他二人才能听懂的,体面的警告。

这让方梦白隐隐觉得有些难为情了。

但他是何许人也,很快又调整好了情绪。

少年微微一笑,眼里又换上了属于大哥这个身份才有的欣慰:“……幸好赶上了,不枉你前几日特地向我告假走这一趟。”

这句话里点明了贺凤臣对阿风的看重,潜台词也认可了他们之间的情意。

贺凤臣听明白了,点到即止,再不多言。

这隐秘的交锋仅为两人知晓。

阿风跟这两人生活太久,多多少少也觉察出一点不对劲。

他们俩又在打什么机锋?

要说以前是为争风吃醋,现在方梦白变成了方丹青。

阿风还不至于自作多情到认为方丹青这样的人,会在仅仅一面之缘的情况下对她一见钟情。

阿风没深思。

仙霞的人更没有发觉出这股涌动的暗流了。

沈仙容讶然道:“阿风,你何时认识的方、贺两位道友?”

阿风:“呃……这个,说来话长。”

第92章

总归赵家已经败走, 前因后果还能慢慢说。

方丹青、贺凤臣的出现,改变了战局,他二人自然也被被仙霞奉为了上宾, 请入门中招待。

为了招待贵宾, 庆祝胜利。

仙霞阖门上下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晚宴。

门内各处张灯结彩, 热闹非凡。

宴会开始前,沈仙容私下里找了阿风一趟,询问详细。

“阿风。方丹青、贺凤臣二人, 如今,修真界如雷贯耳的人物……便是咱们地处偏远, 也是有所耳闻的。”

说到这个,沈仙容也很无奈。

当初,阿风跟叶凌云前去求援无忧,她就没报太大期望。

没想到无忧果真没请到, 却请来了方丹青跟贺凤臣!

阿风的身上有秘密, 沈仙容自初见时便瞧出来了。甫见她出招,她便看出这少女一招一式颇有些名门气象,来历似乎颇为不凡。

她也无意探究她的隐私, 只盼阿风能明白她的苦心。

“事涉他二人……如今白鹿,太一又跟南辰斗得正紧, ”沈仙容语含歉疚,话说得十分委婉, “我不得不慎重对待。”

阿风见状, 忙道:“掌教我明白的,至于我跟他两个的关系……”

阿风略一犹豫:她跟方梦白如今已无关系……

未免节外生枝,她还是用了杂役的说法来回答了沈仙容。

“在来到仙霞前,我曾在太一观待过一些时日……”

她实在是不会撒谎, 短短一个谎编得心虚得很。

沈仙容何许人也,她心善,却不愚蠢,只是善良总会促使她作出许多常人眼里看出来愚蠢的事。

“我明白了。”沈仙容微微一笑,“我晓得你这孩子有秘密,这是你难言之隐,我不追问。

阿风怔愣:“掌教……”

沈仙容:“总归他们是你朋友不是吗?”

阿风迟疑一瞬,坚定说:“是的。”

沈仙容:“更何况,他们还帮了仙霞。大名鼎鼎的儒道双壁……”她慨叹,“没曾想,今日竟专程来到咱们这小门小派……阿风,仙霞之危,是你的功劳,幸亏有你,才能救我门今日之危急……”

“掌教……”阿风的脸慢慢红了。

“去吧,”沈仙容莞尔,“凌云他们还在等你,你今日重挫了赵宙,大大激励鼓舞了他们,如今这些孩子都将你视作门内英雄看待呢。”

阿风的脸愈发红了。

等她回到宴上的时候,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就等她今天这个大英雄入了席再开宴。

许是考虑到贺凤臣、方梦白都是她的朋友,为她而来,他们三人的位置也被安排到了一处。

方梦白正在凝神观望台上的演出。

贺凤臣见她,问:“沈掌教寻你都说了什么?”

阿风摇摇头:“放心,没什么……掌门人很好的。”

贺凤臣:“嗯。”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担心我跟玉烛贸然前来,给你添麻烦了。”

阿风忙道:“贺道友你能来帮我们,我感激不尽,又怎会怪你添麻烦?”

随着开场前的热身演出结束,酒宴也终于开始,贺凤臣再不多言。

实际上,开宴之后,他即便想找阿风说话,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她几乎被仙霞弟子包围了,一直有仙霞弟子来找她敬酒。

酒过三巡之后,阿风也有了些醉意,脸颊烧红得像火炭,头晕乎乎的。

当不知第几个仙霞弟子再一次兴奋地捧杯而来时。阿风头皮真的有些发麻了。

对上那弟子闪闪的目光,她又不忍心拒绝。

正煎熬间,一只雪白秀气的手,不问自取地截胡了那盏酒杯。

阿风一愣:“……”

眼睁睁瞧着贺凤臣不动声色,飞快地吞下了那口酒。

那弟子也愣住了:“贺道友?”

贺凤臣处变不惊,全无截胡敬酒的不安,淡定道:“她喝醉了,我来。”

那弟子:“……”

接下来,贺凤臣竟当真践行了自己的所言,正襟危坐,守卫在她身边,来一杯便替她挡一杯。

这饮酒量,阿风看得心惊肉跳,“贺道友……不要紧吧?”

几圈下来,不止阿风有些醉意,贺凤臣也面颊飞红,星眸潋滟,泛出醉态。

贺凤臣眼睫动了动,慢吞吞说:“……无妨。”

阿风:“你醉了吗?”

贺凤臣不假思索:“没有。”

阿风比了个“三”,“这是几?”

贺凤臣沉默了一阵,半晌,语气坚定得能入党:“五。”

阿风:!坏了,都醉成这样了!

毕竟是给自己挡酒才醉成这样的,阿风也不能坐视不理,正准备找沈仙容私底下告辞。

一转头的功夫,却见贺凤臣朝前来敬酒的弟子,无声地伸出手。

那弟子:“贺贺道友?”

贺凤臣咬字强调:“给我。”

一双凤眸冷冽逼人。

那弟子:“啊?”

贺凤臣淡声:“你不是要敬酒么?”

那弟子无助极了,向阿风投向求救的目光。

阿风:“……”醉酒人会被变傻吗?

她赶紧一把将人拉住,扯着醉酒的贺凤臣去找沈仙容。

“掌门,贺道友喝醉了,我扶他回去歇息。”

沈仙容一不留神,回头见这两人都醉得不轻,赶紧叫停了众人敬酒,“这是应当的。阿风,你呢,头晕不晕,要不要我找人送你们?”

阿风犹豫了一瞬,摇摇头。她其实是想找方梦白把人带下去的。

可方梦白无疑比贺凤臣精明许多,宴开之后没多久便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脱身的。

一回神的功夫,贺凤臣已经一本正经地跽坐在席前数盘子里的瓜子仁了。

一二三四五……瓜子仁整齐排列。

他清润脸上浮现疑惑,喃喃:“没有错。”

阿风:“……”该说不愧是鸟吗?

“算了,掌门,”她无力说,“还是我来吧。”交给别人,她也不太放心。

仙霞的客房离这儿不远,阿风扶着贺凤臣慢慢往客房走。

回去的路上,贺凤臣一直表现得十分安静,乃至乖顺。

如水的月色照着他长长的眼睫毛。

阿风问:“贺道友?”

贺凤臣慢慢回:“嗯。”

阿风继续问:“贺道友?”

贺凤臣有问必答:“嗯。”

阿风觉得新奇有趣极了,忍不住继续问:“贺道友,你喝醉没有?”

贺凤臣似乎想了一下,才道:“不曾。”

阿风见他说得笃定,觉得好笑。

五年没见,这回再见面,阿风对于贺凤臣其实是有些陌生的。

就是不太熟的同学室友,一个暑假回来,刚见面也有一点点生涩。

更不要说她跟贺凤臣、方梦白两个已经阔别了五年的时光。

而这次醉酒似乎不知不觉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因为知道面前是个神志不清的醉鬼,阿风反倒出奇地放松下来,她心里觉得好笑,忍不住又比了个“五”,“这是几?”

出乎意料的是,贺凤臣没有回答。

他抬起眼睫,用那双漆黑清冷的凤眸静静瞧着她。

阿风一愣,手一时顿在半空有点不上不下,正愣是间,贺凤臣却忽然伸出白皙的手掌,包住了她的手掌。

“五。”他嗓音泠泠,哪里还有方才的醉态?

阿风愕然:“你没……”

下一秒,她额间突然一凉。

贺凤臣俯身冲她额角轻轻吹了口气。

他淡色的唇瓣张合,吐息清芳,如兰似麝。

“贺道友?”阿风呆住了?

贺凤臣不置可否,“嗯。”

阿风:……这这这不对劲吧?不是说要保持距离了吗?现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近了。阿风心里忍不住想,真的太近了。

近到他长长的眼睫毛几乎轻轻蹭着她的肌肤。

她要不要推开他?可直接推开是不是有点太伤他了?贺凤臣毕竟又没做什么实质性的行为。

等等,万一他就是吃准她这一点呢?

倘若贺凤臣仍如从前一般痴缠也就罢了,她可以坚定地跟他划清界限,偏他自跟她重逢之后,态度颇自矜冷淡,令人捉摸不透,让她如摔入一团棉花一般,不知所措。

……甚至于因为五年不见,关系难免生疏,一些细微的身体接触,比从前更令她紧张心悸。

直到他皙白微凉的手指轻轻拨开她额发,摘下了什么。

阿风:“……”

贺凤臣将指尖的落叶展示给她看:“有叶子。”

阿风:“……”合着白担心了!自作多情的竟是她自己。

她有些绷不住,欲言又止:“有叶子也不能……贺道友你其实可以告诉我,让我自己来的。”

贺凤臣又“嗯”了一声,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没有。

隔了一会儿,嗓音清糯低低地说:“……醉了。”

贺凤臣:“真的醉了,阿风……你要跟一个醉鬼计较吗?”

这话不曾作假。

他生性好洁,不爱喝酒,尤其不喜欢酗酒之人身上的酒臭气息。

贺凤臣的酒量也很浅,此时胃里一阵翻涌,面色也烧得得发红,有些晕。

贺凤臣不禁蹙了蹙眉,细白的指尖轻轻捂住嘴唇,眼角泛水,有些反胃之态。

阿风瞧见,心里不禁一软:“贺道友……你何必呢。”

贺凤臣觑她松动,心头一动,打蛇随棍:“阿风,我……”

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一道微讶的,窘迫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啊!抱歉……”

贺凤臣飞快地松开她。

月色下,方梦白面露尴尬,微微笑着,“……抱歉,升鸾,阿风……我方才瞧见你们想来打个招呼……可是打搅你们了?”

方梦白!阿风浑身一颤,面色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白,这一幕几乎有点让她幻视从前。

“阿风。”贺凤臣淡淡提醒。

阿风这才回过神。

她定了定心神,瞧见月下的青衣少年。

他微微笑着,眼里有窘迫,有尴尬,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没有任何芥蒂。

这让阿风有一瞬的恍惚。

眼前的人是方丹青,真的已经不是方梦白了。

她甚至还从他眼底瞧见了惊奇和揶揄。

她摇摇头。

贺凤臣神色泰然:“既知晓打搅,为何不悄然走开,仍要出言?”

方梦白苦笑:“升鸾你……”

“我真不是有意,抱歉……”

贺凤臣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方梦白话锋一转:“……我这就走……”

他说到做到,竟真的也不耽搁,转身就走了。

贺凤臣一直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这才似乎感到满意,转回身,面向她。

孰料,阿风乍见方梦白,勾起回忆,良心不安道:“贺道友……客房就在前面,那我就不多送了。”

贺凤臣一动没动。

阿风纳罕:“贺道友?”

隔了好一会儿,贺凤臣才闷声回复:“嗯。”

他手掌张开,又合拢,宽大的道袍袖口下,有什么东西扑簌簌地落下。

阿风一愣:“这是什么?”

贺凤臣一顿,颇为不自在:“……没什么。”

阿风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好像是那片树叶……

在方梦白来的时候被他不自觉捏碎了。

趁她不备,贺凤臣已飞快地将碎叶毁尸灭迹,垂着指尖说:“……没有通知你,贸然前来,是我不对……”

阿风:“贺道友……”

贺凤臣:“阿风,你如今身边又多了许多师长,好友,我由衷为你感到高兴,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旧人旧事,理当抛却脑后……”

“虽说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不过也无妨,总归不是三岁幼童,一路找人问路总也能问到客房。”

阿风:“贺道友……”

贺凤臣平静继续碎碎念:“更何况,玉烛……你与他多年夫妻情谊,再见到他,又令你心乱也是人之常情。”

阿风嘴角一抽。愣是从他白皙红晕的脸上,瞧出力图轻描淡写,却压抑不住的怨气。

好像这是真的醉了。一醉,鸟嘴就叭叭的。

“我……”

阿风彻底缴械投降:“你不要这样说,我错了,贺道友,我送你回房。”

贺凤臣闻言,又顿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嗯”了一声,“多谢你,阿风。”

阿风:“……”这么好哄?

她将贺凤臣一直送到客房门口,这才准备离开,“贺道友,我走了。”

贺凤臣倒也深知点到即止,水多则溢,月满则亏的道理。他没多勉强她,“夜路难走,当心。”

出了客房,阿风步月色而归。

从客房回到弟子房,要路过一片不大的湖泊。

素辉如雪,落星满湖。

湖边阿风竟又遇见那道熟悉的青色身影。

方梦白也未想到又会遇她。

少年一愣,眉眼一弯,“阿风道友,巧遇,送升鸾回来了吗?”

阿风尴尬地点了点头,因刚才的乌龙,此时再见方梦白,她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

方梦白似乎未觉她的尴尬,目含歉疚说:“方才的事……实在抱歉。”

“你误会了。”阿风飞快地打断了他,“我跟贺道友不是你想的那个关系。”

方梦白一怔。

他似乎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在他开口前,阿风低下头,迅速又补了一句,“方道友……如无他事,我先走了……”

方梦白情不自禁:“……且慢!”

第93章

阿风一愣, 诧异回眸:“方道友……还有何要事吗?”

方梦白苦笑:“难道没有要事,便不能留少侠多说几句话了?”

少年眼里倒映湖影,眸色黯淡, 微不可闻低声说:“……我还以为, 我们早是朋友了呢。”

话到这个地步, 阿风也有点不好意思脚底抹油开溜了。

“……那个,抱歉啊。”她回到大青石畔。

少年抬眸,目含惊喜, 笑意盈盈:“道友不曾做错什么,为何道歉?”

阿风摇摇头, “你就当和谢谢一样,是个口癖。”

总之,硬要解释,也能说她本就对他心怀歉疚, 可真若解释, 那是一时半会儿绝说不清,她也不能说的。

方梦白静静瞧着她。

月色下,她有些郁闷地牵着裙角在大青石畔坐了下来。

少女眉眼柔润, 发髻也跑散了,松松垮垮地低垂着。

淡淡的湖光月色落在她的眉眼间, 微凉的湖风吹动。

她衣带当风,那衣衫也是淡淡的, 薄薄的。

衣衫像雾, 乌发如水,雾伴着水一般流淌,她花一般的眉眼便在雾与水之间。

雾里看花,临水照花, 时隐时现,似乎触手可及,又似乎渺远难攀。

俗话说,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阿风的样貌平心而论,并不算多美,也并不十分符合方梦白对女子的审美与向往。他以为,他喜欢的女子是如仕女画一般的袅娜风流。

可谁想月色偏爱,独为她添色。她并不算多美,平日里的行为举止也不算多优美合宜。

方梦白心想,可正如美当以“拙”字为最高。

“大巧若拙、全其天真”,正因这少女平日里的疏拙,此时,安静下来,更有些惊心动魄的飘渺。

他越想,目光反而越在她脸上移不开了。

想她白日里浴血奋战。

想她面对升鸾、师长好友时的言笑晏晏。

想她大多数时候的神采飞扬,却又在不为人知的时候,或者说,独独在面对他又偶尔会露出,转瞬即逝的怅然憾恨。

背对着人的时候,她到底在怅然着什么?跟他有关吗?

方梦白头一次对一个人生出探究欲。

他想也没多想,柔声问:“道友似有心事?”

这话问得实在是自然极了,自然到,方梦白问出口才觉察出不对。

交浅言深,是与人交往之中的大忌,而他显然已经有了交浅言深之嫌。

这个错误人人都可能会犯,可对曾苦心经营过人际关系的方梦白而言,却几乎是个不可能犯的错误。

方梦白难得又是一怔。

为何同这少女相处时,他竟总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知不觉中放下戒心呢。

这实在令他后知后觉中,惊出一身的冷汗。

难不成这少女正如话本之中的狐仙所变?能够不知不觉魅惑人的心智?

他刚想保持距离,却突闻阿风的回复,“没什么……就是打了一天有点累了。”

闻其言辞语气,人精如方梦白绝不会听不出其中的生疏敷衍。

他心情一时间极为复杂。

他方才尚有一时的意乱情迷,可阿风面对他时,却一直保持着谨慎的克制。

之前的舍命相助,瞧见他伤势时的动容担忧,做不得假。可面对他时,比旁人更多的生疏客气也的确为真。

她为何……独独对自己,若即若离?

“方道友……”阿风坐立不安地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真的要回去了。”

她有点遭不住这个诡异的气氛了。为什么把她留下来,两个人半天统共也没说上五句话?

这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方梦白仿佛被惊醒了,他柔声问:“时候不早了吗?我竟未觉察。”

“正如我所言,同道友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阿风:“……”这话她没有办法接。

“我先走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离开前多关照了一句,“外面冷,你也早点休息。”

又是这样的关切。

方梦白正要回答。

却见阿风早已跑远了,她马不停蹄,仿佛背后有鬼在追一般。

瞧见阿风如此唯恐不及的态度,方梦白一呆。

又是这样的态度。

忽冷忽热,若即若离。

这并不尊重他,甚至可以说轻浮。

可他却忍不住探究,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她呢?

他想着想着,望着湖面,唇角忍不住泛起淡淡的微笑,一个真心的,很久不曾有过的微笑-

方梦白跟贺凤臣于第二天,正式拜见了沈仙容。

沈仙容很紧张。

她虽是前辈,却也知晓这两个年轻人如今的实力。幸好,这二人对待她极为谦逊,全无少年天骄该有的自矜。即便这是全阿风的面子。

阿风就陪在沈仙容的身边。

对方帮了自家这么大个忙,不能不有所回报。闲叙了一番寒温之后,沈仙容斟酌着开了口:“我观方道友身上似乎隐约有魔气流动?”

方梦白一讶。

沈仙容自知失言,忙苦笑着找补说:“抱歉,我并非有意探究道友隐私,只是医者习惯了……”

方梦白温言说:“沈掌门太客气了,实不相瞒,在下这些年来的确深受魔气困扰。”

沈仙容松了口气:“道友帮了我们仙霞这么大个忙,若道友不弃,可否让我帮你瞧瞧?”

修士所造杀孽太多,难免就会走火入魔。这魔气,方梦白这些年来也不是没寻访过名医,可惜一直没什么起色。

他不太以为仙霞如此一个小派,能解决得了一些大能医修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不过尝试尝试也无妨,他自不会拂却沈仙容的好意。

“沈掌门仁心仁术,若能得掌门诊治,自然是极好的。”

沈仙容:“只怕可能要耽误道友几天时间,不知道友可有闲暇?”

方梦白想了想:“身为病人,自然全凭大夫的安排,几天功夫总能抽得出来的。”

仙霞虽说只是个小派,可沈仙容的医术水平却不差,敢替方梦白看病本身就是因为有所把握。

头天给方梦白诊过脉之后,回去,沈仙容便配了药方令他煎服。

为此,沈仙容特地将阿风叫到身前来,交代说:

“魔气一直淤堵于体内,恐怕早晚会走火入魔,因此一定要发出体外。”

“只是,魔气发出时人的心智难免又会受魔气影响。”

“阿风,你与方道友相熟,其他人我不放心,这段时日,恐怕还劳你帮忙照料他的病情。”

阿风本就对方梦白心存补偿心理,闻言,自然毫不犹豫,一口应下,“我明白的。”

说是照料,其实主要也就是每天过问一下病情。

阿风端着药进屋的时候,方梦白正在处理公务。

因为要在仙霞派暂留几日,方梦白干脆问沈仙容讨要了个书斋,将公务全都搬到了书斋里处理。

见是她,少年一弯眉眼,“阿风,是你呀。”

阿风:“掌教让我来给你送药。”

他干脆撂了笔,眉眼弯弯,笑得软软的,好像很高兴的样子:“给我的吗?多谢?”

阿风:……

喝药到底有什么高兴的,不能理解。

也不知道沈掌门到底用的什么药材,煮出来的药漆黑浓稠,还散发着诡异的气味,跟寻常的中药味道大不相同。

还是超大碗,汤碗装的那种。

端出这么一大碗药的时候,阿风自己都觉得心虚了。

“要不要我给你找点蜜饯?”

方梦白看见这夸张的尺寸,也沉默了。

“不用。”少年风轻云淡地朝她笑了笑,一眨眼的功夫,便如龙吸水一般顿顿顿一饮而尽。

眼看方梦白眼角都憋红了。

阿风同情道:“苦吗?要不我还是给你去找个蜜饯吧?”

方梦白保持微笑:“又不是小孩子了……”

阿风:……如果你鼻子,眼睛不是红的话,说这话还有点可信度。

说完,方梦白就忙用帕捂嘴,转过脸打了个饱嗝。

瞧见方梦白骤然凝固的尴尬神色。

阿风安慰说:“……没事的,喝了那么多药,又不是牛。”

方梦白撤了帕子,苦笑:“又让少侠见笑了。”

阿风忙着收拾碗,摇摇头。将碗洗刷干净之后,她也没走,干脆拿出□□书,在书斋里大喇喇坐了下来。

方梦白微讶:“我已喝完了药,少侠不用去忙自己的事吗?”

阿风老实说:“这药会引动你体内魔气发出,掌门让我守着你。”防止你发疯。

这后半句话她没有说。

方梦白点点头:“原是如此,”他露出感激的表情,“劳道友费心了。”

阿风:“不辛苦,就怕打扰你,你当我不存在就好。”

方梦白柔声说:“红袖添香……又怎会觉辛苦。”

阿风一愣。

饶是她再迟钝,也觉出方梦白言辞之间的不妥。

红袖添香?是不是太暧昧了?可方梦白好似也只是随口一说,很快,便又低下头,投入到繁重的公务之中。

一时间,书斋内便又陷入了一片温馨的宁静之中。

安静得只能听见方梦白笔尖触动纸面时细微的“沙沙”声响。

午后的阳光晒得阿风有些困倦,阿风打了个哈欠,需要警惕的魔气发作的时辰已过。

她瞧了眼方梦白。

少年正襟危坐,垂着眉眼,面色柔润,极为专注平宁的模样,阳光照得他长长的眼睫根根可数。

以防万一再多等一个时辰好了。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有可能是太放松了,阿风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方梦白感觉到身前阿风的呼吸越来越匀长,直到她终于沉沉睡去。

方梦白不觉停了笔,瞧见她的睡颜。

少女垂着头,阳光晒得她脸颊微微泛红,面庞白皙清润,呼吸匀长,日光能清楚得照见她脸上那层细细的茸毛,像有着温暖皮毛的小狗,被太阳晒出暖烘烘的味道。

不能再看了。

这是升鸾的心上人。

他心里告诫自己。

却不论如何都移不开视线。

方梦白看着看着,竟不自觉感同身受,感到久违的放松与困意。

人在极致的脑力疲劳之后,是很难入睡的,身体困倦,偏头脑又十分清醒。

可这一刻,他突然很想好好的睡一觉。

处理完手头暂留的最后一点公务之后,方梦白瞧着阿风的睡颜,缓缓地阖上眼,任由思绪一点点沉入黑甜的梦乡。

第94章

方梦白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置身于一场喜宴之中, 大红的喜字高张,红烛高烧,宾客云集, 觥筹交错。

他穿着一身新亮的青衣, 头发难得用一根青玉簪半挽得整齐, 显然浑身上下是好好打扮过一番的。

周围的宾客高声谈笑,不时招呼他痛饮。

他怔了一下,方回过神:……对了, 今日是升鸾跟阿风少侠成亲的大喜日子。

他亲眼目睹了贺凤臣的默默守候终于修成成果。

今夜他将抱得美人归。

有情人终成眷属,一个是自己的兄弟, 一个是自己欣赏的少侠。

他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方梦白想到这里,微微一笑,挽袖斟酒。

仪式过后,送入洞房。

身为外男, 他本不该踏入新房, 可不知何故,他仿佛被人簇拥着挤到了房门前。

有人从背后撞了他一下,他跌入房中……

等他回过神来时, 竟然摔到了新娘子的身上!

他惊讶极了,无措慌乱, 浑身僵硬。

他脸涨红了,额角也渗出汗来, “弟妹……抱歉。”

新娘子却纳罕地掀起盖头, 惊讶地瞧着他:“阿白,你在说什么呀?”

方梦白一怔,身为大哥,摔到弟妹身上, 已经十分要命了。

他本应拔腿立刻就走,可目光触及盛装的她之后,他的腿脚竟仿佛生了根。

昏黄灯火下,她雪肤乌发,红衣如灰,顾盼间,明媚娇憨得不可思议。

他的心几乎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汗水很快浸透了鬓角乌发。

方梦白怔怔吞了口口水,她刚刚叫自己什么?

……阿白?

忽然一阵风吹来,吹动窗棂哐当作响,吹动烛火明灭,也迷花了他的眼。

等他再回神时,便已是被翻红浪,襄王神女,巫山云雨。

方梦白魂飞天外,惊骇难言。可唇舌,四肢的交缠,却又令他畅美得头皮发麻,个中快慰实在难以言说。

阿风……是升鸾的心上人……

是他的弟妹……

他虽非善类,却也不至如此龌龊……

他心底发冷,剧烈挣扎,目光却渐迷离,指尖不由自主顺着少女窈窕微肉的腰线抚摸……

那光滑的触感令他险些发了疯,他心快跳了出来,举腰展力,劲腰狂摆。

思绪浮浮沉沉,一时间似乎再说:快一点再快一点,若不再快一点,升鸾就要赶来捉奸在床了……

一时间又在说:……不可以,停下。他犯了大错。在好友兄弟的婚礼上偷新娘……实在有违圣贤书的教诲,下流龌龊之极!

一时间,却又觉心安理得,这本就是自己的老婆。和自己的老婆行事,天经地义。渐渐地,这样的想法占据了上风。

他抽1动了几下,没瞧见阿风的脸,始终觉得缺了点什么,不得趣味,便抱着她转过身。

孰料,一转身便瞧见少女双眸紧闭,面色痛苦,眼里流出泪来。

方梦白浑如被个霹雳击中。

“升鸾……”她绝望哭地着喊着丈夫的名字,“方大哥……求你,不要……”

他扶着头呻吟一声:……天爷,他到底干了什么糊涂事……

……

少年一惊而起,猛然回神,头发衣裳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他下意识瞧了眼仍安静睡着的阿风,见她仍未苏醒的迹象,略松口气。跌跌撞撞忙向水盆前掬了一捧冷水洗脸。

几捧冷水泼到脸上,这才令他发热的大脑稍稍降温。

方梦白轻喘着,扶着洗漱架的指尖微微发颤。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荒唐的梦。

他临水重整了发丝、衣裳,回到桌边。

回眸瞧见她仍一无所觉,睡得恬静香甜。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竟毫无防备。

……是太相信自己?

方梦白回到座位前坐下,想起那个甘美又恐惧至极的梦,惊魂未定之余,唇角却泛起一抹苦笑。

心里又酸又涩,百感交集。

……还是太不把他当回事了呢?-

等阿风再醒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斜阳红。

这一觉睡得她大脑都有点发懵。

她是谁?她在哪里?

一回头却见方梦白仍坐在案后笔耕不辍。

瞧见她醒来,少年还冲她微微笑,“醒了吗?见你在睡觉,不敢打搅你。”

不知道为什么,阿风总觉得,一觉不见,眼前少年精神奕奕了不少,笑容闪闪,面孔似乎都在发着光。

她捂着沉重的脑袋,老实说:“有点晕。”

方梦白停下笔,给她倒了一杯茶,关切说:“刚睡醒是这样的。”

阿风也没客气,一饮而尽之后放下茶杯,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方梦白跟她起身:“我送你。”

阿风:“不用不用,我自己走就行。”

她出了书斋,没走两步,竟在路边瞧见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颀秀玉立,就是有点鬼祟,不时向书斋里张望。

“贺道友?”阿风惊讶。

那白衣人——贺凤臣,原本正在路边盘桓逗留不止,还不时向书斋的方向窥伺。

被当场抓包,贺凤臣身形一僵,挺直了脊背,不自在走上前来,“阿风。”

阿风觉得贺凤臣的态度有点奇怪,也没多想,“贺道友你怎么在这里,你来找方梦白吗?”

没想到,贺凤臣沉默了一刹,“不是。”

“我来找你。”

阿风:“找我?”

贺凤臣若无其事垂下眼:“……沈掌门说你去照看他用药……”

阿风:“对,怎么了?”

贺凤臣又顿了顿,自荐说:“……这点小事,不必麻烦你。让我来就可以。”

阿风:“可是掌门说魔气发出时都有人盯着,防止他走火入魔。”

贺凤臣坚持说:“我修为比你高,让我来照顾他会更安全。”

阿风摇摇头:“但你不懂医术。”

再三被驳回,贺凤臣隔了一会儿才道:“既如此,便让我来接你罢。”

阿风一愣,对上贺凤臣的视线:……这不会是怕她跟方梦白旧情复燃吧。

贺凤臣眼睫颤了颤,似乎心思被戳破,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皙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仿佛斜阳染就的。

阿风:“我……”

贺凤臣抿了抿唇角,觉察到了她的为难,“他一旦入魔,你控制不住他……我来接你,也好防他万一暴起伤人。”

阿风:“……”情感让她狠不下心拒绝,可理智却又再三警告她,不能再这样没有原则了。

难堪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贺凤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默了一默,没有再继续坚持,“阿风,至少,现下,让我送你回房。”

这个要求,她不好再拒绝,阿风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贺凤臣送她回到弟子房,一直确保她进了屋之后就没再出来,这才安心离去。

接下来三四天,阿风照常去找方梦白,盯她喝药。

贺凤臣也没再出现过,不过,阿风总觉得以这人的心眼子,顽强的心性,绝不会轻易放弃的,说不定就在哪个地方窝着。

窝吧,窝吧,窝着也好,她都可以装看不见。

这一天,她照常盯方梦白喝完药。

方梦白也如常将药碗递还给她。

却在还碗的时候出了点意外。

方梦白手没端住,碗还没等她接过,就落在地上“啪嗒”一声碎了。

空气霎时间变得十分安静。

阿风浑身僵硬地看着少年身上渐渐冒出来的丝缕黑气:“方道友你不会……”

不会吧?头三四天都好好的,今天真就突然发病了。

方梦白一怔,面色也微微变了,“阿风道友。”

魔气一开始还只是丝缕,但很快,便争先恐后,黑云匝地一般从他体内翻滚而出。

少年苦笑着缓缓抬起脸,眼里已经染上赤红,“快跑……”

他断断续续说,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面色甚至因为强行忍耐魔气的发作而微微扭曲。

阿风呆了,她发誓她真的很想掉头就跑。

可掌门安排她守护在这里,提防的就是这个。

她强忍住恐惧,强作镇定,飞快地将袖子里早就准备好的特制清心丹倒出来五颗,冲上去给方梦白服下。

“怎么样?”丹药下肚,阿风紧张地关心着方梦白的反应。

方梦白皱着眉:“唔!”

反应看起来并不像是有缓解的模样。

难道是药量不够?阿风额头冒汗,又飞快倒出来几颗,一口气全塞他嘴巴里了。

少年倒吸了一口气。

阿风:“怎么样怎么样?”

方梦白气喘吁吁:“……不,不太好。”

阿风一咬牙,干脆将一整瓶都倒入了方梦白口中。

掌门之前特地叮嘱她,一旦方梦白又被魔气侵染的迹象,就把这丹药喂给他吃。

正常情况下,一般人三到五颗也就差不多了,半瓶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可阿风没想到,沈仙容也没想到,方梦白的魔气竟然已经到了动用一瓶的地步。

“怎么样?!”阿风一着急,就没忍住急得直拍他胳膊,直将少年拍得喘息声声。

他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细密的汗水已经将鬓角都渗透了。

“我……”

阿风竖起耳朵。

方梦白嘴角逼出抹苍白的苦笑。

阿风快急死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苦笑呢哥!

“阿风。”方梦白断断续续,吃力说,“快跑罢。”

事已至此,阿风瞧他状态也不敢多留了,“我去觉掌门来。”

说完,她转身就跑。

可还没跑到门前。

砰!

两扇门无风自动,从里面被重重合上。

阿风一愣,头皮瞬间麻了半边,她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战战兢兢瞧向黑雾包裹着的方梦白。

方梦白且走且停,眉头紧皱,神色痛苦,看得出来他还在努力跟魔气抗争。

可下一秒,他就已经近到了她身前。

阿风只觉喉口一痛,就已经被他掐住脖子抵在了墙上。

他的眉头松弛了下来,眼里泛着淡淡的,目空一切的傲慢冷光。

“方……方道友。”阿风吃力地挤出几个字,企图唤醒他的神智。

眼前的方梦白似乎已经被魔气侵染了全部的心智。

少年微微笑,眼神却是冷的,看她的眼神像看个陌生人。

不,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简直就像是在看只虫豸。

“嗯?”少年莞尔一笑,指尖游刃有余轻拂过她脖颈,“我认识你吗?”

阿风喘不上气来:“……”太酷炫狂霸拽了……

问题在于,如果她现在再不做出点什么,是真的会被杀的。

她手指飞动,暗暗掐出一个剑诀。本拟乘其不备,剑光暴涨,伺机脱身。

孰料,剑光才刚刚亮起,方梦白便好似长了眼睛一般,将她手腕一把攥住。

阿风:“!”

“别乱动。”少年笑盈盈捺住她的纤细的腕骨,仿佛下一秒就能轻而易举地折断她的手腕。

阿风吃痛地皱起眉:“方道友!你醒醒!”

掌心下的肌肤光滑柔软,触之微凉,令少年又怔了一下,微感到古怪。

但他很快又回过神来,眉眼弯成月牙儿:“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出现在北斗?”

阿风:“……”什么北斗?

她愣了一秒,才意识到这人是记忆错乱了!

难怪这么酷炫狂霸拽,他是以为自己还在北斗惨案的那一天?

必须要做点什么。

眼看她不回话,方梦白脸上已经浮现出漫不经心的杀气。

……不做点什么,真的会死的。

她大脑飞速运转。

“不回话吗?”方梦白想了想,白皙的手掌翻转出一道剑光,递上她的脖颈。

他目含同情:“也不要紧,一样杀了就是。”

千钧一发之际,阿风大脑一片空白,不禁脱口大喊了一声:“阿白!”-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飞速倒流。

方梦白瞳孔微睁,拈剑光的手微微一顿。

脑海之中仿佛同时浮现出无数声熟悉的呼唤,高兴的,低落的……

“阿白”。

“阿白”……

一声一声,仿佛连入最初的因缘。

盛夏的阳光如一捧热水一般兜头浇在脸上。

“公子!”女孩子惊讶,腼腆的嗓音响起。

方梦白愣了一愣,吃力地睁开眼。

对上一张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颊。

阿风有些羞耻“公子”这个古风称呼,她窘迫又关切地问,“你醒了?”-

阿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穿越到这里。

在经历过最初的恐惧,不安,大哭了一场之后的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去直面现实。

她穿越的地点好像是片荒无人烟的小树林。

目下当务之急是赶紧走出这片迷宫般的树林子。

在林子里鬼打墙般的不知道转了多少圈之后,她遇见了个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生死不知的少年。

自小生活在和平社会的阿风险些吓得魂飞魄散,可惊惧之下,竟又感到了点安心。

……好歹不是自己孤身一人了。

当然,她也担心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凶杀现场,盗匪劫路什么的,但小心翼翼观察了一圈四周,仍是渺无一条人影。

回到那少年跟前,阿风犯了难,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高三生,也别指望她能包扎救人。

她所做的就是,心惊胆战地守在那少年身边,拼命祈祷他能快点苏醒活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少年终于悠悠转醒,长睫扬起,露出一双秀目清澈如江南三月的杨柳月波。

他怔了一下,“……抱歉,姑娘你是?”

“我是……”他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迷茫与不安,“我是谁?我怎会在这里?”

……

第95章

跃动的篝火, 不断散发出光与热。

阿风斟酌问:“所以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眼前的少年,面色尚有些失血过多的苍白, 苦笑道:“是……除了名字, 的确将一切都忘尽了。”

“这也没什么。”阿风犹豫了一下, 安慰说,“你看我也忘记了我的名字。”

方梦白没有说话,火光将他的眼珠照耀成浅淡的琥珀色, 他似乎静静审视了她一眼。

阿风挠挠头,她也觉得她这话可信度不太高, 连带着她整个人的出现都透露着诡异。

她不确定,方梦白身负重伤的情况下是否会相信她这个很可疑的人。

少年那短暂的审视仿佛只是她的错觉,很快,方梦白便付之一笑, “你说得对, 谢谢你,阿风。”

阿风想跟着方梦白。

哪怕这人是个刚从鬼门关回来的重伤之人。

就算他重伤,身为土著古代人, 生存经验也比她深厚几百倍不止。

至少,这篝火就是他从衣服里翻找出的火折子点燃的。

没有方梦白, 她就算拿到火折子也不会用,迟早会冻死, 或者饿死。

是的, 方梦白甚至还拖着伤体找到一些野果。

很小,也很酸,但勉强果腹。

烤熟了味道好像会好一点,果肉绵软, 好像也没那么酸了。

方梦白甚至还会辨别方向。

阿风虽然小学学过野外如何分辨南北,比如看树叶树冠的分布,但她看每一棵树差别好像都不太大,有些朝南茂盛,有些朝北茂盛一点……

阿风:“……”

总之,她二人之中,虽然方梦白面色苍白,摇摇欲坠,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但的确是她依赖着这少年。

吃完饭之后,阿风一抹嘴,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你先睡罢,今晚我守夜。”

她学着影视剧里的做派,自告奋勇。

方梦白正瞧着篝火发呆,闻言,抬起头,微微露出个苍白的,温软的笑,“无妨,我如今身上难受,也睡不着,姑娘先睡吧。”

阿风紧张道:“难受,严重吗?”

方梦白摇摇头:“尚在可忍范围之内。”

阿风不太信,“真的?”她又点不太放心,“不要勉强。”

方梦白失笑:“若疼得难受在下早已呻吟不止了,如何又能像现在这般平静?”

阿风:“可你生病了更应该好好休息,怎么能让病人守夜?”

方梦白风轻云淡:“不妨事,姑娘你先睡两个时辰,等我喊醒你,你我轮流值夜。”

方梦白坚持,阿风也无计可施,只能照做,临睡前,不忘再三叮嘱:“一定要喊醒我啊。”

方梦白莞尔:“一言为定。”

让病人给自己守夜,实在有点考验她的良心了。阿风翻来覆去半天都没睡着。

后来,想到养足精神才是对两个人负责,这才糊里糊涂睡去。

梦里她睡得也不是很安稳。

可能是白天看到了方梦白的惨状,梦里她总梦到有山匪提着刀追杀自己。

她拼命往前跑,还是被山匪追上,用到抵着脖子。

阿风惊醒了。

“!”她心漏跳了一拍,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她感觉到有个冰凉的,尖锐的东西,正抵着自己的脊椎。

而那个拿剑抵着她的人,除了方梦白之外并不作第二人想。

她是侧蜷着身子睡的,腰椎被剑尖紧抵,她不敢回头,自然也看不清方梦白的神色。

只能听见他的嗓音,很温淡,很轻软,落花流水,风轻云淡,又有着说不出的客气礼貌:“阿风……姑娘,我问你答。”

方梦白温润有礼说,“还望阿风姑娘能如实回答在下的问题,否则在下的剑……偶一失手只怕伤了姑娘。”

“姑娘花一般的年纪,只怕不想死,或者说,比起死,恐怕更不想后半辈子瘫痪于床,不良于行罢?”

他语气温和,言语却如毒蛇一般缓缓攀绞上阿风的四肢,令她不寒而栗。

阿风一动也不敢动,浑身僵硬四肢发麻:“问……问什么。”

方梦白淡淡道:“你到底是谁?”

他果然不信!阿风的内心叫苦不迭。

天杀的,她说的可都是真的。

“我……我说的都是真的。”阿风内心哀嚎着。

饶是知晓她这样很像“死不悔改”,也只能硬着头皮,磕磕绊绊回复。

方梦白果然更怀疑她的用心了,剑尖逼近:“真的……哪一句为真?”

“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不成?”方梦白淡淡道,“两个同样失忆的人,来到同一片荒无人烟的荒郊野林。”

阿风感到愤怒,同时又感到百口莫辩的委屈。

“我真的不记得了……一睁眼我就出现在了这里。”

方梦白没有回答,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阿风姑娘,我不想伤你……我只希望你能配合我……两全……不好么?”

阿风鼻尖一酸。

明明不想哭的。

可一想到两个人白日里还是互相帮助信赖……夜里这人就变了副面孔,故意哄她入睡之后再拿剑威胁她,她就有种说不出来的委屈。仿佛被狠狠欺骗辜负了。

她理解方梦白行为的合理性,身受重伤,又失去记忆,突然出现她这样一个可疑的存在,为自保谨慎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可并不妨碍她觉得被辜负了。恐惧又难过。

她的眼泪忍不住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嗒落下来。

“我真没骗你,大哥。”

“你问我我问谁,我也想知道啊……”

穿越异世界之后,苦苦压抑着的恐惧如潮水般倾泻而出。

阿风见说不通,干脆破罐子破摔,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我真的不知道,你杀了我好了。”

方梦白:“……”

她哭得伤心极了,仿佛真受了泼天的委屈。

“呜呜呜。”

方梦白的头有点痛了。

“呜呜呜我恨你。”

方梦白握剑的手略微迟疑,心头浮现不忍。

她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委屈。

最主要的是,他拿剑抵着她时,她的反应并不像是有武学功夫在身。

要相信她吗?

空空如也的记忆,重伤的身体,方梦白清楚,相信她,可能意味着交付自己的生命,与死亡同行。

他忍不住瞧了她一眼,眼泪顺着她的脸淌了下来,她哭得伤心极了,眼泪糊作了一团,眼眶红肿,毫无形象可言。

她的眼泪在篝火下,反射着闪闪的光。

她,真的,很伤心。

如果她真的无辜,那她应该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失去记忆,身处野外,也愿意对他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伸出援手。

如果她真的无辜,他岂不是在伤害这个好姑娘?

方梦白心下动摇。

是相信恶?是相信善?

要不要将自己的生命交付于她,哪怕随时可能跟死亡同行?

星灰飞起,他手背被火星燎痛,仿佛被她的眼泪也烫伤了。

方梦白长长的,长长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