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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是纯爱文男主 黍宁 21830 字 4小时前

第101章

嗡——

爆炸的灰尘散去。剑光如星辰瓦解破碎, 纷纷扬扬落下漫天的星屑。

天地刹那间安静了下来,四周的一切都失去了声音。

阿风眼睁睁瞧着,贺凤臣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倒下。

昏迷前的那一刹, 贺凤臣顿足, 仍想竭力保持平衡, 身体却不受控制,摇摇欲坠。

阿风只能看。

看着那道从来默默跟随在侧,如影随形, 渊渟岳峙一般的身影,刹那间山崩石裂。

“二哥……”

“二哥?!”她大脑顿时就空了, 仿佛断了的弦。可她的身体却还在运转,甚至快于意识一步,扑倒了他面前。

“二哥!二哥!”她扶着他的头,一边拼命往他体内输送着真气。

贺凤臣昏迷前, 费力睁开眼, 无声地瞧了她一眼。见她安然无恙,他眼神明显为之一松。

随后唇瓣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很快, 过重的伤势便令他迅速失去了意识。

鲜血如小溪一般顺着他外伤流淌,很快便浸透了他的素来一尘不染的雪白道袍, 也打湿了阿风的指缝。

她颤抖着去探他的呼吸……很微弱,但还好, 还有气。

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她愣愣地掬着一捧鲜血, 就像是在做梦。今早不还是好好的。

前几日不还是好好的,他们还一道儿在青山城内吃喝闲逛……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鲜血争先恐后地从她指缝间溜走,就像是留不住的生机,她竭力往他体内输送着真气。

很快, 方梦白拖着伤体也赶来。

剧烈的真气亏空令她眼前微微发黑。可她不敢停。

她不能停——

停——

“停……”

“阿风,停下!”

在她体内真气几乎输送一空的时候,方梦白喝止住了她,他扶着她肩头,神色肃然说:“让我来。”

……

清晨。

深山中的薄雾还未散去。

重重掩映的藤萝下,一道浅浅的溪水蜿蜒而过。

方梦白汲水回来,因为伤势,脚步仍有些许踉跄,他穿过遮天蔽日的高大密林,踏过疏疏的日光,来到被藤蔓遮蔽的一处山洞前。

洞内在方梦白连日的收拾下,已经打理得很干净了。

地面铺上了柔软的草席,阿风跪坐在席边,正在替席上的人输送真气。

每天三次,一次持续半个时辰。

榻上之人——贺凤臣,面色淡金,死生不知。

他双眸紧闭,唇瓣苍白而无血色,白色的道袍早在爆炸之中破烂染血。

爆炸来得太快,按理来说,她修为最低,理当受伤最重。可危急关头,方梦白跟贺凤臣替她挡住了巨大部分的余波。

其中更以贺凤臣离她最近,承受的伤害最重。

爆炸发生之后,她们所处的秘境一角崩塌。三人被困在青山秘境之中已逾五日。

回想贺凤臣倒下的那一刻,阿风到现在还觉得有点不真切。

就好像是一场噩梦。

方梦白赶来之后,接替了她的任务。两个人轮流为贺凤臣输送真气。

接下来五天,从来如此。

在二人不眠不休的照顾之下,贺凤臣终于脱离了危险期,而阿风也终于从那仿佛做梦一般的心惊胆战的日子里回过神来。

此时再瞧着昏睡不醒的贺凤臣……

阿风心里就……还挺不真切的。

说多么悲痛倒也不至于,焦急的眼泪早就五天之前就已经流干了。

如今每次看向贺凤臣的时候,她心里只会有些酸酸的,连带着眼皮下也泛起一股热流,忍一忍,就又能憋回去了。

榻上的贺凤臣,双眸紧闭,长睫垂覆,除了呼吸太过微弱,仿佛睡着一般,对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

这令他更多了几分静谧,仿佛睡着的月光。

阿风看着看着,忍不住就会想:……他怎么能睡得这么安静呢。

之前,默默守候在她身边的时候,他怎么也能那么安静呢。

他难道就不会痛,不会失落,不会难过吗?

当他安静的时候,他心里都在想什么?

这一刻,阿风从未感觉到如此强烈的恐惧与悔意。

如果二哥醒不过来怎么办?

要是之前对他能再好一点就好了……

为什么偏偏在她一点点解开心结的时候,却让他遭遇这种事呢?

贺凤臣若真醒不过来,那一定会成为她毕生之憾。即便是个陌生人,愿在危机之时微为了自己挺身而出,她也不可能毫无触动。

更遑论,她本就喜欢贺凤臣。

……

她心里涌生出股强烈的,想要弥补的渴望。

想他快快醒来,她迫不及待想要对他好,想要告诉他她的心意。

他会不会很高兴?

一想到他会高兴,她就满心雀跃,一刻也等不了了。这让她心里既泛酸,又含着不合时宜的兴奋。

直到一道熟悉的嗓音打断了阿风的思绪。

“阿风,擦一擦罢。”

阿风一愣,面前已多出一只雪白秀气的手,掌心摊开一条干净的手帕。

秀美绝伦的青衣少年,静静站在她面前,眼里含着隐约的担忧。

对上她视线,他轻声说,仿佛她是个易碎物品,怕惊动她一般。

阿风犹豫一下,接过手帕,“多谢。”

方梦白摇摇头,干脆在她身边坐下,“……升鸾还没醒吗?”

阿风:“还没……”

方梦白伸手放出一道真气,探入他体内,“按理说,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少年微诧,“怎会?”

阿风忧心忡忡:“我也正担心这个。”

方梦白又宽慰说:“我见他体内真气已经恢复流动,正在自发修复他体内伤势。少侠也不必太过忧心。”

他关切望着她,“倒是少侠,已经整整五日未曾歇息了,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阿风摇摇头,她现在哪里有心情休息,“我不累。”

方梦白忧心忡忡:“话不能这样说。升鸾舍身救下你,定然希望你平安无事,若为此拖垮了身体,岂非辜负升鸾一番好意?”

……好像也有道理,阿风有点被说服了。

方梦白瞧着她红肿的眼眶,微微一笑,心底微微有些发酸:“少侠且去休息一会儿吧,我是升鸾大哥,这里有我帮忙盯着。”

这五天里,他亲眼所见阿风待贺凤臣的情深义重。

……如果受伤的是他,她也会如此吗?方梦白禁不住想。

饶是清楚目下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可升鸾已经脱离危险期,他的思绪便有些忍不住跑偏了。

一开始,他并未想到会在青山秘境遇见阿风跟贺凤臣。

最主要的是阿风。

那次入魔,所见的心魔乱象,令他心头微凛,暗暗警惕,深觉自己不能再继续与阿风接触了,为此,他主动请辞,本以为只是年纪到了,身边久无女子,一时色迷心窍,阿风不过是偏巧出现在他面前,又偏巧颇合他脾性的少年人。

不见的时间一长,自会冲淡那点思春之情。

没想到,命运的反复无常又将他二人缘牵到了一起。阿风,又如前几次那般,神兵天降,出现在他面前,解他困苦。

见到她的第一面,他眼前骤然明亮。

非但没如他之前设想般的,淡了春心,苦苦的压抑的思念反倒顷刻间爆发反噬。

他见她宛如连日阴霾之中,会逢天光洒落,心中砰然,情难自禁,惊喜交加,暗暗浮想联翩:难道这是天意?在这偌大的青山秘境之中,二人仍能重逢,他跟她之间的缘分岂非上天注定?

只是当初情况危急,他也未来得及与她寒暄,说些话。

再然后就是天梁自爆,贺凤臣舍身了……

他当时也竭力去救了,奈何距离所限,仍慢了一步。

贺凤臣的受伤,仿佛给了他当头一棒,令方梦白突然醒悟过来。

升鸾仍在病中,自己却觊觎起了他的心上人……

贺凤臣伤重不醒,阿风眼泪淌了满脸,这五天下来,不眠不休,精心照料,一刻也未曾停歇。

可他瞧见她的眼泪,却无数次想,如果当初救人的是他……她也会如此照顾自己吗?这眼泪也会为自己而流吗?

这很下作,方梦白静静地想。

他自认不算好人,可即便做个坏蛋,也有品格的高低,他不愿做那下三滥的混账。

再说,自己跟阿风非亲非故,不过有过几面之缘,若他那时真为她舍身而死,恐怕她能在他坟前掉几滴眼泪,他便也甘心了……

想到这里,方梦白不免自嘲一笑,暗笑自己矫情。

若说在此之前,他本以为升鸾不过单相思,心底也还怀揣着点隐秘的期望,自己未尝不可,这五日所见,则是彻底打破了他的妄想 。

阿风跟升鸾之间明显有情……哪里容得他在这里胡思乱想?若让二人知晓,他这个当大哥的,不担忧兄弟的伤势,反倒在这里想这些没边际的东西,可真就无地自容了。

他正胡思乱想间,听闻阿风犹豫道:“那……就拜托方道友了。”

她被方梦白说服了。

一连五日不眠不休,真气也早已消耗殆尽,阿风早就坚持不住了,之所以还能照顾贺凤臣,完全是靠毅力在坚持。

说到这里,她不禁佩服起方梦白来。

他也受了不轻的伤,这五天下来,又是忙着输送真气,又是忙着剩货汲水,采摘野果,打扫山洞等一应小事,竟也未见他露出多少疲态。

此刻,更是微笑着朝她点点头,说不尽的从容淡泊,清雅舒朗:“这是自然,升鸾托付给我,少侠放心罢。”

阿风这才走到角落里,来到方梦白一早给自己布置的草席前。

待见那草席,她微微一怔。

干草柔软,枕边不知何时被他放了一捧明黄色的迎春花。

难得有心了。

她下意识扭头去瞧方梦白,他正用帕子蘸了水细细擦拭贺凤臣皲裂的唇瓣。

……原来在她没觉察的地方,他已做了那么多。

她的思绪不禁又回到从前两个人初相识的时候。

可眼前的少年温和高雅的姿态,又仿佛提醒着她这是方丹青。而不是她的好脾气,接地气的阿白。

都流落到这个地步了,还是别多想了,阿风摇摇头,压抑住胡思乱想,闭上眼。

翻来覆去,睡不着。

人累过头,反而精神高度紧张,怎么也睡不着了。

或许是她翻身的动作太吵。

方梦白温言问:“少侠睡不着吗?”

阿风老实道:“对,累过头……脑子反而特别精神……”

方梦白想了想,主动道:“我……曾经听过一首歌。”

阿风:“什么?”

少年抿唇腼腆一笑,换个姿势,扶着膝盖,轻轻启唇:“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呀……”

阿风浑身一震!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你!”

她吃惊地瞧着方梦白。

方梦白微讶不解回望:“怎么了?”那神情瞧不出恢复记忆的样子。

阿风默默又坐回去,“没什么……”

可能是见她反应太剧烈,方梦白解释说:“我也不知晓这首歌究竟从何处听来……”

他低吟浅唱,抬起脸,淡淡一笑,眉眼多了几分忧郁落寞:“只是觉得,这曲调柔和,极易安眠……抱歉,献丑了。”

阿风:“没有的事……”

再听到这首歌,她心里微微发酸,瞧瞧方梦白,又瞧瞧昏迷不醒的贺凤臣,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方梦白:“倘若少侠不弃,我便唱给少侠听,可好?”

阿风点点头:“你唱得那么好听,我怎么会嫌弃。”

方梦白莞尔一笑,复又启唇,轻轻唱起来。

伴随着少年温柔的清唱,阿风的思绪仿佛也渐渐回到了从前那段无忧无虑的岁月,意识一点点,一点点沉下去。

她睡着了。

方梦白止了唇,凝视着她的睡颜,心里突然被一阵柔软击中了。

注视着一个姑娘的睡颜,是极为不礼貌的行为,更遑论这姑娘是义弟的心上人。

他应该移开视线的。

可这一刻,他突然一动也不想动,半晌,方梦白轻轻叹了口气。

他多希望,贺凤臣能晚一点,再晚一点醒来。若他苏醒,恐怕便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戏。

又希望,他能在这一刻,在下一秒就醒转,免她受太多担忧与折磨了。

第102章

又过一天, 贺凤臣仍未苏醒。

阿风休息了一天,自觉精神了许多,不论方梦白再劝, 她也不肯再去睡了。

实际上, 她很害怕。

害怕贺凤臣会这样一睡不醒。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 她鼻尖就有点发酸,眼眶也有点发胀。

突然,一方手帕轻轻抵在她眼角。

阿风吃了一惊。

愣愣地瞧着突然为她揩泪的方梦白, “方道友……?”

方梦白也一怔,少年脸上如梦初醒, 飞快地变幻过吃惊,羞愧,懊悔等等复杂的情绪。

“抱歉……我……阿风。”

“我只是瞧见你……擦一擦……”他垂下眼睫,便迅速背过身。

……方丹青怎么会给自己擦眼泪?

阿风愣了半晌。

他不是阿白。

她跟他还只是点头之交。

阿风觉得他这个行为太过诡异, 不过对方显然也自知不妥, 她也不好意思逼问。

这个时候装傻就对了,攥着帕子迅速一抹眼角,阿风磕磕绊绊:“多……多谢。”

方梦白仍背对着她, 嗓音微涩,闻温言回复:“不要紧。”

洞中的篝火, 火势已经变得微弱,他拣起地上的枯枝, 丢入篝火中。

火光劈剥跃动的刹那, 方梦白动作一顿,不禁多看了一眼草席上的人。

贺凤臣眼睫微不可察动了动。

“升鸾?”方梦白微诧,还当自己错看,忍不住又瞧一眼。

阿风:“什么?!二哥醒了吗?”

她忙起身近前查看。

方梦白让开一点:“你瞧……”

二人注视之下, 贺凤臣缓缓睁开眼。

幽幽的火光,映照少年过分苍白以至妖异的脸庞。

阿风惊喜:“二哥,你醒了?”

贺凤臣一睁眼,目光便四下梭巡了一圈,瞧见她,微不可察松口气。

“嗯……”

他刚苏醒,还有些怔忪懵懂。

阿风慌忙扶他坐起。

贺凤臣低低问:“……你没事吧。”

阿风哪料到贺凤臣醒来第一句话是问她安危,她鼻尖忍不住又一酸:“我当然没事,你挡在我面前,我能有什么事?”

贺凤臣问:“我睡了多久?”

方梦白叹息着主动插话:“已经整整五日了,阿风很担心你,升鸾。”

阿风二字,由他喊出,有些他自己也未觉察的亲昵,贺凤臣眼睫微动,一言不发。

阿风:“太好了,二哥,你终于醒了。”

贺凤臣静静瞧了方梦白一眼,抬起那苍白的几无血色的面孔。

四目相对。

方梦白顿了顿,体贴地站起身,“我出去走走,你们聊。”

一直目睹他出了洞口,贺凤臣这才垂下眼睫。

“二哥你渴不渴?”瞧见贺凤臣面色不好,阿风转身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

这就要感谢芥子囊的存在了,不论是床柜桌凳,还是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都能随身打包携带。

贺凤臣抿了一口,润了润唇瓣,嗓音微哑:“多谢……”

她接过杯子,见其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感到一阵后怕:“你吓死我了。”

贺凤臣歉然说:“抱歉。”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贺凤臣放下茶杯,合上眼,难得沉默。

阿风一愣,本以为见到贺凤臣苏醒,两个人会有很多话要说。比如,她还没好好感谢他救命之恩,比如……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他说明自己的心意。

可没想到,贺凤臣病容倦淡,似乎无意多言。

她也不好打搅他,只好捺下满肚子的疑虑,轻手轻脚收起茶杯。也不知是不是心不在焉,茶杯从指尖滚落,发出“砰”的闷响,贺凤臣睁开眼。

阿风:“对不住,吵醒你了。”

贺凤臣沉默着,摇摇头。

“阿风……”他突然抿了抿唇角,斟酌着开口。

阿风意识到他似乎有话要说,“二哥,你有话说?”

“我……”贺凤臣抿唇,迟疑,“……没什么。”

阿风看他三缄其口的模样,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二哥,你有话就直说。”

贺凤臣一顿,故作风轻云淡:“……我昏睡的这些时日,你一直……跟方梦白在一处?”

阿风:“呃对。”他醒来问的第二句话就是这个?

贺凤臣沉默半晌,“他欺负你没有?”

等到他第三句话出口,阿风终于从他委婉的语句中听出了潜台词。

她好气又好笑。

自重逢起,装得这般风轻云淡,其实心里在意得很吧。贺凤臣此言一出,她反倒放松了下来,整个人也变得轻盈。

因为下定决心要对他诉说自己的心意,阿风反而不着急了。

就像是为过生日的朋友精心准备了个生日蛋糕,她想要尽量延长蛋糕出现的时间,以便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她故意问:“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贺凤臣指节不动声色捏紧到泛白:“……他喜欢你。”

阿风有点懵:……方丹青喜欢她?她怎么没看出来?

“……不至于吧?”

对,是方丹青,不是方梦白。她自觉还没这么大的魅力让不过几面之缘的方丹青喜欢上自己。

贺凤臣看了她几眼,见她懵懵懂懂,闭上眼,一副不想跟她说话的样子。

阿风赶忙唤他名字补救:“贺道友,贺二哥?”

贺凤臣只眼睫毛动动。

“你……生气了吗?”

“没有。”贺凤臣睁开眼,一字一顿,硬邦邦回。

“你别多想……我跟方道友之间的确没有什么。”阿风老实解释说。

贺凤臣沉默。

这五天时间里,他虽然昏迷,但神智时而昏蒙,时而清醒。

他能听见外界人走动时的脚步声,说话声,自然也能听见方梦白趁他昏睡时多番忙活,又是唱歌,又是拭泪。

偏生,他并无身份资格去阻拦这一切的发生。

既已下定决心,默默守候在她身侧,他本不应该奢求别的。哪怕她跟方梦白破镜重圆也无妨。可人的感情,又怎能受理智控制。他唯独怕她夫妻二人和好之后,将他又弃之若敝履了。

一念既出,贺凤臣亦觉自讨没趣,顿了顿,偏过头,飞快道歉:“……抱歉,你无需向我解释……”

少年垂下长睫,凝望着眼前的篝火,不再多言,清润面庞别有一番寂寥。

阿风瞧在眼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那你是什么意思?”她干脆凑近问。

贺凤臣没想到她会突然凑近,怔了半秒,眼睫微颤。

本有些不太适应,可触及她清明的双眼,心底突然平静了下来。

“因为我害怕。”贺凤臣坦然说。

阿风一愣。

贺凤臣平静说:“我害怕你会跟他旧情复燃。”

阿风:“……怎么会,你想太多了。”

贺凤臣静静盯着她,仿佛在探究她的真心。

阿风低下头,随便捡了根枯枝在地上戳戳画画:“二哥,你为什么救我?”

贺凤臣沉默:“想救,怕你受伤,仅此而已。”

阿风:“你对我这样好,让我如何回报?”

贺凤臣淡淡吐出几个字:“以身相许。”

阿风:“二哥你明知道……”

贺凤臣不置可否,不再多言。

过一会儿,阿风才说:“二哥,你变了真的很多。”

贺凤臣问:“变了哪里?”

阿风挠挠头:“以前你跟个魅魔似的,又争又抢,我还怪不适应的。”

贺凤臣问出个诛心的问题:“是现在好,还是以前好?”

阿风果断端水:“呃都好?”

阿风闷闷:“其实在你昏睡的那几天时间里,我想了很多。”

贺凤臣漠然说:“但说无妨。”

阿风心跳开始变快,喉口也有些泛干了:“我在想我的坚持到底有没有意义。”

贺凤臣一怔:“阿风……?”他预感到什么,心跳都忍不住加快了。

阿风:“我算是明白了,我们之间是断不干净的……而且我没有办法骗自己,在我心里,仍将你视作二哥……”

贺凤臣暗暗握紧指尖,他面色仍然苍白,但脸颊却慢慢浮现出生的红润,乌黑的眼也渐渐被点亮。

阿风:“二哥,我见你昏睡,真怕你一睡不醒,我当时很后悔……后悔之前对你那样客气。我……”

直白地吐露心意毕竟还是太羞耻了,阿风磕磕绊绊半天,才豁出去低声说:“我想我还喜欢你……”

贺凤臣的乌眸刹那间放出惊人的璀璨亮光。

阿风鼓足勇气,一口气说:“我那时真的很后悔,与其欺骗自己,伤害你的心意……不如惜取眼前人……”

她话还没说完,也说不完了。

因为贺凤臣面色动容,已经不顾伤体,扑过去紧紧抱住了她。

“阿风!”

“二、二哥?”阿风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被他吓了一大跳,迟疑好一会儿,才反搂住他。

贺凤臣将脸埋在她肩窝,默默地,紧了紧,又紧了紧双臂,像生怕她会突然飞掉一般,阿风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二哥……松开点……憋死了……”

贺凤臣一顿。

他就像个护着糖果的小孩,怕被人抢似的。稍稍松开一点又飞快抱住,语气急促不稳:“……当真?”

阿风憋得眼冒金星,断断续续:“包的……”

贺凤臣抱着她不再说话,仿佛在默默感受,确认她言语间的真实性。

阿风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说实话,她心里也挺高兴的……仿佛心结被打开。

算了,他愿意抱就让他抱着罢。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阿风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指尖犹豫着摸上他乌黑如水的长发。

但没想到,只过了一会儿,贺凤臣突然就松开她。

她惊讶。

贺凤臣顿了顿,语气有些小心翼翼:“……阿风,你不后悔吗?”

阿风纳罕:“我后悔什么?”

贺凤臣:“……你喜欢方梦白。”

阿风一愣,事到如今,过尽千帆,她没再遮掩,痛快承认了:“是,我喜欢阿白……”

她就是同时喜欢上了两个人。

贺凤臣沉默,扣着她腰身的指尖不由松开少许。

……

到底又不甘罢手,忍不住又紧紧捏住,搂得比之前更紧:“你……不准。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你既已答应我……理应对我负责。”

第103章

贺凤臣语气急促凌乱, 颇有些蛮不讲理的骄横。由这些小动作可见其心神剧烈摇动,几乎拧巴成了麻花。

阿风心里有些软软的,叹口气, 主动伸手去摸他的指尖。

他指尖冰凉。

阿风插入他指间。

贺凤臣摸索着, 反握住了她, 与她十指相扣,紧紧的。

见他呼吸稍稍平静下来,阿风这才解释说:“我的确很喜欢阿白……毕竟我跟他少年夫妻……一路扶持着走过来。但正是知道我喜欢阿白……很喜欢很喜欢阿白……更帮我确认了我也喜欢你这件事。”

“哪怕我那么喜欢阿白, 我仍喜欢上了你,二哥。”阿风郑重说出最后一句话。

贺凤臣浑身一震。

阿风分不清, 这两种喜欢孰轻孰重。

她原本就是个极容易动摇的人。谁处于弱势,她就会自然偏向那一方。

贺凤臣这次重伤,却让她知道。她已经对不起阿白了,不能再对不起二哥了。

原因很简单。

因为贺凤臣喜欢她, 而她也喜欢贺凤臣。

“阿风……”本以为自讨没趣, 没曾想峰回路转,贺凤臣心情激荡,情难自已, 低喃着,去吻她的唇。

阿风略有些羞耻地闭上眼。

贺凤臣仿佛怕惊动什么, 吻得很轻,蜻蜓点水一般, 一触即分。还是阿风想他患得患失, 主动回吻了过去。

贺凤臣始料未及,身子又颤了颤,迅速反客为主,与她唇齿默默交缠了好一会儿。

洞内, 篝火静静燃烧着。

分开时,两个人呼吸都有些急促跟凌乱。

阿风脸颊发烧,实在没那个勇气抬头看他,干脆就埋头拉了贺凤臣一缕长发玩。

她默默玩他头发。

贺凤臣柔哑的嗓音回响在她发顶:“阿风,我……”他难得语不成句。

心里满胀得几乎快要炸开。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说,临到嘴边,却恨嘴笨,成了茶壶里煮饺子。

他磕磕绊绊道:“我……很高兴。”

阿风:“高兴什么?”

贺凤臣忍不住又抱紧她:“高兴这次受伤……”

阿风差点应激。失而复得,她算是理解老一辈人的为啥不让说晦气话了:“别别别,话不能这样说,晦气,呸呸呸!”

贺凤臣从善如流:“嗯,我记住了。”

一阵安静之后,贺凤臣再度开了口。

他难得有这么多话想要说。

他顿了顿,“阿风,你方才问我,为何从前争,现在不争了。

“那是因为,从前,我是后来人。你与他,少年夫妻,相伴相识,情比金坚……你们那些共患难的过去,太宝贵了,我不能插足,我很嫉妒。而我是后来人……自然要用些不入流的手段争抢。”

阿风揣着明白装糊涂,打断他:“什么样不入流的手段?”

贺凤臣又顿了须臾,脸颊泛起微微的红晕,他半靠着山壁,仰面向她索吻。

阿风一愣。

可能是太久没跟贺凤臣亲密接触了,她咽口唾沫,竟有点像打工回来看见魅惑娇妻的丈夫,紧张得嘴巴发干。

贺凤臣见状,干脆直接拽住她领口,轻轻一扯,她被迫倾身,没了后悔的机会。

紧接着,一双柔软的薄唇覆压上来,他堵着她的唇,轻轻辗转了一会儿,就探入了舌尖。

“这样……”他在她耳边-

又是个绵长,温柔,磨人到极致的亲吻。

不知过了多久,阿风才从这温柔乡中迷迷糊糊找回神智。

……方梦白还在外面。他们还在青山秘境……

她想到这里,觉得不妥,想要推开,但又想到如今的阿白已经是方丹青,而贺凤臣又等了太久,等这个亲吻等了几乎五年。

算了,让让他吧,她心一软,反手正要回抱住他。

耳畔熟悉的嗓音突然炸响:“阿风少侠我……!抱歉!”

方梦白原本正步履匆匆往山洞里赶,乍见眼前这一幕,少年一愣,一个急刹车,慌忙转过身歉疚说:“抱歉……打扰二位了……”

贺凤臣放开阿风。

阿风慌忙理衣起身,“呃方道友……”

哪怕明知眼前这人是方丹青,阿风还是怪不自在的,心跳砰砰:“你有什么事吗?”

方梦白这才转过身,唇泛苦笑,神色尴尬:“……并无什么大事。只是方才在外面闲逛,好似瞧见了一条出路,想叫少侠一同探探路。”

“二哥你看。”阿风扭头征询贺凤臣的意见。

贺凤臣并无被打扰的不悦,他略略颔首,轻声叮嘱:“注意安全,小心行事。”

方梦白适时出言:“呃……抱歉……是我打扰了两位,探路的事倒也不必急在一时,明天再看也是来得及的。”

说罢,他竟又爽快钻出了洞口。

徒留阿风跟贺凤臣面面相觑。

阿风:“他走了。”

贺凤臣:“嗯。”

方梦白从出去到进来,虽然全程不到一刻钟,不过阿风跟贺凤臣还是被他搅没了兴致。

毕竟,方梦白是他二人越不过去的坎。

阿风想到这里,又有点沮丧地坐回到篝火前。

气氛霎时又陷入了沉默。

阿风有意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僵局,就故意打趣说:“二哥,我刚没想到你会这么大度。”

贺凤臣不解:“何出此言?”

阿风:“我还以为你不会让我跟阿白去呢?”

贺凤臣摇摇头,神情有种正宫般的从容:“得了你的承诺,已不必争抢了。”

阿风:“……”

贺凤臣偏头问:“是么?”

阿风哪里敢说不是,跟个老实的妻管严一样结结巴巴回:“是,是。”

贺凤臣看了她一眼,敏锐说:“阿风你还在乎他。”

阿风一愣。汗流浃背了,“二哥……”

贺凤臣倒是很平静:“无妨,你不必紧张,我不在乎这个。”

他说:“你与他本是夫妻,自认识你那天起你就记挂着他,我早已习惯,又怎会计较这个。”

阿风:“……”这算小三的觉悟吗?

贺凤臣摸索着,握住她的指尖,阿风反握住他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吻。

贺凤臣眼睫颤了颤,指尖也微微痉挛。

他默了默,抛出一枚重磅炸弹,“……阿风,你有没有想过,玉烛为何会服下断情丹。”

阿风一愣。贺凤臣的话戳中了她心底的隐痛,竟让她一时失语。

贺凤臣看着她:“或许,他是给你选择的自由。”

阿风:“选择的自由?”

贺凤臣:“他知晓我绝不可能放弃你,哪怕他服下断情丹仍有我陪伴在你左右。届时选择我,或者选择他,则全由你的心意。亦或者……另有两全之法。”

他语气太过笃定,阿风的心又被弄乱了。

贺凤臣见状,安慰说:“所以你不必太过介怀,也不必觉得,太对不起他。”

阿风大脑都有点宕机了:“说这些没关系吗?”

贺凤臣:“没关系,我原本也不想说的。”-

一轮孤月冷冷清清,悬挂天空。

方梦白仰脸望着月亮。

千百年来,月亮照耀着失意的人。

可方梦白没想到,自认疏拙磊落如他,如今竟也成失意的人了。

一想到方才所见,他舌根就止不住的发苦。

少男少女亲密相拥吻,没有情欲,交错的眼睫毛,满是度过生死难关之后,心意相通的脉脉温情。

不久前,贺凤臣不动声色迫他离去。他出了山洞,四处走了走,却仍忍不住牵挂洞内的动静。

思来想去,折回洞口,正巧瞧见他二人相拥吻。

当时,他脑子里嗡地一声,什么也没想,等回过神来时,已故作误入打断了这二人恩爱。

他究竟都做了什么?

若说之前瞧见阿风跟贺凤臣亲近,他只不过是些许彷徨不甘。方才所见,心脏便好似被一阵强烈的惊雷般的酸楚攥紧了。

也就是在刚刚,在上一刻,方梦白蓦然惊觉,他似乎真的喜欢上了阿风,那个义弟的心上人。

这样的认识来得太晚了。要是他早早醒悟,说不定还能觍颜跟贺凤臣竞逐一番。毕竟,乾坤未定,他也只是单相思不是吗?哪会像如今这般,刚醒悟就为时已晚,丧失了角逐的资格。

阿风当真快成他弟妹了。

他还能如何?方梦白自问。难道要如那个荒诞的梦一般,抛下一切礼义廉耻去强取豪夺吗?

他从未喜欢过别的女子。

方丹青喜欢的女子……他一定要得到吗?哪怕不择手段,也一定要弄到手?

方梦白心潮起伏,心里来回几个挣扎。

一想到他离开之后,他们说不定又会继续之前被他打断的事,喁喁说着情话,他心中就倍感煎熬。

他到底无法坐视,等了片刻,方梦白就又回到了山洞。

瞧见洞内光景,方梦白暗暗松了口气。

贺凤臣伤重初愈合,身子不好,不能支撑太久,又躺回了草席上。一双眼紧紧闭着,不知到底睡着没有。

阿风正守在他身边调息。

方梦白去而复返,阿风有点惊讶:“方道友,你回来了?”

少年定了定心神,微微一笑,“嗯……”

他瞧一眼贺凤臣,关切地放轻了嗓音:“升鸾睡着了?”

一见到方梦白,阿风不禁就想起贺凤臣的话。

……或许,他是给你选择的自由。

阿风:“对,他刚歇下。”

方梦白松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又要打搅你们了。”

阿风:“……”这话她没法接,他以为他俩在洞里都干啥呢,她跟贺凤臣看上去也没这么饥渴难耐吧?

阿风嘴角抽搐:“不至于……”

方梦白莞尔:“你们少年爱侣……亲热一点也是人之常情。”

“阿风……不,我现在是不是该叫弟妹了?”

阿风:“……”坏了,这话她真的没法接了。

“道友之前就叫我阿风少侠,之后还这么叫吧,怎么舒服怎么来。”她含糊道。

方梦白温言:“也好。”

少年清润的脸在篝火的映照下,似乎散发莹莹光泽,他扭过头,瞧了贺凤臣一眼:“我之前还担心……升鸾年纪轻,之前有未曾接触过女子,阿风,你是他第一个。我担心,他伤重初愈,心情激荡,对身子不好。”

方梦白语气柔柔淡淡,极近体贴。阿风却总觉得他这话说得怪怪的。

草席上,贺凤臣眼睫微不可察一颤。

方梦白这话说得贺凤臣好像多欲求不满一般,阿风替他解释:“二哥他不是这样的人……他的身体,他心中有数。”

方梦白:“的确,更遑论还有阿风你在身边照顾。”

他叹息,“他性子天真,经常有小孩子的脾气。他母亲又去得早。我一直放心不下,如今有阿风你相伴在侧,我便放心了……”

贺凤臣指尖默默捏紧了,耳尖微微一动,专心留意阿风的回答。

阿风没多想,甚至觉得小孩子脾气挺准确的,她还挺喜欢的:“嗯,二哥难得赤子之心。”

贺凤臣微不可察松口气。

方梦白柔叹:“……确是如此。倒是我关心则乱,有些失言了。”

少年掸袖微笑,“阿风,我与升鸾相交多年,他生活中有些迷糊,我这做大哥的平常才会多关心啰嗦几句,你不会恼我多事吧?”

阿风:“……”你之前入魔,一秒想通,瞬间朝他扑上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怎么会……”这话说出去阿风都觉得有些诡异了,“有方大哥你关心,是他的福气。”

第104章

方梦白:“那就好, 你或许也听说过,我双亲去得早,所以我其实是在白鹿学宫长大。入门时间早, 便忝居了个大师兄的位置。

“身为大师兄, 有时候不得不负担起师兄的责任来, 照顾同门……许多师弟师妹其实都是我一手养大。”

方梦白歉疚说,“日子久了,难免就婆婆妈妈, 啰里啰嗦了些,教你见笑。”

男妈妈超级时髦好吗?虽然阿风瞧不出他到底有多黯然, 还是安慰说:“我之前见到白鹿学宫的弟子,个个都十分崇敬你,道友对师弟师妹们的好,他们都看在眼里的。”

方梦白目光黯淡:“只可惜, 此次损折了我不少白鹿弟子。”

但少年很快又一弯眉眼, 扫去眉间阴霾,甜甜笑了,笑容舒心:“多谢你, 阿风,跟你聊天我很高兴。”

阿风挠挠头:“我好像也没做什么, 不过你高兴就行。”

“说起来,你伤势如何?”方梦白微微蹙眉, 顺势关切说, “可还疼吗?”

“这些时日辛苦你为升鸾传输真气……他能醒来耗了你不少灵气吧。”

阿风:“灵气又不是不可再生,慢慢调息总能调养回来的。”

方梦白不赞同:“话虽如此,灵气毕竟是咱们修士之根。若阿风不弃,可否让我帮你瞧瞧?论伤势处理我不如你, 但于灵气一道……也算有些研究。”

阿风想了想,也确是此理,就没拒绝。

方梦白让她伸出手来,她照办了。

少年伸出两指,轻轻搭在她腕间,与把脉的手法一般。

只不过,他指尖同时放入一缕灵气,顺着脉象,沉入她四肢百骸,丹田经络。

方梦白的灵气温和而清润,仿若一股涓涓细流淌过全身,气走得也极为克制,点到即止,除了帮她理顺了连日以来有些躁乱的真气,并不作过多的停留与冒犯。

“怎么样?”阿风问。

方梦白松口气:“……除却有些亏空紊乱,瞧着确无什么大碍。”

阿风:“那就好。”

少年微微一笑,正要提袖抽手而去,目光却在撞上她视线时,陡然一怔。

太近了。

他们之间离得太近了。

因为要帮她理气,两个人的距离也在无形中缩短。近得甚至能清楚地瞧见对方的眼睫。

女孩子柔润的脸蛋,就近在咫尺。在篝火的映照下,散发淡淡的微光。

乌黑的眉眼,淡樱色的唇瓣,仿佛下一秒就会作出一颦一笑,等种种动人情态。

火光朦胧,使眼前一切犹如梦中。

方梦白不由看得怔住。

阿风见方梦白微露怔忪,后知后觉也感到不对劲了。他古怪地瞧着她,目光甚至有些直勾勾的。

篝火的微光,照耀得他肌肤细若白瓷,眼睫如蝶翅般轻轻颤动着。

他脸上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情动,仿佛梦游一般,双颊也泛起淡淡的晕红。

阿风呆了。

自重逢以来,她所见之方梦白,甭管芯子如何,表皮总是一派儒家君子,克己复礼的风度,何曾见其如怀春少年,态生红晕?

气氛太诡异了。

“方……道友?”阿风硬着头皮打破了二人之间这诡异的安静。

方梦白猛然回神。

他听见了,从这梦中短暂清醒过来。可他不太想动,一股奇异的慵懒将他击中,他一动未动,唯独目光一眨不眨,贪婪地瞧着近在咫尺的阿风。

她额角泛出细汗,双颊泛出绯红,不知道是觉得羞窘,还是被篝火的光照的。可方梦白清楚地瞧见,那双黑水银般的眼睛里,或有惊讶,紧张,却并无厌恶。

为何会没有厌恶?

他心底微讶,不禁感到很淡的窃喜。

是不是意味着,她其实并不讨厌自己?

他从上一场梦中清醒,却好像又坠入了一场更深的梦境。

或许是因为容貌俊秀,修为又高,方梦白其实从不缺女性的追求。

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个胆大的女修,当面向他直陈爱意的。

方梦白总是温言拒绝,委婉而又柔和,从不伤她们一点面子。但在那温文尔雅的皮相下,他心里总有些淡淡的轻蔑。

他并不觉得自己如何值得人爱慕,因此轻蔑她们的眼光,也瞧不起那些陷入情爱之中的凡夫俗子。

可此时此刻,他才知晓,原来动情竟是这种滋味,譬如跌入一张大网,想要挣,却逃不开,反而越收越紧。

从前的经历,令他对旁人的爱慕十分敏锐,正如一个人若是常年生活在海边,自然会对潮水的涨落,风向的变化十分敏感一般。

从阿风的眼睛里,他看到,阿风对他,或许并非全无触动,全无情意。

方梦白心头一动,升起一股火热。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其实也有一争之力?

方才撞见她跟贺凤臣拥吻,匆匆退出,并非方丹青的本性。

或许。

方梦白想,他应该直接吻她的。

这一刻,他的内心突然被一股难得的任性与意气填满了。

他应该就这样不管不顾,直接揽过她的头,附唇而下,慢慢吻她,深深吻她,一点点,说尽自己的爱意。

他静静想,白玉般的脸颊在火光下,泛起神像雕刻般的冷酷。

少年目色淡淡,一眨不眨瞧着她的嘴唇,转瞬之间,神情已经有了诸般变化。

阿风头皮都有点发麻了:“方道友,方道友?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就不说话了,非但不说话,还这么诡异地盯着她看。

火光下的阴影处。

贺凤臣身子紧绷。

阿风的话,令方梦白再度如梦初醒。

“抱歉……我……”他回过神来,迅速道歉,“我方才有些走神。”

看着不像是走神的样子。

不过阿风还是顺着他的话关心说:“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少女乌黑的眼睛里盈满了纯然的关心。

方梦白不禁又一怔。这双眼倒映出了他方才心思之可恶。

那点火热的情思刹那间淡了下来。少年沉默一刹,才淡笑说:“……也好。”

他不能。

若他当真随心所欲,只怕她真会恶了他,那就是真的得不偿失了。

贺凤臣紧绷的身子悄然放松了下来。

方梦白跟阿风道了歉,便拣了个角落,自过去打坐休息去了。

阿风还是觉得他今天有点怪怪的。

算了,不想了。

贺凤臣已经睡下。她瞧见他呼吸匀长。

方梦白也已入定。

阿风想想,干脆也闭上眼,打坐的同时顺便休息。

第二天,贺凤臣醒来。

一大早,阿风就跟方梦白去洞外探查了那条偏僻小道。

天梁自爆之后,这一角秘境崩塌。

那条小道,确可以通向外界。以防万一,方梦白主动提出深入探路。

阿风则回到山洞去照顾贺凤臣。

回到山洞之后,她先是替贺凤臣瞧了瞧伤势,他面色虽还有些苍白,但双颊已泛起正常的血色,状态好了不少。

“二哥,你好得好快。”她感叹。

贺凤臣:“嗯……多亏有你。”

阿风谦虚:“我也没做什么。”

贺凤臣:“有你昨日的承诺,已抵得过世上一切良药。”

阿风:“……”她没想到他能语气平淡的直接打出一记直球。

双颊有点烧。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爱能止痛?用爱发电?

贺凤臣瞧她一眼,似乎不太理解她为何会突然脸红。他乌黑的眼里泛起点困惑。

看得阿风心中愈发砰砰:……糟糕,有点可爱。

就是这样,平淡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出些很戳人的话。

或许是因为已经想通。她对贺凤臣,便多了几分怜惜。总有些想要弥补之前的生疏。

方梦白一早便已去探路。

如今四下无人,阿风想了想,飞快地凑到贺凤臣脸边亲了一口。

贺凤臣眼睫一颤。

面上仍没什么表情,但从脸,到耳根,再到脖子,却慢慢被淡粉色染遍了。

“那这样呢?这样会好得更快吗?”

贺凤臣垂眸,缓缓捏紧袖口,语调竭力维持平淡:“嗯。”

阿风:“没有了吗?就只是‘嗯’?”

她故作抽身而去。

孰料,贺凤臣一把攥住她的手。

指尖像触两个人心里都漏跳一拍。

最终还是阿风先回过神,她眨眨眼,强忍住羞耻,盯回去——

贺凤臣对上她狡黠视线,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顿了顿,如她所愿,脱口而出:“……别走。”

阿风立刻乖乖坐回去。

贺凤臣松口气,顺势将攥着她的手放在膝前,干脆就没松开了。

半晌。

“昨日你跟方梦白……”他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阿风摇摇头,“没说什么……”

贺凤臣看她一眼。

阿风迟疑:“二哥,你不喜欢我跟他接触吗?”

贺凤臣沉默一刹,到底还是摇摇头,“我……无妨的。”

阿风干脆捧起他的脸。

他怔一下,不解抬眸。

下一秒,眼皮便落了轻轻一吻。

贺凤臣一顿,攥着她的指尖不由捏紧了。

“二哥,对不起。”

贺凤臣淡问:“为何道歉。”

阿风老实说:“我们三个之间的感情很奇怪……太恶俗了……要我说我对阿白没有任何旧情了……”

虽然有些残忍,阿风还是诚恳道:“那也是不可能的……”

“既然决心在一起,我不想骗你,二哥。

“你若觉得不舒服,其实——”

贺凤臣手一紧。

“阿风。”他打断她,“我说过。你与他本是夫妻。我既然不能穿越时空,改变过去,阻止你们相识,自然也不能阻止你正常的感情流动,我……不在意。”

四目相对间。

贺凤臣指尖细细抚摸过她的侧脸,安安静静瞧着她。

他眼瞳里倒映出她陡然睁大的,感动的双眼。而那眼里,满满当当,仅有一个他。

不论过去,未来如何,此时此刻,只在此地,只有一个他,就足够了。

贺凤臣一顿,情难自已,垂眸与她鼻尖相对,眼睫交错,交换了个绵长的亲吻。

阿风犹豫了一下,闭上眼,努力放松下来去感受这个吻。

贺凤臣的吻很轻,慢条斯理咬着她的舌尖,仿佛含入一缕过分旖旎的春风,又好像潺潺的,细细的水流。

清淡,又令人心里痒痒的。

吻了好一会儿,贺凤臣松开她,吐出舌尖。

“我不介意你与他接触。”贺凤臣这才解释说,“我只是……怕他话太多。”

阿风一愣。

想到昨夜这二人对话,贺凤臣顿了顿,到底没忍住,不满地含酸,多淡讽了一句:

“他素如此,明褒暗贬……不着痕迹,尊己卑人的……”

第105章

说到这里, 方梦白突然拨开藤蔓,踏入了山洞。

阿风立刻松开手,挺直腰杆立正了。

贺凤臣瞧他一眼, 闭上了嘴。

少年满身的灰汗, 一无所知二人背后蛐蛐, 指指点点。

瞧见他俩,倒是轻轻吐出一口气,“升鸾, 少侠。”

一弯眉眼,笑起来, “我探查过了,出了那条路便是青山秘境的百草道。”

阿风一听,也很高兴,“太好了, 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方梦白:“我们是今天就动身, 还是等升鸾再调养调养身子。”

贺凤臣一抚双膝,直接站起身,平静地直视方梦白:“不必。今日动身即可。”

他面色虽苍白, 但因为身姿伟美,站起来犹如屹立的玉山。

只不过到底伤势未愈, 身形还有几分不稳。

爆炸炸伤了他的双腿双臂。

阿风熟知他的身体状况,看得心惊肉跳。

奈何, 贺凤臣是个忍人。这点疼痛他眉头也没皱一下, 甚至还能面无表情对望方梦白。

方梦白:“……”

回望完,贺凤臣回过脸又安慰她说:“区区小伤,何足挂齿,我没事, 还是尽快出秘境罢。”

方梦白蹙眉关切说:“升鸾,我瞧你面色还很苍白,不要逞强。”

贺凤臣沉默:“我并未逞强。”

贺凤臣坚持,阿风跟方梦白也不好再说什么。

的确,越早一日出秘境,贺凤臣就能越早接受青山城内正规的治疗。

在确认他身体大概能承担赶路的压力之后,阿风跟方梦白略略收拾了行李,熄灭了篝火,三人动身离开。

好在这一路也算安全顺利。

踏出青山秘境的那一刻,瞧见界外的日光,阿风长松了口气,竟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接下来,自然是带贺凤臣去青山城求医了,来这儿采药的医修不少,医学氛围浓厚,总比她这个半吊子好。

不过。

在此之前,方梦白温和的嗓音却突然响起,带了个很突然的消息:“到这里,升鸾想必就能回城接受治疗了,我也放心了。”

阿风一愣,意识到方梦白话里的未尽之言。

她转身,果然瞧见少年站得远远的,同他们都隔开了丈许的距离。

山风吹动他满头乌发,双袖翩翩。

阿风犹豫一下,还是作出了挽留。

也不知是出于她个人心意,还是客气:“方道友,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贺凤臣闻言,也将目光静静瞧向方梦白。

“不了。”少年轻轻摇摇头,微笑说,“我这次进入秘境,以防万一,身边只带了十几个白鹿的同门,余下师弟师妹们则在不远处扎营等待。

“如今……跟随我去的同门都已折损……我必须回去给大家一个交代。”

他说着,眼底却浮现出淡淡的落寞。

阿白……阿风忍不住侧目。

哪怕明知眼前这人已经是方丹青,却还是感同身受,为他难过,感到不忍:“方道友……”

她斟酌着说,“我们就在青山城,等你跟同门会合之后,如果愿意的话,可以来安济药堂寻我们。”

方梦白秀目微诧地睁大了点,旋即弯弯眉眼,很轻地笑开,“既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待此间事了,在下一定会前去安济药堂做客。”

他说着,抬起手,长风下,双袖垂落,朝二人行了一礼,“多谢二位日前挺身而出。

“山水总相逢,在下先行告辞了,请。”

方梦白走后。

阿风定了定心神,看向贺凤臣:“二哥,我们也走罢。”

贺凤臣并未对她方才的挽留持反对意见:“嗯。”

阿风口中的安济药堂,正是之前在青山城中为她指路的热心同门们。

安济药堂本就跟仙霞派曾有过合作。阿风这回前去青山秘境,也帮着药堂采了不少他们所需的草药。

因此,见阿风带着受伤的贺凤臣回返,投桃报李,药堂上下都很关心,诊治也颇为尽心。

“果然专业的事还得交给专业的人来。”

将手中的汤药递给贺凤臣,阿风如此感叹道。

贺凤臣正半靠在床榻前,乌发柔披散落腰后,虽犹带病容,但在安济药堂诸位同行帮助下,伤势已经痊愈大半,接下来只要静养就好。

贺凤臣接过药,面不改色一饮而尽。

“是要多谢安前辈等人的辛苦救助。”他低声说,“我已联络贺家,商讨日后的合作事宜。”

商业合作?阿风有点意外。

觉得在修真世界观谈这个有点诡异,出戏。

又微妙觉得由贺凤臣说出十分合理。

她只能叹服:“……能说不愧是你吗?”

贺凤臣闻言不解。

阿风:“看着不染尘俗,但是微妙的务实?”

贺凤臣想了想,说:“人毕竟还是人,没修成神仙,总脱不开柴米油盐。誉人以虚,不如报之以实。情谊深浅虽不在物厚薄与否……却最能体现真心。”

阿风深表同意:“那确实,如果别人能给我一百万我肯定也开心。”

“不过。”贺凤臣放下药碗,话锋一转,顿了顿,才轻声说,“你方才此言差矣,安大夫医术固然精妙,却也有他们代替不了的。”

阿风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贺凤臣突然又沉默,不说话了。

阿风:?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哑巴了?

她纳闷地看向贺凤臣。

贺凤臣触及她视线,眼睫颤了颤,缓缓地,无声地扬起皙白的脸。

阿风:“……”她愣了半晌,突然福至心灵反应过来。

他说的该不会是……之前说的亲亲吧?

这个猜测,让她心跳登时就加快了,紧张得有点口干舌燥。

贺凤臣安静地昂着头,保持着讨吻的姿势,乌发如水滑落两肩。

……不亲真的不是女人了。

阿风攥紧手掌,鼓起勇气,飞快地在他唇瓣印下一吻。

可能是太久没亲密接触过,明明更深入的接触也有过了,几个亲亲竟然把她弄得汗流浃背。

贺凤臣予取予夺,不置一词,却在阿风抽身而去的刹那,反手拉住她的手。

她被迫跌入他怀中。

他皙白宽大的手掌顺势攀上她的脊背,回吻了她的,加深了这个亲吻。

一个令人绵长的令人脸红心跳的亲吻结束之后。

贺凤臣才端然道:“……如此。”

阿风眼神飘忽,脸红得已经能滴血了:“……”

怎么病中还能这么钓?!

不知道是不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接下来的这几天,贺凤臣似乎对亲吻这件事乐此不疲,几乎每次喝完药,他都要拉着她的手,黏黏糊糊讨要个亲吻。

阿风虽然略觉羞耻,但考虑到人在病中,还是随了他的心意。

他伤势日渐好转,不过以防万一,阿风还是决心在青山城多停留几天,至于所采的那些草药,则托人送回了仙霞。

贺凤臣养伤的日子,阿风左右无事可干,干脆就帮着安济堂打起了下手,顺便进修一下自己的半吊子医术。

这一天,她刚帮着伙计把一批草药验收入库,药堂内突然乌泱泱就涌进了一大片的人。

来人有老有少,扶着个满身鲜血的少女,个个神色忧虑,大喊救人。

阿风惊讶地发现,那少女竟然还穿着嫁衣,是个新娘!

……这是怎么回事?婚礼上突发暴力事件?

正不解之际,眼见家属神色惊恐,情绪激动,险闹起来,阿风只得暂且按下好奇心,先帮着伙计安顿好病人家属,以免打搅了安大夫的诊治。

过后才从家属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家人自称姓张,在青山城中开了个铺子,做点小本生意。

“原本说闹鬼……我们原是不信的……毕竟日子早就定好了,哪能因为些空穴来风的传言就改日子,就是想改,那些酒席总不能作废……”

新娘的父亲张掌柜,此时已经稍稍冷静了下来,听闻她是修士,不禁大倒起了苦水

“可没想到,那鬼真来了!”张掌柜一个寒噤,眼里露出深深的恐惧之色,“那鬼浑身血红……抓了章儿,还要来抓贞儿!”

从刚才的谈话中,阿风已经得知,贞儿就是那个被送来的受伤的新娘,章儿就是那个倒霉新郎。

“仙长!”张掌柜说着就慌忙朝她跪下来,“请一定要抓到那鬼!还我们青山城百姓一条生路啊!”

张掌柜情绪太激动,阿风忙搀他起身,好言劝慰了一番。

虽然他言辞因为惊恐而零落,但阿风还是从其他人七嘴八舌,只言片语之中,拼凑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约半年前,城里就有传言,青山城来了只喜气鬼,专在别人家里成亲的时候出现,掳走新人。而被掳走的新人,往往会在几日之后被人发现他们被啃吃得七零八落的遗骨。

但这传言也只是传言,至于那喜气鬼到底长什么模样,众说纷纭,谁也没亲眼见过。

阿风穿越这个世界八九年了,还没听说过有鬼的。

回到药堂后院,阿风一边将药碗递给贺凤臣,一边将今日的见闻同他说了。

“二哥,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贺凤臣略略颔首:“……有。”

阿风:“……啊?”

他嗓音清冷如碎玉,外面分明还是艳阳高照,阿风却硬生生因为他这清清淡淡的一个字,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天知道,她不怕妖兽就怕鬼。

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直到今天,才突然被告知这个世界有鬼?!

或许是她的神情空白得太明显。

贺凤臣瞧她一眼,主动安慰说:“……大多数人,死后魂魄返归自然,鬼的形成条件较为苛刻,因此数量极少,他们所见的未必就是鬼,或许只是妖物作祟,你不必太过紧张忧心。”

阿风:“……谢谢你的安慰。”虽然好像没有被安慰到的样子。

贺凤臣想了想,竟道:“若想探明真相,还要亲自跑一趟才行。”

阿风一愣:“二哥你要去捉鬼?”

贺凤臣:“……捉鬼?不准确。”他摇头,“那物属性未明,只是去调查。修行本已是窃阴阳,夺造化,攫取灵气。故而修士理当尽自己所能,以斩妖除魔为己任,还报天地。这是修士的职责,也是罪愆。”

阿风:“……”虽然很害怕,但她不得不承认,贺凤臣的话说得的确有道理。

“那我们要怎么做?”她举手提问。

贺凤臣平静抛下一枚重磅炸弹,“假成亲。”

第10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