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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他继母 赵朝朝 18988 字 2天前

第51章 关于柳五娘子

打从那日掏心掏肺闲话之后, 崔冬梅内心深处的不甘和委屈,消散泰半。原来,贵为帝王, 也并非无所不能,并非当机立断,他也是个寻常人, 会有犹豫不决, 会有害怕。

前朝的消息愈加热烈, 崔冬梅反而能和杨恭好好说上几句话, 不再如从前一般,三两句话便吵吵起来。

及至临淄王出京这一日,杨恭早早起身, 沉默用过早膳出门。虽他不说话, 可崔冬梅明白这人定然心有不舍,遂悄然上角楼安慰。

是夜,还不等杨恭回到正阳宫,崔冬梅怕他多想, 遣人去立政殿请人。

掌灯时分,正阳宫前幽幽长廊, 蜿蜒逶迤, 深红廊柱泛着点点金光, 照亮迷茫之人归家的路。

杨恭脚步迟缓, 踏在青砖之上, 负手而立于廊庑吹风。

眼前, 漆黑一片中暖黄灯火摇曳, 迷蒙不清。窗户纸上透出小娘子纤细柔美的背影。瞧不见是何装扮, 可那摇晃耳坠, 依稀可闻的欢声笑语,使人不禁嘴角上扬。转过隔断,见她安安坐在矮踏,手中握着针线,像是要做衣裳。

“小心你的眼睛,这般时辰,天已然黑透,费眼睛的事少做。”

崔冬梅闻声回头,朝他灿然一笑,举起手中中衣,“给你做衣衫呢,不要么?”坏笑一声,“若是不要,那我可就绞了去,省的白费功夫,好好养孩子才是真的。”

杨恭疾步上前,拿过中衣,“这模样,衬我正好。你若是得闲,做也就罢了,细致别忙坏了自己。”

“知道你舍不得,喜欢我做的衣裳。不过是个不费工夫的中衣,没什么累不累的。起来看看,这个花样子,是照着那会子清泉宫翻出来的花样子做的,可是喜欢。”

杨恭心中一突,这都过去多少日了,还以为她早忘了呢。

崔冬梅见他一时半会儿不说话,赶紧挤兑,“哟,这就忘了啊,那可是不能,我还巴望着你记得牢牢的呢,怎生忘了呢。”

杨恭心道:这话,说道自己忘了好呢,还是没忘好呢。像是都不合适。

“前儿个欠我一个临淄王出京的解释,再前儿个欠我一个柳五娘子的解释,你说说吧,你是从哪个开始。”

杨恭思索着,转而说起袍子来,“这颜色,素白中带着丝丝点点金光,极为好看。可是尚衣局新得来的?”

崔冬梅蔑他,“陛下以为,不想说便可以不说么。也行,横竖你是陛下,我是后妃,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你不说,我也不能拿你如何,且就这么过着吧。诚如陛下那日所言,稀里糊涂没什么不好。”

说罢,将衣袍从杨恭手中抓回来,带上几分力道,扔到一旁篮子当中。中衣上那堪堪绣了一半的水云纹,映照烛光,莹莹光亮。

崔冬梅不说话,杨恭不说话,一众伺候的宫婢,更是大气不敢出。

娘娘这脾气,吃了药,也不见好。

就在小宫婢思索着,整个皇城当中谁才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之时,杨恭悄然纷纷她们退下。片刻功夫,屋内静得仅能听见她们二人呼吸之声。

杨恭想要说话,却不知从何开始,拿起小娘子的手把玩。还未如何,被人一把抽走。崔冬梅更生气了,侧着身子不搭理人。

“今儿个早上,在角楼,我问你,你不说话,我见你难过,也就罢了。而今,你还不说话,要我等到什么时候,我可不是那脾气好的姑娘。”

杨恭轻笑,“知道你脾气不好……”

“我脾气不好?!”崔冬梅蓦地转身过来对着杨恭,横眉竖眼。若是他敢应下这话,当即就要撕了他。

憋不住的笑意,从男子唇角露出,“不对,是我错了,你脾气好着呢,你是整个京都,脾气最好的姑娘。你想听哪个?”

崔冬梅想,若是先问柳五娘子,再问临淄王,恐他不乐意。再者说来,临淄王之事此前已然说道一半,而今再续上,该当很是容易,遂别别扭扭问道:“送临淄王出京,你埋怨我不成?”

“不。”男子斩钉截铁。

这话落在崔冬梅耳中,如何也不信。他舍不得临淄王,她知道,如此这般便没了个儿子,谁人都会不开心。

“你骗我!”

“那我说埋怨呢?”

“我就知道,你因我肚子里的孩子,折了个儿子,更是遭受风言风语,定然是埋怨我的。若是没了我,一切都是好好地……”

“莫要如此胡说。此前与你的话,你莫不是都忘了去!”杨恭急急打断她胡言乱语。

“没忘。”她有些负气。

“既是没忘,为何还如此说道,难不成在你心中,我会欺骗于你?”

像是触动崔冬梅内心深处的害怕,她突然之间热泪盈眶,“欺骗,不会,陛下不会骗我。可我……可我骗了你。从前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我自己也分辨不得。但是,它们并非全然出自真心,我确信。我……”

她很是激动,抽抽搭搭,话也说得不利索。

她并非一心一意,哪里能得他如此相待。

她害怕,害怕欺骗得来的真心,哪怕戳破脓包,哪怕被原谅,也有消散的一天。

“我……都是我不好……”

见不得她如此哭泣,哭得人揪心的疼,杨恭岔开话,“现如今朝上没了太子,你可得好好将养自己,好些人等着呢。”

“我好得很,”小娘子呜呜咽咽,“我们一定有好多孩子,男男女女,一溜烟的孩子。”

“好!”

崔冬梅见他还要说个旁的,一股劲儿将他的手抓住,紧紧箍住,“切莫扯远,我说的是真话,正正经经的。若是这事儿说不好,叫我如何睡得着。”

“你说。”

“从前的开始,不作数,权当是过去,从今往后,好好开始。我不欺骗你,不拿假话哄你,待你一片真心,好不好。”

此言一出,杨恭顺着自己火红常服衣袖看去,跟前的少女,一十七八,模样娇俏,略带几分骄横。一双眼灿若秋水,宛若朝霞,似晨曦之光,似潺潺溪水。令人留恋,令人心潮澎湃。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崔冬梅不解反问,“我说了,再也不欺骗你,好好过日子。”

杨恭盯着她眼睛,一字一句分外珍重问道:“你可知,你说的是个什么?”

“这些话,不是陛下那日与我说的,我们好好过日子?而今我不过是说了我的担忧,忏悔了我的从前,又有什么不同?”

她眼神晶亮,似清晨日光丝丝之下,一朵山涧红梅。

打量许久,只从她眼中看到担心,看到愧疚,看到不舍,再无其他。

杨恭心道:罢了罢了,她还小,愿意如此,已然是上天恩赐。他还奢求什么呢。

“没什么不同。月前之言,是我因犹豫徘徊,愧对于你而致歉,今日之言,是你因……”原本挂在嘴边的“欺骗”,他不忍出口,“因为你的缘故,担忧致歉,俱是朝着好好过日子前行,没什么不同。”

崔冬梅更为不解,但她心中优思盖过不解,并未发问。

“如此甚好。我们都有错,我们都改过,往后……往后……你若是后悔,可不能埋怨我。”

虽依旧几分骄横在脸,却能从她眼中看出小心翼翼。

杨恭将她手反握住,“使你害怕至此,是我不好。此前或是没顾忌到此,但从我知晓至今,已然数月,你依旧如此害怕,着实是我之过。人言不可信,且待日后,看如何行事便是。在此,我还有一言,想要说与你听。不论我是不是陛下,他是太子还是临淄王,落子无悔。纵然世事难料,变化莫测,但有一条,朝前走,莫回头。”

崔冬梅点头,一个劲儿点头,像是要将脖子摇断似的。呜呜之声更甚。

许久之后,她平复之后问道:“临淄王之事,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么?”

“你心中已有主意,我说什么你也不信,赶明儿你好些,来立政殿看看,左相几人如何议论此事便是。”

她想了想,觉得可信,点点头。

二人说着说着,又说起尚未完成的中衣。

杨恭将衣袍捡起来,“我依稀记得,浮云殿也有一件中衣。瞧着像是还未做好,只是剪了个样子,纹样一个也没。那日我眼花,想来是没看清,好好一件中衣,被剪下好几个口子,像是不想要了。也不知是哪个小宫婢做下的祸事,要是让我知道,我定要去问问,我尚衣局的料子,寻常百姓不能得见,那里是一个小宫婢可以随意浪费的。”

糟糕,怎生将这事儿给忘了。这不是那日发现花样子,气狠了,吩咐丫鬟绞烂的衣袍么。

难怪难怪,这两日做袍子总有几分轻车熟路,她分明于此一道并不熟稔。

她想反驳,不想应承这话,余光却瞄见杨恭笑的很是开怀,知道这浪费布料的宫婢是她。

崔冬梅惊讶,未及说话,一股子心酸涌上心头。较之害怕陛下后悔,更是害怕这股莫名而来的心酸。

不知它从何而来,不知它去向何处。

“我!”蓦地她想到陛下给柳五娘子准备的花样子,“哼,不过是件尚未完成的中衣,有什么浪费不浪费的。眼前这件做好了,补上便是。堂堂陛下,富有四海,在乎几件衣衫料子。哼!怎的,也不说说你自个儿,费尽心思给人小娘子做花样子,作风筝,到头来一场空。哼!”

崔冬梅生气,然而杨恭笑意更甚,“你如此在乎花样子?过几日我也给你画几个。”

“稀罕!我不要,什么旁人不要的烂东西。”

男子循循善诱,“怎的,刚才说到临淄王你还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一说到素昧平生的柳五娘子,你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像是和柳五娘子有仇。”

“哟,我还没提她呢,你倒是说起来了?怎的,想要在皇城,给柳五娘子上柱香么!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委实忍不住,杨恭笑出声来。

崔冬梅火气大,心口酸得厉害,突然起身,“笑什么笑,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我回来了

第52章 他似哄骗,似引诱

崔冬梅可不是那等扭捏之人, 得了杨恭的信儿,第二日一早便去立政殿观摩前朝议政。虽然临淄王已回到封地,然左相作为太傅, 还是有话要说。

凑巧,崔冬梅前脚于立政殿西北角矮踏休息,后脚就听见左相沉重的脚步。

这人上了年岁, 一把老骨头, 走起路来颇有几分时断时续。闻声, 崔冬梅连忙起来, 靠在帷幔之后,细细听着。

左相来此先是请安,而后方才说道:“陛下, 老臣教导临淄王殿下多年, 有些话不得不说……”说到此处,蓦地顿住。

崔冬梅不解其意,片刻又听左相继续,“他好与不好, 事到如今也无需再说。可陛下而立之年,子嗣不丰, 朝堂议论诸多。幸而中宫有孕, 能暂时堵住悠悠之口。娘娘而今脉象如何, 身子骨如何, 老臣劝陛下放出一二消息去, 省的那些个嘴碎的, 成日里胡言乱语……”

往后的话, 无需在听。

崔冬梅心道:左相这个碎嘴的老狐狸, 可真是厉害。话锋一转, 定然是知道自己来了。说起中宫有孕,碎嘴闲话,也不知到底是谁嘴碎闲话。

念及此,崔冬梅歇了探听的打算,正大光明令李申上来茶水点心伺候。

而后,各路朝臣来议论朝政,有意无意说起临淄王者有之,问道成王定王者有之,言说崔冬梅不堪中宫之位者有之。起初,她尚有几分难过,到后来,渐渐不在意起来,随他们去。

世间诸多事务,各有各的看法,各有各的决断。

她只需知道,陛下不会后悔便可。旁的,要管也管不了。是以,午膳前后告别杨恭回到正阳宫,打算午休。哪知,回程途中,遇见郭侧妃。

她一身紫色对襟长褙子,显得小腹隆起好大一块儿。俏生生立在紫藤花下,一手抚着花藤,一手抚着小腹。显然是刻意等候在此。

崔冬梅乍然一见之下,并不打算搭理她,扭头走开。

“娘娘!”

这人在身后疾呼,她走得有些急,一道传来的还有丫鬟的劝阻之声。

到底不是个硬心肠之人,崔冬梅没等她疾步前来,回神看去。郭氏未料崔冬梅如此心善,灿然一笑,娇俏婉约,一如初见。

彼时,崔冬梅尚且不知杨琮因何提到郭六娘子,只觉得她可爱,是个极为难得的好姑娘。此时再见,心中泛起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何事?”

崔冬梅迎了上去,朝着过侧妃的面庞说道。一张芙蓉面,和她自己有几分相似,看起来怪异得很。

“我来,给娘娘请安。”

这显然不是真话,崔冬梅不去管她,“即如此,请了安,你便好生回去。近七个月的身孕,该当好生照看自己才是,有个闪失可是不好。”

郭侧妃讪笑,“娘娘教训的极是,请了安,见了娘娘好,我这就回去养着。陛下仁慈,早前派下三两个嬷嬷来,照顾我日常起居,一切再妥帖不过。待我生下这个孩子,即刻前往封地。”

知晓自己孤身在京,不被待见,郭侧妃再是小心不过。低眉顺眼,恭谨谦卑。

崔冬梅见状心有不忍,“生了孩子,坐完月子再走也不迟。”

郭侧妃惊讶抬头,眼中闪过丝丝光亮,不过片刻,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低头离开。

崔冬梅主仆三人,继续前行。无意之间,小娘子问道:“这阵子,郭氏住在宜春殿,一切可好?陛下派人照料?”

香香看眼崔冬梅,料想她许是念在一同有孕的份儿上,方才如此问话,回道:“东宫除临淄王夫妇二人以及伺候的宫婢小黄门之外,和从前并无任何不同。郭氏依旧住在宜春殿,依着藩王侧妃的身份供奉。她有孕在身,底下人也不见苛待,这事,陛下早就发过话。”

有几分不确信,崔冬梅疑惑道:“陛下没说如何处置?”

香香不知,看向另一侧伺候的脆脆,寻求解答。

脆脆是个爱打听的,当即说道:“没听黄六说,想来陛下是等她生产之后再说。”

黄六,李申跟前小黄门,脆脆打听消息,一向爱找他说话。

崔冬梅听罢,仍旧有些疑虑,陛下可不是什么仁慈之辈,万万不会留待以后处置。

“你们两个,多多打听打听,若是有郭氏消息,第一时间报于我知晓。”

一路闲话,回到正阳宫,用过午膳,崔冬梅继续做衣衫。中衣而已,用不着过于花哨。崔冬梅也没打算如何,不过是左右两侧袖子,各绣上一片云龙纹罢了。已然做了好些时日,就剩下半片云龙纹。

及至下晌杨恭回来,见到的便是这般场景。

香香和脆脆,以及三五宫婢,将崔冬梅围做一团,有说有笑。当中那女子,双目全然落在手中的衣袍上,宽大袍子,散落开来,更显孕味。

算算时日,到如今不过近乎四个月的身孕,放在寻常妇人身上,本看不出什么。可落在崔冬梅身上,像是吹气一般,鼓得很是厉害。杨恭此前觉得不妥,招来向太医看看,却被告知好着呢。无法,只能默默地提心吊胆。

他含笑走到崔冬梅跟前,“昨儿才和你说了,别累着,你怎生不听话呢。”

崔冬梅头也不回,“我何时是个听话之人,陛下莫不是又想起了谁?!”

杨恭:……

“别说话,过来看看,合不合身。”说着,崔冬梅招呼杨恭过来,将中衣递给他,示意他穿上试试。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未逢更衣时辰,再如何也不能在窗棂跟下更衣。

杨恭左右看看,不说话。

崔冬梅这才明白,哎,这人嫌弃她的安排了。

“你不乐意?不乐意,去屏风后更衣去。”

杨恭依旧不动作。

女子有些急眼,“觉得我做的不好么?”

香香壮起胆子拉了拉崔冬梅的袖子,“娘子,让人伺候。”

崔冬梅没好气道:“不过是个中衣,”话到一半,想到这厮毕竟是陛下,就算年少之时再如何落魄,也不见得自己穿过衣衫。想找个宫婢来伺候这人,在阖宫小宫婢头顶寻摸来寻摸去,也没寻见个合适的。不是觉得她们粗手笨脚,就是觉得不堪入目。

许久,崔冬梅决定自己劳累一番,亲自伺候这厮更衣。

“来,看看好不好。”这话,小娘子说得分外扭捏,半点不似寻常爽利模样。

杨恭眼见得逞,快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来屏风之后,正阳宫沐浴之地。

宫中浴房相隔一个长廊,一道飞仙桥,寻常不爱去。素日里沐浴,在此地罢了。那围挡所用的六扇围屏,上刻八仙过海、仙人登月、如意和合……

这人站在围屏跟前,高出去些许,素日里见不头顶的围屏,目下看来小得可怜。他张开双臂,等着女子为其宽衣。崔冬梅动动手,去勾他腰带。

也不知是这围屏过于仙气撩人,还是男子喘气之声过于靠近,她的手堪堪触碰上革带,即刻缩了回来。

好似触电一般。

他背对过去,瞧不见女子如何动作,是以,崔冬梅大着胆子抬眼看。帝王红色常服裹身,宽广雄伟,巍然似山河。

试探着,缓缓地,再次出手,勾上腰带。

革带上赤金虎头,交织盘龙纹样,触手生冷。然则,仅仅手指尖有些冷罢了,崔冬梅一颗心跳得厉害,也热得厉害。

察觉到她许久未动,杨恭扭头,“怎的了?”

嗓音干净清爽,不夹杂任何旁的情绪,却叫崔冬梅吓了一跳,一双手勾在腰带之上,更紧了。

“莫不是不会?”这人又问。

崔冬梅窘迫害羞,低头去看腰带,却不能得见带钩,解开不得。

束手无策之间,男子再问,“你可要到前头来?”

也对,带钩系在身前,她在身后较什么劲儿。遂踱步走到杨恭身前。站定之后,如何也不对劲。头顶目光灼热,身前气息灼热人,她一双手,靠近滚烫热源。

如此这般境况,叫人如何下得去手。

“后悔了?”杨恭激将道。

崔冬梅嘴硬,“后悔什么后悔,崔二娘子我,就不知什么是后悔。”说话间,一咬牙一跺脚,解开腰带。

万不料自己双手如此迅猛,惊诧之下,没拿稳当,手中腰带落到地上,“吧嗒”一声,于落针可闻的正阳宫,回响三两。

崔冬梅:完了完了,他看出我害怕来了?这可怎生是好!

下一瞬,男子轻笑窜入双耳,崔冬梅恨不得自己即刻失聪。

“再有外袍呢?”这厮又道。

得寸进尺,这厮最为合适。

崔冬梅不欲认输,咬牙刮下他外袍仍在屏风上。而后,下一件,再下一件。末了,就剩个中衣。

这,这,委实不好下手。

女子鼓足勇气,双手握住衣襟,却半晌没解开系带。双眼发昏,双耳发蒙,稀里糊涂,越解越乱。

突然,男子的手附在她手上,越过她,不紧不慢替自己解开衣袍。

良久之后,这烫手的素色中衣,松松垮垮挂在他身上。散开系带,散落一半肩颈。下晌光线敞亮明丽,熠熠光芒,更显肌肤如玉。

“再有的,可就得你自己来。”

他似哄骗,似引诱如此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往后没有意外的话,日更啦!!!

第53章 “二哥哥,你真好看。”

不过是几个字而已, 崔冬梅面红耳赤,心跳如鼓。她愣神,不知自己是怎的了。一双眼落在那半隐半裸的中衣之上, 透过中衣好似能瞧见他前胸的伤口。

她恍惚记得从前,自己嚷嚷着要看他伤口。

是个什么时候呢,一时又想不起来。若是眼下这等境况再让她来, 是如何也说不出那等赤裸之言。

心觉从前孟浪, 不是个好姑娘, 想要撇开眼不去看他。可那衣袍之下的肌肤, 像是有魔力一般,定住她眼神,不能挪动分毫。

良久无声, 只听男子又开始催促, “不是嫌弃她们不好,要给我更衣么?不动手,难不成还想着让我自己来。”

崔冬梅内心小鹿乱撞,慌乱之间找到出路, 脱口而出,“你自己来便是, 何苦劳累我一番。”

杨恭无话, 顺从地脱去中衣。他动作缓慢, 时而停顿, 渐次露出的大片肌肤, 在阳光明媚的这个下晌, 毫无阻拦直入人心。

光天化日, 日月昭昭。崔冬梅呼吸急促, 眼神闪躲, 一双手更是无处安放。这人,太不知礼节。她们之间,再如何那也是夜间才能窥得一二,何曾这般光明正大,落人口实。

不觉之间,她低头下去,盯着青砖发呆。

“给。”不知何时,他将旧中衣送到她眼前。那模样,像是令崔冬梅收好。

昏昏沉沉之下,崔冬梅糯糯道一身,“我又不是小宫婢,收拾衣袍还要我亲自来。”

“我想你给我收着。”

含笑的言语从头顶徐徐而来,似一阵清风,吹拂心坎。她心觉不同寻常。往昔的陛下哪里有这等柔情言语,“你把我当老嬷嬷使唤?”

“哪里有如此好看的老嬷嬷!”

崔冬梅心口泛起别扭,继而丝丝香甜涌上,“我知道我好看,也不用你如此说。”

“在我眼中好看,在旁人眼中好看,在你眼中好看,其间区别大着呢。你可是要听?”

这厮又在哄人,崔冬梅绵绵道:“不听,好看就是好看,你学问好,我不听你显摆。”

此言一出,她方才惊觉,自己言语为何如何绵软,没有丁点力道,同她此前看不起的小娘子面对情郎撒娇一般无二。

受不住自己如此,崔冬梅赶紧道:“快些穿上,也不怕着凉。都快九月了呢。”

杨恭见好就收,利利索索穿上中衣。“你看看,极为合身。”

那素白中衣落在他身上,整整好,不长一分,不短一寸。

“我的手艺真好,想不到啊。”女子真心夸赞自己。

“用心做的,自然是好。”

小娘子笑笑,“往后还给你做衣裳。”

夜间盥漱之后,照常是两人各自看书,间或有一句没一句聊天,今日不同寻常,杨恭令候在廊下的李申等人入内,伺候笔墨,像是要在东侧间作画。崔冬梅不知他这是何意,乖顺跟上。

哪知,研墨完毕,摆上画纸、镇纸等物件,李申等人鱼贯而出,不再伺候。

崔冬梅疑惑看向杨恭,见他朝自己招手,“来,到跟前来。”

他非比寻常的举动,崔冬梅疑惑地站立不动,谎称“我身子重,就在这里便是。”

“还不到四个月,算得上什么。早年我沙场走马,重得多的物件都能提起。”

即便有异,他应当不会伤害自己,崔冬梅款款上前,坐在杨恭怀中。他一手握着笔墨,一手拢在女子后腰,从书案一侧取出个东西来。安放在崔冬梅跟前。

“打开看看。”

“是个什么?”

“是你喜欢的。”

崔冬梅心中甜蜜,却不想承认,胡乱道:“你知道我喜欢什么?”

“你的,我都知道。”

她嘴角扬起老高,“胡说!”一双眼却好似晨光明亮,缓缓打开那物件。

紫檀木匣子,上刻海棠春风,花朵繁盛,迎风飘香,极为精致喜气。匣子里头,躺着个封页并未题字的册子。连绵不断万字纹繁复其中。

崔冬梅打眼一瞧,不知怎的想到自己的压箱底儿,清河崔氏特有的精美小册子。

登时红霞满天,呼吸急促。

许是见她不再动作,杨恭引诱问道:“想到什么去了?!”

这哪里是问话。崔冬梅脑海中,走马观花跑过诸多场景,那小册子,她自己研习过,后来这人也研习过,昏头涨脑,“我想什么,你不知道么!”

这人装得很是坦然,“我哪里能知道。”

“你适才还说,我的事儿,你都知道。”崔冬梅急急狡辩。

“我那是说你的喜好,并非其他。我若是如此能耐,西北戎狄焉能活到今日。”

她恼了,“你戏弄我!有你好看!”

“好好好,说说,有我什么好看。”

“我,我……”一时之间她哪里说得上来。

“那且是等着,可好?倘或不急,先来见见这里头是什么。”

刚被人戏弄一番,虽然得了他一二句好话,哪里就能即刻歇了脾气,崔冬梅一把掀开册子。

但见当中乃各色花样子,北冥之鲲,苍山之雪,山涧白茶,月下牡丹,再往后翻看,缠枝纹,方胜纹,凤鸟纹……林林总总,眼花缭乱。

崔冬梅惊讶之下,听他道:“你见过那送给柳五娘子的花样子,往昔之事,多说无益,辨无可辨。见你在意,我现下所能做的,不过是将从前落在柳五娘子身上的事情和物件,一一地,多倍地,偿还与你。往事随风,我做不到干干净净,你,可是嫌弃?”

本在震惊当中的崔冬梅,猛地听得这话,胸腔震荡,连带得手也不稳当,刚翻开的册子,稀里糊涂又合上去了。

几番确信这是陛下所言,她才转身过来,将一双手挂在他脖颈,将头埋在他肩窝。

柳五娘子之事,若说她不介意,那定然不可能。可,他们定亲那会子,她还小,是个毛丫头,太远太远。

倘若用现如今的境况去要求从前之事,她崔冬梅自认脾气不好,也做不到。

一番不成器的过往,又算得上什么呢。

她从前几次三番挤兑他,说到柳五娘子,不过是心里头不爽快罢了。而今他刻意将从前之事一一重现,末了,再说到他做不到刻意撇清过往,问她是否嫌弃。

如斯做派,唯余心酸。

“嫌弃,自然嫌弃……”口不对心,她胡乱说着。

杨恭知晓这不是她真心话,并不在意,一手在她后脑,不停安抚。

“嫌弃你年纪大,嫌弃你伤病多,嫌弃你,或许不能陪我到老。你,你要听话,乖乖将养身子骨,你知道?”

话未说完,小娘子那不知何时从眼角渗出的水渍,濡湿他衣襟。

“好,我好好养着,争取陪你到老。”

崔冬梅啜泣,“争取有什么用,是一定,一定,你知道!”

“嗯,一定。”

“赶明儿我遣人给你送吃的,你莫要再顾着议政,忘了去……”

不等人说完,杨恭连忙解释,“我不老。”

女子哭着哭着笑出声来,“好,好,你不老,年轻着呢,”脑袋离开肩窝,看向他侧脸。

他一个沙场老将,也不知当了几年陛下,养得好了,还是许久不上前线,隔绝风霜,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再有那低垂的眼睫之下,似深渊,似蜜糖的眸色,直教人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崔冬梅朱唇轻启,“二哥哥,你真好看。”

她忘了,一瞬之间全忘了,适才说的什么,脑中想的什么,全都忘了个干净,只剩下眼前一张面皮,

以及他勾人的笑。

她很是恍惚,这笑脸在靠近,越来越近。起初,能瞧见他含笑的眸色,继而能瞧见他英武的面庞,后来,只能瞧见他迷蒙之中的双唇。昏昏暗暗,烛火如豆,光影变换,真想汲上一口。

这么想着,自然也就这么做了。

香甜甜,软绵绵,沁人心脾,令人着迷。

“我不老。”

崔冬梅根本听不见他说的话,顺口道:“我知道。”

“那,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

如此光景,只说话,太过浪费,崔冬梅不知自己口中说了什么,只觉口干舌燥,又扑上去吸了一口。

下一瞬,她被人托住后腰,整个人转过来面对杨恭,听人在耳畔轻声问:“在这儿?”

这里?哪里?

她有些不满,抬手揪住他发冠,“你不听话!”话犹未了,被人一把摁下来,听他埋怨,“你轻些扯。”

哪里能听这话,崔冬梅当即手忙脚乱拆了他发冠,一头墨发披散下来,抓住一缕于手中把玩。

“你听话,才说了的。”

男子不确信,再问:“这里么?”

崔冬梅揪了揪他头发,他又道:“你轻点。”已然上头的小娘子,什么也顾不上,哪里还能听他的话。杨恭无法,登时开始证明自己年轻力壮,一点不老。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况且近乎四月个的身孕,哪里能如从前一般。片刻功夫,小娘子软绵绵一块儿,趴在他怀中,嘤嘤哭泣,“我累了,我要歇着了。”

脚程远未过半,歇息,没得歇息。

“你扶着些,省力。”

“手酸得厉害,不能了。”

“身后的书案,你……”话到一半,无需崔冬梅应承,这厮自顾自将人放在书案上坐着,怕她冷,又反手给她后背拢上袍子。

崔冬梅推开袍子,“热得厉害,不要这东西。”

“小心一会子冷。”

“胡说,哎,莫要靠过来,你烫得真厉害,像是要化了……哎……”

化了吧,统统都化了去。

第54章 她该是喜欢陛下的

翌日午时前后, 崔冬梅懒懒散散醒来。守候多时的香香和脆脆,赶紧前来伺候,梳头, 更衣。端坐妆台,崔冬梅有些腰疼,扭了扭, 不想被香香看出端倪来。

香香霞光满面, 几度欲言又止, 终究是没忍住, 劝说道:“娘子如今有孕在身,还是……还是以养身子为重。”

虽并未言明,可崔冬梅哪里不知道她是何意, 无非是说她为男色所迷罢了。

也对, 昨日也不知是月色皎洁如玉,还是花样子画得清新脱俗,她着实没忍住。见他好看,连身处何处也顾不上, 扑了上去。如此这般行径,她个女子, 自该收敛一二。

不能再有。

转念一想, 他那时, 当真好看, 自己也并非全然为男色所迷。

遂含着笑, 不当回事地应下, “知道了, 知道了。”

香香替人梳妆的手不停, 思索着要不要告诉夫人, 请她来指点一二。

陛下太过疼惜娘子,偌大的正阳宫,仅安排有几个老嬷嬷在小厨房伺候,等闲时候入不到正殿,更何况劝谏一二。

这话休提,且说当今的崔冬梅,腰间不适不过是一瞬,她些许动动当即见好。手附在后腰,不禁想到他们昨夜说的话。

陛下说要给做风筝,送野花,翻墙垣来看她,要将一切的一切悉数弥补。

她笑他,“多大年岁了,还做这些少年之事”,惹来他一个黑眼。

哼,这般在意年岁,往后的日子可有好玩儿的。

再后来么,自然是累得腰疼。

揉腰完毕,崔冬梅妆发还未打理妥当,指指妆奁匣子当中那五凤钗,“今儿个簪这个。”

香香将簪子插在崔冬梅发间,“昨夜陛下派李申送来的,还没给娘子说起。娘子眼尖,一眼就瞧见了。”

“李申忙活那多日,就送来这个?”

“娘子不满意?”

香香惊讶过后瞬间明白,那里是觉得不好,“旁的自然还有,拢共三个大匣子,黄六使人抬进来的。那模样,瞧着沉甸甸的。脆脆登记造册,头一眼就见着这个,想着娘子喜欢,连忙拿了出来。旁的衣料头面首饰,约莫得等今日登记造册完了,才能送到娘子手上。”

崔冬梅很满意,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又看了一会儿。

巨大的缠枝菱花镜中央,映出女子艳丽面庞,墨发之间,一直五凤钗斜斜伸出来。赤金凤凰,口含香珠,温润光泽,尾翼化作摇曳珠串,垂顺而下,时而飞天起舞,振翅有声。

她生来富贵,珠宝于她而言不算稀罕。

偏生今儿个这五凤钗,格外令人欢喜。这多年来,父兄、小侄儿,几位表兄,连带那个被撵出京都的狗东西,都送过不少稀罕物件来,可她从没这般欣喜。

崔冬梅的欣喜一直持续到下晌,自己阿娘入宫。

萧夫人入宫的头一句话,便是屏退众人低声提点自家姑娘。

“你如今有孕在身,能不能收敛些。素日里你在家中胡闹惯了,我和你父亲也都由着你,可今时不同往日,你再胡来,不仅孩子有个不好,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崔冬梅惊讶地找不到魂窍,这皇城内外传递消息,如此简单了么。

她昨夜胡来,还未到晚膳,已有两人来说她了。

见她没入耳,萧夫人呵斥,“你有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

“呦呦呦,阿娘说的,我都仔仔细细听着呢,半句不肯错了去。”

“那你说说,我适才说了什么?”

崔冬梅想想,“节制,要节制。我知道。”

萧夫人:倒也不用如此用词。

“你……”母家名满天下,受人敬重,怎生有个这般姑娘。萧夫人暗自将崔侯骂了一通,一个弃文从武的兵鲁子,无甚用处。“你……你知道就好。外朝风言风语不少,莫要去管,好好养胎,生下孩子再说。”

“阿娘对我最好了,”崔冬梅搂着萧夫人胳膊撒娇,“阿娘前些时候为何不来看我?女儿日子艰难……”

“你还有脸说你!”萧夫人气狠了,将自己的手抽出来,“那时你闹着要嫁给陛下,我就知道有猫腻,谁曾想,你本事如此之大,竟然……竟然……”

崔冬梅拦着,“阿娘,你是我亲亲阿娘,这话说出来可是不好。陛下都知道了,你也就饶了我吧。”

“若是遇上我,就将你一辈子关在清泉宫,莫要再回来。真真是个会生事的丫头。”

崔冬梅嘿嘿一笑,“陛下心疼我,让我回来了。”

萧夫人:“孽缘,都是孽缘!”

眼见阿娘生气,崔冬梅赶紧岔开话题,笑呵呵问道:“阿娘,我记得那会子您和阿爹刚成亲,不太好来着。”

萧夫人不满,“那可不是,你阿爹那样的人,最是奸猾,哪里是个能对姑娘好的。”

崔冬梅说起这事,可不是为了听阿娘抱怨的,安慰两句,转而说道:“那后来,又是因何好上的来着?阿娘从前和我讲过,女儿蠢笨,记不清了。”

“还提这些做什么,晦气得很。”萧夫人不愿。

“阿娘,我想听听。陛下如今对我极好,可我心中总有几分不妥,想问问您当初和阿爹是如何相处的,依葫芦画瓢,我也学着点儿。”

萧夫人白了自家姑娘一眼。

“哼,现在知道了,早先干什么去了,你个糊涂东西,说起来比你长兄还要气人。”

继而,萧夫人说起当初相看,崔度看上齐家姑娘,人姑娘不乐意,而后才和卢氏成亲的故事。崔冬梅全然知道,嘻嘻哈哈听着。七拐八拐,才说道当初崔信去萧府提亲的故事。

当年,崔萧两家议亲良久,但一个崔家旁枝,心高气傲的萧家大姑娘当然看不在眼中,连相看那日也不过是虚虚走个过场,一言不发。崔信文武双全,自认只是输在身份上,自然不会热脸贴冷屁股,当即表明自己不愿和萧家姑娘成亲。

他的话,传出偏房大门也不曾。

后来,萧大姑娘不乐意,换了庶出二姑娘。二姑娘是个硬气人,吃剩饭是个什么道理,连夜喊道自己要出家当姑子。无奈无奈,万般无奈,最后定下四房萧六娘子,也就是如今的萧夫人。

如此这般曲折,崔信自然待夫人不如何。

先头,府中两个妾室顶着,夫妻之间鲜有见面。偏生萧夫人也是个顶得住的,生生等到了机会。

彼时,崔冬梅还未出生,她甚也不知,听自家阿娘说到这里,怪道:“阿娘难不成就这样原谅阿爹?”

“我又没想着合离归家,素来也没个仇怨,谈不上原谅不原谅。夫妻之间过日子,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喜欢不喜欢,都是其次,重要的是要把日子过好。先头已有了你大姐,我不过就是缺个儿子。”

萧夫人口中的时机,乃崔信弃文从武,寻有家资有能力之人投奔。

家族不欲有这等违逆纲常之人,将他们一家子撵了出去。自此,萧夫人摆脱自家不成器的阿爹,崔信实现自我抱负。

“那后来呢,后来阿娘是何时喜欢阿爹的呢?”

终于到了这里,崔冬梅着急忙慌问道。这等关键时节,错了一星半点也是不能。

萧夫人老脸一红,“我哪里喜欢他。他个大老粗,没丁点文采。”

崔冬梅笑话,“适才是谁,说到阿爹文武双全,双眼放光来着?那不是我阿娘,是谁家阿娘。再说了,我记得阿娘和我说过,后来阿爹认错,待阿娘极好,还说若是一开始相看的姑娘就是阿娘,他定然贴上自己全部家资求娶。”

萧夫人笑笑不说话。

少女急了,往昔在家中,阿娘尚且要和她说上两句,现如今怎的一句话也没了。

“阿娘,女儿向你取经来着,你怎的不说话呢。女儿从前不懂事,想要好好来过,阿娘给我讲讲好不好?”

“你当真是诚心的?不是三心二意?”

崔冬梅点头。那模样,前所未有的认真,瞧得萧夫人心中疑惑不已。

“你……你莫不是转性了?或是……”

虽不知阿娘要说什么,可崔冬梅的心,一时之间提到了嗓子眼,“阿娘,这是我自己的事,您教教我就成,旁的莫要多问。大姐姐那处,也不见你如此。”

当娘的哪有不管自家孩子的,萧夫人低声问:“你莫不是喜欢上陛下了?”

轻飘飘的话,却好似千斤重,登时压得正阳宫鸦雀无声。

“我,我,没有的事儿。”

“那你打听我和你阿爹之事作何?若非如此,你为何不去打听你大姐之事,他们两个可是好着呢。”

崔冬梅语塞,“大姐……大姐……”

崔家大姑娘和姑爷两人,一见钟情,相看当日就落了钗,还有什么可说的。崔冬梅和陛下有个不好的开始,是以她才想着问问阿娘,如何反败为胜,扭转乾坤。

“算了算了,见你也说不出个话来。能告诉你的,我告诉你便是,省的你再胡来。别骗我哎,我已猜到你那时看上临淄王了。若是今儿个教了你,你再做出个糊涂事来,我这个当娘的,权当没你这个姑娘。”

崔冬梅点头。

“过去的事已然过去,没必要一直放在心上。况且夫妻之间,总有吵架的时候,如何开始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是如何解决的。家中两个老姨娘,我从不放在眼里。她们两人也是苦命人,何苦为难……开局不利,如何破局才是关键。现如今陛下对你好,这已然是极好的处境,你只需要……明白了?”

只记得阿娘口中所言的一二三四五,少女稀里糊涂,点头。

知道她定然没明白,萧夫人略有嫌弃,“跟你那个木头长兄一个德行!”又嫌弃一会儿,委实没法子,“若是有情有爱,那是最好,若是没有,走近他心中,这……”萧夫人摆摆手示意就是如此简单,“你可知道。”

“怎么走近他心里啊?”

萧夫人:没法教了。

“自己参详参详去吧!我今儿个不过是来看看你的。”

萧夫人走后,崔冬梅独自一人参详到晚间也没想明白。

到底如何才算走到他心中呢,现如今这光景,算不算已经成功。若是成功了,也忒容易了些。

想不明白的崔冬梅,有一点却很是明白,她有些羡慕早前的柳五娘子。

不仅羡慕,还有些心酸。

她想,诚如阿娘所言,她该是已然喜欢上陛下。

不对,她从前喜欢那个狗东西,现如今喜欢陛下,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太快了。

稀里糊涂睡过去之际,仍旧没个定论。

月色皎洁,树影斑驳,一股秋风从正阳宫前吹到宜春殿。

殿内,一盏烛火光亮,本该睡下的郭氏,歪在矮塌之上,“又来催了?”

“来了,就在外头等着呢。”

“这才几日,催了三次了。催命也不见得有这么急。”

“娘子,说什么丧气话,咱们,还是赶紧想个法子才行。”

郭氏缓缓从袖中拿出信件,递过去,“送出去。就说是日前才得的消息,娘娘极好,孩子也极好。若有旁的安排,赶在年前即可。赶在年前,或许还能保我一命,让我见见孩子……”

“娘子,陛下……这毕竟是临淄王第一个孩子啊!”

郭氏满脸是笑,却神情落寞,“孩子,你说如今除了我,谁还在意这个孩子。他阿爹不喜欢他,他阿爷不喜欢他。哼,都是我傻,信了他的鬼话,收了他的兔子灯。哼,穷途末路,死到临头,我只想保住我的孩子,见他一面罢了。看着他长大已然不能,见他何等模样还是能行。去吧,送出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没有存稿,更新的很晚,抱歉啦

第55章 “柳五娘子咬过你没有?”

翌日一早, 崔冬梅梳妆打扮,打算去立政殿看看杨恭,顺带验证自己心中猜想。谁承想, 还未入殿,遥遥得见李申焦急踱步,见她来, 更是不知所措。崔冬梅一时之间火气冒了三丈高。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想我知道。”

李申勾腰驼背, “没, 陛下在里头好着呢。”

见他这模样,崔冬梅越发验证心中猜想,哼了一声阔步入内。两步之后, 缩回来转而从西北角小门入内。大殿开阔, 她轻手轻脚,并未惊动殿内之人。转过隔断帷幔,听见声响,前朝议政, 崔冬梅心觉不妥。

若是寻常政务,李申那老狐狸, 怕个鬼啊!

缓步靠近, 躲在帘子后偷听。

“……老臣已这般年岁, 全无私心, 一切皆是为了国朝安定。近来坊间多少传闻, 娘娘生来娇贵, 如今有孕在身, 恐是不能照料陛下。选良家子入宫, 一来可为陛下分忧, 二来有利子嗣。陛下年近而立,膝下空虚……”

说话这人,乃临淄王妃祖父,中书令是也。

哼,收拾了刘三娘,倒是把这老东西给忘了。待会儿,这人前脚走,她后脚就去吹枕头风。

看谁本事厉害。

不欲出门和中书令交战,崔冬梅闪身回西北角矮踏歇息。不知多久,在她快要睡去之际,杨恭徐徐而来。他今日穿了一身干练圆领窄袖长袍,褐色暗纹,远远走来,看得人眼花。

随着他步伐迈近,适才听到的言语在脑海中翻腾起来,崔冬梅混混睡去的脑子登时好使。

异常精神问道:“来了?这是商量好,哪天迎良家子入宫了?给个什么位份?我那正阳宫住人么?”

说话间,狠狠剜了一眼杨恭。

他并不觉自己被挑衅冒犯,反而很是开心走到崔冬梅旁坐下,“听说你晨起困倦异常,想着你或许要睡上一睡,不想如此精神。”

“不精神,不精神怎么瞧得见你娶新欢呢。”

“胡说,没影子的事儿。”

崔冬梅吹胡子瞪眼,“那可是中书令刘大人,贬斥前太子妃也不见你说上两句之人,他的话你能不听!”

杨恭像是很喜欢看她如此生气,和颜悦色,“他是老臣,素日里兢兢业业,未出任何差池,平白无故说他作何。况且朝臣谏言而已,说不说在他们,听不听,如何听,在我。我御极多年,朝臣信服,既不是傀儡皇帝,也不是无能帝王,他们说说话而已,还能反了天了。”

被他言语中的镇定感染,崔松梅细细想来,确实如此。

可豪言壮语已然放出去,小娘子不能做没脸的事,“那,你要选良家子么?”

杨恭反问:“你说呢。”

这人,眉眼带笑,一张面皮迎着窗棂投进来的金光,煞是好看。再有那深情款款的眸子,一眼不错地盯着她。褐色瞳仁清晰映出女子身影。

崔冬梅再次心跳如鼓,混乱不堪。

他当真好看!

她说不出话,却突然听见他轻笑出声,“你看什么?”

这厮狗模狗样,明知故问。他们离得这般近,不是在看他,她还能看个什么。

想要骂他两句,又蓦地福至心灵,明白他是在笑话她。

笑话她看出了神。

她想,心意相通,心有灵犀莫过于此。

然则,出口的话却成了“看你又如何!”

独属于小娘子的骄傲,才不让人轻易看穿了去。

说罢她扭头看向窗外,粼粼金光于金水河跳跃,晃动之下,不远处的崇德殿看不真切。崇德殿三层高,直耸云霄。在端坐胡椅的崔冬梅看来,飞入云巅的模样,远不似寻常宫殿巍峨,颇有几分可爱。

“既然看了,再看几眼又何妨。”在她耳畔,他说。

冷不丁听得这话,崔冬梅嘴角不自觉翘起,故作镇定不看向他。

“哪有你这样的,求着旁人再看两眼。”

嗓音绵柔似云朵,在二人之间悄无声息溅起风浪。

“那……我求你,再看我两眼。”

他的话,更近了,仿若从崔冬梅心中发出。

拧眉一笑,这厮不是好东西,求着旁人看他两眼。嗯,也不是不行。可这话如何说才好呢。

许是知道她心之所想,这人再道一声“求你。”

既然你如此诚心,那我也不是不可。

崔冬梅用手托住自己无力的下颌,依旧不去看他,“看看也不是不行。可这立政殿,多少宫娥黄门,我是个小娘子,要脸。”

“没人瞧见。”

循循善诱,莫过于此。

崔冬梅动动手,有些痒一般在脸上挠挠,半晌之后方才缓缓转头,看了过来。

男子窄袖长袍,好似云巅佛光下,款款走来的少年。眉目如画,浑身金光绽放。

崔冬梅像是傻子一般,盯着他看,一眼不眨。

“二哥哥,我有没告诉过你,你长得真好看。”

看不清他面庞,只听他轻声道:“说过,前儿才说过。”

“不够,再告诉你一次。你真好看。”

顺从本心,肆意妄为。崔冬梅伸出手,摸摸他头顶金光,“你会一直这么看着我么?我心中很是欢喜。”

杨恭:“欢喜什么?”

似再次为男色所迷,她想不明白他何意,蹙眉。

“好好想想,欢喜什么?”他不放弃,再次问道。

终于听入耳几个字眼,小娘子沉溺在他眼中,挥动浆糊似的脑袋想,欢喜什么呢,喜欢什么呢。

“你这么看着我,眼中有我,我很欢喜。”

半晌才说道这一句,杨恭当然不满,眸色腾地冒出火光,

引诱问道:“那我呢?”

“你什么?”崔冬梅不明白。

杨恭想要说个什么,却未出口,盯着她看许久,猛地凑上前。二人之间骤然压缩的空间,令小娘子反应不过来,呆愣愣仍由这人在她侧脸落下痕迹。

额间碎发搅动,于二人面颊之间来回,酥酥的,痒痒的。

崔冬梅呆愣地好似个生手,半点不知动作。她只知道,心口的跃动,带着丝丝灼热,在胸腔中胡乱舞动,根本由不得她这主人使唤。

及至他缓缓离开,她眼前复又得见一二光亮。

星星点点的烛火,在脑中绽开。

“二哥哥,我有没说过……”

“嗯~~什么?”

他的嗓音浑厚雄伟,一如他这人。细细听来,却发现其中千万柔情,点点蜜意。旖旎香甜,顺着他独有的音色,萦绕小娘子四周,将其团团围住。

嗯,适才她要说个什么呢,怎生想不起来了呢。

“有没有说过什么?”

崔冬梅害羞,窘迫,低头下去,“我忘了。”

这人毫不掩饰哈哈大笑,崔冬梅这下更为窘迫,恨不得找个地缝窜进去。待他笑够,女子替自己找补,说起中书令谏言来。

“二哥哥虽然并未应下挑选良家子,这是好事,可,我心里不舒坦。此前刘三娘那般得罪于我,你都没将中书令如何,现如今,他孙女不来得罪我了,他自己来得罪我。我是皇后,合该大气,不能为个不成气候的谏言生气。我……我……”

“吹枕头风来了。”杨恭接着往下说。

崔冬梅点头,“枕头风一定要吹起来,你说,管不管用?”

“管用管用,你要怎么用?”

“你方才说道,中书令无错,若是他往后犯了错,你定然不要轻饶了他,这个可行?”

杨恭点头。

见他应承得如此爽快,崔冬梅一时犹疑起来,该不该再说第二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