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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智齿 怀南小山 21267 字 2个月前

第61章

谢琢前几天跟他妈联系了一次。

妈妈以家里公司这几年效益不是很好为由,说过好几次让谢琢回平江工作的事。

她话里话外没有逼迫的意思,但谢琢听得懂她的弦外音。

作为家里独生子,总归生活在父母跟前,才能令他们安逸一些。

公司事小,儿子事大。

苏玉的照片,除了发给一些朋友,谢琢也发给父母看过了。

他们没问什么,然后在群里放烟花,向敏言还戳了戳谢林说,老谢,你积极点。你儿子的春天来啦!

妈妈擅长做人,习惯了讲好话,一通溢美之词夸苏玉漂亮,又问她多大年纪,哪里人。

“平江人的话,等两年以后她毕业了,是不是可以一起回来?”

谢琢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在电话里安静了七八秒钟,是在思考。

他记得苏玉没有回老家的打算。

她给他讲未来的计划时,那么的笃定诚恳,眼里放光。

那就是她此时此刻拼命奋斗的目标。

她会轻易动摇吗?当然不会。

向敏言听出他沉默里的纠结,便点到为止地没有逼问下去,说道:“你有责任心,能给人家很好的生活,两个人安心幸福地过日子,有感情,喜欢是最重要的。”

谢琢说:“我会的。”

翌日,苏玉醒得早一些,谢琢洗漱完出卧室,她已经挎了个小包准备出门了。

她喝醉了的样子要灵动敞亮许多,叽里咕噜能拉着他唠一宿。

但酒一醒,人就安安静静,有什么心事都往身体深处憋,好坏全收着,时刻都淡淡的。

“怎么这么早?”

谢琢出声挺轻的,没想到吓她一跳,苏玉本来在门口悠闲地换鞋,手里拿着手机在看,经他一唤,肩膀都硬了。

她遥遥地看过来,说:“我今天有工作的。”

谢琢颔首,没问她是什么工作:“昨天睡得好不好?”

苏玉:“很好。”

她指着餐桌方向:“我给你点了早餐,不知道你吃什么,我随便买的。”

谢琢看了一下,是一份厚蛋烧,她点的是加生菜的,但里面的生菜又被苏玉多此一举地夹了出来,摆在一旁的塑料盒里。

他了然这样的用意。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生菜?”谢琢淡淡出声,问她。

他们在北京吃过几次饭,但没吃过有生菜的饭局,谢琢挑食不多,所以这一点他记得,那她是怎么清楚他的饮食习惯呢?

再久远一些,几年前的事,他就没太多印象了。

苏玉小幅度地转转眼珠子,眼皮又眨眨:“我猜的。”

谢琢说:“你很了解我。”

苏玉一紧张:“啊?”

他看她穿鞋穿一只,转而说:“等两分钟,我送你。”

她说:“打了车,在楼下了,报销的,很方便。”

谢琢想了一想,不勉强:“好。”

苏玉站那没动。

谢琢再看过去时,发现她已经脱了刚穿好的那只鞋,慢慢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昨天你说的话我都听清楚了。”她郑重地说,“没有喝多。”

谢琢莞尔一笑,然后说:“听见就好。”

她记得最清楚的一句,是他说:这不是我离开你的理由。

会让她夜深人静的时候轻轻抹眼泪。

苏玉也牵了牵嘴角,挥手说:“拜拜。”

谢琢点头:“有需要的话联系我。”

苏玉一时没动,过会儿,她踮起脚,在他嘴角印下一个吻,很轻声地说:“爱你。”

谢琢浅浅地笑起来,嘴角如春风拂过一般柔和。

他的笑与她的吻,在明朗的早晨,一切都动人心弦。

苏玉亲完他,羞于启齿的话让她掉头就走。

晕乎乎地在客厅转了一圈,走到阳台又走回来。

她要干什么来着?

哦哦哦哦哦。

出门。

脚往鞋子里一塞,苏玉飞快地溜了-

苏玉没有回陈澜的消息,好几天都没有回。

后来陈澜估摸着她的话是说重了些,又换了个语气跟苏玉说:【你自己考虑好。】

苏玉回了一句:【我已经考虑好了】

陈澜没有再说什么。

苏玉这个假期又赚了点小钱,她住在谢琢这里很安逸,他有在好好地锻炼厨艺,不过练来练去也就不上不下的,果然每个行业都有天赋一说。

谢琢还是很尊重她,苏玉要是不愿意,他不会进她的房间,亲密的时候也不会动手动脚的。

但是接吻的时候,谢琢对她说的很多的一句话是:可以摸我。

“我摸你你会舒服吗?”

“当然了,”他看她。不知道因为害羞还是什么,苏玉多数的表现还是过于含蓄,谢琢一笑,揶揄她说,“能不能懂点情趣,女朋友?”

不过苏玉每次有越界的举止,她都觉察出他的身体深处有微妙的激荡。

她有点怕被他“就地正法”了。

所以她有所收敛地触碰,但她不知道,这种痒又挠不了的感觉,是最让人难耐的。

他在黑暗里,更为用力地吻她,却在中途突然暂停,说去趟洗手间。

她挪步到门外,里面黑灯瞎火,也没有声音。

过了会,谢琢把门一打开,嗓音低哑说:“你直接进来得了。”

苏玉默默走掉,又默默回来,她看一看他,说:“我第一次恋爱,所以有一点点慢热。”

她在笨拙地向他解释。

谢琢扯一下唇角,说:“知道。”

她鼓起勇气提出:“那那,要不然下次我帮你?”

谢琢看着苏玉。

她举起手,晃一晃,意思是用这个。

“不用,”他平静地擦了擦洗过的手,“你帮我我更难受。”

谢琢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了眼,说:“我爸。”

苏玉回到客厅看电影。

他接了个电话回来后,在她旁边沉默地坐下。

谢琢看着电视的方向,但视线是失焦的,像有心事。

“开学搬回去?”

他过来牵她的手,洗过的手指很凉,但刚刚又抚过燥热。

苏玉只是试想,便羞赧垂目。

她不假思索:“对,我上班方便。”

苏玉大概八月底就要回学校住了,装空调的师傅去过了,学校安排得妥当,等着新的学生入学。她说有空就会过来,毕竟博一刚开学要忙碌的事情很多,住在学校便利一些。

谢琢表示理解。

“叔叔跟你说什么了吗?”苏玉看穿他心事重重的样子。

谢琢没瞒她:“想让我回平江,帮他打点公司。”

两个人都默了默。

苏玉认真地思索,款款点头:“也好,你无论在哪里都会发展得很好。”

他低眸,看到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但黯然很快过去。

她说的是:也好。

“你有没有想过回去。”谢琢又问她。

“没有。”

谢琢静默片刻,语气沉了些:“这么坚决?”

苏玉说:“我好不容易才到这里。”

她说过,要给自己买个小房子自己住,从没有动摇过想法,可想而知,苏玉的计划里,是没有谢琢的落脚处的。

从前没有,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把他加进去。

他觉得喉咙口有所阻塞,轻轻一咽:“嗯。”

苏玉看着他时,目光平淡,后槽牙却紧紧咬在一起。

她不想伤害任何人,但她更不愿意欺骗他。

她是不会回去的,她有她的路要走。

他淡淡地说早点休息,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

她觉得她的心也被他抓在手里带走了。

苏玉离开的前一天,夜里下了雨。

风里已经有秋的萧瑟气味了。

她整理了一些东西,床头的兔子是一定要带走的,每一天都要陪她入睡。

除此之外,苏玉没有什么必须要留下、或是必须要送走的物品。

所有事物,都随着她的不断迁徙,只不过贡献短短相伴。

到下一个人生站点,会有新的。遗失了什么,也不觉得遗憾。

她在飘窗前,看高处的风和底下遥远的落叶。

雨声潺潺,打落在玻璃上,让夜晚的霓虹变得浑浊。

苏玉用手指划过干燥的一面。

想起当初,在校园书店,看着他走远,连一个眼神都得不到的那一些年,目送他离开,她是多么的无能为力。

因为爱而不得,所以无能为力。

我喜欢你,而你不回头。

——这一件小事,就让她那么的酸,那么的酸。

广播里唱的歌是:爱是折磨人的东西,却又舍不得这样放弃。

此刻的她,是另一番心境,又是相同的隐忍。

隐忍让人痛苦加倍。

苏玉委实没有撒娇的本领,不然小的时候也该有糖吃了,她只会平静而内敛地接受所有的得到与失去。

如果留不住,那就自然地放手。

能长久归属于她的,只有她自己,她总是这样认为。

而那天,她鼓起勇气,敲开谢琢的房间门,站在门口轻轻地问他:“一定要走吗?”

苏玉是犹豫到了很晚才去问他的。

彼时谢琢都快入睡了,屋里灯都没开,窗帘敞着,或许他也在静静地看雨。

谢琢其实并不打算回去,不过他见她眼波楚楚,心旌摇颤,他试探地说了句:“还在考虑。”

苏玉点点头,过好久,又道:“那你能不能把我纳入你的考虑。”

她往前走,倏然抱紧了谢琢。

她说:“或者,你愿意为了我留下来吗?”

“我不想和你分开。”

——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苏玉的人生第一步。

他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击力,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定住脚跟,而后将手掌轻轻地抚在她的后背。

那一夜的真心话是有用的,若早一阵子这么说,苏玉恐怕消极地想,爱走就走,想留就留吧,我有什么办法呢?

她现在会紧紧地抱着他,做力所能及的挽留。

“我不想再无能为力地看着你走远。”她说这一句话时,声音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谢琢不是很明白话里的深意,他只觉得身体里有火苗在蹿升,他回抱住苏玉,反手把门关上了。

他后悔这出于私心的试探,他不想看到苏玉难过。

他低头吻她,强势的吻,让她丢弃了思考的理智。

苏玉陷进他柔软的床榻。

“骗你的,我不走。”

谢琢一边吻着她,一边说。

如果他光是嘴上这么说,她是不信的,但是谢琢笑了,她特别懂他这样的笑,戏弄的意味就加深了。

“想清楚了,术业有专攻,我爸做生意,我回去也帮不上忙,他应该找合适的人手。”他理性地给她解释了原因,又笑了一笑说,“真好骗,小丫头。”

苏玉惊讶地望着他,一口咬下去。

那就是对他最重的惩戒了。

她听到了包装盒里取东西的声音。

谢琢把窗帘拉上时,听见她惊讶地问:“什么时候买的?”

“早就。”

他哑声说着,动作已然急切不已。

谢琢低声:“上次教过你,亲哪儿?”

虽然都是新手,但他好像已经在脑子里排练过无数次,不可谓不熟练。

他带着她,从喉结,到胸膛。

开闸的水流浅浅地漫过山谷的沟壑。

苏玉昏昏沉沉地跌入陷阱中,情到浓时,就没有那么多循序渐进的规则可言。

只想要得到彼此。

原来过分的坚硬并不会像石块或钻石金属,造成频频咯痛的损伤,还会诞生奇妙的知觉,是痒的,是一种始终不到位让人不受控的痒,不想制止,反而希望它持续,随着钻研的频率和契合度之深厚而改变强弱。

苏玉很被动,无论她人在哪个位置,以什么样的弧度平躺、侧躺或者跪坐,能做的除了无尽的感知,并享受这种感知,就是等待着临界点的到来。她蜷紧在床中央,迎接了身体的第一场烟花,不是一升即散,还有缓慢的回旋,它升腾起来,以很慢的流速凋下,是恭祝一种体验的圆满。

受惊的湖面涟漪激起,而后慢慢荡平。

她以蜷缩在母体的躬身姿态,在他怀里慢慢醒来。

她睁开眼,第一时间看到的是谢琢的眼睛。他自动地滑落出去,又维持着与她相贴的姿势,在暖热而跳动的触碰里回味着。

“喜欢。”

因为一分钟前他好像问了句,喜不喜欢?

她回答得好慢,谢琢轻轻笑了一声。

“刚才怎么不回答?”高频的碰撞,促使她的音节在喉间,像是一颗一颗的珠子,连不成具体清晰的字句。那种状态下说话,苏玉怕难以自控。

虽然到后半段,她的确是脱离了自己。

“你太快了。”

他轻笑:“所以你发不出声音?”

“对的。”她老实巴交地点头。

谢琢垂下脑袋,吻在她的耳朵上,捋一下她随汗水粘脸的发丝。

“没关系,刚才也很动听。”

紧靠在一起的时间太久,苏玉已经摆脱了最开始的羞耻,她微微仰面看他:“亲你一下可以吗?”

他说:“你可以亲我很多下。”

夏夜的最后一场雨,水花溅了满地,她躺在潮湿里,身体也在下雨。

苏玉心满意足地亲够了,才抒一口气,说道:“不许再骗我了。”

她听到头顶传来淡淡的笑。

“不过,看你那么努力挽留我的样子——”

谢琢唇角轻扬,眉宇里尽是得意之情:“真的挺爽的。”

苏玉对上他的表情,不知道说什么,鼻息呼呼地出了两口气,咬他肩膀:“怎么回事啊!太过分了你。”

谢琢任由她发泄,等她咬够了,他轻扶着她的脸,喊她:“苏玉。”

“干嘛。”她还没从羞愤情绪里出来,语气不悦。

他冷不丁地问她:“你是不是喜欢过我?”

喜欢不喜欢的,说过很多次了。

他爱听,她就经常说。

可是他眼下的问题,似乎带了一些深意,让她眼波怔住。

第62章

苏玉稍作冷静,问他:“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谢琢说:“从前没这么觉得,因为喜欢我的人怎么可能把我删了。”

她再次强调:“是误会。”

“知道是误会之后,也不会再去回溯那些事了。”他看着她,目色温淡、也温柔,“因为已经发生的乌龙让我觉得,你不讨厌我,对我来说就是好事。”

苏玉沉吟许久,她呼吸平静,看似不打算回应这个问题了,稍后却又换了个语气问他:“那你喜欢过我吗。”

谢琢的眼中有片刻的思考。

有几个瞬间,喉咙里就要溢出音节,但他思前想后,最后将话咽下去,还是选择默然不语。

不知道是怕伤了她,还是怕违背自己的心。

是或否的答案,似乎都不太对。

苏玉对他而言是特别的。

不过话说回来,江萌也特别,毕竟谢琢和她认识十几年,彼此了如指掌的关系,当然特别。

乔雨灵的话,在他这里是被模糊掉性别的,纯粹是他志同道合的引路人。师姐和师兄没有差别,她给了谢琢许多技术上的帮助。

除此之外,他就没怎么接触过别的异性了,在校园里即便有一些相熟的,至多只是点头之交。

苏玉的特别,是让他后知后觉的。

譬如在一个平常的午夜,她进入他梦里说一句“我走了”,让他醒来一身惆怅。

像《边城》那个没有后来的故事。

令人遗憾,悲伤,却又悲伤的不那么彻底。

原来,比悲剧更折磨的是开放式结局,总给人留一线希望,让他们觉得还能够等到明天的相逢。

所幸,故事之外的他等到了,她也等到了。

见他不答,苏玉没心情聊天了,她跟他接吻。

女孩的吻含蓄为主,小鸡啄米一样,像要学习偶像剧里的浪漫情调。

男人要热情生硬许多,他反扣住她的脑袋,长驱直入让她难以招架。

他吻她嘴唇,又掠过脖颈,最后长久地停留在胸口。

像水流拂过,又如火焰烧灼,苏玉不由地挺身。

猩红微弱的火势还在浅浅地烧着,若不是人为扑灭,还会有自燃的可能。

但是体谅她初次的痛感,谢琢抱她去洗澡。

淋浴间炽烈的灯光打开,一下都敞亮了,苏玉轻咬唇里的软肉,怯得不肯低眸,谢琢笑:“不想看看。”

“刚才进来的时候瞥了一眼,”她还是老实,声音特别轻的,“怎么比我想象得还夸张。”

他笑出温温的气音,很快被水声覆盖过去。

“还蛮疼的。”她说。

“刚才吗?”

“嗯,躺着还好,起来就感觉到了。”

但是他现在有些难受。

想了一想,谢琢说:“换个方式,可以?”

苏玉背对着他站着。

他一只手可以掌住她的两边,轻巧地盘弄,无暇的珠玉在他的掌心,有规律地彼此擦过,苏玉握拳在玻璃上,难以支撑住理智,她觉得连撑地的脚趾都没力气,但有人将她稳住。

她双腿并拢,被迫与他轮廓相贴。

“放心,不会跌倒。”谢琢发现她身子紧绷得很厉害,特别乏力但还要站牢,“你松手。”

她松开手,支点便不在自己身上,全然交付给了他。

“不舒服就说。”他的声音又低沉喑哑了几分。

“……嗯。”

雨又下了两场,她穿雨而过,体会到与刚才不一样的湿重。

哪里都黏糊,让她脸红心跳的黏糊接触,在封闭的空间回旋重复,越发厚重,伴随浅浅地击打。他还把水关了,故意的。

春日柔色的樱花被暴雨浇淋,艳艳发亮,成了玫瑰。

“一起睡吧。”最后,他说。

苏玉躺床上,睡不着。

谢琢闭了会儿眼,又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刚才在门口说了什么?”

苏玉不明用意,回道:“我说,你是真的要回去吗?”

谢琢:“另一句。”

她绞尽脑汁想了想,告诉他:“我不会和你分开。”

这个回答更动听一些,因为她刚才那句,说的是不想。

此刻这一声,更令人心安。

谢琢满意一笑,吻她额心。

苏玉第一次跟他睡在一起,谢琢的睡眠不深,即便很困,他也察觉到苏玉半夜的时候醒过几次,她尽可能不动弹,怕吵到他,但来回几次翻身,他都听见了。

谢琢忽然想起,之前苏玉说过什么不喜欢跟男人睡觉、嫌吵之类的话。

他怀疑她可能不是醒了,而是一直没睡。

苏玉失眠了很久,谢琢抱着她,也清醒到后半夜-

天气转凉,苏玉的学业忙碌,狗都激不起她的兴趣了,找到谢琢也是为了睡觉,她好像很贪恋他的身子。

这事令人悲喜交加。

上回带苏玉去那场游戏发布会,乔雨灵一定和她说了什么。

谢琢还记得这茬,心里总有个结没解开。

他一直想找乔雨灵问问,无奈她最近没来他面前晃,他也不是主动联系人的性格,要不是无意间碰见了能聊上几句,他是懒得找她。

况且她这个人,缺乏一点严肃性,谢琢料想也是问不出什么。

不过乔雨灵给谢琢发了个“好”消息,说问《绮梦》那款游戏卖得挺不错的,而且官网被私信问爆,听说男主角的建模有模特原型,是不是真的。

乔雨灵:【实在帅得有点超过了,弟】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谢琢正在工位上接徐一尘的电话,今天没什么事,晚上跟他约了打球。

他挂掉电话,还没来得及回应乔雨灵的恭维,有个女孩走到了他的面前。

“谢工。”她小声地喊他,脸上带浅浅的笑。

“能不能加你的微信?”女生问他。

谢琢太熟悉不过了,这样小心的靠近,这样的表情,他可以驾轻就熟地拒绝,早就不会让他为难了。

谢琢没说行不行,把手机亮屏,给她看了一眼他的壁纸。

是他和苏玉的接吻照片。

“这是……”女生讨好的笑僵在脸上。

他直言:“我和我老婆。”

女生愣了愣,望望身后的军师,啊了声:“你、可是他们说你没结婚呀?”

谢琢淡定地把照片收回去,说道:“目前没有结,我是一定会娶她的。”

“那那……不好意思,打扰了。”

女生漠然退场后,曾一航过来看他手机。

这小子最近转正了,有点猖狂,瞧瞧谢琢的吻照,一脸意想不到这人会把亲密照片放桌面的惊讶感,挑挑眉说:“好骚啊你。”

谢琢睨他,语气冷淡:“有什么问题?”

他从来不是含蓄的人。

亲了就亲了,爱就爱了,喜欢的照片就用,从来不会藏着掖着。

谢琢盯他好一会儿,看得曾一航心虚挠头。

手机被揣兜里。

“问题是这样很伤人啊老大。”

谢琢懒得回他。

他往后倚坐,看电脑的时候,倏然想起曾经发生过似曾相识的一幕。

很多年前,徐一尘也这么说他。

评价他拒绝人的方式太过于冷漠刻板,笑都不笑一下。

那天应该是个高中的学妹来跟他告白,谢琢拒绝得比较果断。

他为什么记得这件事呢?

因为同一天江萌也找了他,问他一些奇怪的问题——

你觉得苏玉怎么样?

大概是这样的问法。

谢琢回答得很冷淡,因为那段时间学校抓早恋,他不想让话传出去,令苏玉陷入流言中。

其次,谢琢有自己的城府,关系再好,他也不会给旁人透露深处的心迹。

如果是苏玉本人来问他,答案或许是不一样的。

谢琢没有征兆地想起这件事,看到乔雨灵的消息,没回她帅不帅的事情,反而冷不丁地问了句:【你们女生喜欢一个人是什么表现?】

乔雨灵:【我胆子大,主动追,你知道的。不过你老婆肯定是默默暗恋型啰】

很意味深长的话。

谢琢更确信了她知道一些什么。

的确,见过太多热情追爱的女生了,围绕在他身边的桃花凋不完,光是明恋他的人,谢琢都招架不过来,没有机会挨个给眼神,更别说暗恋他的了。

他还有心思管谁暗恋他吗?

傍晚,谢琢找了个体育馆跟徐一尘打篮球,男孩子聚在一起,除了吃饭喝酒就玩球,没有和女朋友之间那么多深入沟通的空间。

徐一尘身体素质很好,在军队里练出来的。

其实最开始知道他要考军校,谢琢心里是惊讶的,徐一尘有受到他爷爷的影响,他很崇拜谢琢的爷爷,而无奈爷爷的一生又是很悲剧的。

但是徐一尘并不害怕,他说:人活一个信念感,我问过老爷子,他一点也不后悔上战场。

后来他又向谢琢交代,另一个云淡风轻的理由:苏玉也觉得我适合当兵,她第一次见我就说我像路飞,冒险家!

谢琢那时没当回事,人的一生听过那么多场面话,谁会真的把这个当做任务一样去执行呢?

此刻,谢琢略有心事看着他昂首阔步的身影。

体育馆是露天的,夕阳斜落在两个男人的身上。

走在谢琢的身边,徐一尘对他的惹眼程度最有发言权。

市运动会在这里排练,拉拉队的一些女生过去,往这里瞥了好几眼,有一些人快步经过了,还要背着身走,相互打闹,无非为了多看几眼帅哥。

谢琢手插兜里,脚步闲散地走,不为所动地低眸,在想事情。

多么熟悉的感觉,像是回到少年时代。

徐一尘笑说:“还是这么招摇。”

谢琢不确定地看向他,问:“我?招摇?”

“你长得招摇啊!”

谢琢淡淡笑了下,骂他:“滚。”

“苏玉怎么没来。”

“她上课。”

在门口超市买了两瓶水,夏天轻悄悄地过去,站在黄昏的风里,两人各有思量地沉默了一会儿。

徐一尘很喜欢黄昏这个时间段,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晚霞,没有说话。

谢琢手里握着矿泉水瓶,随便靠在一个座椅侧边,忽然问他:“你以前跟她关系挺好?”

“怎么定义好不好。”

他想了想:“比我好一点?”

徐一尘没有正面回答,告诉他说:“可是我们聊天的时候,提起过你很多次,有的时候不是聊你,她也会把话题拐弯抹角地带到你身上。”

谢琢微微怔愣,眸色一黯:“比如?”

“说爷爷的事情,说我们在清溪留宿,总之提到你,她就很多的好奇心。”徐一尘说着,笑了笑,“怎么形容呢,好像眼睛都亮了。”

沉默很久,谢琢似是揣摩着什么,眉目低敛,过很久才淡淡出声:“是吗。”

徐一尘说:“总而言之,还是挺替她开心的。”

谢琢看向他。

徐一尘没说为什么开心,他只是感叹:“女大十八变,好在现在变漂亮了,大方了。看着也聪明点儿了,以前傻傻的不经逗。”

谢琢轻声打断:“她没有变。”

“什么。”

“我说她没有变。”

他说完,把水塞书包里,背带挂上肩膀,“走了。”

那天夜里,徐一尘给谢琢发了个某网站的话题讨论:暗恋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谢琢:【你还研究这个】

徐一尘:【无意中刷到的,你也看看】

他点进去,话题的回答按赞排行,最前面的是一个默认id,没改过的一串数字。

谢琢看到那段文章的标题是:穿过云和烟,雨季不再来。

还挺有诗意的。

他从徐一尘分享的链接点进去,能看到的只有这一小部分内容,在等待app下载的过程,谢琢点进这个id的主页看了看。

博主的个签是: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他眸色一紧,直到此刻,谢琢才恍然懂得了徐一尘的意图。

他坐直了身子,一个字一个字地扫过页面上的内容。

文章暂时还看不了,但能看到博主在主页发的一些文字合集,都是一些个人随笔,最新的一个合集名字叫:雨后书简。

是上半年六月初发布的,ip在加拿大,时间恰好是苏玉去找陈迹舟的那几天。

谢琢指骨折起,握住掌心细密的热。

他回到手机主页,看着下载的进度条推进到满格。

随便注册了一下,终于能点进那篇文章。

女生柔软的文字与心事姗姗来迟地映入了他的眼中。

她写道:【他是哥哥最好的朋友,像初遇那天的盛夏风,美好又渺茫,是我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的存在。

今年,是他在美国的第五年,是我们分别的第六年。】

第63章

文章的内容很多,笔触很细腻。

谢琢完完整整地看下来,花了有十几二十分钟。

他原以为他的记性已经足够好,比如被她问到第一次见面,他都能从容地应答上来。

那毕竟是十年前的事了,若真是一个不走心的对视,谁还会记那么久呢?

苏玉对他来说是特别的,他以为这已经足够可贵。

而这篇博文里记载的点点滴滴,竟然还有很多被他遗漏的细节。

比如:“妈妈送走了陪了我初中三年的兔子,我不明白大人为什么那样理直气壮地操控孩子的一切,我为此而跟他们生气,但没有用。因为他们知道我还小,我没有长出坚固的羽翼帮我飞出这个家门。

哥哥说带我去滑雪,天大的诱惑力让我拼命学习。而在我心急如焚地等待成绩出来前,收到了爸爸的消息,他讲一通冠冕堂皇的话,表示他准备食言了。

在我最沮丧的那一刻,他就在我身边。

可是我连话都不敢跟他讲,甚至,抬头看他都需要蓄足勇气。

他的眼里没有我。

那是我觉得人跟人最遥远的距离。

那一天,他给我赢回了一只兔子,他注意到我可能不开心。我盯着那个兔子发呆难过的时候,下一秒,它就被他递到我的手上。

他找到角落里的我,问我:你是不是喜欢这个?

那时他看着我的眼神,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让兔子陪着我睡觉,已经形成了惯性,就像喜欢他这件事,到后来我都快忘了,是真的喜欢他,还是怀念暗恋的感觉,那是让我难以戒断的疼痛,贯穿了我无力又渺小的青春期。”

……

看到这里,谢琢终于想起来,苏玉床头的那只兔子,是他送给她的地摊玩具。

后来,兔子被她打扮过了,苏玉还给它做了不同的衣服裙子,谢琢是真的没认出来。

他翻阅到后半段,代入了苏玉的声音,仿佛不是在阅读,而是听着她在耳畔呢喃,用轻软而又悲伤的语调。

“我是很典型的南方孩子,我喜欢小雪天气,可是很遗憾,与他有关的雪,总是落在我的伤心处。

我们分别的那一天下了场雪,在公交车上,我哭得眼花,我趴在车窗上,看着他远去的街道,直到汽车转弯,我隐隐预感,我们可能不会再见了。

那阵预感是很浓烈的,伴随着清雪飘下,车窗被我哭得起雾。

我在心里念着他的名字。

我再也不喜欢冬天了。

我反复地做假设,那个时候如果选择告白,会不会不再有那么多的泪?

哪怕被拒绝也好。

如果不是我不够好,不够自信,如果不是因为我渺小又无力,我一定会告诉他我的心意。

可是没有如果,因为喜欢是那么的难以言说。

如果人人都阳光坦荡,青春哪有那么多的遗憾与蹉跎?

现在我慢慢地释怀了,不说出口也好,为彼此留一点余温与空间。

何况我总觉得,这世上不会有人真心地爱我。即便告白,大概也是得不到回应的。

也许是我不值得。

他是我无法宣之于口的初恋。”-

苏玉失眠有一阵子了,可以说这个暑假她基本没有怎么睡着过。

谢琢常以为他的存在是不是影响到她休息,实际上有他在,她还能稍微睡得踏实一些。

苏玉很喜欢抱着他睡觉,但是功课繁忙,她不可能成天沉溺于恋爱。

新的学期,苏玉有了新的任务,她得跟着导师去给硕士生上课。

在图书馆备课的闲暇里,苏玉打开电脑里平时用的作图软件,在一堆飞行器的模拟图中间,点开了自己的小家的装修设计。

她时不时有什么想法,或是学习太累的时候,就会打开这张图,给自己的小家设计添置点东西。

她需要一些切实的东西牵引着她留在世上。

想起那天给谢琢看这图,他没发表高见,只冷冰冰说:“怎么不把我放进去。”

苏玉懵懵地啊了声:“放进哪里啊。”

“你家。”他声音更冷了。

她在设计图上看了一圈,“唉,没办法,家太小了吧。”

然后故意说:“要不我把你放床上吧?”

少爷神色化冻,纵有略微不满,但还是一挑眉:“行,那就挤挤吧。”

他点一下她屏幕:“画上去。”

苏玉想到他傲娇的小表情就觉得可爱,她真的移动鼠标,在床上添了两个人。

外边在下雨,秋冬季又要来了。

苏玉添了衣服。

虽然控制不了病情,但她在积极地爱着自己。

备课到临近傍晚,谢琢给她发消息:【今晚有空?】

苏玉:【有的】

谢琢:【接你去吃饭,宿舍等我】

苏玉:【好】

她看了下时间,五点多了。

本想等到雨停再走,不料外面雨势渐大,苏玉犯难地在图书馆的檐下站了会儿。

她在这个时候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苏玉手里拿一堆东西,较为艰难地掏出手机,按下接听便听见苏临的声音:“吃了吗?”

“还没呢。”

“别天天光顾着看书,把身子累坏了啊。”

苏玉有种不祥的预感,因为爸爸找到她,只会聊严肃的正事。

她问:“是有什么事吗?”

沉默了很久,苏临果真开口提到,很沉重的一个问题:“你妈问你,是不是为了那个男孩子留在北京?”

苏玉有几秒钟没说话。

她觉得父亲狭隘。

自然不是狭隘在这一件事了,是他这一生。

她平静地回答:“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我说不是,你们会更心安理得一些放过我吗?”

苏临话锋一转:“他爸爸是谢林吧?远扬的高层,做生物医药的?”

苏玉惊愕:“你怎么知道?”

“有个学生家长在他家公司做事,正好那天聊到了。”

远扬集团在平江属于龙头企业了,玻璃盒子一样的公司大楼高耸入云,凭谁路过的时候都要抬头瞧一瞧的——

苏玉自己也是前阵子才知道,那栋大楼竟然是谢琢家的。

苏临在平江的人际关系基础打得牢固,但苏玉没料到他能够接触到谢琢的爸爸。

他淡淡地告诉她:“那天跟他碰了个面。”

苏玉闻言,脑袋里“嗡”的一声,差点步子都站不稳。

她耳鸣了一阵,闭着眼,扶着墙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在她震惊的片刻功夫里,苏临也一直没有说话。

彼此沉默良久,苏玉说:“你们这样很越界!一而再再而三。”

苏临:“见都见了,你现在指责爸爸有什么意义?而且只是坐下来随便聊聊,人家还是很友好的。”

苏临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很平静,但又好似砸在她头上的石头一般沉重。

他语重心长地说:“爸妈讨论过这个事,如果你是因为想留在那工作,我们不管你,你有你的发展和安排,但如果是因为男人,这个事情性质就严重了,我们肯定得知道你选的这个人值不值得托付,我们肯定得了解,要是嫁到我们眼皮子底下,人家对你不好,我们还能帮你出出气,你跑那么远去,被男人骗了,你这辈子就完了——”

雨没有停下的征兆,苏玉把兜帽盖上,走进了滂沱的雨中。

她听完苏临“为她好”的一番话,问:“所以,你和妈讨论出什么结果?”

苏临鼻息长叹一声,最后,低低地说:“我们一致觉得,不可靠。”

苏玉说:“所以你去找他爸爸?”

苏临听出她快把牙咬碎的这番怒气:“没你想得那么气势汹汹,说了,就是简单聊了两句。”

“你们聊了什么?”

“说了你,我说我家孩子很老实很善良,从小就被老师夸乖巧,成绩报告单上班主任都写听话,但是容易被人欺负。”

苏临说着,又回忆了一番,“既然是容易受欺负的性格,作为家长,我们肯定要多关照,多替你把关。小时候这小子就影响你学习,现在这么多年了,还跑过来招惹你,你也是不争气,人都说了,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

虽然不是这么回事,他完全曲解他们的感情,但苏玉没心情校正,她让他回到话题的重点,重复问道:“你和谢叔叔说了什么?”

苏临:“我说你们家该有你们家的发展,我们就是普通人家,没那么多给孩子托底的条件,家里还是个姑娘,谈个恋爱要是不顺,大概得脱一层皮,我女儿好不容易发展到现在,她一直很努力上进,可不能因为……”

苏玉走在雨中,握着手机,雨水慢慢地摸过她厚实的兜帽,洇到了手指上。

大人有大人的弦外音,的确只是坐下来聊了聊。

言外之意却十分的不留情面——

我们惹不起你们这些公子哥,求你管好你儿子。

在苏临讲完之前,苏玉把电话挂了。

她淋雨回到寝室,没有急着去冲澡,快速地到药箱里翻东西。

苏玉已经很久不吃药了,药物是有副作用和依赖性的,远没有谢琢的安抚有用。

谢琢。

谢琢……

想到他,苏玉差点忘了跟他说好一起吃饭的事,她湿漉漉地坐在桌前,心情低落地给他打电话。

“谢琢,”她轻轻地喊他的名字,努力平复着声音,问他,“你下班了吗?”

他说:“刚结束,我现在过去。”

苏玉:“不用来了,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明天吃饭好不好?对不起,明天我请你。”

她没有给放鸽子的理由。

谢琢听出她有一点糯糯的鼻音,问:“感冒了?”

“一点点。”苏玉简单回答。

“发热没?”

“没有,没事的。”

双方安静片刻,电话那头传来电梯门开合的声音。

苏玉没有挂电话,谢琢也没有挂。

竟然就这么互相沉默了半分钟,像都在等着对方先挂,最后谢琢出了声:“你确定你不想见我?”

她说:“我确定。”

最后,电话是苏玉挂的。

她放下手机,潮湿的手心握着药瓶,她总觉得,只要服下一粒药,会走上一条没有尽头的黑暗的路。

但是她更怕深陷此刻的情绪中,苏玉给自己倒了温水。

不出三分钟,电话又响了。

还是谢琢。

她挂掉。

他又打来。

反反复复,四五次。

执着的电话无一不让人讨厌。

可是他似乎在那头心有灵犀地懂得,苏玉太需要这份执着了。

谢琢打来第六次,她终于接通了,告诉他:“我很难受,但是我不想吃药……”

遥想那年春节,青涩的女孩站在他家的楼下,手里捏一盒仙女棒,心事重重地打出去一通电话。

苏玉看着他家灯火通明的房子,在铁栏杆外面悄悄地站着,做好心理建设才按下号码,珍重地喊他的名字,生怕被拒绝似的,她无比小心地问:谢琢,我现在可以见到你吗?

她穿白色臃肿的羽绒服,像个傻不拉几的小企鹅,跑得鼻头红红去见他,给他送去新年祝福,又顶着冷风心满意足地跑回去。

而此刻,苏玉小心地问出同样的问题:“我现在可以见到你吗?”

她收起了药瓶,简单地擦了擦身子,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洗澡。

苏玉看向窗外。

她以为会越下越大的这场雨,居然惊喜地停了。

风把乌云吹散。

很快,谢琢敲开了她的门。

隔着一道门槛,他穿一身黑色,英俊而贵气,手里捧着鲜红的玫瑰,站在门口时,胸膛还稍稍有些起伏不定。

苏玉惊讶:“你怎么这么快啊……”

谢琢:“晚高峰堵车,我跑过来的。”

他等不及塞车的情况,把车停到路边就赶了过来。

宿舍的电梯都等不了,他一口气登上八楼,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她面前。

他跑着来见她。

然后把满身潮湿的苏玉拉到怀里抱住。

谢琢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失落,在弄清楚之前,他要做的是立刻抱住她。

鲜花被放到旁边,他两只手将她揽入怀中,渐渐地,感觉到胸口湿了一块。

她回抱住他,从轻轻地啜泣,到哭得肩膀发抖。

苏玉埋脸在他怀中,听见谢琢掷地有声地告诉她:“我也不会和你分开。”

落雨的黄昏,在初升的霓虹里,他捧着玫瑰,跑进川流不息的车河,穿过露水一样摇摇欲坠的尘缘,将所有庸俗的谶言抛诸脑后,抵达各自的心中、仍为彼此留存的那番明净柔软的地方。

那是不会为任何人涉足的净地,只有你我知晓。

一如台风过境,储藏记忆的风眼仍旧阳光普照,无畏风雨飘摇。

会有人为你奔跑而来,在你憧憬的美梦中。

他会穿过所有的风暴回到这儿,紧紧地抱住你说,对不起我来晚了,但以后的日子,我会一直在。

他不停地哄着她说:“没事了,苏玉,没事了。”

第64章

他们抱在一起很久,只要谢琢不放开她,苏玉就会一直哭个没完。眼泪一旦开闸,很难轻易往回收。

苏玉很擅长忍泪,尤其是在谢琢的面前。

除非她忍不住。

“我还以为今天会一直下雨。”苏玉抬起头看她,泪眼发红。

说到这,谢琢才想起来问她:“身上怎么湿成这样?”

他按着苏玉的肩膀,将她稍稍推开一些,低头看她濡湿的卫衣。

苏玉也跟着低头,现在都算好了不少了,刚才她从雨里过来,已经淌掉大半在地上。

“淋雨了。”她轻轻地说。

“感冒还淋雨?”谢琢不解地微微皱眉,随后将苏玉松开,纵然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此刻,应该先帮她卸下负担。

“先去冲个澡。”

“嗯。”鼻音还是很重。

苏玉已经拿好了干净的衣服,她进浴室,谢琢看着里面的暖灯打开,水声传来。

过了会儿,水声停了。

苏玉把门推开一条缝,只探出一颗头往外看,小声唤他:“谢琢……”

她从氤氲的热汽里抬眼,看到谢琢正在脱衣服,最后一粒扣子解下,衬衫被脱下来,他站在灯里。

谢琢刚刚抱了她,他的衣服也湿了一点儿。

听见呼唤,他回头看向苏玉。

他倚着她的一张书桌站着,脊背呈微躬的松弛姿态,她见到男色一瞬,差点都忘了他们已经深入交流过这件事,暖色的台灯给他镀温柔的光,谢琢淡淡地瞥来,苏玉的后话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出。

“浴巾没有拿,在我的衣柜里。”她说。

按照她的指示,谢琢给她递了浴巾。

苏玉出来时,谢琢正悠闲地用吹风机吹他的衬衫。

“我好了。”她走过去说,“我帮你吹吧。”

谢琢回眸看她:“浴室借我用用。”

苏玉点头,又问:“你要洗澡吗?”

她的神色拘束了一些,俨然写着没有陪他纵情的心情。

谢琢用指腹摸她的脸:“我冲个澡,今天不做。”

“……嗯。”

她点了份外卖,几道菜,两人围着小桌吃。

洗澡和吃饭都是让她觉得很舒服的事,谢琢也是。

其实苏玉一点胃口也没有,她是怕谢琢饿着,在饭菜香气里吃着吃着,就有点恢复精气神了。

学校发的这套公寓,有点像她想象中的模拟小家,所以苏玉买了个投影,她经常一个人坐这儿看看电影。

她说帮他吹衣服也没得闲去吹,忙前忙后等终于歇下来,他已经占着她的单发沙发坐下了。

半干半湿的衬衫被挂在空调风下。

苏玉又找了个凳子,料想一个沙发挤不下两个人。

谢琢不爽,手一伸就把人扯怀里。

她失重地扑过去。

“坐着。”他淡淡出声。

“……嗯。”

苏玉觉得眼皮耷着很沉,是以刚才哭狠了。

她用手机屏照照镜子,“完了,我明天还要给学生上课的。”

谢琢偏眸看她:“给谁上课。”

“导师不在,我代两节研一的课。”苏玉问他,“你要来听吗?”

他尚没回答。

她顶着那没劲的眼皮莞尔一笑:“开玩笑的,可不要为了我翘班。”

谢琢没因为她的玩笑而笑,倒因为苏玉的展颜而愁容顿消。

“以后还有机会吗?”他问。

“有啊,多的是。”她眼神也灵动了些,“苏老师给你开小课。”

看了她会儿,谢琢也轻轻一笑。

投影里放的电影是《初恋这件小事》,谢琢挑的,他没给出理由,按着首字母把片子搜出来,而后说道:“就看这部吧。”

苏玉不明所以,但心虚地动了动心神。

她有预感,他可能知道了些什么,从上次在床上问她喜不喜欢的问题开始。

这部片子,苏玉看过太多太多遍,台词她都会背了。

谢琢稍稍低眸,发觉苏玉没精打采,他轻摸她的后脑勺,问:“好点了?”

苏玉点头。

他接着问:“可以说了吗,为什么难过?”

沉默几秒,苏玉吸紧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呼出来:“爸爸妈妈不是很支持我们在一起。”

这个消息对谢琢来说很突然,他自然无辜,问为什么:“阿姨不喜欢我?”

他能想到的和她爸爸妈妈有关的交集,也就前段时间的那顿晚餐了。

她母亲突然的出现,又快速地离开,还挺让谢琢一头雾水的。

苏玉没回答,问他:“对了,你家人有没有找你说什么?”

他摇头。

她说:“他们总是觉得,我们两个家境差距太大,怕我被你骗。”

“然后去找了我家里人?”谢琢听出她这几句问话的前因后果。

苏玉一抿唇:“嗯。”

沉吟过后,谢琢:“他们什么都没跟我说。”

苏玉的父母当做天大的事,在谢家人看来,性质是很轻微的。

或许他们想过要提醒谢琢,但一转眼还是忘了。

她能想象父亲尽可能体面地说出了机锋难掩的话,而谢叔叔友好地点着头说知道了,我会和他谈一谈问问情况。

而要转达的内容,最终在层层奔忙中,被压缩得无足挂齿。

苏玉举重若轻地坦白这一段。

说出来后,自己也舒服了一些,但是她告诉谢琢:“不过我不在意他们怎么样,我在意我自己的想法。”

他们的眼睛离得很近,他能够看到她眼里流转的荧幕光影,扣住她的手:“那就安心地做我的女朋友,真有什么事,到时候我会一个一个解决。”

事情还未解决,但是苏玉莫名地心安。

他说:“这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也不该你在中间承受压力。如果叔叔阿姨还有什么意见,不论是对我还是对我的家庭,让他们直接联系我就好。”

苏玉哑然看着谢琢的时候,余光里的那捧玫瑰,正被好好地安放在窗前。

谢琢捏她:“答应一声?”

她点头:“知道了。”

他转而看向投影,电影放了一会儿,又问她:“你为什么觉得这部片子狗尾续貂?”

“嗯?”苏玉闻言,忽然窒住,“……我和你交流过这个电影吗?”

谢琢看她,眉目凛然:“因为你觉得结局太浪漫,太梦幻,不切实际,真正的暗恋并不会有美好结局,是不是?”

苏玉一愕,“你怎么……”

他坦白说:“我看到了,你发的帖子。点赞很高,碰巧刷到的。”

话说到这份上,苏玉也猜到了大概,还是不由一惊,而后嘴唇抿得发白,她很小心地问道:“那你怎么看出来是我的。”

谢琢目光灼灼,一字一顿地说下去:“每一件事,都是我们之间发生过的,我难道还能骗我自己,你写的不是我吗?”

苏玉挽着他的指骨收紧。

深埋的心事被揭开,而这一刻,除却羞耻,她竟觉得有种暗潮汹涌的悸动。

“我问你一个问题。”见她默然,谢琢又说。

“嗯。”

“高三的冬天,我们分开的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哭?”

他看着苏玉低敛的眼睛,轻声说,“也许是因为孩子辛苦,也许是因为牙齿疼,也许是因为那首歌。也许——是因为我。”

最后,他静静地说出了那一句:“你喜欢的人是我吧,苏玉?”

那一瞬间,她仿佛听到风声拂过荒原,吹醒身体深处的少女心事,寸草不生的地方终于长出浓浓的绿意。

毫无征兆地,一滴滚烫而隽永的泪沿着她的颊面急速垂落,最终砸在他的手背。

苏玉恓惶地低了头,杂乱无章地蹭了两下脸。

她不知所措,哑着声音道了句歉。

谢琢帮她擦脸,他掌心很轻地握住她小而湿润的一张脸,听见她梦呓一般呢喃:“对不起,我不喜欢哭的,除非我特别特别难过。或者、我特别感动。”

“你可以哭,”谢琢一边帮她擦泪,一边平静地安抚她说,“你可以难过,可以委屈,可以敏感有情绪,可以做得不好,可以有缺点。”

“你可以允许自己不完美,因为即便不完美,你也值得被爱。”

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为什么会不辞辛苦地赶来见她。

因为他看到,她在笔记里写道——

【即便告白,大概也是得不到回应的。

也许是我不值得。】

所以他一定要亲口告诉她。

你值得。

他说:“苏玉,你值得被爱。”

坚定而有力的回应,让她深处某一道空缺,倏然被填得紧实而丰盈。

苏玉心里很乱,她闭上眼睛,稍微平静了一会儿,告诉他:“其实我今天……是想跟你说,我前几天去看了医生,因为我怕,我可能不适合进入健康的恋爱关系。我在考虑要不要吃药缓解。

“本来我今天很难受的,我经常会觉得,做任何事情的阻力都很大,可是你在我身边,我就好了许多。”

她说到喉咙口阻塞,再难出声。

谢琢眼里闪过一瞬的讶然,而后接着她的话,问道:“那你介不介意,有人别无所求地爱你?”

苏玉:“什么意思?”

谢琢说:“意思是,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被我爱着就好。如果恋爱不在你的人生计划里,你就把我当做你生活的附庸。

“我不知道什么叫健康的恋爱关系。我只知道,我不会和你分开。”

苏玉愣愣,不确定地、轻声重复他的话:“别无所求吗?”

“因为,我想要的我已经得到了。”他说,“你早就给我了,你的真心——我给不了你同等的东西,弥补不了你七年的遗憾。所以我别无所求。”

除此之外,他还一并回答了困扰她前半生的问题:原来并不是所有的爱都夹杂着痛苦。

苏玉看着谢琢,在他迟到的告白声中,缓缓地勾了勾唇角,她流着泪,告诉他:“对,我喜欢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

谢琢抱紧她,至她眼泪像烈火在面颊烧灼滚滚。

他怜惜而哀伤地浅吻上去。

苏玉缓了一会儿抽泣过后的劲,接着,坚持问下去:“既然你知道了,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他喉结轻动:“什么?”

“你以前,有没有喜欢我?”

谢琢想了想,诚恳答道:“我没有你敏锐,没有你的情感丰富,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他稍停顿,似许多遥远往事,如长出翅膀,翩然飞到彼此心中,谢琢说道:“不过,我预感你在我身后。但是我回头看的时候,我的身后没有你。”

“我就会有点失落。

“这算喜欢吗?”

她怔然问:“哪一次?”

“很多次。”

苏玉一眨眼,泪痕淌过的脸还在泛潮,她终于笑了起来:“谢琢,我没有遗憾了。”

第65章

电影放到后来,谢琢没有怎么再看。

他确定苏玉没有再哭,把她抱到了床上,寝室小床,一个人宽敞,两个人就正正好。

她背对着他,手里拿着冰块给眼睛消肿。

苏玉让谢琢半个小时不要和她说话,谨防破功,她明天真的要上课。

他静静地躺着,真安静下来了,苏玉又不自在,老觉得他睡着了。

她原以为在未来的某一天,她可以好整以暇地和他交代这个真相,比如上了年纪之后,某个平静的午后,一起摸着小猫小狗,她想起往事,笑笑跟他说,诶你知道吗,我上学的时候还喜欢过你。

她总以为时过境迁的道理是真的。

没有想到窗户纸被捅破的时候,她还是会泪流不止。

冰块也不太有用。

谢琢没打扰她,让她好好休息。

苏玉背对着他躺着,她想起什么,说:“我以前还给你写过情书。”

谢琢轻声:“什么时候?”

“最后一个学期之前,”她嘟哝着,回想着,“不过现在都找不到了。”

“写了什么内容?”

“哪里还记得。”

说到这儿,苏玉身子一转过来,问他:“如果我当时告白了,你会答应我吗?”

谢琢倚在她的床沿,脸颊一侧就是她珍重了许多年的兔子。

“我想过这个问题,”他静静地思索,说下去,“也许我会考虑,说可以试一试,结果还是骑虎难下。因为我很快会去美国,你也会考去你心仪的学校,我们两个在一个地方读书的可能性不太大。”

异地是一个很大的阻碍,这也是苏玉没有选择告白的重要因素之一。

这样一个分水岭,远胜过父母的阻挠。

“你是真的,不小心刷到的吗,那个帖子。”苏玉问他。

谢琢看了看她,安静片刻,他交代了情况,“是徐一尘发给我的。”

苏玉蛮吃惊的:“他怎么会……”

“可能他真是无意刷到吧,”谢琢想了想,淡淡说道,“他很了解你,应该也看出来了。”

“本科时候他在南方的军校,学校用不了手机,那几年其实没怎么交流过,后来他到北京之后,我们才慢慢地恢复联系的。”

这样的友情,谈不上变质,但总不如当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班级教室里维系紧密,那样无话不谈,好像一起看过星星,就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聚散离合,几度秋凉。

苏玉平静地回忆着,眼波扫到谢琢的身子,发现他还没有穿上衣服。

“坦诚相见”交代心事还是挺羞耻的。

她问:“你冷不冷啊?”

其实她想说的是,衬衫应该吹干了,要不要拿过来穿上。

谢琢说:“你被子分我点我就不冷了。”

苏玉出于难为情,把自己裹严实了,被窝吸在身上,让她像个鸡蛋灌饼。

她后知后觉地让出一点给他,整理的手在里面动着,被谢琢一把抓住,苏玉往他赤裸的胸膛撞。

听见他低声问:“可以留宿?”

苏玉闷声不响,就是默认了。

她轻搂住他的后背,手掌碰着男人坚硬的肩胛骨位置,又摸到他的腰部肌理,胡思乱想这里怎么会那么有力气。

代入男人,她肯定累得不轻。

不过对谢琢来说,时长、频率似乎都不成问题。

她人心黄黄地想入非非,直到谢琢平静出声,又将她理智拉回:“我现在回想,怎么身边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蒙在鼓里?”

苏玉正想问他,所有人是哪些人。

谢琢低眸,“我很迟钝吧,苏玉。”

他说:“我很迟钝,动感情也比你慢一拍。”

苏玉问他:“你知道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谢琢说:“有这个意识的时候还挺早的,隐隐约约觉得,你在采访里写的那个人有没有可能是我?后来慢慢发现,好像是真的,最开始很开心。没过多久就觉得难受,一直持续到现在,知道你喜欢我这么多年,我很难受。”

可能,这就是心疼吧。

他用微凉指腹,轻碰她薄薄的脆弱易损的眼皮。

这一天晚上,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信,因为谢琢的目光是那么真挚,但苏玉仍有困惑:“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全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