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风一愣,眼泪停在眼角,她突然感觉到抵着腰椎的剑松开了。
“抱歉。”方梦白嗓音温温柔柔,含着浓浓的歉疚。“阿风姑娘请原谅我……是我错了。”
阿风不太想原谅方梦白。
可他主动拉坐起她,神情十分诚恳。
当他用那双明月般的秀目凝望着你时,眼底仿佛拥有能令人信任他的神奇的魔力。
正如方梦白试着将自己的生命交付给她这个可疑之人时,阿风也要试着抛下方才的矛盾,将信任托付给他。
只有这样,天大地大,他们两个孤苦伶仃之人才能相依相偎,抱团取暖。
……
最初的日子很是难熬。
因为是原身穿越的,阿风没有户籍,方梦白当然也没有,更不知晓如今他们身处何处。
他们花了两天时间走出了这片林子,又花了三天时间走出这座大山。
中途,就靠找些野果,方梦白抓些河鱼,野兔来果腹。
好几次阿风险些踩空山坡悬崖,都是方梦白舍身一把拉住她。
方梦白伤口发炎,发烧的时候,也是阿风昼夜不眠地照顾他。
等他们终于瞧见人烟,找到城镇的时候,他们俩已经衣衫褴褛,活像两个灰扑扑的叫花子了。
过往的路人避之不及,纷纷朝他们投来嫌恶的目光。
阿风跟方梦白相视一笑,都瞧见双方笑容中的苦涩。
偏逢天公不作美,天上下起雨来。
雨下得太大,他们想寻求片瓦避雨遮身。刚站到一间商铺门口,就有老板出来赶人。
“去去去,这里不能避雨。”
“叫花子一边去。”
阿风学生气,面皮薄,涨红了脸,小声企图解释:“我们不是……”
方梦白忙牵住她的手,向那老板赔礼道歉,“……抱歉抱歉,打扰了贵店开门做生意,老板见谅,我们这就走……只是走之前,想跟老板打探一下,这附近的当铺在哪里?”
那老板见他谈吐文雅,不禁一愣,心里警惕散去了七八分。
“教老板见笑,我与内子出门省亲,孰料路上遇到劫匪……被抢空了行囊银钱。”方梦白一副难为情的模样。
老板心里多了几分同情,态度也好了不少,“唉……那你两个也是真倒霉,当铺就在……”
他报出当铺地址,方梦白侧头认真聆听。
内子?
雨还在下,春日里雨水又多又密,顺着屋檐瓦当若贯珠累垂。
阿风愣愣地瞧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他浑身灰扑扑的,可那突然握住她的手,依然雪白秀气,筋骨有力。
第96章
事后, 方梦白很歉疚地跟她解释。
“你我二人,孤男寡女,同行一路……若不以夫妻相称, 恐多有不便。”
他就是不说, 阿风也是明白他的意思的。可听他委婉解释, 她的脸反倒又微微发起烫:“嗯……我明白的。”
总之,在方梦白的交涉之下,老板非但准许他们站远一点避雨, 甚至还送了他们两个烧饼。
方梦白收起一个烧饼,将另一个一分为二。
手掰的烧饼尺寸毕竟不够规整, 他将稍大的那个递给她,自己去吃那个小的。
等雨停之后,二人在老板的指点下找到当铺。
阿风担心道:“……你要当什么?有东西可当吗?”
方梦白拿出个玉佩:“这个。”
阿风不懂玉,但见那玉佩质地细腻, 也知晓不是凡品。
原谅她看了太多影视剧, 一时忧心忡忡:“真的要当这个吗?万一对你很重要,跟你身份有关怎么办?”
方梦白摇摇头:“不要紧,我记忆尽失, 此物于我不过废品。”
少年扬起脸,甜甜一笑, “比起找回记忆,当务之急是确保咱们今夜能有张床榻睡, 有热饭吃, 热水用。”
小镇不大,玉佩自然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老板刻意压价气得阿风够呛,险些跟他吵起来。
方梦白倒是看得很开,“一时的低谷罢了, 等你我拿这笔钱安定下来,再赎回来也不迟。”
毕竟是他的玉佩,阿风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多亏了方梦白,他们找到了间客栈住下,当真做到了有热水澡可以洗,有热饭可以吃,有柔软的床榻可以睡。
钱不多,为省着花,方梦白开了一间房。
他对她十分歉疚,“抱歉,阿风,委屈你了。”
阿风赶紧摆手:“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没必要拘泥那些男女大防了……我不在意,真的。”
方梦白很自觉:“我睡地上。”
阿风:“还是我睡吧,你受过伤,但我身体好得很,壮实得像牛。”为确保话里的可行度,她甚至拍了拍自己胳膊。
方梦白被她逗笑了。
他重伤未愈,身子寒凉,的确也睡不了地,阿风坚持,方梦白便也没再跟她矫情。
只不过地铺让他特地铺得又厚实又绵软,乍一看,竟比他这睡床得还要舒服。
熄了灯,两个人各闭上了眼睛。
阿风却有些睡不着。前几天睡野外的时候还好,满脑子都想着怎么荒野求生,如今真的有被褥可以睡了,她难免就有点想家了。
在她翻来覆去不知道第几次之后,身后传来方梦白温润的嗓音:“阿风,你睡不着吗?”
阿风立即道歉:“对不起,吵醒你了。”
方梦白柔声说:“不要紧,我也睡不着。”
他叹口气,苦笑说:“人当真是……贱骨头,荒郊野地里睡得香,真睡上床,反倒又想东想西……辗转难眠了。”
阿风大有同感:“我也是。”
黑夜遮盖了一切,她看不清身后人的神色,不自觉,也放下了心防。
“我有点想家了……”阿风低声说,“想我妈。”
方梦白:“我记得阿风你只是忘记了自己的名姓?”
阿风:“对,所以其他记忆还记得挺清楚的……”
方梦白没有说话。
阿风自觉失言:“不好意思……突然就跟你说这些丧气话。”
方梦白:“无妨……”
“我如今记忆全无……”他顿了顿,慢慢说,“也很好奇……家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阿风,”方梦白主动鼓励她说,“既然睡不着,不如跟我说一说你的家人吧。”
阿风一愣,“你真想听?”
方梦白柔声:“嗯,我也想知道,说不定,有感你所言便恢复记忆了呢?”
阿风斟酌了一会儿,便拣着童年里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开始说起。
话匣子一打开,她不知不觉便说了很多,方梦白一直静静聆听。
阿风中途也怀疑,他是不是有意打探她的隐私……可想了想,又觉得如今既已经抛弃前嫌,既为同伴,理当继续保持对同伴的信任。
最重要的是,有个人藏身于黑夜之中,不出言,不打断,耐心聆听她的感觉真的很好。
或许,方梦白只是借用这种方式,帮助她倾吐出自己的思念。
她说起小时候,她妈给她唱摇篮曲哄她睡觉的故事。
方梦白问:“不知是什么样的曲子?”
阿风犹豫一下:“要不我唱给你听?”
方梦白:“好。”
阿风紧张得脸都有点发红了:“我唱歌不好听又爱跑调,你担待一下。”
方梦白宽慰说:“能听闻令尊唱给阿风姑娘你的曲子,是在下的幸运……相信一定是情真意切……至于音调倒不重要。”
阿风也不好意思正经唱,就小声哼了一遍。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呀……”
这是一首东北民歌,曲调舒缓,温柔优美,朗朗上口。
她哼了两遍之后,方梦白就能跟着唱了。
少年嗓音温醇,“月儿明,风儿静……”
简简单单的摇篮曲,却被他唱得恍如天籁。
阿风听得愣住了:“阿白……你唱歌真好听。”
方梦白腼腆一笑:“是这曲子真挚朴素。”
而接下来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每当月上西窗,她睡不着的时候,方梦白总会一边轻拍着她,一边柔声为她哼唱出这首歌儿来哄她入睡。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呀……”
起初是在客栈,之后她们换了个破落的泥瓦房。
贫民区的环境太差,方梦白每天出去卖字为生,给人写家书,写对联……什么都写。
他发誓要搬出这条脏乱的小巷,给她盖一间大房子。
再然后,他果然践行了他的诺言,方梦白得到个村塾先生的机会,带着她搬到了槐柳村,盖起了一间独立的青砖小院。
为了节省人工的费用,每一块砖头都是方梦白跟泥瓦匠一起,爬上爬下,一点点垒砌而成的。
篱笆也是他削断了一根又一根竹子,慢慢编葺而成的,那段时间,他指尖都冒血,手腕红肿。
阿风每天晚上都拿了药油使劲给他搽揉。
他那么爱干净的人,常累得一身是汗,倒头就睡,阿风也不嫌弃。
她心里感动,忍不住亲亲他的眼皮。
他勉力撑起眼皮,眼里还泛着水雾,也不知有没有瞧清楚她。
但瞧见她个模糊的影,便先温柔地笑了,跟她道歉:“阿风……抱歉……我太累了,这便起来洗漱……”
院子终于搭了起来,小小的一间,却很讲究,阶前种花,庭中种木,另辟一方小菜园种些瓜果蔬豆。
几只大缸里种了荷花,水底养鱼,又移栽了几棵古意十足的梅花在窗前,冬日落雪推窗便可赏玩。
方梦白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
她年纪小,他怕她营养跟不上,特地买了几只鸡鸭回来养着,就为了每天早上能给她多添个鸡蛋。
煎炖炒煮……变着花样来。
鸡鸭这东西会到处拉屎,养不好就腌臜,但方梦白每天都能不厌其烦地收拾得干干净净。
小家刚起步,开销太紧,买不起衣服首饰给她,方梦白就自己学着做,削木头做簪子,还一点点细心雕刻出不同的纹路,买布的时候问人家饶点碎布料,给她攒花戴。
因此,哪怕日子过得再窘迫,阿风却从来没吃过苦头。
她问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方梦白说,她救了他的命,是应该的。
又说,他瞧见她手掌心没任何茧子,就手指上有一点。
阿风:“对,以前握笔握的。”
方梦白轻声说:“你从前就没吃过苦,我怎好让你吃苦?”
但阿风却觉得,方梦白对她的好,不单单是报恩那么简单。
果然。
半年之后,方梦白跟她求亲了。
她起初有点被吓到了,不敢答应,又不忍拒绝。
“太仓促了是不是?”方梦白苦笑,“可是阿风……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
对上少年如碧海般真挚明亮的双眼,阿风怎么也不会怀疑他的真心。
“阿白……我……”阿风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既能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感受,又能不伤害他的感情,“我们家乡一般都晚婚……我觉得太早了,我有点……”
方梦白一愣:“抱歉,阿风……是我想左了。我只是以为,你我这半年……总要有个名分。”
阿风赶紧解释:“我都明白的!”
时代价值观不同而已,于她而言是早婚,于方梦白而言,若迟迟不能给她个名分,那无疑于不负责任的畜生行径。
其实,刚认识没两个月的时候,阿风就觉察到了方梦白想跟她求亲之意,之所以耽搁半年,还是他怕吓到她,又忍耐了四个月之后的结果。
方梦白虽然体贴地表示会等她准备好的那一天。可阿风不是没瞧见他眼底浓浓的失落。
这恰到好处的脆弱感太致命了。
她看他目色黯淡,仍然强颜欢笑的模样,心里登时升腾起一股保护欲。
不过促使她下定决心的,还是方梦白身边突然出现个跟她竞争的姑娘。
对方家境殷实,长相貌美,性格温柔,因弟弟在村学念书,一来二去之下,就瞧上清秀文雅的方梦白。
方梦白推脱了好几次,对方仍坚定地表示非君不嫁。
方梦白束手无措,无可奈何,阿风警铃大作。
当天,趁着方梦白回身去厨房端菜的间隙,阿风瞧着他忙忙碌碌的身影,脱口而出:“阿白,我们成亲吧!”
第97章
方梦白一愣, 手里的碟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人果然是需要外部刺激的。
她都已经穿越了,再坚持以前的那一套也没多大意义。
最主要的是阿白。
她再也不会遇到比阿白更好的人了。
时至今日, 她还记得方梦白不断变幻的神色。
少年一怔, 像是在做梦。
隔了好一会儿, 才动了动嘴皮问:“当真。”
她用力点头:“包真的!”
方梦白愣了半天,第一反应竟然是蹲下身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那自然是极好的……”
他精神恍惚地碎碎念着, 指尖被碎瓷片划伤了也浑然不觉。
阿风:……不至于吧?
“阿白!”她赶紧去牵他的手,要给他处理伤口。
方梦白任由她牵着, 瞧了她一眼又一眼,仿佛在看什么稀罕景。
又伸手摸了她一下。
掐了自己一把。
“嘶——”这一下可不含糊,方梦白给自己掐得倒吸了口凉气,却呆呆地笑开了, “阿风?”
他好像还不敢相信, 呼唤她的名字。
阿风:“……你傻了?”
虽然腹诽“不至如此”,可瞧见有人这么在乎自己,她心里说不美滋滋那是假的。
方梦白又伸手摸了她一下, 苦笑说:“就老觉得不真切……像在做梦。”
阿风想了想,红着脸, 期期艾艾地将自己脸凑近点,“那现在呢……”
方梦白摸着她的脸, 眼神慢慢就变了。
他眼睫动了动, 目不转睛瞧着她丰润的唇瓣,脸也泛起红晕,呼吸也放缓了,嗓音低哑, 像羽毛一样搔着她的耳朵:“阿风……”
阿风也瞧着他弧形优美薄唇,瞧得心里痒痒的。
突然,屋里传来一股焦味儿。
两个人蓦然回神。
阿风跳起来:“锅!”
方梦白赶紧站起身,去厨房救场,起身时,脚步虚浮,一个没留神,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阿风又赶紧回身去拉他。
他瞧着文弱,身子却很高大。她非但没拉住,两个人还摔成了一团,都摔了个灰头土脸。
灶台上的锅还在烧。
两个人四目相撞,却不约而同一齐地傻笑开了。
这是阿风第一次瞧见方梦白这么高兴。
席间,两个人拿出酒来庆祝。
二人一口气吃了很多酒,最后方梦白吃醉了,红着脸抱着她不撒手,絮絮叨叨地跟她说了好多他婚后的计划。高兴得眉飞色舞。
眼见他连计划几年要娃都竹筒倒豆子说出来了。
阿风目瞪口呆:“停一停,停一停,你这算不算图谋已久?”
方梦白腼腆一笑,捏住她指尖。
她摸着他两条俊秀的长眉,心里甜蜜得几乎快要炸开了。
昏礼,阿风跟方梦白本打算一切从简,低调着来的。
没曾想,槐柳村众人太热情,赵婶子非说他们小夫妻不懂事,人生大事哪能含糊。
在众人帮助之下,成亲那天,村里摆了好几方酒席,槐柳村的就不必说了,乃至隔壁几个村的孩子家长都来了。
喜宴热热闹闹办了三天。
不过洞房当晚,出了点岔子,她太紧张了,实在不好意思,过不去这个坎。
方梦白也没勉强她。
“能娶到阿风已是我三生之幸了。”
方梦白清俊的脸红彤彤的,显得尤为满足,一点也没介意这个。
帮她打了水卸了妆,两个人洗漱干净,他就老老实实躺到她身边,合衣沉沉睡去。
哪怕后面再想,甚至阿风撞见过好几次他偷偷在洗澡的时候忙活,他也没主动提出过一句要。
成亲之后,方梦白跟村学告了几天假,带着她去“度蜜月”。这是阿风说过的,他记在了心里。
夫妻俩钱不多,也不便去太远的地方,打算去临近的州府。
哪知道,就这一趟蜜月出了意外。
这条路应该很安全,否则方梦白也不敢带她走。
在临近州府游山玩水,踏遍名胜古迹,痛痛快快玩了三天之后。方梦白带着她往回赶。
路上遇到了山匪。
几十个山匪将他们团团围住,方梦白立刻将她挡在了身后。
他紧张得语气都有些发干,仍强作镇定与那些山匪们交涉。
“小弟银钱都已在此处,未敢有任何隐瞒,还望诸位大哥大爷们开开恩,饶小弟与内子一条生路……”
阿风紧张得心差点都跳出喉口了。
可她不敢说话,更不敢动。她僵硬地瞧着劫匪手上那明晃晃的大刀,只怕一点动静都会打破这岌岌可危的平衡。
方梦白额头滴下汗来,分明自己也紧张得头晕目眩,口干舌燥,文弱的背影仍像一座高山一般挡在她的身前。
终于,那些劫匪发话了。
“钱留下,人你也可以走了。”
方梦白大喜过望,一边忙不迭弯腰道谢,一边去牵阿风的手,“阿风,快,快谢谢几位大哥……”
“慢着!”其中一个劫匪傲慢地冷喝一声,“我是说,男人走,女人留下!”
方梦白面色大变,忙抢到阿风面前,张开双臂挡住她:“这位大哥是不是有所误会?”
劫匪啐了一口:“误会?什么误会?快走快走,别给你脸不要脸。”
“还是说,你要留下来看你老婆被我们——”
他暧昧笑起来,话音未落,方梦白急了眼:“住口!”
劫匪俱都变了脸色,一齐拔刀:“想死不成?!”
气氛又陷入剑拔弩张。
阿风穿越前也只是个高三毕业生,见到这场面早就吓得六神无主。
她应该也做点什么……可她手无缚鸡之力,到底能做点什么?
心里正一团乱麻,那劫匪见方梦白不识相,一怒之下,一记耳光已狠狠扇到他脸上。
蒲扇般的大掌,扇得方梦白舌尖很快尝出血腥气,他头晕目眩之下,护妻心切哪里肯退后一步,眼见那劫匪要上前抓她,他忙道:“阿风……快跑……”说着,他一个飞扑,将这劫匪死死抱住。
阿风:“阿白!”对方这么多人,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她是绝不可能丢下阿白一个人逃跑的。
劫匪果然被他激怒,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方梦白咬牙忍着,仍不肯松手。
哪怕知晓收效甚微……可,可总要做点什么……
劫匪大怒,一脚踢中他肚子,足将他踢飞丈远,生死不知。
阿风慌忙跑到他身边,将他紧紧抱起,两个人依偎在一处。
劫匪拔了刀。
阿风忙回身挡在方梦白面前。
劫匪走过来,伸手想要拽阿风的头发。
怕。怕得呼吸急促,浑身发抖。
可阿风反倒没有哭,她哆哆嗦嗦咬紧牙关。摸到手边的一块小石头。
哪怕跟阿白拼尽全力杀一个,也算不亏……
就在她豁出去,打算跟这劫匪拼命之际。
短暂失去意识的方梦白终于醒转过来,他睁开高肿的眼皮,就瞧见那柄往阿风头上落的银色大刀。
方梦白失了惊,想也没想,空手就扑过去夺刀!
刀刃切入他的手掌,几乎将他肉掌切成两半,方梦白疼得浑身冒汗,也不敢松手,他眼角余光已经觑见提刀围上前的众劫匪。
好在刀刃最终卡在掌骨间,他松口气,一横心,爆发出自己也没想到的力量,刀刃咯吱拉过掌骨,他用力将那把大刀抢了过来。
劫匪们已经逼近。方梦白强忍痛楚,将阿风始终护在自己身后,胡乱挥舞着鲜血淋漓的大刀。
……
残阳如血。
风中送来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方梦白怔怔地瞧着自己露出白骨的掌心。
他身前不远处,横七竖八,躺了足足有十一二人,还跑了有七八人。
……这都是他杀的。
阿风也呆住了,方才所经历的那一切仿佛是一场血色的噩梦。
要问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竟然一点也不想起来了。
方梦白仍怔愣愣站着。
阿风看见他,这才回过神来。
“阿白……?”来不及恐惧这尸横遍野,阿风只担心方梦白杀了那么多人会不会有心理创伤。
她慌忙直起身,跌跌撞撞朝他那边跑了过去,伸手去抢他手里的刀。
少年仿佛僵硬了。
脸上的神情却很淡。
他五根指头攥得紧紧的,阿风一点点,小心翼翼将他手指头抠了出来,赶紧将刀往地上一丢,回身抱住了他。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别怕。”
身后传来的熟悉的温暖,令方梦白冰冷的身子一点点回温,他如梦初醒,“阿风……”
阿风焦急地瞧他。
少年脸上的淡漠如化冻般一点点散去,他扯动青紫的唇角,鼻青脸肿的脸上却慢慢扬起个她熟悉的,温暖明朗的笑。
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如果说这笑原本还有假面的意味,可对上她通红的眼,方梦白的眼也不自觉红了。
少年眼眶通红,眼里霎时泛出水来,冲淡了她方才发怵的淡漠。
“阿风……”他含着泪,瓮声瓮气回。
劫后余生的少年夫妻二人,相拥在一起,抱头痛哭。
哭完,方梦白问她还能不能走。
她的脚在刚刚的混战之中受了伤。
方梦白:“阿风你脚不方便我背你走罢。”
阿风:“阿白你的手……”
四目相撞,瞧见双方一个手残,一个脚瘸的模样,又都笑起来。
阿风:“但你的手——”
方梦白:“无妨,我不用那只手就是。”
他说着垂下那只手蹲下身。
阿风也没多犹豫就爬了上去:……要是那些劫匪喊人追回来就完了。
方梦白单手撑着她,垫了垫,“抱稳了?”
她环绕他脖颈,使劲点点头,“阿白我怕有援军,我们快走罢。”
方梦白闻言也不敢耽搁,背着她一刻也不敢歇,一直走到官道上,这才松了口气,放慢了脚步。
经历过方才那样的苦战,又背了她走了一路。
阿风瞧他累得双腿都有些打战了,乌黑的鬓角都被汗珠子浸透了。
她想让他放她下来歇歇。
方梦白却摇头:“我走慢点就好。”
阿风挽起袖口,替他擦了擦汗,将脸轻轻贴在他肩头,去听他胸膛里传来的心跳声。
一拍,接一拍,有些急促,却很稳。
方梦白怕刚刚吓着她,一直温言跟她说话。
“阿风,都结束了……”
阿风:“嗯。”
他晓得她爱吃,就故意说:“前面就是镇子,我饿了,想吃肉夹馍,你呢。”
阿风闻言,胃里也一阵绞痛:“……我也想吃,好饿。”
方梦白:“那待会儿买四个,你两个,我两个。”
阿风:“吃得完吗?”
方梦白笑道:“怎么?瞧不起你相公?两个肉夹馍罢了,我现在能吃下一整头牛。”
或许是担忧语言苍白,他说着说着,突然又唱起了她教她的那首摇篮曲。
少年嗓音温醇,飘散在夕阳之中,仿佛黑夜前一个柔和的幻梦。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呀……”
这大半年来,每当她情绪低落的时候,都是他一直唱着她妈的歌来安慰她。
方梦白一边唱,一边背着她,一点点向前走。
夕阳的将两个人的影子捏成两个,长长地拖在地上。
月亮出来了。
月光亮堂堂地照着。
他们像是要一直走进月亮里。
第98章
……
那是她的阿白。
是哪怕日子再窘迫, 也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她好的阿白。
是哪怕手无缚鸡之力,被打得鼻青脸肿,也要将她护在身后的阿白。
可眼前, 少年淡淡微笑, 剑尖已经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生死关头, 过往的一切犹如走马灯一般历历浮现。阿风突然就很想哭。
本不应该哭的。
她怔怔地眨着眼。当务之急,是抓紧从他手中逃生,想办法让他恢复理智。她不断在心里头警告自己。
可一眨眼, 一颗豆大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眼泪落在方梦白的手背上,方梦白的动作却突然顿住了。
少年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
下一秒, 两扇房门飞了出去,贺凤臣破门而入,抢到阿风跟前,将阿风护在了自己身后。
“二哥?!”阿风猛然回神。
贺凤臣微微抿唇, 面色极为难看:“阿风, 快跑。”
她本来还指望方梦白瞧见贺凤臣能恢复理智,毕竟他现在记忆错乱,正处于北斗灭门那晚, 那会儿他不认得她也总该认得贺凤臣。
没想到少年只讶了一秒,“升鸾……连你也来阻我?”说着就扑了上去。
阿风:???
怎么回事?!你们之前不是好兄弟吗?就这么塑料兄弟情?!
入了魔之后的方丹青战力可谓恐怖。
贺凤臣护着她且战且退, 房子从内部被激荡的剑气震得四分五裂。
虽然贺凤臣叫她跑,阿风又哪里能抛下这烂摊子不管。她抽空给沈仙容传了个讯之后, 就掐动剑诀, 又投入了战斗。
贺凤臣见劝不住,也不多言,不动声色跟她打着配合,帮她挡住一二她没来得及防备的攻势。
她修为虽然低, 却是极为熟悉方梦白跟贺凤臣的。
不用说话,不必交流,一个眼神,有时候甚至一个眼神也不用,她就能跟贺凤臣心有灵犀,配合得天衣无缝。
二人合作,竟也真将方梦白短暂困住。
这让阿风略有点恍惚:……她的实力竟然已经进步到能在方丹青的攻势下走几个来回。
可也仅仅只是困住而已。
被他二人交攻,少年脸上甚至浮现出惊讶,有趣之色,他眼眸微微发亮,仿佛小孩子看到极为有趣新鲜的游戏。
疯成这样,阿风也没了头绪,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一边躲避方梦白的攻势,一边努力喊他的名字:“方道友……醒醒,阿白,醒醒!”
方梦白:“嗯?我不是在醒着?”
阿风:……不是这个醒!
虽然不想哭,可或许是受过往的记忆影响,瞧见眼前这个六亲不认的方梦白,阿风的眼皮下面还是有些热热的。
贺凤臣看了她一眼,一时不察,被方梦白剑光撩上左臂,鲜血淌了出来。
阿风并未觉察,她此刻满心都记挂在方梦白身上,大脑飞快运转着破局之法。
她芥子囊里多备了一瓶清心丹。
……再给他灌一瓶到底有没有用?
清心丹不同于其他丹药,无害纯天然,吃多了问题也不太大。
贺凤臣指尖垂落,宽大的袖口不动声色掩住了伤处,他一声不吭,指尖在手臂连点,仓促止了血,便又继续运转剑光默默配合她的攻击,继续同方梦白缠斗。
同时拍出流风琴,单手拨弦。
琴音袅袅,如松风寒月,皎然清冷,令人闻之神骨俱清,也冲淡了魔气对人心智的影响。
在贺凤臣的配合之下,阿风终于冲到了方梦白面前。
这无疑于是一个冒险的举动,她如今也管不了那许多了。
清心丹在她发力的瞬间,被她瞬间捏碎成齑粉,朝方梦白兜头扬去。
方梦白登时扬袖屏息。贺凤臣一剑切断他袖口。
回雪剑劈面而来,来势凌厉凶悍,若被命中,重者重伤,轻者也非得毁容不可,方梦白不得不运转内力,去抵挡回雪剑气,内力流转,气息微乱,被迫吸入了不少粉末。
成了!阿风眼睛一亮。
眼看功成身退,她正要撤身,方梦白却在闪过贺凤臣的剑光之后,如鬼影一般猱身攻上来!
阿风脖颈一痛,就被他掐着脖子抓个正着。
阿风:怎么老爱掐人脖子,这到底是什么癖好?
少年笑吟吟。
四溢奔走的魔气吹动他乌发飞扬,袍袖如乌云滚滚,一看就很邪恶反派:“啊……一时失察,有你跟升鸾配合……是有些棘手。我倒是更好奇你到底是谁了。竟能令升鸾配合你……”
阿风眼冒金星:“……”她倒是想回答,你倒是先放开她先。
“我……”她嘴皮子颤动着,吃力挤出一个字。
方梦白似乎没有听清:“你?……是什么?”他上前几步,目露好奇,可掐着她脖颈的指节却不动声色又收紧了少许。
他根本就不想知道她到底是谁!他就是想杀了她!
贺凤臣不自觉上前一步。
方梦白:“升鸾。”
他淡淡笑,“别动,否则,我手下没个轻重捏碎你这位朋友的喉骨,可就不好看了。”
贺凤臣面色微变:“放开她,换我!”
方梦白付之一笑,置若罔闻。
阿风眼前发黑,呼吸也越来越艰难,肺憋得几乎快要爆开了。
少年熟悉的,清雅的眉眼近在眼前。
曾见过他动人的温柔,如今命悬一线,阿风突然觉得很难过。伴随难过而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委屈。
难道她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吗?被走火入魔的方梦白掐死?
“阿……阿白……”她断断续续,吃力地想唤回他的神智,一开口,眼泪又不由簌簌而落。
方梦白微微一怔,回过神忍不住瞧了她一眼。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因为她的眼泪而发怔。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为何会为这女修的眼泪而触动?
难道是什么幻术不成?
方梦白眉眼间反倒被逼出一线很淡的杀意,他收紧指尖——
可她在哭。
黑白分明的眼里盛满了泪水,那眼里没有他熟知的,人之将死前的怨毒。
除却恐惧之外,更多的是浓浓的悲伤与委屈。
真奇怪,被杀的人竟然会因为凶手对她动手而感到委屈?
方梦白轻轻皱眉:头……又开始痛了。
她滚烫的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令他不住发怔,心里滚过一阵细细密密的悸动,钩扯着肌骨都有些发痛。
他不由松开手,捂着头后退了两步。
贺凤臣及时抢上,将险些摔落在地的阿风抢回怀中。
“受伤没有?”他扶着她头,飞快地低声问。
阿风摇摇头。
“……少侠……”
正在这时,一声很轻的呻吟响起。嗓音微弱,几不可闻。
可死里逃生之后的阿风却清楚地听见了,她来不及去调整自己的情况,闻言大喜过望:“阿白?你清醒了?!”
贺凤臣抱住她的双臂不动声色地紧了紧。
方梦白眉头紧蹙,捂着头,神色不断变幻,露出极为隐忍痛苦之色:“我……我在哪儿……北斗……?”
他捂着头不住呻吟起来。
一时间神色极为冷酷,一时间神色又是她极熟悉的柔软温润。
阿风见状,忙挣开贺凤臣,贺凤臣手臂下意识、徒劳紧了一紧,又默然松开。
阿风扑到方梦白跟前,抬起他一只手替他把脉。
真气随之沉入他肌肤之下,游走全身经络。好消息,方梦白体内的真气虽然仍处于狂暴的紊乱状态,但魔气的影响正在淡去。
阿风松了口气,却惊闻少年又开了口,这一次的语气又变了,嗓音透着浓浓的迷茫:“阿……风……?”
阿风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朝方梦白看去。
方梦白、方丹青虽然都会喊她阿风,可那细微的语气差异,唯有阿风自己才能觉察分辨。
非要说就是方梦白更显亲近。
方丹青更显疏离客气。
现下的这个声音,分明是……
“阿白?!”阿风心头狂跳,不敢置信地扶起他的肩膀。
是阿白吗?是阿白回来了?
她心里浮现出个大胆的猜测,并为这猜测心跳不已:“……你恢复记忆了?”难道入魔还有这副作用?
贺凤臣垂眸,指尖按上回雪剑,提防着方梦白再次暴起伤人的可能性。
方梦白怔怔地,目含迷茫地瞧着她。
他受了不轻的伤。这是无可奈何的,阿风跟贺凤臣的修为还不足以在不伤他的情况下,就能将他拦下。
“记忆?”方梦白怔怔学舌,他的青衣已经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衣。
说到记忆……大脑仿佛被一根铁钎刺入,翻搅。
……头,好痛。
少年扶着头,吃力地呻吟一声,将脸埋在染血的手掌之间,浑身抖如筛糠。
方梦白剧烈的反应将阿风吓住了,她心惊胆战瞧着他,不敢再多说话惊动他。
方梦白面色愈发苍白,下一秒竟直接昏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阿风:“阿白!”
她心里着急,正要扑上前,贺凤臣却快她一步,接住方梦白,转身交给刚刚赶来的沈仙容等人。
阿风怔忪。
沈仙容急步而来:“阿风!你没事吧?!”
贺凤臣走到她面前,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抱起,不容置疑说:“你现在需要休息。”
方梦白被沈仙容接手。
阿风被贺凤臣送回了弟子房。
阿风虽然焦急方梦白的状况,却也知晓自己也受伤不轻,不可轻举妄动。
贺凤臣主动接过了照顾她的任务,坐在床边帮她上药,动作细致而轻柔。
阿风愣了下,这才想起刚刚贺凤臣似乎也受伤了。
他好像一声不吭。
她想到这里,顿时坐不住了,忙一把按住他手臂拦住他,“二哥……”
下一秒,就感觉到掌心下的肌肉绷紧了。
贺凤臣面色微白,像是疼的。
阿风吓了一大跳,赶紧捋起他袖口,看个详细。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他小臂上不知何时多出一道寸长的伤口,深可见骨,虽然已经略作包扎,但鲜血还是将纱布都浸红了。
“你受伤了?!”情急之下,阿风也顾不得什么保持距离不保持距离了,“为什么不说?”
贺凤臣轻轻推开她,将袖口重掩上,轻描淡写道:“皮肉伤,无妨。”
第99章
阿风:“哪里算皮外伤了。”
她看不下去贺凤臣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 干脆一把攥住他的手,直接抢过伤药。
贺凤臣指尖一动,想要抽开手。
“别动。”她捺住他。
贺凤臣微不可察一僵。袖口已被捋起, 露出白皙劲瘦的小臂。
阿风转身又倒了些烈酒, 先替他清创。
到目前为止, 贺凤臣面色终于有了波动,他微动容:“阿风……”
“别乱动。”她头也不抬,动作细致, 还不忘问,“弄疼没有?”
贺凤臣:“……不疼, 只是有些……”
阿风关切:“有些什么?”
贺凤臣:“……”痒。
细细密密的痒意顺着指尖直抵心肺,心里仿佛漾开一阵暖流。
贺凤臣喉口动动,垂下眼睫:“……没什么。”
阿风奇怪地瞧他一眼。
“阿风。”贺凤臣突然正色唤她。
阿风:“怎么了二哥?”
“你……”贺凤臣顿顿,有些微讶地偏头, “叫我……二哥?”
他并未忽视她称呼的改变, 这让他感到有点开心。
阿风心情复杂:“……对。”
她刚刚算是发现了,让她装模作样,称呼他一两天贺道友也就算了。紧急情况下, 她脱口而出的仍是“二哥”二字。
这是她的本心,并非掩耳盗铃可解。
正如……阿白。
方才她或许也受魔气影响, 濒死前的走马灯,让她意识到, 她放不下。
她跟方梦白之间的感情, 并非她逃避五年,就能一笔勾销的。
既如此,那她的坚持又算什么?坚持跟方贺二人保持距离,难道欺骗的是自己吗?
这一刻, 阿风的心情很乱。
过往的回忆令她清楚地意识到,她已经辜负了阿白。
或许是因为他们当初成亲太快了,过于仓促地进入婚姻,令她并未清楚地认识到“婚姻”的意义。
或许是因为方梦白跟贺凤臣从前的关系太过复杂。
总之她犯了全天下的男人都会犯的错。这是无可弥补的。
阿白已经作出了抉择,难道她还要辜负一直以来默默守候自己的贺凤臣吗?
“我很高兴。”贺凤臣说。
阿风被打断了思路:“……”
贺凤臣顿了顿,续接之前被她打断的话:“阿风,这一切是我甘愿,你不必介怀。”他指的是他受伤的事。
阿风苦笑:“怎么可能不记挂。”
“会很累。”贺凤臣倏道。
阿风一愣。
贺凤臣垂眸避开她的视线,“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会很累。”
“那你呢?”阿风反问,“你就不累吗?”
贺凤臣微感不解:“何出此言?”
阿风:“我不能给你回应……不累吗?”
她心还没那么大,能眼睁睁看着有人不求回报,无怨无悔地为自己付出。可能这就是她做不成海王的原因。
贺凤臣沉默半晌,“累,就会走开。”
他其实想说,她给的一切,他都甘之如饴,只要能陪伴在她身边就好。却又怕这样的话分量太重,再吓到她。
更何况,她并非全无情。
正如目下她仍瞧见他伤势,精心为他处理一般,她的真情流露,正是他坚持的理由。
阿风果然松了口气。她真的很感动贺凤臣的付出,却又很害怕他的付出。怂鸡如她,承担不起这样的压力。
她看着贺凤臣,他觉察到她的视线,不解地扬起浓密如扇的眼睫。
睫毛精啊……她感叹。
她看着他古画般的眉眼,又一次意识到了,她喜欢他。
也喜欢阿白。
同阿白相逢于微末,相濡以沫,少年夫妻,同甘共苦是真。
之后遇到贺凤臣。
从初见时的惊为天人,再到感激他作为领路人带领自己踏入修仙界——这个超越凡人寿数,有着白云野鹤,沧溟长鲸,仙人宝剑的奇异世界。
感激他作为最坚实的后盾,助她成长。也爱其神秘天真,心静气傲下的柔软脆弱,甚至于其清纯放荡。
她就是这样的,有一点色心,但没有色胆。
阿风:“……”累了,毁灭吧。开摆算了。大家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
发挥了现代人的摆烂精神之后,阿风的精神状态迅速恢复了平稳。也能冷静地跟贺凤臣交流方梦白的异状。
“二哥……你说阿白他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贺凤臣摇头:“尚无定论。”
“你想让他恢复记忆?”他抬起眼皮,敏锐问。
阿风一愣,喃喃,苦笑,“我……我不知道……”
“我当然是想让他恢复的。”
贺凤臣不动声色捏紧了骨节。
阿风话锋一转,“可又觉得现在这样很好……他恢复记忆,或许又会觉得痛苦。我们两个都别扭。”
贺凤臣微不可察松口气:“一切未有定论,一切还要等他苏醒。”
“先休息。”最终,贺凤臣一锤定音,结束了讨论,也结束了阿风漫无边际的思绪。
第二天,阿风就从贺凤臣口中得到消息,方梦白醒了。
她经过一夜的修养,身体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
阿风主动提出要去探病,贺凤臣不置一词,默默陪她出了门。
从弟子房到客房,仍要经过之前那片湖泊。
跟上回一样,阿风还没走到客房,就瞧见了湖边熟悉的青色人影。
少年坐在那块大青石上,衣袍曳水,面色苍白,神情怔忪。
“方道友?”阿风的呼唤拉回了方梦白的思绪。
方梦白瞧见她,一怔:“阿风少侠?”
阿风心在见他第一眼就跳到了嗓子眼里,此时细细观察他的神色。
见其病容倦淡,待她仍彬彬有礼,客气而生疏。
阿风:“……”心情就很复杂。
看起来是没想起来。
昨天他昏迷前,双目发亮,迷惘地唤她,“阿风”,那一幕仍历历在目。
她还以为经此一遭,他或多或少已经恢复了记忆。没想到仍是老样子。
阿风也说不上来自己是松口气还是失落。
方梦白也瞧见她身后的贺凤臣:“升鸾。”
贺凤臣略略颔首,“你们聊。”说罢,竟真走到一边去了。
阿风跟方梦白都微微吃一惊。
两个人面面相觑。
方梦白:“……抱歉。”
他苦笑着首先打破沉默,“昨日我入魔,一定吓到道友了……”
阿风摇摇头:“……盯着你本来就是宗门派给我的任务,你入魔是喝药时正常的副作用。”
她还是有点在意。忍不住又旁敲侧击了一遍,“我看方道友昨日记忆错乱……”
方梦白点点头:“是……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看到阿风,方梦白的心情不可不谓复杂。昨夜发生的一切,他的确都已记不住了,仿佛一场光怪陆离,又没有逻辑的梦。
梦里频见阿风的身影,梦见她跟自己朝夕相对,举止亲密,仿佛举案齐眉的夫妻一般。
但这都是些很零散,错乱的片段。
想到这里,方梦白心里就乱得很。
……难不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对这少女,升鸾的心上人生出不可告人的心思,因此才会梦此种种?
想到这里,方梦白又忍不住瞧了一眼远处花树下站着的贺凤臣。
……升鸾如此信任自己,为他跟阿风制造相处空间。
他可知晓自己这位大哥的表里不一?
他真有点担心,昨日自己入魔时,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做什么不该做的了。
记忆最后只停留在女孩子哭着望着自己的那一幕,黑白分明的眸子被泪水洗得透亮,眼里仿佛有说不清的哀痛与委屈。
这令昨夜的他感到惊痛。
清醒之后的方梦白顿时意识到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阿风……”方梦白斟酌着又开了口,“多谢你这几日的照拂,我不日即将动身……回到淄州。”
阿风一愣:“回淄州?可你的魔气?”
方梦白温言:“已过了最艰难的时候了,这还要多谢你无微不至的照顾。前两日淄州传来消息,南辰那边又有了新动向……我不得不走这一趟。也已禀明沈掌门。掌门道,我昨日也算因祸得福,魔气已散出大半,至于后面的治疗,也不必急于一时。”
阿风觉得不妥:“可……”
可是什么呢?方梦白这一席话已经将前因后果都讲得一清二楚了。
正愣神间,方梦白已去回请了贺凤臣,“升鸾……我说完了。”
贺凤臣回到阿风身边。
方梦白微微一笑,瞧着花树下这一对并肩而立的少男少女。
一般的年轻,俊秀。
他强压下心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竭力扬起唇角,以大哥的年长姿态含笑欣赏二人。
方梦白口气很温和:“既如此,那恕在下先走一步了。”
贺凤臣转身瞧向阿风:“你们说完了?”
阿风还是觉得有些措手不及,她还很迷茫啊。
她糊里糊涂点点头。
贺凤臣瞧了她两眼,什么话也没说,倏然拔剑。
剑光阻却了方梦白的去路。
方梦白诧异回眸:“升鸾?”
贺凤臣沉默一刹,嗓音里含着压抑的微怒,“留步。”
方梦白迷惘。
贺凤臣直直望着他,“……讲清楚,她还有话想跟你说。”
“二哥!”阿风猛然回神,瞧见这一幕,吓了一大跳,“你在做什么?”
二哥?方梦白心里一愣,她何时叫升鸾二哥?又为何叫他二哥?
他依稀记得,有些地方常叫情郎“二哥”,难道是取此意吗?一念既出,不免胡思乱想,心中酸涩更浓。
贺凤臣:“你不是有话要说?”
阿风:“……”她就是有点没回过神来。
“没有的事……”她赶紧劝架,“我就是有点走神……”
贺凤臣瞧了她一眼,召回回雪剑。令行禁止。
矜傲如他,竟颇有些像有着雪白皮毛的,阿风豢养的灵兽。
方梦白见了,又不自觉一怔,眼神微黯。
他竭力扬起唇角,“既然是个误会……那在下告辞了。”
贺凤臣并未出言挽留,他静静目注方梦白离去,等他彻底走远了,这才转身面向阿风。
阿风:“刚刚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动上剑了?”
贺凤臣言简意赅:“他伤你。”
阿风欲言又止:“他毕竟是你大哥。”
贺凤臣有点淡哂:“兄弟也有阋墙之时。”
他说完,又沉默好一会儿:“你舍不得他吗。”
阿风:“啊?”
贺凤臣语气生疏:“我可以帮你追回来。”
阿风:“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贺凤臣显而易见松口气。
而且他要真想留方梦白,刚刚早就留了。
他这点小心思,阿风看破不说破:“南辰的人闹事,他走了,你不走吗?”
贺凤臣摇摇头:“陪你。”
阿风一愣。
贺凤臣解释说:“当初是你让我照顾他,我照做了,如今你回来……自然要以你为先。”
虽然她多少也猜测出了贺凤臣这五年跟方梦白焦不离孟的原因,但听他亲口承认,她心里还是有些感动。
为她当初一句请托,他当真身体力行践行了五年之久。
“二哥……”她低声说,“多谢你。”
“嗯。”贺凤臣垂眸,浅色眼瞳漾过星星点点的柔软。
想了想,又轻声重申了一遍,“你最重要。”
第100章
贺凤臣就此在仙霞暂住了下来。
一开始众仙霞弟子, 见他矜持冷淡,譬如大家闺秀,还不太敢接近。
但阿风常常跟贺凤臣在训练场上切磋练习。
经过赵家之危, 全仙霞弟子知耻后勇, 纷纷发愤图强, 丢下医术,开始苦练起武功。
贺凤臣剑术惊艳绝伦,渐渐地, 以叶凌云为首的几个仙霞弟子,实在忍不住, 大着胆子主动向他求教。
没曾想,贺凤臣大抵上是将仙霞视作岳家了。教习弟子时,语气虽然疏冷,但态度却很温和, 耐心而细致。
顿时, 向贺凤臣请教的仙霞弟子一时蜂拥而至。
另一边,阿风在方梦白走后,才知晓南辰到底在淄州又搞出什么事来。
天同死后, 南斗六星已去其四。
方梦白锐不可当,紫极不能坐视不理, 于是调动天机、天梁主动发起了攻势。
方梦白回转之后,跟天梁星君展开一场恶战, 但因为战场情势多变, 传到仙霞派后,信息又滞后了许多,二人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又身处何方, 阿风也不太清楚。
方梦白的事暂且不论。
在修养数日之后,阿风又接到一样新任务。
因为赵家之前围山,山内物资短缺。有几样亟需的草药,由于地处偏远,采摘不易,非仙霞弟子亲自走一趟不可。
包括叶凌云在内的几个小辈弟子都分配到了指标。
至于阿风要采的药,主要是太清芝跟三一草几种,集中分布在仙霞以南千里之外的青山秘境之中。
接到任务之后,阿风就收拾行囊准备动身了,贺凤臣主动提出跟她同行。
多个人多个帮手,阿风也没拒绝。
几日之后,两个人赶到了青山秘境附近的青山城。
任务不重,时间也不紧,有足够多的时间可以在城中逛逛,感受一下各地的风土人情。
青山秘境,顾名思义,就是一片绵延不绝的苍翠群山,山内灵气浓郁,多生仙草灵植。有不少修士都会来此采药。
青山城地处群山脚下,城内的山珍跟药膳都很出名。
进城的第一天,阿风找到家酒楼,问店小二要了他家的头牌菜。
店小二端来一盆乳鸽汤。
阿风:“……”
贺凤臣:“……”
太地狱了啊啊啊!阿风看一眼,身边正襟危坐,白衣如雪,俊秀如玉的某·人模人样·鸟。
她内心狂敲木鱼:“呃要不叫人撤下吧?”
贺凤臣平静抄起筷子,果断下筷:“无妨。”
阿风看着汤里肥美的乳鸽肉:“住口啊这算不算同类相食!”
贺凤臣不解地移开筷子:“……只是鸽子而已,未开灵智。”
阿风叹气:“总觉得很有负罪感,吃鸡都不好意思了。”
贺凤臣筷尖一转,干脆挟了一块鸽肉放到她碗里,“……你可以吃。”
阿风:“我刚开玩笑的,你不吃了吗?”
贺凤臣摇摇头,“吃,只是不好此类。”
说着,挟了碗里的红枣枸杞慢慢吃起来。
阿风发现,贺凤臣吃东西的时候很文雅,嘴唇微动,几乎不露齿,小口小口咀嚼。十分大家闺秀。但动作却很快,食量也很大,那一碗红枣她都看不清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阿风大感新奇:“咦?二哥你真喜欢吃坚果这些?”
贺凤臣点点头。
阿风也不太喜欢吃鸽子,这锅乳鸽汤最后他俩还是没怎么碰。
倒是一盘野山菌辣炒鸡,被阿风配着白米饭大快朵颐吃完了。
撑得摸肚子的阿风:……太罪恶了,1111……
吃完饭,两个人下了楼去逛街。
路过坚果店,阿风又特地称了些花生、核桃、地瓜干之类的,又买了个小荷包,统统揣里面,给贺凤臣挂腰上了。
贺凤臣没说什么,但她感觉到,他好像还挺开心的。
她发现,他好像真的挺爱吃坚果的。
不仅会吃,还很会开。
她把核桃递给他,他不动声色收紧掌心,“咔”坚硬无比的核桃就如同纸皮一般碎裂了。
贺凤臣这才又细心挑出完整的核桃肉递给她。
阿风:“……”太感动了,小鸟把自己的核桃让给她吃。
两个人吃吃喝喝,逛吃逛吃了两天,当然基本都是阿风逛,贺凤臣在旁边付钱。
修真界地大物博,风土人情各不相同,稀奇古怪的东西很多。
她有时候只是看一眼,一转头,贺凤臣就已经在跟店主交涉买下了。
啊……可恶的有钱人。
当然,阿风还惦记着他们是来干正事的。
这两天里,她没少往药店跑,跟同行们打听清楚了哪里草药多,药效好,方便迅捷。
同行们果然指出一条明路。
因为占地辽阔,足有万里之遥,所以青山秘境入口也很多。
热心同行建议她们走后山那边的那条叫“神农道”的入口。
隔天,阿风就带着贺凤臣出发了。
贺凤臣腰间还好好地系着那一袋坚果,玉禁步压着,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两人沿着神农道一路深入,又花两天时间将所缺的芝草都采得差不多了。
阿风甚至还采到不少菌子。红伞伞,白杆杆……应有尽有。
嗯……乱吃菌子会中毒,但修士不在乎。
她一股脑采了许多菌子全塞进了特制的芥子药囊里。
差不多了。拍拍药囊,阿风正准备叫上贺凤臣撤退。
却没想到,她会在这里遇上方梦白。
而且还是被人围杀的方梦白。
起初只是贺凤臣撤退过程中觉察到秘境深处有动静,以防万一,他二人过去探查详细。
孰料赶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被人团团围住的那道青色身影。
方梦白身上的青衣已经染红成血衣,又因为时间太久,血迹干涸凝固成了棕褐色。
他身边所带的门人弟子都已牺牲,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势。
反观,天梁星君那边,战况就更惨了。
方梦白的脚下全是被他杀伤的南辰弟子,天梁也受了重伤,口鼻间不断溢出鲜血来。
两个人状态都不好,但相比较之下,还是方梦白更胜一筹。
他甚至还有心情微笑,温声细语劝降天梁:“……天梁星君,以你我二人如今的状况,再打下去不过是两败俱伤……在下侥幸,伤势较轻,到时候,在下或能捡回一条性命,只可惜星君一时英杰,何必非要给紫极那老儿陪葬呢?”
天梁生就一张长方脸,眉眼敦厚,行事也显稳重,闻言,不为所动,“方丹青,你如今落在我青要斩魂阵中,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如何敢在此大放厥词。”
他深知方梦白秉性狡诈如狐,因此不论方梦白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都作置之不理。
见劝降落空,方梦白也只淡淡付之一笑,不曾放在心上。
两人一言不合,便又拔剑战在了一处。
阿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上方梦白,她心里惊讶极了。
她跟贺凤臣,宛如小学生春游一般,误入现场,格格不入。
为免打草惊蛇,以便在合适时间进场。
她没急着立刻加入战局,而是拉着贺凤臣,借着青山秘境茂盛的草木遮掩,悄悄观察着战况。
两人之间,方梦白明显占据上风。
然而天梁处事稳重,剑走得密不透风,滴水不漏,方梦白一时也拿他不下。
这时候,阿风就对天梁口中的“青要斩魂大阵”十分警惕起来。
她问贺凤臣:“二哥你听说过这个阵法吗?”
贺凤臣摇头:“不曾。”
贺凤臣爱莫能助,阿风只能耐着性子继续旁观发展。
方梦白也深知不能久拖下去了。
天梁修行比他早个几百年,是当之无愧的长辈,修为远比他高深,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修为的累积,本就需要日复一日的水磨工夫,哪怕天才如他或者贺凤臣,也没有捷径可以走。
方梦白微感心惊的同时,天梁的心情就更糟糕了。
此人,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
这连日以来的布局,围杀,本以为拿下他不过是瓮中捉鳖,没曾想,自己竟被逼到如今的地步。
他曾亲眼见几位同袍,被这少年如吃饭喝水一般,轻描淡写,拍碎元神。
甚至于,方梦白如今受这一身伤,主要原因还不是他自己技不如人。
而是他身边的白鹿弟子,同天梁的手下战力悬殊。他前些时日不得不分神援救同门所致。
必须在这里杀了他!天梁转瞬之间,已下定决心。
此獠不除,必要灭亡他南辰!
哪怕代价是自己的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他大吼一声,周身真气顿如排山倒海一般,尽数吞吐而出,朝方梦白兜头拍下!
数百年修为积累的真气,一夕之间,竟成重浪高叠之势,横荡日月。
方梦白的身形在这涛涛真气前,变得十分渺小柔弱,弱如柳絮飘蓬,似乎下一秒就会被这汹涌的波涛碾碎。
阿风看得心惊肉跳,差一点就没忍住跳出去援手。
可若真坐视自己被浪涛碾碎,那也不是方梦白了。
他仍是一片渺小的柳叶,柳叶是无法与巨浪相抗衡的,所以他没有反抗,他就着水势,柳叶随水悠悠漂流。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他立在浪巅,随浪扶摇而起,他出了剑。
剑气相撞的刹那,激荡出的气流,令周围的树木尽数被翻折摧毁,方圆数百里竟被夷为平地。
阿风眼睁睁看着自己身前的杂草灌木被掀飞。
她跟贺凤臣就这样闪亮登场。
阿风:“……”
反正已经藏不住了。
透过两人的交手,阿风已经对天同的作战风格有了大致的了解。她还观察了一遍四周,确认过了没有敌人阴谋潜伏。
既然已经没有了藏身的必要,阿风不假思索纵身跃入战圈!
“方道友!”
两道剑光从天而降。
落在方梦白面前,方梦白一诧:“阿风?升鸾?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阿风仰头瞧了眼面前汹涌的巨浪,拔剑出鞘,“方道友,我们来助你!”
贺凤臣略略颔首,也放出回雪剑。
三道剑光齐射,在天空合流成一道灿烂的剑瀑,直朝着巨浪攻去!
方梦白得了两个强有力的援手,顿时压力大减。
天梁面色大变,他瞧出三人之中,阿风的修为是最低的,便竭力向她这边发动进攻。
何曾想这三人配合极为默契,仿佛一体连婴一般,心灵相通,默契得令人发指。不论是谁受到攻击,其余两个人都能迅速回援。不论哪里出了纰漏,总有一道剑光能够及时替补上。
三个人,三道剑光,于广、大之处,如百川入海,合流成洪波千万,‘风恢恢而能远,流洋洋而不溢’。细密之处,又字字珠玑,如织锦回文,密而精巧。
在此情况下,方梦白仍不忘说服天梁,他目光里含着一股悲悯:“星君如今已是穷途末路,又何必再苦苦挣扎?”
天梁面色微变,冷笑说:“犯不着你来当这个假好人!”
他话音刚落,阿风,方梦白,贺凤臣三人只觉四周地动山摇,脚下烟雾匝地。
贺凤臣迅速挡在阿风面前。
方梦白神情微肃:“是阵法……小心。”
下一秒,地面泛起水波纹一般的繁复阵纹。
阿风心一沉:“这难道就是他口中的青要斩魂大阵?”
随着阵法启动,三人身前突然刮起一阵大风,风中跳出无数形容可怖,状如《山海经》中的妖兽出来。
这原是阵中煞气所化,实力不算太强,但胜在数量太多,又十分难缠。
方梦白见状,立刻停了手,对阿风跟贺凤臣道:“请二位助我破阵。”
说罢,干脆盘腿而坐,指尖为笔,在地上写写画画,推演起阵法来。
阿风跟贺凤臣都知道他在阵法上的造诣,因此都无二话。
两个人一左一右,不断将进逼的妖兽打退,为方梦白清理出适合思考的空间。
少年大脑飞速运转,额角已经冒出汗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
阿风渐渐感觉到力不从心了。
贺凤臣一剑斩断向她扑来的一只妖兽,语气微沉,提醒说:“方丹青,我们要撑不住了。”
方梦白嘴唇颤抖,面泛冷汗。
此时一只妖兽已经突破了阿风跟贺凤臣的防卫,朝方梦白扑来。
少年豁然睁眼,拍剑而起:“有、有了……”
“阿风,升鸾!走姤位!”
方梦白语气已经恢复了素日的沉静。
阿风也不懂这阵法运作原理,照做就是。
在方梦白有条不紊的指示之下,竟然真让他们穿过了大阵,直逼生门所在!
天梁就处于生门之中,见三人现身,他面色终于再难保持稳重。
“你们……竟当真让你们破了此阵……”他喃喃说着,不再啰嗦,将全身真气催发到极致,凝成一柄举世无双的巨剑,直接朝三人之中的方梦白当头劈下!
“阿白!”
阿风,贺凤臣立刻回剑去救。
突然之间,阿风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时间仿佛也变慢了,能够清楚地听见她体内心跳的回响。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她愣神间,突然,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发生了。
爆炸始于天梁的体内。
他自爆了丹田。
这或许是他一开始便已下定决心了的。
这一击只是障眼法,若大阵不成,便自爆丹田,与他们同归于尽。
生门顷刻间竟成了死门。
巨大的爆炸声,震得阿风双耳几近失聪,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看到的是贺凤臣不假思索,张开剑光,挡在她面前的身影。
轰隆!
青山秘境崩塌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