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新年(2 / 2)

欺君 胭脂独白 3470 字 2天前

觥筹交错,皇帝欲要大赦天下。

钦天监来人,在筵席高潮中捧着新选来的年号过来,给皇帝敲定“顺和”二字。

只待明日一过,弘文二十九年不在,改顺和元年。

皇帝两颊红润,将弘文改为顺和,此后“弘文”赋予他的烙印又将轻浅一些。

“程鸣玉呢?”皇帝扫一眼呈字的人。

先前何槐堂暴毙后,程鸣玉是新选任的钦天监监正,赵琮时对他算是熟悉。

他略有几分不悦,好大的胆子,这么要紧时候,监正无论天大事也该前来面圣亲呈。

皇帝一皱眉,下面的人立刻跪下。

“回禀陛下,程大人夜观天象,似有不妥,因而留在观星台上抄录星象。”

这理由合情合理,但因“不妥”二字,叫人更难痛快。

李三全察言观色,立时赶了他下去,笑道:“陛下万岁千秋,顺遂祥和,定是万里清明的好兆头。”

有人带头喊了句“好”,皇帝再笑起来,指着他鼻子笑骂几句。

赵丹曦坐在一侧举着酒杯冷笑三声。

弘文帝不愿来此,赵丹曦守在他身边最清楚缘由,这一年来,弘文帝和她的皇帝哥哥之间似乎有极微妙的变化。

从前最是父子情深的两人,忽然之间却冷了,皇帝事忙,少来看望,弘文帝不言语,但赵丹曦看的出他心中不悦。

说不上来,赵丹曦也为皇帝哥哥的种种作为不满。

在父亲尚未痊愈的时候,大贺千秋。父亲尚且在世,不问过他意见便决定更改年号,且已将明年春选的消息散出京都之外了。

这桩桩件件事倒是看出皇帝春风得意,赵丹曦想,如今北赵确实值得如此庆贺吗?

她捏捏一旁胡乱给她倒酒玩的元禛的脸颊,给了孩子一个温柔的笑。

而后眼神落在林府座次上,她微微收紧手掌。

林凇平腿疾发作告罪,他的夫人梁棠月自然也随在府上照料。

不知从哪里刮来的一阵冷风,吹进赵丹曦的骨头缝里,顺着宫殿上的笑声一直钻进脑袋里,疼得她几乎要坐不住了。

不止是在此刻坐不住,她几乎是克制不住地起身跪下,在满堂欢闹中再次胆大包天求请陛下。

“灵慧自请前去玄清观中修行,为陛下顺和诵经,为父皇康泰茹素。”

赵琮时眯起眼睛看他自认所倾尽疼爱的皇妹,想起从前种种,被父皇惯坏不成体统的长公主,无数次在众人面前驳斥他颜面的事,轻笑一声。

“准了。”

凌云芷手收紧,微皱双眉看向皇帝,终究抿唇一言不发,转而看向谢恩后头也不回离殿的赵丹曦,默默垂下眼睛。

赵丹曦推开殿门,一阵冷风吹来,吹得她裙角翻飞,带着屋中纱幔一同飘摇,把身后的声音吹离她的耳边。

她不属于此地,此地不属于她。

又一年了,梁绍。

至少,那孩子很好,那就很好。

林凇平,她和梁绍一样,无比信他,这世间若有能比梁绍更疼爱他妹妹的,也只会是他。

她望向远方,看着像在燃烧的天空笑了一声,阔步离去。

“陛下——”

她隐隐听见身后有惊恐颤抖的声音传来,头也没回。

“长公主。”陶穗低声叫道,“似乎有事。”

赵丹曦脚下未停:“与我何干?”

“钦天监正殿忽引天火走水,程监正在观星台中……暴……暴毙而亡!”

“夫人,您总得给侯爷带上一儿半女才能在林府立足,您肚子也总得有动静,否则日后哪还有您的位子?”

“吕娘,你在胡说什么?”

除夕夜正四处忙碌着打点,梁棠月听吕娘啰嗦许久也不知她都在说些什么,直到她说到一儿半女,又皱眉停下。

“哪里来的一儿半女呢?”梁棠月问。

吕娘一时被她问住,刚要张口,有人来叫走棠月。

“平哥哥。”梁棠月高兴叫道,“晚上和林爹爹一起用饭后,我想回家呢。”

往常林凇平都会笑着应下的,眼下却劝道:“今日不好再回去了,除夕街上到处有人,怕挤着你,明日再回去好吗?”

那有什么不好?

梁棠月一向是听话的,她想起什么。

“我想着给哥哥们都做件披风,你们常出门,这样方便些。”她回身去抱来披风,在他身上比划,“平哥哥离我最近,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她说完又收紧手掌,面颊发热,好像说错了话。

林凇平看那条松烟灰色的披风,微笑道:“不要累着。”

才不会。

梁棠月笑得两眼弯弯,这颜色正合适平哥哥。

她坐到林凇平对面,眨眨眼问:“平哥哥,咱们家里怎么添‘一儿半女’呢?”

林凇平脸色一冷,很快又笑:“怎么问这些?”

“吕娘说得有一儿半女呢,还要我肚子有什么动静。”梁棠月尚没想通,她摸摸肚子。

知道小孩子是怎么长大的,可是从哪里来的,从未有人教导过她。

倒是瞧见有些妇人的肚子圆滚滚的,里面的孩子又是哪里来的呢?

现下想想倒是奇怪,她和哥哥又是爹娘从哪里带来的?

林凇平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沉默片刻后道:“月儿,你莫要同别人讲这些。”

梁棠月愣了一下,却还是乖乖点头。

不让她说的,她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若来日咱们府里……想要添个小孩子,就去庙里求菩萨。”林凇平难得说些胡言乱语,却十分正经,“不过眼下府里无需这样的热闹。”

梁棠月“啊”了一声,这才知道,竟是这样,她瞬时想通了,怪不得庙里常有送子观音,原来须得去求菩萨。

林凇平不放心,生怕她再与旁人探讨这些,再三叮嘱,只有与他才能说起这些。

梁棠月没问,但光看她眼神也知道又在奇怪了。

“因你我是夫妻。”林凇平温柔拍拍她头,慈爱笑道:“只有夫妻才能谈论这些。”

棠月羞赧点头,她知道的。

“主子!”

林凇平眼神斗转:“何事?”

来人隔着门急匆匆道:“宫中来人,急召您和丞相。”

直到林凇平离去,梁棠月还追出门外,她心扑通乱跳,生怕是不好的事。

她念了句“平安”,失魂落魄往回走,远远看见吕娘,忙照着林凇平教的离她远些。

其实不必林凇平说,她越与吕娘接触时间长了越不喜欢与她说话,吕娘总爱说些她不喜欢也听不懂的话,还好有思儿昭儿两个姐姐在,常常拦着,因此也能少说上几句。

像今日一般,逮住独处时候就又说些她听不懂的,棠月也很烦恼。

好好的除夕夜就剩她一人,梁棠月忐忑着胡乱走,这才想起手里还抱着做好的披风忘了给林凇平带上,更沮丧了些。

她踢着脚下的石子叹气。

哥哥呢,他好不好?穿得暖不暖?现下吃饭没有?

她无知无觉就朝竹林去,这里很宁静,对梁棠月来说也像是无人打扰之地。

林凇平是不准旁人来此地乱走的,但知道棠月去后也不曾说什么。

她心里还是惦记着方才来叫人的语气不好,林凇平一向不与她说烦恼事,但梁棠月也止不住担心。

“啊——”她脚下一软,吓一跳跌在地上。

梁棠月捂嘴往后退:“谁——谁?!”

地上被她踩住的东西没有声响,棠月抱紧了披风大着胆子去看,借着月光也只能隐约看清是个人,一身黑衣,不知……不知是不是死了。

她拔出短剑捏在手里,另一只手指颤抖着探在鼻息下,被人一把抓住,梁棠月吓得叫声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抽手闻见味道,这才察觉手上全是黏腻的血。

还活着,这人还活着。

“你……你是谁?为何在这里?”

人似乎又晕过去了,梁棠月慌张无措,第一念头要去告诉林凇平,这才想起他刚去宫里了。

若这人与林府有碍,叫旁人知道了给林府惹了麻烦怎么办?

若这人是林府中人,不治身亡了又怎么办?

她的善良使她不忍见死不救,她从哥哥们一再提醒中学来的谨慎让她不敢告诉除林凇平以外的任何人。

以她一人之力拖不动他,棠月冷静下来捏紧短剑,绕开府里下人悄无声息取了些乱七八糟的药来。

她提着灯笼照亮这半死不活的人,还有呼吸。

她握紧剑,口中无意识念叨着“哥哥”给自己打气,强忍着害怕拉开这人衣裳,胸口好大一个伤口,四周也没有好地方了。

这人从刀海里滚出来的么?竟伤成这样!

她慌里慌张忍着擦拭,抖着手撒上整瓶药粉,总之不知能不能好,先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费力包扎好,棠月提着灯笼去照这人脸,用手帕小心想擦干净他脸上的血污,又被人抓住手腕。

“啊——”

棠月小声叫出来,扔了帕子握着短剑磕绊道:“你……你是谁?可……可是府里的人?”

那人眼睛吓人,一脸血痕擦不干净此时紧紧盯着梁棠月,吓得她说不出话。

不过片刻功夫,他又晕过去。

梁棠月平复着,思来想去,还是把披风盖在他身上,回去取水。

“夫人!”

思儿吓一跳,看她浑身有血吓得不行。

梁棠月想,起码思儿是可以信任的,匆匆说了事情原委,带她一同去了竹林。

却空无一人。

皇宫里,满座寂然,鸦雀无声。

林凇平垂眼看向跪了一地的人,扫到就摆在大殿中的,七孔流血如野兽撕咬般几乎凌迟一样惨死的程鸣玉的尸体。

钦天监主殿天雷走火,监正暴毙而亡。

时间不知是前进还是退回,像回到了一年前的寂静时刻。

顺和元年,似乎开年不顺,难以祥和。

新年毁了。

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