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一不小心就作茧自缚 竟见金辉皆是君……
翌日早朝。
众臣已经从同僚口中听闻了帝王欲要让太傅在入宫之后继续参政的事情, 本以为今天朝会上会是一阵腥风血雨,但是场景却和他们想象中的有些不大一样。
被他们连番劝谏收回成命的皇帝不见怒色,甚至和颜悦色地与他们就前朝律例分析了好一通, 即使御史大夫于长业些许言语有冒犯之处,顾昭瑾的身上也不见前几日的威严与低气压。
就连咳喘都比前些时日少了许多, 看起来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既诸位爱卿还有疑虑,此事便延后再议。”帝王不紧不慢地, 不似昨日让臣子从景仁宫到政事堂议事, 要压着他们立刻答应般的迫切, 而是给了朝臣足够的缓冲时间。
丞相与大将军对视一眼, 在彼此眼中看见苦笑。
就是如此, 才更加彰显了皇帝的决心不容更改。
朝臣无法,只得应下。
接下来的朝会便开始说起了京城、地方的各种要事, 几位臣子禀奏, 诸位同僚议论, 气氛恢复了往常的和乐。
陈逐站在邱孺哲身后。
在顾昭瑾舌辩群儒的这段时间, 他始终没有出声, 老神在在地仿佛其中牵扯到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使得于长业等文官的眼神几乎要在他的背后戳出洞来。
——好一个妖妃, 撺掇陛下为其挺身相庇, 自己倒是优哉游哉。
然而陈太傅才懒得搭理他们, 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全程盯着帝王,见缝插针地和人眉目传情。
皇帝大概是真的很喜欢他送的这枚玉扳指。
他数了一下, 就这么一会儿的早朝, 顾昭瑾就摩挲了不下十数次,其中有几次不作数的,是因为陈逐直勾勾的眼神大概让人不自在了, 以至于帝王的指尖都触到血玉扳指了,硬生生在他炯炯有神的视线中挪移开来。
欲盖弥彰的样子看得陈太傅心中暗笑,更没搭理其他同僚的心思了。
眼见这件事暂且搁置,顾昭瑾大概是要施行温水煮青蛙的办法,陈逐对着坐在上首的皇帝微微眨眼,勾唇笑了一下。
帝王接触到了他的视线,没有回应,微微偏过脑袋,看向其他臣子。
陈逐的笑意更深。
昨天送了扳指之后,陈太傅信守诺言,帮皇帝看了一大半的奏折,而后分门别类的让顾昭瑾进行批复。
等好不容易忙完,用过稍迟的午膳,通政司那边竟然又遣人送了一批奏本来。里面大多是臣子们新鲜出炉的谏言,重点直指后宫干政这件事不可为之。
陈逐看过之后就笑了,直接把这批奏折打了回去,拉着顾昭瑾去御花园散步。
“在臣妾这件事上,诸位大人倒是勠力同心。”陈贵妃对诸位同僚们阴阳怪气,怪模怪样的话语让帝王忍不住笑了笑。
自被陈贵妃送了玉扳指以后,帝王便这样了,时不时摩挲扳指,还要对陈逐露出一点清冽平和的笑容。
笑得陈逐眼神幽幽,却又无法于御花园里一群人前呼后拥之下按着人索吻。
他只能拉着帝王的手腕,借着广袖的遮掩,与人手指纠缠,在顾昭瑾因众目睽睽而略微紧张瑟缩的情况下,抚弄那已经沾染了新主人体温的扳指。
而后说:“陛下就别急了,反正封妃大典还有一段时日,够他们慢慢磨的。”
于是便有了今日朝会上,诸位大臣本欲摩拳擦掌冲锋陷阵,却被顾昭瑾温和平静的态度泡软,生出哪哪儿都使不上力的挫败感。
陈逐回忆着昨日的事情,视线长时间锁定在帝王的身上,使得身着朱红朝服的顾昭瑾没忍住动了动手指,暗含警告地往他这边投来很轻的一眼。
实在没什么威力,甚至让陈逐有一种被暗送秋波的愉悦。
等下了朝,群臣退出金銮殿。
陈逐因为位次靠前,出门的时候走在同僚后面,但是他身高腿长年富力足健步如飞,倒是走得比所有人都快,很快地就走到了前面的位置。
一群朝臣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这人今天怎么行色匆匆的样子。
结果下一秒,就看见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领了一架仪舆等在前方,对着陈逐躬身作揖,而后陈太傅朝他们这个方向投来轻飘飘的一眼,掸了掸朝服上不存在的灰尘,施施然上了仪舆。
“岂有此理!当真是岂有此理!”向来和陈太傅不对付的御史大夫已经气到有些跳脚了。
一群臣子摇头叹息,对陈逐这飞扬跋扈的宠妃作态议论纷纷。
不过这些,上了仪舆,在一众内侍的抬架中回了后宫的陈贵妃是看不到了。
故意耀武扬威了一番,扬眉吐气的陈逐进了景仁宫,看到坐在桌案前等着他回来一起用早膳的皇帝。
陈逐的眼神满含笑意,透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意味深长。
要知道,他可没有提前打探帝王的行踪,只凭直觉回了景仁宫。
帝王在陈太傅幽深的目光中偏了偏头,示意内侍将食盒打开。
一应菜品被摆上了桌面。
屏退宫人,陈逐坐到顾昭瑾对面,看着换了容器尺寸,用了个瓷盆承装的粥食,略略挑眉,却是什么也没说,执着勺柄,拿起瓷碗进行分盛。
第一碗递给了顾昭瑾。
对方没急着食用,而是待陈逐给自己也分了一碗之后,才端起粥开始慢慢地喝着。
笑眯眯地把几个汤包也分了分,陈逐将其中一个掰开,温度放得适口之后递到帝王的唇边。
顾昭瑾垂眸看了一眼,张了嘴,却没能吃到。
在皇帝就要将汤包衔进齿间之际,陈贵妃竟是将汤包拿远了,并用一种逗弄成功的表情看着帝王。
对面瞥过来的目光有些诧异,眉头蹙起了一些,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陈逐忍着笑,将汤包放回碟子里,说道:“想要臣妾投喂,陛下总得有所表示才行。”
以为对方又想要讨赏,顾昭瑾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淡淡地说:“内库钥匙在柳常哪儿,想要什么你去寻他就好了。”
瓷勺磕碰碗壁发出脆响,对于向来行事得宜的皇帝来说算得上是失礼。
显然,顾昭瑾当真有些恼火了。
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陈逐轻笑,却摇了摇头:“陛下,臣妾要的可不是这个。”这些礼物赏赐,什么时候讨要都可以,他压根不急。
顾昭瑾这才抬头看他,眼神流露疑惑。
帝王对于心思多变的贵妃到底在想些什么摸不着头脑。
“爱卿想要什么?”皇帝直白地询问。
“不是爱卿,陛下该喊臣妾爱妃才是。”陈逐纠正了顾昭瑾称呼中的错误,在帝王动作一怔,手中的瓷勺脱落在碗壁发出清脆的一声之后,没忍住露出点促狭的笑来。
“爱妃要的可不只是陛下的赏赐。”陈贵妃这么说,“还有陛下的圣恩呀——”
陈逐的尾音拉长,眼尾上挑,用欲言还羞的眼神觑顾昭瑾。
完全抵挡不了陈贵妃这一番调情拨弄,帝王整个人都愣住了,眼睫震颤,唇瓣微抿,耳垂蔓延上红色。
从没经历过这么一遭的顾昭瑾凭借摩挲手上的玉扳指平缓情绪,摸着摸着,被凑近耳边的一句“陛下如此喜爱臣妾送的玉扳指,真是让臣妾不胜欢喜。”给撩拨,这才想起来这扳指的原主人正式面前这位满嘴狎弄言语的陈贵妃。
他停了手,掀起眼皮去看陈逐,声音略带犹豫:“爱妃……想要什么圣恩?”
没想到帝王当真喊了自己玩笑说的称呼,陈逐顿了一下,耳垂有点烫,但面上仍是不显,笑意盈盈地撑起下巴。
“臣妾喂陛下用早膳,陛下陪臣妾重阳登高,如何?”陈逐道。
顾昭瑾晃了一下神,回过神后望进陈逐盈满笑意的眸光。
陈逐生了一双看起来总是显得多情的眼睛。
平日里若是端肃着面无表情便不显,然而此刻眉眼都弯起,蓄满了绵绵情意似的模样,便让人恍惚觉得不小心踏进秋湖。
墨青的瞳仁浸着粼粼波光,眼角尾梢微微上挑,像衔着半枚未凝的露,流转间似有薄雾漫过,明明是静着,却让人觉出千万种情绪在里头晃荡。
冷不丁地,顾昭瑾想起了御花园里的那片池子。
前世,缠绵病榻久了,帝王越发不喜欢呆在福宁殿。
柳常长吁短叹着,直叹都是陈太傅每次进宫讨赏必要带皇帝逛御花园把人给带坏了,却又奈何不得顾昭瑾,只得领了命,让人打扫出花园,在既能赏到梧桐芙蓉,又能开阔视野的位置给他布置出来一个背风的亭子。
顾昭瑾时常待在那个亭子里,有时是昏昏沉沉地睡着,有时是批奏折,极少数时间会望着满园秋色,静默地放任神思飘远。
那时候。
在梧桐叶落、芙蓉花谢,那些飘零的花叶落在池面的刹那,池水便是这样泛起涟漪。
白日能看清落红的脉络。
到了夜间,便和回忆一般,只剩下月光漫过湖面的柔波。
手指蜷缩了一下,顾昭瑾忽地有些分不清回忆与现实,待反应过来后,指尖已经越过桌案上,覆上了陈逐的眉眼。
触摸眉心的手指冰凉,陈逐忍不住皱起眉。
没想到一句话竟然让顾昭瑾露出这副神思不属甚至有些忧郁的神情,唇边的笑意散去,他攥住了对方的手腕,一点点往上腾挪,包住他青筋可见的手指。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顾昭瑾的指尖,温热的触感以及喷洒在手指的气息,使得他如梦初醒。
皇帝想要抽回手指,但是陈贵妃没同意,还把人的指尖亲了又亲,亲到那泛着凉意的生出点霞色,整个手染上他唇瓣的温度,这才罢休。
“陛下想到什么了?”陈逐询问。
顾昭瑾避开目光没有回答,手指却是又开始摩挲起了扳指。
使用巧劲将皇帝的手指掰开,陈贵妃强势地把自己的指缝挤进去,他的食指隔绝了顾昭瑾拇指与食指的接触,让人没法再通过触摸扳指来压抑情绪。
眼见顾昭瑾还是没有回答的意思,他干脆将几个餐碗一推,移到了边缘的位置,自己则是站起身,直接跨过了桌案,在帝王震惊的眼神中,越过障碍,将人囫囵抱进了怀里。
刚刚下朝,顾昭瑾还没来得及换常服,只摘了冕旒,此时朱红色的庄严朝服被陈贵妃扯开了衣襟探进去手指,看起来与在金銮殿上的威严相去甚远。
犯上的陈太傅看着帝王因为气恼立刻就红润起来的面颊,轻笑了几声,手中的动作却是没停下。
手指隔着层层衣料作乱,陈太傅灼热的指尖划来划去,最后戳在帝王的心口,一下下像是叩问:“陛下在想什么?莫非是其他姐姐妹妹?”
陈逐顿了一下,改口:“哥哥弟弟……这才不肯与臣妾说?”
犯上作乱的宠妃搂着帝王轻薄,还要攀扯其他人来插科打诨,顾昭瑾差点被气笑,却又明白对方是在故意调笑,想让自己高兴。
他捉住陈逐不安分的手指,沉默了半晌,才道:“追忆往昔,这才发觉朕已许久没出过宫门。”
直觉告诉陈逐这不是所有的真相,但是他没有刨根问底,而是抬起顾昭瑾的下巴,凑过去在唇角□□了下。
等把对方整个唇瓣弄得湿漉漉一片水红,配着暗含恼意的眼眸,显得明媚动人,陈贵妃这才退开一些,欣赏自己的杰作,道:“这不正好,重阳登高,顺便带陛下去祈个福。”
他勾着顾昭瑾的手指,拉着对方一起摸索扳指上的字眼。
“只写了字,没开过光,总觉得不够灵验。”陈逐说。
顾昭瑾低头看着两人勾勾缠缠的指尖,抿了下湿润的唇瓣,轻轻地应了一声,又想起:“柳常……”
陈逐“啧”了一声。
柳常这厮,对于当今永远是操不完的心,倘若叫他知道皇帝在病中还要和陈逐出去玩,肯定要念叨顾昭瑾了。
不对,更可能要念叨陈妖妃。
陈妖妃看了一眼候在门口的太监总管的背影,压低声音凑到顾昭瑾耳边:“咱们瞒着他,等到了日子来个先斩后奏。”
窃窃私语,不像是出宫游玩,倒似是密谋私奔。
其实真要去玩,柳常又怎么能拗得过皇帝,但明知道对方刻意做出这副模样,顾昭瑾还是动了动眸子,被人拉了手轻轻拽着,最终答应下来。
重阳登高的事情就这么被敲定了。
得到圣恩的陈贵妃开始作妖,一会儿哄皇帝吃个汤包,一会儿又嫌对方吃粥吃得太慢,夺过勺子亲自喂,然后又是灌汤药,灌着灌着,汤药又不知怎地分进了他的唇瓣,将陈逐本就红润的唇齿浸得颜色更艳了许多。
好不容易一餐饭吃完了,顾昭瑾身上的朝服已经乱到没眼看。
罪魁祸首若无其事地帮皇帝整理衣襟,笑着夸奖帝王今日的胃口着实不错,还需再接再厉。
不知不觉就吃了许多的顾昭瑾则抿着发热发烫的唇瓣,内壁被人用舌尖刮过的部位还发着麻,肿麻压过了其他,倒是没感觉到以往喝了药之后恶心到几乎反胃的苦涩。
衣服整理好后,两人去了雍仁殿。
顾昭瑾一丝不苟地看奏折,狼毫笔在上面圈点勾画,陈逐懒懒散散地靠在他旁边,时不时就要递杯茶,送个点心,时不时还哺人喝点汤药。
若非帝王足够有自制力,说不得要真被这妖妃给勾得心旌摇曳,心神难安。
好不容易熬完一个下午,奏本处理了大半,用过晚膳后,陈太傅又一如既往地拉着皇帝去御花园漫步。
满园的芙蓉花开得更灿烂了,陈逐在其中一棵芙蓉树下站定,看着层层叠叠的花瓣,偏头去看站在身侧的顾昭瑾。
下午的一通胡闹让帝王升不起倦怠,此时看起来比先前病时更有精神些,周围烂漫的花色映衬得他更加丰神俊朗,昳丽非凡。
对此还算满意,就近摘了一朵花别在了对方的耳边。
顾昭瑾没躲,摸了一下花瓣,很轻地敛了敛眼睫,却是轻声问他:“好看么?”
本来缓缓跳动的心脏因为这一句平淡无奇的问话差点乱了频率,陈逐满眼讶色,对上皇帝略有些促狭的眼神之后,这才反应过来帝王这是不甘心总被陈太傅扰乱心神,想要反将一军来了。
他看了眼跟在后面的一众宫人,咬了下牙槽。
暗忖顾昭瑾就是仗着这儿人多,陈逐为了顾及他帝王的颜面,不会乱来,这才敢如此肆意,就连撩起的眼皮,睨过来的笑都显得有些有恃无恐。
后知后觉的陈逐暗暗瞪他一眼。
的确如此,顾昭瑾就是这么想的,还因为陈逐显然被他撩拨起了情绪,却因为要压下而咬牙,望过来的眼神都带火而勾起些唇角。
见好就收,确认了自己在陈逐这里的确有非常的吸引力,顾昭瑾打算转换话题。
下一刻,脚下一个踉跄,他被人拽进了御花园更深处。
陈贵妃扬声不让其他人跟上来,而后直接压着帝王在树下亲吻。
吻得又深又急,像是要把顾昭瑾的唇舌全都拆吞入腹一样。
“此情此景,陛下可熟悉。”一边吻着,他还坏心思地去摘顾昭瑾鬓边的花朵,将花瓣一枚枚摘下,覆到唇边,在唇舌拉锯的过程中,碾成红彤彤的汁水。
像是给帝王的嘴唇抹上了淡色的胭脂。
顾昭瑾唇齿间全是清淡的花香,因为陈逐吻得太急,太深入,嘴巴无法全然地闭合,只能眼睁睁地感受到带着些许甘甜的花汁顺着自己的嘴角淌下,流过下颌、脖颈,最终隐进了衣领里。
一不小心就作茧自缚。
帝王这才想起,陈逐这人,的确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损坏皇帝的威严,但是他会让大庭广众变成只有两个人的私密场景,然后再得寸进尺地欺君犯上。
果不其然,还压着人亲呢,陈太傅的手指就又不知不觉地伸进了皇帝的衣领,轻拢慢捻,逼得人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陛下可得压着些喘才行,要是被外面的宫人听到了,柳常那厮可不得冲进来对我横眉怒目地说放肆。”陈逐低哑的声音响在耳畔,手里更加不安分地拨弄,动作越来越熟练,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一些小小的技巧。
帝王被欺负得眼眸都变得深红了,却无法喊人进来处置登徒子。
只能在自己的后花园里,偏过脑袋,低垂眼睫,喉结不断起伏滚动,死死压抑住闷哼的声音。
然后被姓陈的登徒子欺负得更深更久。
等两人从御花园出来以后,天色已经暗下,宫人无法看出帝王的唇色比进去之前更红。
只看到陈太傅煞有介事地略略拱手,恭谨地让皇帝对自己刚才在繁花幽径中所做的诗进行点评的话语,还以为是陈逐又和先时做太子太傅那般,随时随地便诗兴大发了——其实不然,这些只是陈逐为了展现能力,引得帝王看中而特地所为——还凑趣地恭维了他几声。
七嘴八舌说陈太傅文采斐然、文思泉涌的话语在耳边此起彼伏,顾昭瑾整个人还肿热着,看着陈逐对自己轻眨的眼眸,却是气也不是,夸也不是。
帝王恼怒地回了书房,陈逐看着面面相觑的宫人,却是笑着说有赏,而后在柳常面无表情隐有所觉的注视下轻挑眉梢,快步跟了上去。
……
一连十数天,陈太傅都宿在宫里。
帝王的福宁殿几乎要落了尘,守在这儿的宫人们每日勤勉打扫,却也等不来那九五之尊。
只能遥遥望着景仁宫飞檐下的铜铃在风中摇曳,轻佻散漫似的转悠,与其主人一般秋风得意,清脆的铃音传得很远。
陈逐倒也不是刻意所为。
只是回过神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已然挤占了帝王的所有空间。
随处可见煨着汤药的炉子、铺了各种绒毯、桌垫的小亭、大到需得分餐的食碗、雍仁殿里扩了一倍面积的软垫……就连景仁宫床褥上都是两人相互依偎着摆放的寝衣,有些色泽相近的里衣甚至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对此,顾昭瑾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一退再退,什么都纵着陈逐去做。
本就擅长得寸进尺的陈太傅自然是越来越贪得无厌,步步紧逼,将自己渗透在帝王生活、政务中的方方面面。
就这么你退我进得不亦乐乎之间,时间流逝得越发迅疾。
直到接到来自府里管家的书信,委婉问他到底还回不回太傅府的时候,陈逐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在宫里呆了半个多月,再过两天,重阳节都要到了。
沉吟了片刻,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府邸的陈贵妃决定出宫一趟。
消息递给顾昭瑾之后很快得了准许的回复,陈逐看了一眼似乎偷偷松了口气,巴不得他赶紧走的帝王,笑了几声,把人摁在堆着奏折的桌案上猛亲了一阵,直亲得人喘不上气,这才撒手。
在陈贵妃的帮助与锻炼下,帝王的肺活量见长,气色也越来越红润。
然而,教学相长,陈贵妃进步的速度比顾昭瑾更快许多。
暗笑着给人顺气,陈逐终于大发善心地放过了胆敢因为他要出宫而露出喜色的皇帝,撩着人乌黑的发丝把玩:“臣妾出宫这段时间,柳常会盯着陛下喝药。”
顾昭瑾点头。
“也盯着陛下用膳。”
顾昭瑾再点头。
“还盯着陛下散步消食。”
顾昭瑾继续点头。
陈逐还要说,顾昭瑾主动凑过来,在他唇瓣轻轻贴了一下,关住了这人不知为何越来越喜欢絮絮叨叨的嘴巴。
又想笑了,但是为免陛下恼羞成怒,陈逐没真的笑出来。
再温存一阵,他趁着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出了宫。
得了消息的暗卫一如既往地守在宫门口,看着他们又穿了一身新衣的太傅大人走出宫门。
月白色的袍服很挑人,但是在陈逐身上却是相得益彰。
一如既往是金线勾边,但是这次却不只有芙蓉暗纹,还有银线交汇的枝丫,不对,暗卫揉了揉眼睛,细细再一看,发现这不是枝丫,而是奔腾缭绕的川流。
“如何?”陈逐走到近前,迎着他的目光提了提衣摆,于是川流弄花便显得更灵动飘逸。
暗卫不吝赞美:“好看。”
“陛下给我做的。”陈逐说。
看着他得意的表情,暗卫挠了挠脑袋,他问这个了么?
炫耀了一番新衣,陈逐施施然上了马车,在车辙滚动时掀起帘子向后看了一眼。
飞檐翘角挑着深沉夜色,檐角宫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透过青砖黄瓦使得巍峨的宫壁被映得发亮,半轮淡月隐约自皇宫之中而升腾。
月色给深宫镀上银边,灯笼光影细碎,用金线将整座宫城织成了流光溢彩的锦缎,但比不得他让雍仁殿重新铺上的软垫璀璨。
陈太傅挑眉,回过神后有些诧异自己的想法,想着此时应当正皱着眉喝药汤的帝王,却是淡淡笑了笑。
“忽惊玉影全为月——”
他摸了摸残留着温度的唇瓣,暗自认栽:“竟见金辉皆是君。”
第112章 臣诚知陛下喜好芙蓉 只望讨得陛下欢心……
一路回府, 管家迎了上来,告诉陈逐客人们已经在偏厅等着了。
陈逐知道对方唤自己回来必然是有人找自己,因此也不意外, 点点头一路去了偏厅。
起初他有点不解怎样多的客人值得管家加个“们”字,结果到了地方, 看见几乎快要站不下脚的偏厅,没忍住愣了一下。
为首的几人陈逐很熟悉。
原翰林学士、现工部侍郎李孟台和工部尚书戚盟学, 以及礼部尚书柯道远。
前段时间陈太傅找机会与帝王提了整合闲置官仓, 翻新折旧一事, 被对方用深深的眼神看了一眼, 转日任命就下来了, 不偏不倚砸在戚盟学身上,甚至还将李孟台以及其他几位暗地里投靠了陈逐的低品级臣子调任到工部授任各种职位, 协助展馆工程、屯田、水利等事物。
对此陈逐但笑不语, 知道这是对方的纵容, 高高兴兴地将帝王按在扩了一倍的软垫上亲了又亲, 从手指吻到脚踝, 使对方拇指上红玉的“长生”越润, 脚踝处玉牌的“溯川”更亮, 甚至差点擦枪走火。
被还有一堆奏折要看的帝王忍无可忍地丢下一句一语双关的“适可而止”后, 这才撒手。
不过陈逐是心里有数了, 其他意识到皇帝正明晃晃地将太傅大人的势力给整合一起,甚至还推波助澜的同党们却是心惊胆战了许多天, 睡觉都不安稳。
“太傅大人, 这事……”眼看陈逐不知道为什么,与他们对视以后摩挲着手腕的玉珠,笑得灿烂又古怪, 一群特意来找他的朋党们心里七上八下的,更是恐慌了。
收敛了一想到顾昭瑾身上那些红痕,就有些莫名荡漾的情绪,陈逐缓和表情,说道:“无碍,照旧便是。”
他的表情云淡风轻,看起来胸有成竹,火急火燎聚在一块儿来找他的臣子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陈逐又说了几乎话安抚,让众人安心做事,言语间透露过段时间会给他们争取外放为官的机会,升官加禄不是痴想,然后看着一群人面带喜色地各自散去。
其余人走了,还剩下先前为首的三个停在原位。
几人对着陈逐一拱手,陈逐淡淡地问道:“林成羽都和你们说过了?”
三人对视一眼,俱是点头。
其中戚盟学还捋了捋胡须,爽朗地笑了一下:“奉旨贪污,老夫还从未做过此等有意思的事情。”
在陈逐的示意下,林成羽将贤王勾结前朝宦官、狄人、百越族人意欲谋反的事情给他们透露过一遍,同时,也将陈逐结党营私之事是在帝王默许之下进行的也暗示了一通。
其余人怎么想的陈逐不知道,但是显而易见,戚盟学将此当做了什么秘策筹谋,不仅不觉得骇然,还摩拳擦掌像是要大干一场。
陈逐对此倒是乐见其成,扯着顾昭瑾的大旗让朋党更加死心塌地,对他来说是很划算的买卖,更何况他本来就想借此机会做点事情。
而和林成羽一样,跟了陈逐更久,隐约知道大概并非如此的李孟台和柯道远默默退后一步,任由其口若悬河地提出了接下来的各类计划。
“下官已和林尚书通过气,将以官仓整合为名,暗布眼线。”戚盟学说,“清州此地下官会以‘整饬仓储、核计粮饷’为由,派遣心腹官员赴往,名义上清查官仓账目、修缮设施,实则秘密核查贤王动向。”
“孟台这边,则是沿途以‘巡视漕运’、‘考察农桑’为掩护一路探查,避免打草惊蛇……”
陈逐点了点头。
官位能够坐到三品及以上的已经都是人精,只需要牵头引个线,他们就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只是不知,安插细作,织密情报网这事,陛下那边安排的如何了?”
戚盟学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最后才隐晦地问陈逐接应的情况。
“无需操心,陛下自有打算。”虽然两人从来没有就这件事探讨过,但是偶尔锦衣卫和宫廷密探来送信报的时候,顾昭瑾也没有避过他。
陈逐嫌麻烦没去问过信报上都有什么内容,也知道重来一遭,顾昭瑾已然暗中部署了许多事情。
两人心照不宣。
戚盟学放心地点点头,继续道:“林尚书动身容州,要事缠身,无暇来报,托下官转达。言道他那边会借军事部署之名,埋伏精锐,以剿匪、戍边、练兵为由集结兵力。邻近清州的节度使、都指挥使司则会在大将军的令信下调动军队‘协防’,暗中将主力部署于清州周边险要,如关隘、渡口。”
李孟台补充:“还有茶马贸易控制交通要道,断其联络……”
先前林成羽提过一嘴,现在说得更细一些,具体到了以“维护驿站”、“整修河道”为由,暂时管控通往清州的驿道、水路。
至于陈逐让他盯着的大理寺少卿刘玄,李孟台已经和大理寺卿与丞相通过气,目前暗中盯着他的人已经有好几路人马,并掌握了一些罪证,就等着其余事宜完毕后,一举揭发。
“两位大人分别托下官给太傅大人带了信。”李孟台说道,从衣襟里掏出来两封信件。
陈逐接过,随便看了两眼,大致意思就是这两人谢过陈逐的好意提醒,说到往后太傅大人这儿若是有事会尽力襄助云云。
他轻轻地笑了笑,想到朝会上时,这两人对于他入宫后能否参政的议论保持的沉默态度,就知道了他们的立场如何。
没想到无意中拉拢了两名得力的盟友。
好心情地把看过的书信丢进炭盆里烧毁,他又继续问了三人几句接下来的动向。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计划与谋算,联合在一起形成了错综复杂的网络,加上顾昭瑾那边的,堪称得上是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等贤王一动,就将其捕获。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从官仓暗探说到调兵遣将,感慨着君臣合谋相得益彰,最后拐到了陈逐的贵妃册封礼上。
作为主理官,柯道远拍着胸脯保证此典仪必然给足太傅大人颜面,定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大庄重,就算帝王以后迎了皇后,也越不过他去。
——呵,还想有皇后。
陈逐不置可否,只淡淡地睨了他一眼。
事情一件件地梳理脉络,期间管家派人来送了晚膳,陈逐没什么讲究,而且也不想拖时间,便让他们边吃边说。
等所有事情厘清完毕,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多时辰。
戚盟学用膳时小酌了几杯,口中不断高呼:“以官仓为棋局,以虚实为谋略,既师出有名,又暗藏雷霆手段,此乃先胜而后求战之理!”
然后举着酒杯,又是热泪盈眶又是感激涕零地看着陈逐,说道:“臣在官场沉浮这许多年,眼见人才辈出,自觉已无用武之地,不曾想竟被承托如此重任,下官定不负陛下与太傅大人的器重!”
看着前世直到告老还乡也没能更进一步,因而寥落失意的老伙计满脸动容的神情,陈逐再一次但笑不语,引得更深的一揖。
等终于送走了一群客人以后,已经是月上中天。
陈逐终于有时间召来暗卫,询问派人前往清州追寻的事情的结果。
暗卫早已准备好信报,只苦于他们家大人乐不思府,天天待在守卫森严的皇宫里,没能递去消息,这会儿便呈递上来。
仔细地阅读过后,发现派去清洲的暗卫真的巡查到了那医者的些许蛛丝马迹之后,脸上露出了浅淡的笑容来。
“有赏。”他说。
暗卫领命谢过,又听到陈逐的声音:“下次直接把信递给守在宫门前的侍卫便好,无需顾虑太多。”
震惊于自家大人如此胆大肆意,暗卫挠了挠脑袋,说了声唯。
暗卫也退下了,整个偏殿就只剩下了陈逐一人。
坐在紫檀木打造的座椅上,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在心中回顾重来这一遭之后做下的许多事情。
贤王这边不需要再插手更多,之前曲博景让林成羽带的话也是这个意思,再想想对方的更上一级是谁,就知道必然是顾昭瑾的想法。
帝王没有直言,但陈贵妃已经心领神会,便乐得轻松。
给顾昭瑾寻医问药这件事目前也有了眉目,虽不知百越族人那边控制得如何,但是以陈逐对林成羽的了解,只要对方不来信求助,那便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至于结党营私,谋夺权势。
陈逐点了点扶手上雕刻出来的花纹,唇瓣微勾。
他几乎什么也没有做,只顾昭瑾迎他为贵妃,并且许诺可以干政这一条,就已然胜过前世他苦心孤诣筹谋许多得来的效果。
再加上默许“整合官仓”一事,财源也已经滚滚。
想到自己接下来前朝后宫都能横着走,陈逐便没忍住挑了挑眉,满眼都是笑意。
帝王对他如此用心,他也该略略回报一二才是。
想到这个,陈逐即刻站起身,找来管家,询问先前交托的事办得如何。
管家正打算来汇报这件事,手中捧了一个巨大的精致的木匣,引着自家大人到了仆从窥不见的角落,偷摸着打开给他看了一眼。
只一眼,饶是自诩不大要脸面的陈逐都忍不住咳了一声,面庞有些发烫。
“有心了。”他说。
藏着掖着才给他搜罗来这么多东西,短短十数日看起来都苍老了一倍的五旬管家面无表情:“大人高兴就好。”
陈逐又“咳”了一声。
若非实在无甚经验,更不知该从哪获得这些东西,再加上没什么时间去搜罗,他倒也不想劳动上了年纪的管家去替自己做这事。
“这使用之法……”
“每样物品的使用之法皆写了说明,内置盒中。”管家略心酸地叹了一口气,又操碎了心补充道,“药膏做了许多,除了盒中的几十罐子,还有一些放在大人屋里了,用完再填补就是。”
陈逐连连点头:“知道了。”
说罢,不等管家问他今晚是否要留在府里歇息,便让人来套了马车。
管家的问话卡在喉咙里,又化作一声长叹。
不中留的太傅大人上了马车,在启程之前忽而想起什么,转头吩咐了一些事情。大意是重阳节我也不回来了,你们看着办吧,自己凑合着过就行。
而后头也不回地催着暗卫赶了车。
“……”
归心似箭地回了皇宫,陈逐意外地没在雍仁殿看见顾昭瑾。
他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月亮也没打西边出来,这总是一心扑在政事上的帝王竟舍得早早歇下?
内侍说:“晚间用过膳后,陛下有些头痛,请了太医来看却查不出症状,因而提前回了寝殿。”
“回了哪边?”陈逐随口一问,想着自己不在顾昭瑾应该会回帝寝,脚步就要往福宁殿去。
却在听闻内侍说“景仁宫”以后转移了方向。
步履匆匆地赶回景仁宫,灯火已经暗下。
陈逐站在门口确认了一下,没见到柳常,稍稍安心些许。
柳常作为太监总管,又上了年纪,除非特殊情况顾昭瑾基本不让对方守夜。
此时没见到对方,就说明帝王的头疼并不严重,不至于使太监总管心急如焚地亲自看守。
对看见他以后就要上来行礼的守夜内侍摆了摆手,陈逐放轻脚步声,慢慢推开了殿门。
因为看他手里捧着盒子不大方便,内侍便帮忙合上了门,于是外界的天光在身后暗下,只隐约有些灰蓝的光影,以及桌上一盏昏暗的青灯能照亮寝殿里的情景。
陈逐走到床边,隔着幔帐看到朦胧的人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觉得似乎因为夜色太深有些失真,比对方真正的形体莫名臃肿许多。
凝神看了一会,他没去打扰,而是将手里的盒子搁置床边的踏凳上,脱了外袍,准备先将自己沾染了尘灰的衣袍换下。
然而,找了又找,陈逐怎么也没能在日常放置寝衣的位置找到自己的寝衣。
还以为是光线太暗没看清楚,他把桌上的青灯拿起来,又细细转了一圈,还是没看到。
难不成拿去浣衣局洗了?可是这寝衣昨日才新换的,也没道理这么快就拿去换洗。
陈逐皱了皱眉。
就在疑惑间,他的视线无意间又扫过了床幔。
先前灯影朦胧看不真切,此时青灯端于手中,便将陈逐所在这一边空间照得更亮许多,同时也将床榻上的人影照得更加清楚。
他愣了愣,以为是自己看错,闭上眼睛再睁开,发现眼前场景没有发生变化。
正面对着他,静静蜷于床上安睡的帝王,身上穿着的不是别的,正是陈逐的寝衣。大概是不愿被人发现,他将陈逐的寝衣穿在了自己的寝衣里面。
若非因为睡着散乱了点衣襟,以至于陈逐的寝衣露出来了一个边,苦寻寝衣无果的主人还当真发现不了。
原来莫名的臃肿是从这儿来的。
陈逐没忍住乐了一下,因为忍得太过,肩膀都在颤,差点把手里的青灯打翻。
将青灯搁置回原位,他收敛了点笑,在原地静立了半晌。
此情此景之下,陈逐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前些日子在福宁殿里,他在帝王的金丝楠木床头看见的那间属于自己的里衣以及帕子因何而留存。
当时他还笑说顾昭瑾不知何时竟如此节俭,现在看了,才知道,哪是“节俭”二字可以解释的。
眼巴巴捧上来的心意,少数能留在身边的物品,一切都有迹可循,却被他不知不觉忽略了许多次。
许是被他刚才提着灯转悠的动静惊扰了,顾昭瑾的眼睫颤了颤,片刻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睡意朦胧还不大清醒般,他哑着声音,有些迟疑地唤了一声:“溯川?”
极轻极轻的呢喃,像是怕惊动了床帐之外那道伫立的身影。
陈逐还未回应,听到人又说:“你终于愿意入我梦里了。”
本就皱着的眉头拧得更紧,垂放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陈逐的表情凝滞了。
他没有立刻出声打断顾昭瑾似醒似梦的状态,而是将呼吸放得更缓,去听对方越来越低,像是自嘲的呓语。
顾昭瑾沙哑地嘀咕了一句:“又出现幻觉了么?”
这一刻,没有在朝臣面前作为帝王的威严,没有宫规礼仪约束的端庄,只是苦笑和迷茫,甚至有些孩子气地撩了几下床幔的下摆。
却没有真的掀开,隔着这朦胧的幻影静静凝望陈逐。
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能咽下蔓延至喉间的酸涩。
陈逐终于明白,重来一遭,顾昭瑾总是显得幽深寂静的目光因何而来。
在帝王专注又有些虚无的注视中,站立在桌边的影子终于动了,三步并作两步,大步地向前,而后猛地掀开了如雾一样梦幻的床幔,将躺在床上的人紧紧拥进了怀里。
滚烫的温度,不断收紧的力道使得顾昭瑾如梦初醒。
眼底的迷惘散去,他的意识回笼,终于想起这不是梦,是真实。
“陛下摸摸,臣妾这么敦实,哪是一挥就散的幻影能够比得上的。”陈逐隔着帝王如瀑的乌发按着他的后颈,手心顺着他的脊骨抚摸。
骨节刻意碾过穴位,稍给人些许疼痛的感觉,打碎虚假的幻梦。
顾昭瑾彻底清醒了,心脏在陈逐的怀里跳动,却是没忍住将额头贴住了男子的肩颈,露在青丝之外的耳垂几乎是红到滴血。
他怎么也想不到,许久没有发过的癔症,竟然在习惯了某人的怀抱,难得孤身的时候发作了,并且在陈逐面前把脸丢了一干二净。
感受到了怀里人的动作,陈逐压制了一下漫到眼眶的涩意,特地泄了点笑声。
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并因为对方用下巴抵着自己脑袋的姿势,沿着颅骨传递得更加清楚,伴随着胸腔的震动,使顾昭瑾更清晰地意识到,这的确不是什么幻觉。
陈逐摸了摸他的侧脸,动作柔和地将人的脸庞抬了起来。
不出意外地看见一张泛着窘迫的面庞,他凑上去亲了亲,拇指按揉在顾昭瑾的鬓边,给人舒缓头痛:“内侍说你突发头疾,连太医都查不出来原因,可是还痛着?”
“不痛了。”
顾昭瑾摇摇头,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睡了一觉就不痛了。”
“睡得很好?”陈逐追问。
“嗯。”顾昭瑾回答。
他本意用这个转移话题,却听到耳边传来一句意味深长的调笑。
“哦?是吗?”平缓了情绪后,陈逐的声音有些轻佻得意似的,手指贴着帝王的面颊滑动,一路向下,越过下颌、喉结,一路摸到了锁骨的位置。
顾昭瑾心下一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来不及制止,就看见陈逐已然逗弄过锁骨,然后将他藏在自己寝衣之下的另一件衣服的边缘挑了起来。
“想来都是它的功劳。”陈逐的语气带着自责,“臣妾若是知道自个儿的寝衣有这功效,早该送个十件八件给陛下,并替陛下更衣才是,竟还劳累陛下亲力亲为地层层叠加。”
看着被人扒拉出来,勾在指尖的布料,顾昭瑾脸上的热度已经降不下来了,甚至还有不断升温的架势。
“朕只是觉得夜里寒凉,这才多穿了……”
话没说完,就被陈逐用手指贴着唇瓣,抵住了不让再开口。
陈逐眨了眨眼:“臣妾都省得。”
“陛下只是因为少了暖炉抱着偎着,手脚无胸膛臂膀可依,又少了从头到脚的按摩与活动,不适应又不肯说罢了。”
听着面前的人把自己比拟暖炉,还绘声绘色地引着他回忆前几天夜里被人抱在怀里睡的感觉,顾昭瑾这下就连四肢都在发烫。
而将皇帝贴着身躯的衣服勾了出来的人却尤觉不满足,面庞凑了过去,贴着布料轻轻嗅了一下,说道:“陛下无需多虑,臣一点也不介意陛下的所作所为。”
“只觉得,沾染了陛下身上的香味,是它的福分。”最后一句是贴着耳朵说的,吐气如兰,暖热的鼻息喷散在耳垂,带来轻微又不容忽视的酥麻。
顾昭瑾只觉得自己的脸色应当已经无法见人了。
“朕何曾有什么香味。”他的声音恼怒,若不是担心惊动外间的内侍,说不定要把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的太傅大人给轰出去。
陈逐搂着他闷笑,给人细数:“芙蓉、安息香、川芎、白芷、沉香……”
眼看帝王的面色越来越五彩斑斓,他就知道自己全都说对了。
其实陈太傅哪有这么灵敏的鼻子,一件衣服上面能闻到这么多的味道,不过是清楚内侍常在景仁宫点的香料,因此如数家珍地报出来诈帝王罢了。
但顾昭瑾此时刚刚睡醒,再加上被人发现偷穿寝衣的窘迫蒙蔽了思绪,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当真被陈逐给绕进去了。
按着人胸膛的手指收紧了一些,帝王反驳不得,最终只得仰面堵住了陈太傅那张还在喋喋不休的嘴巴。
牢牢地钳住了投怀送抱的身体,陈逐享受着怀里人难得主动的亲吻,勾着对方的唇舌嬉戏,手指摩挲帝王的锁骨。
淡粉被揉成深红,就如同那日在树下被陈逐碾碎的芙蓉花瓣,微微僵立着,随着心跳在指尖战栗。
顾昭瑾有些受不住,但是又怕退开了以后陈逐还要说话,迟疑之间,忽而被人用唇齿覆住□□。
身躯猛然绷紧了,帝王的手指抓上了陈太傅散落在他胸膛的乌发,手指微微用力,青筋在红粉色的手背上鼓起,越显旖旎。
越吻越深,渐渐地,扣在腰上的手动了下……
陈逐的头皮一痛,就看到顾昭瑾眼眸湿.红地凝望自己,神情是有些迷离意动的,因为难为情而下意识制止他。
“不怕。”陈逐摸了摸他沁出汗水的后颈,“男子易伤,我不动你,只是先适应一下。”
帝王体弱,他本来没想这么快就用盒子里的东西,但是顾昭瑾患得患失的样子却让陈逐突然迫切起来。
急需做些什么,向帝王证明他真切存在。
说着,他抱着人起身,手指探到床榻边的踏凳,让人将上面放着的盒子拿起来并打开。
顾昭瑾还在发懵,照做了,却在低下头看见怀里盒子都盛放着什么东西后越发脸热。
长短不一,罐装盒装皆有的……各种各样的东西,让帝王的瞳孔都在震颤。
然而,一句“放肆”还未脱口而出,就被陈逐的亲吻堵回了喉咙里。
在来的路上陈逐就看过了各种东西的用法,从一排大小不同的,用药泡过的玉质物品中挑出来最为纤细的一枚。
“明珩。”他声音含糊地说,“我在。”
“你就当这是我,无需害怕,慢慢适应就好了。”
“若是不舒服就和我说。”
“……”被人还霸占着唇瓣的明珩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溯川将那纤细的一枚玉缓缓推了进去。
特制的玉一点也不凉,泡过药水之后更是润泽,很轻易地就达到了陈逐的目的。
等将手拿回来以后,他将盒子关上,没再挑战帝王的羞耻心。
“就先这一枚,每日更换,慢慢增加尺寸。”陈逐说,“陛下意下如何?”
陛下避而不答,被人当做是默认。
陈逐又笑了笑,帮怀里的人把散乱的衣襟整理好,看起来终于要安安分分地不再作妖。
缓了一口气,努力忽视掉格外古怪的感觉,顾昭瑾偏过脑袋,平复情绪。
却又听到陈逐的声音再次开口。
“陛下可闻到了芙蓉花香?”
顾昭瑾怔了怔,鼻尖动了动,的确闻到了清淡的味道,不等他问这是哪来的,禁锢着他的人便莞尔解答。
“臣诚知陛下喜好芙蓉,这盒子里的每样东西都泡过芙蓉汁水。”陈逐在他耳边吐息,轻笑,“只望讨得陛下欢心。”
帝王羞愤难当。
没羞没臊的太傅肩膀被人咬出牙印。
第113章 带陛下私奔 无法无天!!!!……
陈贵妃入宫以后给宫人增添了不少新的工作量。
但是宫人们一点也不觉得累, 捧着鼓鼓囊囊的荷包笑得见牙不见眼,还希望能再忙点。
“你又喊他们去做了什么?”顾昭瑾批阅完一份奏折,抬头就看见守在门口的内侍在陈逐的面前频频点头。
领了陈逐交给他的荷包以后, 脸上满是摩拳擦掌的兴奋和眼神放光的喜悦。
顾昭瑾无奈地笑:“他们要被你给惯坏了。”
仗着有钱,陈逐只要心情好就会给宫人发赏钱, 听柳常偷偷来嘀咕,似乎算了一下, 发现这个月发的赏钱是宫人们每月俸禄的十倍不止。
尤其是这两天, 做成了某件事情, 满面春风的太傅大人几乎逢人便赏, 出手极其阔绰, 几乎要被宫人们当成财神下凡。
和内侍交代了点事情的陈逐走进来,一脸无辜:“他们事情做得好, 难道不应该赏吗?”
内侍在每处亭子里铺上的软毯、宫人们想办法弄的挡风又不碍赏景的屏风、在他的嘱咐下随处可见的温着药水的药炉、御厨不断精益求精改善口味的药膳、几乎每隔几日便给陈逐献上的新衣样式, 甚至还有在每个飞檐翘角下挂的精美铜铃, 以及御匠越发精心呵护的芙蓉树……
有些是陈逐的嘱咐, 有些是得了赏的宫人自发去做的。
短短数天, 整个后宫几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常常来政事堂议事的丞相将军等人尚且未觉, 有些不怎么入宫的朝臣在发现这些变化之后却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回过神以后, 便越发感慨陈太傅在陛下这里获得的盛宠着实非凡。
陈逐说得理直气壮, 走过来搂着帝王的肩膀,笑着将人拥进怀里。
顾昭瑾瞥了他一眼, 没再说什么。
十倍就十倍吧, 堂堂陈贵妃,又不是给不起。
“今天弹劾我的折子竟然没有昨天多。”随手翻了一下桌案上顾昭瑾批阅过的奏折,陈逐挑了挑眉, 挖苦同僚,“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大概是丞相的沉默站队起了作用,很多先前跳脚,直呼“后宫不可干政”的臣子看到了他的反应,琢磨半天之后,也安分了下来静观其变。
这静观着静观着,可不就是在温水里游泳的青蛙,已经开始对陈逐坐着仪舆上下朝的炫耀行为习以为常了,甚至还能面不改色地与在仪舆上自称“臣妾”,下了仪舆自称“本官”的陈贵傅打招呼。
只不过还有一人始终坚持不懈。
“于长业这老匹夫,不嫌累的么。”陈逐精准无无误地翻出御史大夫的奏折。
走着上洋洋洒洒写一大堆东西,陈逐面不改色地忽略掉他对皇帝禀报的:
已与大将军曲博景与丞相邱孺哲议定,秘密派遣心腹携带密旨,随锦衣卫与军队以“商队”、“流民”身份潜入清州,并重点监控贤王府邸、官仓周边及军事要隘,记录人员往来、物资运输等异常情况;
计划策反清州及贤王藩地低级官吏与仓吏数十人,将许以重利,使其暗中传递官仓调度、兵器藏匿等证据,其中包括……等一系列汇报,目光落在对方说完正事以后,还不忘弹劾陈太傅是目无尊法、霍乱朝纲、奢侈无度的妖妃话语上。
今日也穿着华丽新衣的陈贵妃才不放在心上,嘲笑他:“说我是妖妃,我还说他是老顽固。”
听着耳边的轻哼,顾昭瑾没忍住笑了一声:“你啊。”
满朝文武如此多官员,也不知于长业到底怎么他了,陈逐非要和他过不去。
睚眦必报,仍旧对于当年秋收宴上自己还没来得及大放光彩,就被当时作为上级的于长业一个眼神示意退场的陈太傅不答,只扬了扬下巴,做出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
两人没有再就于长业的事情说更多。
顾昭瑾拿起了放在桌案边角的另外一本奏折递给陈逐,示意他看。
接过来看了一眼奏折上的名封,是柯道远的折子,陈逐猜到里面会是什么内容,打开一看,果不其然是有关于封妃大典的事宜。
“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要改动的。”皇帝这么说。
奏折上面详细写了此次典仪的准备,包括金册文书、诰命敕书、仪仗设计、礼仪服饰、金印等器物制作,还有各项流程的编排、宫人/官员遴选与彩排演练、钦天监观星占选吉日等等,礼仪规制方面也有所创新,比如用“麒麟”、“獬豸”等象征祥瑞公正的神兽代替凤凰祥纹等等。
整个典礼的筹备规划都非常上心,的确如柯道远那天在陈逐面前保证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陈逐认真地看了看,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懒得插手:“还行,专业事就让柯道远自己琢磨吧,我没什么想指点的。”
就知道他要这么说,顾昭瑾笑了下,把奏折拿了回来,执起狼毫笔自己圈画了几处,在旁边做上批注和修改意见。
为免领会出现错误,帝王此时写的是端端正正的楷体,特意沾了红墨的笔尖写下文字,在黑色的字里行间更加显目。
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陈逐偏了偏头,将下巴搭在顾昭瑾肩膀。
在此期间,陈贵妃没和往常那样总是手脚不安分地捣乱,而是难得安静地搂着人的腰,并且帮皇帝分担了磨墨的工作。
等顾昭瑾细细修改完毕,正要将奏折放到一边晾干,陈逐忽然开口了。
“这个也改一下吧。”他说。
顺着他手指指的方向看过去,顾昭瑾露出了意外的神情:“钦天监选的吉日,你不喜欢么?”
难得的好日子,恰逢“天德”“六合”吉神值日,天干地支又为“丙申”双数,宜祭祀祈福、婚嫁纳娶,出行入宅。
“喜欢是喜欢。”陈逐将脑袋抵着帝王的肩膀蹭了蹭,系着青丝的发带松松散散,披散在对方的肩头,
按这个吉日来算,还得有大半年才能举办大典。
“但是这也等太久了。”陈逐自认等得起,但是大半年真的有点太长了。
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顾昭瑾没忍住笑了下,笑完之后面颊又有点热。
“换这个时间,怎么样?”陈逐看着钦天监选出来的几个吉日,在最近的那个圈了一下。
按这个来算,却是收拾收拾一番,等重阳过完没多久就能举办大典。
顾昭瑾看了一眼,却是难得没有纵容陈逐,甚至神情有些紧绷严肃:“不可。”
“为什么?”陈逐不依不挠。
帝王却抿着唇瓣,面色难看,手指微微用力,蜷缩了起来。
格外奇怪的态度。
陈逐有些疑惑,放轻了语气:“这个日期为什么不行?钦天监选出来的都不会差。”
“陛下,花开堪折直须折啊——”为了缓和对方的情绪,陈贵妃特特拉长了嗓音,语气中是浓烈的幽怨,“臣妾可等不及。”
柔声似哄劝。
闭了闭眼,顾昭瑾缓了一下情绪,才有些艰难地开口:“你忘了么,这是你的……”
最后两个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甚至因为胸腔震颤发疼,又开始呛咳起来。
连忙端了水给人喂下,陈逐看着皇帝略微有些红的眼尾,大脑飞速思索,终于意识到什么。
重来一遭,他自己没太在意,也没有去算过。
现在顾昭瑾提醒了,这才恍然惊觉,这个日期应当是他遭受暗算后亡故的日子。
也就是
——陈逐的祭日。
难怪顾昭瑾这么忌讳。
反应过来以后陈逐连忙把人抱紧了,给他顺着气,有些抱歉讨好地吻了吻他的眼周和唇瓣:“那算了,还是按照陛下原定的那个日期来吧。”
早知道就不开这个口了,一不小心就往人的心窝上捅。
陈逐暗自暗恼,细细密密地亲了一下又一下,把怀里藏着的,本想晚些再给顾昭瑾的惊喜掏了出来。
是他在御膳房新熬出来的糖丸,以款冬花、百合花、川贝母、枇杷叶、紫菀等清润止咳的鲜花草药为主,掺了熬出来的芙蓉花浆,清新怡人。
此时糖丸被陈逐送进帝王的嘴里,在两人唇齿含弄之间一点点化开,淡淡的甜味便在口腔里蔓延。清凉的糖水花开了喉间的干涩,顾昭瑾微微抬眸,看着陈逐一脸担忧望着自己的目光。
“陈溯川。”
半晌,他略略推开了一点搂着自己拥吻的人,认真地喊了陈逐一声。
“我在这儿。”陈逐又把他给按怀里,给人揉着脑袋安抚,“臣在这儿呢,敦实的一个,不是幻影。”
温热的触感顺着结结实实的怀抱传递,顾昭瑾抓紧了身前人的衣襟,在重来一遭,暗自隐忍许久以后,第一次直白地向对方传递了自己的负面情绪。
“不选那个日期,是因为朕会害怕。”
顾昭瑾不只是臣子们敬仰的威严端庄的君王,也是一个年龄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人,有自己心悦的人,也有自己会惶恐的事情。
先前掩藏得很好,却在看到钦天监呈送上的吉日里有他烂熟于心的,属于某个人的祭日以后,难以控制地感知到这份恐惧蔓延了出来。
明晃晃地提醒顾昭瑾,他已经失去过一次陈逐。
即使知道前世今生,在自己的安排与筹谋之中许多事情已然发生了变化,此年非彼年,此日期非彼日期,二者相差甚远,顾昭瑾还是无法接受。
那毕竟是陈逐的祭日。
纵使钦天监测算出来的结果千好万好,在顾昭瑾这边,也是蒙上了阴翳般的不详。
明白顾昭瑾话语中的意思,陈逐揽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力道用的更大些,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我知道。”陈逐说。
他看着顾昭瑾从太子到天子,从青涩开朗到成熟威严,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的心脏到底有多软。
“我都知道。”他低头,唇瓣碰了碰对方的发顶。
颈边有湿润的痕迹淌过,陈逐拿起放在软垫上的毯子把人战栗的身躯裹住,让顾昭瑾窝在自己的怀里。
没有去看对方的面庞,只是一下下地亲吻帝王的耳垂:“别怕,我在。”
……
因为不小心把人逗难过了,陈逐今儿个是难得的安分守己。
老老实实地帮顾昭瑾看奏折、陪着吃饭,拉人逛花园,就连晚间就寝前,帮人更换玉.势的尺寸的时候都没有动手动脚,只是把顾昭瑾亲了一顿,然后就准备睡觉了。
枕在陈逐的怀里,帝王有些不大习惯陈贵妃这么正常的模样,拨了一下对方散落的头发,问他:“明天朕替你束发,如何?”
本来今天在御书房的时候顾昭瑾就想提起这个,奈何后来的发展以及情绪的变化超出所料,以至于没能说成。
陈逐愣了一下,唇瓣扬起略深的弧度。
“臣妾不胜荣幸。”他说道,高高兴兴地又把人亲了一通。
等顾昭瑾喘着气,有些受不住地推他,陈逐这才退开一些,把本想着今天不胡闹,但是吻着吻着不知不觉又探入对方衣领的手收了回来,若无其事地说:“正好明儿重阳,节假不早朝,咱们有足够的闲暇。”
顾昭瑾点了点头,微微抿唇,等了片刻,想看看陈逐还有没有其他什么话要说的。
“不过臣难得休沐,陛下该多睡会儿,最好是晌午再起,可别起太早了。”陈逐提醒。
睡到晌午……
重阳登高都是要早起的,从皇宫到随便一个山脚都要午时了,没听过谁要出门还睡到晌午。
帝王的面色淡淡,眉头微不可查蹙起,抓着头发的指尖略微用力,陈太傅“嘶”了一声,心不在焉的顾昭瑾回过神来后发现不小心把人的头发扯断了两根。
“痛么。”他连忙摸了摸陈逐的脑袋,然后被人一把捉住手腕揣进怀里。
夜已深沉,陈逐的声音带着睡意,懒洋洋的:“臣妾皮糙肉厚,有什么痛的。”
松了一口气,顾昭瑾打算直接问:“那明天——”
他想问陈逐明天有什么安排,结果又听到人说起:“明儿午膳和晚膳想吃什么?”
“都可。”顾昭瑾对这些没有太多讲究,继续说,“明天——”
“那穿什么衣服?没记错的话先头内侍又拿来了两身新衣……”陈逐又问。
这人老是打岔,顾昭瑾忍无可忍,伸想要腿轻轻地踹他一下,结果不小心牵动到身体里的东西,倒吸一口凉气,没收住力道。
腿蹬出去了,膝盖不小心顶到了哪儿,下一刹,陈逐闷哼一声,肩颈有一瞬拱起,看着顾昭瑾的眼神充满危险。
把怀里的人狠狠揉搓了一下,陈逐在他的下巴落下一个牙印:“陛下怎么还学起狸奴的做派了。”
甚至比狸奴还坏些。
人家狸奴抓的是手腿皮肉,陛下直接冲着要害来。
顾昭瑾比他还不好受,尺寸比前阵子大了两圈的玉本来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因为这下动作突然隐没得更深一点,让他此刻僵在陈逐的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特意说得夸张了些等着人来哄,结果陈贵妃自己缓过神来了,也没等来皇帝的话语,低头一看,就见到对方抓着自己衣摆的手指攥得格外用力,关节发白,指尖却发粉。
再去看顾昭瑾的脸,懵住了似的,凤眸染上了点胭脂似的霞色。
“怎么了?”陈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顾昭瑾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进得……好像太深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耳垂已经变得通红,怒然瞪了陈逐一眼,偏过脸去没脸见人。
然而,散落的青丝没能完全遮住他的面庞,半遮半掩之间,那些红粉的颜色更加鲜明昳丽。
喉结滚动了一下,陈逐没忍住抿了抿发干的唇瓣,明明已经操作过好几天,此时此刻也免不了声音也有点涩然:“没……没事,我给你弄出来些。”
等红着脸发着汗把玉扒拉出来以后,两人沉默了会儿,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陈逐去净了手,还以为一不小心又惹人窘迫了要被冷落一下,但是重新回床榻上进了被窝,就感觉到怀里拱进来了温热的躯体,在他怀里占了个满满当当。
其实用“拱”不大合适,毕竟顾昭瑾的动作是很自然矜持的,大约用慢慢靠过来来形容才贴切。
但此时将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的陈逐却觉得对方当真有点像狸奴,每一举一动都有点憨态可掬的可爱。
——虽然这个词对一个威严的帝王来说也不是什么好的比喻。
努力压下飞扬的嘴角,陈逐佯装毫不在意地看着顾昭瑾寻摸到舒服的位置将脑袋靠上来,然后将人紧紧搂住,在脑门上亲了一记。
顾昭瑾任由他亲,亲完之后才问:“不是说明天重阳登高么,你有什么安排?”
这次陈逐没再坏心思地故意打岔,把玩他的手指,说道:“不劳陛下费心,臣妾包您满意。”
言下之意是已经安排妥当了。
陈贵妃的语气中还有点得意,等着皇帝惊喜或者追问。
结果一个也没等到,反而等来了对方在喉结上落了个牙印。
听着耳边又开始“嘶”,顾昭瑾的眉眼冷冽,睨他一眼:“爱妃做什么学灵蛇‘嘶鸣’无状。”
就知道陈逐肯定是在故意逗人,他咬得用了些力,既是惩罚泄愤,也为自己刚才的确因为对方卖关子而着急上火,顺了对方的意的模样恼怒。
“陛下恕罪,臣妾知道错了。”把人惹毛了,陈逐老实了。
顾昭瑾不搭理他,埋头睡觉。
“陛下——”语气婉转。
陛下不说话,只戳他胸口。
知错能改的陈贵妃忍着笑,调整了一下躺姿,让人靠得更踏实一些,手指抚在他的后颈轻轻按揉。
渐渐地,顾昭瑾还揪着他衣摆的手指懈了力道,整个人完全放松地窝在了他怀里。
又在人发间落下一吻,陈逐下巴抵着顾昭瑾的脑袋,也陷入了睡眠。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浑身都在颠动,皇帝整个人都懵住了,瞳孔也在颤。
“醒了?”陈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顾昭瑾的朦胧睡意散去,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躺着的并非景仁宫里结实的紫檀木床,而是铺了一层厚厚褥子的马车车榻。
只是即使垫了好几层褥子,车榻仍旧有些发硬,所以陈逐没把皇帝放在褥子上,而是干脆抱在了怀里,让人枕着自己睡觉。
陈逐摸了摸顾昭瑾的面颊,指尖于他硌在自己头发上压出来的红痕扫过:“陛下醒得恰是时候,马车就要到凌霄山山脚了。”
他浅浅掀开了一点车帘,让皇帝看清了两人此时所处的环境。
他们所乘的马车行驶在远离闹市的山林之中,周围鸟鸣清脆,树林阴翳,因为秋季多雨,为免泥泞难行,地面上铺了很多碎石。
顾昭瑾先前醒来时感受的颠簸,便是马车车辙在碎石上碾过造成的。
再一看天光,阳光璀璨,透过层层掩映的枝丫落在马车上,给车辙都渡上一层金光。
这一觉竟然睡得这么沉,不止睡到了晌午,甚至被人搬挪上马车,一路颠到了山脚下才醒来。
帝王的瞳孔都在震动,看着陈逐的眼眸充满了不可置信。
“还请陛下恕罪。”陈贵妃又开始请罪了,“为瞒过柳总管,将陛下偷抱出来,臣妾昨儿在粥饭、汤药还有熏香里都添了些助眠的药。”
药效太好,和顾昭瑾基本同食的陈逐即使提前吃过解药,今早也差点没能爬起来,好在一定要“私奔”的意志力非常坚定,他还是成功在柳常的眼皮子底下把皇帝偷出来了。
顾昭瑾差点被气笑。
但是陈逐一脸温柔小意,再加上“重阳私奔”本来就是约好的事情,他也没能发作什么,只是捂着还有些晕乎的脑门,捶了陈窃贼一下。
“给柳常留信了么?”缓了一会儿,他无奈地问道。
陈逐点点头:“留了,字字恳切。”
还行,事情没有想象中坏,顾昭瑾放了点心。
既然已经出宫了,他也懒得再计较怎么出来的,枕在软毯上,看着陈逐用提前准备好的湿帕给自己擦脸,又用竹筒里的水漱了口。
然后是穿衣,陈逐带出来的正是他先前说的新衣,却并非顾昭瑾的那一套,而是陈逐自个儿的。
鹅黄色的衣服被陈逐层层展开,一点点套在帝王身上,明亮柔和的颜色衬得顾昭瑾的面色更康健白皙些,就连唇瓣也是近段时日少见的红润。
陈逐帮他扣好腰带,腰间缀了一枚新做的芙蓉玉佩,而后欣赏了一番,夸道:“陛下龙颜甚是悦人。”
顾昭瑾本以为衣服会不合身,结果穿上之后才发现刚刚好。
意识到这件新衣本就是陈逐特地给自己做的,他抿了抿唇,本想要呵斥一下调戏皇帝的陈贵妃,最后却是唇角扬起些弧度,什么也没说。
将对方细微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陈逐眼里也含着笑,将一把梳子和一枚玉冠放进了顾昭瑾手里:“喏,说好的陛下替臣妾束发。”
为了兑现诺言,陈逐醒来后特意没有束发。
天色朦胧黯淡,陈贵妃帮帝王取了玉,套了厚衣裳,黑灯瞎火的抄着人偷摸着就往宫外跑,一路上避开宫人侍卫,翻了墙出去后,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样子,差点把守在约好地点的暗卫给吓得够呛。
此时想起来还有些好笑。
“臣妾真是为陛下煞费苦心啊。”陈贵妃卖乖。
他都这样了,顾昭瑾就是再心有余悸和火气,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坐好。”他将人按在自己的身前,拿过梳子轻轻帮人打理头发。
动作不是很熟练,有的时候还会扯到陈逐的头皮,但是陈逐没吭声,有些紧张的皇帝也没注意到。
等终于帮陈逐弄好以后,手心里都有些发汗。
出来没带铜镜,陈逐抬头,望了一眼顾昭瑾眼里自己的形象,满意点头:“好看。”
得了赞赏的帝王看起来也很满意自己的手艺,还没等多看,却被陈逐按在怀中,手里被塞进来又一枚一模一样的玉冠。
“夫妻对坐,互理云鬓。”陈逐含着笑,捧着顾昭瑾的脑袋,“现在轮到臣妾了。”
顾昭瑾没吭声,捧着玉冠的指尖却是发红。
两人在这里浓情蜜意。
而远在深宫,一觉睡醒后到了景仁宫主殿,苦等小半天也没能等到人的太监总管惊慌地推门而入,只看到了一封留在桌案上的书信。
打开一瞧。
——陛下已随我踏秋去,飞花相随,云霞作伴,勿扰!
气了个仰倒,被抛弃在皇宫里的柳常指尖都在哆嗦,拂尘被甩出残影,磨牙怒斥:“好你个陈溯川,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第114章 甜蜜约会,上香祈福 折花什么时候都可……
马车抵达了凌霄山山脚。
一眼望过去, 山峰重峦叠嶂,高耸入云,山腰的位置, 有一座古刹在缭绕的云雾之中若隐若现。
陈逐指了指这间寺庙,说:“我们去这里。”
顾昭瑾点头, 和他一道往上走。
小厮暗卫围拱着,两人心无旁骛地爬山, 沿途见到许多风景。
石阶旁野菊开得蓬乱, 花瓣上凝着早霜, 山脚的溪涧清幽, 卵石上爬满暗绿的苔藓, 倒映不远处两岸褪色的芦苇,恍若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
陈逐拉着顾昭瑾的手腕往前走, 发现对方目光落于某处的时候驻足, 一同望了过去。
原来看的是一片红柿子林, 柿子树上垂着大片的红果, 像未燃尽的灯笼, 在秋风里晃出细碎的光影。
“陛下想尝尝柿子么?”陈逐笑了一下。
柿子是应季的水果, 但因为前段时间顾昭瑾脾胃虚寒, 再加上体凉, 太监总管注意着他入口的东西, 没让柿子出现在他的桌案上过。
顾昭瑾犹豫了一下:“柳常不让。”
陈逐觉得好笑,隔着衣摆偷偷牵了一下他的尾指:“没事, 偷偷的, 不多吃没问题。”
说完,不等顾昭瑾回应,就拉着人兴致勃勃地往柿子林里的小屋走去。
小厮和侍卫们对视一眼, 一部分跟了上去,一部分继续往上走。
林间有些泥泞,两人注意脚下,慢慢地腾挪,等到了小屋门口,便看到一个戴了斗笠,拿着竹竿正准备出门的老翁。
“老人家,这柿子林是你家的么?”陈逐问他。
老翁点点头,,热情地说:“老爷是要摘柿子么?小民可以帮老爷摘,称斤算钱,一斤十文。”
陈逐点点头,有人把钱塞进了老翁手里。
“不麻烦,我们自己摘。”他说,拉着顾昭瑾往林子里柿子生得最艳丽的位置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