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凑到她耳畔,耳语了阵。
她蹙眉,脸上飞红。
“……的确是个好法子。”
菟丝子正泡在水里散热,听到有人唤自己名字,抬起脑袋,迟愣盯着。
“宿主……我不上来嘛,水里好凉快。”
“好啊,你不上来也行。”
她勾唇浅笑,当着菟丝子的面,搂住身旁男人的脖子,踮脚与他拥吻。
第76章
激将法这招的确管用。
菟丝子受刺激, 当场气晕了过去。
她与尤恩联手将菟丝子打捞起,抬到浴室把他放进盛满热水的浴盆之中。
“这,真的有用吗?”
她边往菟丝子身上泼水, 边瞧着他被沸水烫红的肌肤, 问尤恩:“这真的不是在虐待他吗?”
尤恩摇头,接过她手中水瓢:“身上痛, 把身体烫得没知觉就不会痛了。”
说着,他舀起一大瓢水就往菟丝子脸上泼。
冷翠烛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 却不出言制止, 眼睁睁看着菟丝子整张脸被水烫得绯红, 肌肤也被水给泡皱, 活像个红枣。
“……应该够了吧?”
“好。”男人这才放下水瓢, 回眸微笑。
“他的这些还会持续一段时日,这些天, 他就交由我来照顾吧?夫人莫累到。”
“那,辛苦你。”
她踮脚去吻男人颊面, 怎料被男人揽住腰,身子一侧,吻落在他唇梢。
牙绯色口脂印在他面靥。
“你,”她垂眸嗔道,“明知故犯……”
“就这么想要吗?”
“嗯,”男人答得干脆, “夫人,愿意给我吗?”
她复吻了上去。
这一次, 是唇齿交缠,恩爱沾黏。
菟丝子缩在浴盆当中,无声盯着, 喟然长叹。
他属实是没招了,闷声吐槽:“能不能不要当着我的面亲嘴呀……好恼火的。”
之后几天,照顾菟丝子的人由她换作了尤恩。
尤恩照料人照料得出乎意料地不错,菟丝子每天不哭也不闹,吃完就睡,一睡就睡十几个时辰,醒来刚喝几口水,就又昏睡过去,压根没有哀嚎的时机。
她因此得以喘息。
这样安稳的日子没持续多久,陈浔就派人给她递话说,姒青的尸首被大火烧毁了。
“这事啊,其实老早之前就已然发生,只不过知府下令对外封锁消息,没传得出去。”
“姒公子死的还真是时候,他的死对我们来说是个机会啊,以后那块地可就没人管了,想在那上面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用每年去拿钱孝敬他。”
她与陈浔同坐马车,闻言攒眉去问主坐的男人:“尹大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浔摆手:“嗨,毕竟不是啥好消息嘛,不封锁消息,难不成传出去让民心不稳呀?”
“说起来,知府还真是舍己为人深明大义呢,宁可让自己的桃色传言闹得满城风雨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都不愿让老百姓受惊丝毫。”
“桃色传言?”
“唉,就是您与他的那些事,只不过传得比事实离谱些。”
“尹大人应该很愿意听到那些吧,娘子你的话……”陈浔讪讪,“我还是不告诉你为好。”
“大人有时候的确太过自我了,总顾不上身边人的感受,甚至连枕边人都不在乎啊……”
什么意思?
难道那些传言,是尹渊在从中作梗?想让她受人议论、唾弃?这个男人心机竟如此之深。
冷翠烛拧眉,心里极不是滋味。
“今天我带你去看姒公子,大人不知道,娘子莫要告诉他,他届时定饶不了下官。”
“好,大人且放心。”
“对了娘子,”陈浔接着说,“盐场那边……过几日竣工,要借你的地契与签名一用。”
冷翠烛自是配合:“好,要我亲自去吗?”
当初她接下地契,是想着之后转手卖给李盐商也不是个难事,没想到地契后面写了好几条附加条款。
其中就有卖契方只是出售土地使用权,并非所有权,得契者未经卖方允许不得转卖契约这一条。
所以,她被迫拥有了那一大块儿地,姒青一死,她想甩都甩不掉了。
陈浔对此倒没什么反应,毕竟于他而言,掌控一个妇人可谓信手拈来,李盐商那边虽有不满,但也只是扯几句就作罢。
“不用,签个字就行。”
“对了娘子,”陈浔搓搓手,“改日,可否劳烦娘子把尹大人邀出来玩玩呀?”
她真是越来越搞不懂陈浔这个人:“……玩玩?”
“是你要和他玩吗?”
“唉,是觅觅,觅觅觉得你们恩爱,想多了解你们一些。”
他冷不丁来了句:“觅觅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哦,行,”她颔首,“我会尽量去说的。”
毕竟自己靠他赚得了钱,不答应也不大好。
她与陈浔去看完姒青的尸首,在监司未加多留就回了马车,陈浔吵吵嚷嚷说要亲自送她去尹府,想必是想让她现在就去与尹渊聊同游的事。
冷翠烛:“……你就这么急着和他玩吗?”
“是觅觅,”陈浔解释说,“到时候,我不会来的,只有觅觅。”
“倒是从未碰见过大人带着觅觅上街呢。”
陈浔揣手,答得自然又毫无破绽:“唉,我不喜欢上街逛,外面吵得很,哪有在家里安逸呀。”
冷翠烛盯着他,笑笑不说话。
到尹府的时候正是酉时该用晚膳的时间,她与陈浔在府门口推来搡去,皆不愿做先迈进门槛的人。
“大人,别闹了……”
“哎呀,你先进去,我跟在你后面。”
冷翠烛实在是被折磨得精疲力尽,只得垂头迈进门槛,边往内走边回眸瞧陈浔是否跟着。
怎料稍不注意就撞到了别人身上。
“哎呦!”护卫吓得忙去拉她,又被身后目光盯得发怵,慌里慌张收回手。
她被护卫的胸膛撞得头昏脑晕,后撤几步扶住门框。
“冷翠烛。”尹渊蹙眉,拉住她,“走路看路,后面有谁让你这么挂怀?”
“不是,”她扭头去指,却找了个空,府门口早没了人,“欸,他怎么走了……”
尹渊警觉:“他,是谁?”
完了。
又来。
她咽咽口水,不想与他多做纠缠:“那个……你过几日有没有空闲?你都好久没陪我了哦。”
“嗯。”
“我让他们安排好时间,到时去接你。”
她顿了下:“把你夫人也叫上吧?”
“叫她做什……”
话未说尽,易音琬就骑马从外进来,拉住缰绳,准确无误地将马停在两人面前。
她翻身下马,朝尹渊伸手:“哥,给我一百两银子。”
“这个月已经给你预支过后半年的月例。”
易音琬理直气壮:“我花完了,办聚会请各家夫人们很费钱的,再说我还要花钱去置办衣服。”
“那些权贵家的夫人们,都有五六个丫鬟围在身边,还有自己的马场。我也要马场和丫鬟,没有的话,我会被那些贪慕虚荣的女人们孤立的。”
“说不准还会吹枕边风,让她们丈夫孤立你。”
“……”
见尹渊不理,易音琬又朝冷翠烛伸手。
“啊?我?”冷翠烛眨巴眼,“夫人,我没那么多钱……”
“不啊。”易音琬笑笑,反手拉住她,“我是想问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同那些夫人们交际?”
“我当然愿意带你去了,只不过,”她将冷翠烛上下打量了遍,“你穿得太寒酸,会被那些人笑话的。”
“可惜,我没钱去给你置办行头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唉。”
“唉。”
尹渊面无表情,拉着冷翠烛就往内走。
“要不……给她嘛。”她怯生生道,“夫人她又不是没有正当的理由,我觉得她人挺好的。”
尹渊:“她在装。”
“以后,少与她接触。”
她坚持己见:“你不要老是把人想得这么坏呀。”
“那你呢?”
男人垂眸,握紧她手腕:“你为什么总是把我想坏?”
“因为你所做的那些,本就不对。”
“论什么对错……”
是因她不爱他罢。
尹渊心知肚明。
她不是不会偏私。
只是不爱他罢了。
即便他能牵她的手,她会主动靠在他胸膛,他也从她的笑颜之中发掘不出丝毫情意。
可笑的是这样虚情假意的日子,还是他从前怎么求也求不得的。
所以,即便线人告诉他,他不在时她整日过得是什么左拥右簇的日子,他也要装聋作哑,伴她身侧。
易音琬在府门口气恼了阵,撇下马往屋里走。
“欸,夫人,等等奴婢……”小丫鬟忙跟在她身后。
“铃兰,别跟着我!”她扭头冲小丫鬟吼。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脸上重燃笑颜:“你去账房瞧瞧,掌柜不在就偷点银子回来。”
小丫鬟蛮不情愿,忸怩道:“哦,好的夫人……”
她复撇下小丫鬟回屋。
屋里没下人,内室燃着熏香。
她火急火燎掀开纱帘,迈进内室对着抽屉翻来翻去,半晌过后翻出一卷烟草,濒临崩溃的神色稍有缓和。
“要到钱没?”
冷蓁坐在床边翻阅医书,抬眸问她。
易音琬站一边卷烟草:“没有,买药材的钱过几天再给你。”
他挑眉问:“那我先回去?”
“做出来的东西呢?你不会连大致骨架都没弄好吧?”她朝他摊开手。
冷蓁沉吟,取出口袋里的药瓶,递给她:“这药试过了,毒性不强,但已经能完全融在血液里,尸检查不出来。”
“你若不信,可以逮个仇人试试,这个剂量勉强毒得死女人。”
“那,我用你母亲试试?”她将卷好的烟草放在烛火上点燃,轻扇烟雾,让袅袅薄烟在屋内扩散开来。
冷蓁被熏得捂鼻,眼睑湿红:“随你便。”
“正好,能让我检举你的恶行,邀个功。”
“你这话说出去谁信啊。”
易音琬白眼,抱臂靠近他:“是你放的火吧?”
她弯下腰,将冒火星的烟卷凑到他颊侧碎发前,任发丝被燎糊发烫。
“别老是给我惹麻烦。”
冷蓁斜眼盯着颊边发丝,纹丝不动:“那火不是我放的。”
“有人比我们更想毁尸灭迹。”
第77章
尹渊盯着眼前二人, 淡淡道:“你没和我说有旁人。”
“是呀,”江觅觅笑笑,“娘子, 您也没告诉妾身。”
她转眸盯着身边男子:“这位想必是您的儿子吧?生得真俊秀呢, 简直同尹大人一模一样。”
冷蓁撇唇不语,斜眼打量身旁女子好几次。
双手抱臂, 看起来极为不屑。
“哎呀,”她忙打圆场, “人多热闹嘛。”
这次聚会她不但按陈浔说的让江觅觅来了, 还将冷蓁也叫了过来。
叫冷蓁来, 一是为了给尹渊添堵, 而是为了撮合他与觅觅姑娘。
她记得陈浔的话, 觅觅姑娘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正巧, 冷蓁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
觅觅姑娘年岁要比冷蓁稍大,心思又细腻, 说不准能将他调教好。
虽说她在此之前听到了一些传言,说江觅觅原先其实是陈大人的通房,早不是处子之身,但她对此不在乎。毕竟冷蓁也与别的女子有过纠葛,约莫着也没了贞洁,相方都不是, 调起情来还能熟络些。
冷翠烛说要去县上的桂芳园赏花,拉着尹渊坐一辆马车, 将江觅觅与冷蓁推去另一辆坐。
尹渊被她强拉上马车:“你又要做什么?”
“官人。”
她咬唇,踮脚在他耳畔细声解释。
尹渊听完,不置可否, 只抬手捋她鬓边发丝,眸色愈深。
“相信我嘛,一定能成的。”她掀开窗帘,端详外边站着的一男一女,“你不觉得他们很配吗?”
江觅觅似是有些害羞,站在马车前微笑着与冷蓁交谈,她每说一句冷蓁就张嘴回十句甚至更多,说着说着,冷蓁的脸也红了个透顶。
尹渊凑到窗前瞥了眼,转眸凝她。
“……嗯。”
他合上窗帘,揽她在主坐坐下。
“听说你最近很忙?”
“没有。”
“啊,那他们和我讲你最近忙,”她小声嘀咕,“我还因此感动了好久呢,你竟然愿意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陪我……”
男人沉思良久:“有一点忙。”
“忙着处理你情人的后事,安抚你情人的家属。”
她怎么听着,他这话说得酸唧唧的?
“噢,真尽忠职守啊,尹大人。”
“奖励呢?”男人直白道,“就只有一句夸赞?”
“要奖励去找你上司要……”
话未说尽,她覆在男人肩头的手就陡然被握住,男人冰冷的指尖撬开她指缝,与她五指相扣。
她僵住脊背,等待男人的下一步动作,等到的却只有男人迟疑后躲闪的目光。
好……的奖励。
她差点笑出声。
“另只手也要牵吗?”
“嗯。”
她就这样与尹渊牵了一路。
牵到她怀疑起尹渊是不是受刺激太多,性情大变。若换作以前,她肯定早躺垫子上了,说不准还会躺地上。
到了桂芳园后,她收回一只手,与尹渊牵手下马车。
冷蓁蹲在路旁的水槽边,整张脸涨红,牙关咬得咔嚓作响。
“蓁蓁,怎么了?”
冷蓁抬头,略显慌乱。
他勉强支起笑容:“没怎么。”
“爹,娘,我先进去了。”
“觅觅呢?”她拉住冷蓁,“你不等她过来,与她一起?”
不知怎的,冷蓁听到她的话迅速伸手捂唇,脸色惨白。
“呀,妾身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
“没有,正是时候。”冷翠烛忙去迎江觅觅,拉着女孩到冷蓁身边。
“蓁蓁,觅觅姑娘以前没来逛过桂芳园,不认识路,你带着她逛吧?”
冷蓁捂住唇,抬头满脸惊慌失措,想摆手,被江觅觅一把抓住手臂。
“一起吧,”江觅觅挑眉,揽住冷蓁的手臂往前走,“妾身与冷公子在前头开路。”
冷翠烛:“好啊。”
冷蓁见缝插针:“娘,我想和你一起走。”
“啊……”
她还未开口作答,就被身旁男人拉着往前走,飞快将冷蓁与江觅觅甩在后头。
她回眸:“怎么感觉冷蓁状态不大好。”
尹渊:“装的。”
“你不是想撮合他们吗,那就多让他们单独相处,别让孩子心里有负担。”
尹渊说得在理,她不好开口否认:“好嘛……”
一整个上午她都与尹渊在院中闲庭信步,喂鱼赏花,直到午时该用午膳,才慢慢悠悠地与江觅觅和冷蓁汇合。
园内有特供的饭厅,坐落于湖泊中央,既遭不到日晒,还能感受到四面八方的风自湖边吹来。
陈浔提前帮她订了包厢,说是包厢,其实就是用几扇屏风隔开的一桌,除了湖风其余全挡不住。
冷蓁拿到菜单,一半红一半白的脸色才缓和了些。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他边在菜单上指来指去,边抬头对小二说,“这四个菜不要,其余都要。”
……饕餮啊?
冷翠烛讪讪:“会不会,有点多了呀?我记得你平时吃很少的呀蓁蓁,今天是不是一路走来太累了,才……”她实在编不下去,索性合上唇。
真丢脸。
冷蓁不理睬她,对小二说:“快点上菜。”
“好的客官,保证一刻钟之内给您把所有菜上齐!”
“快点吧,要饿死了。”
江觅觅抬手掩唇,笑而不语未置一词。
冷翠烛左瞟瞟右看看,两个小年轻之间气氛尴尬,指望尹渊开口暖场不如靠自己。
她抿抿唇,做足了心理准备后说:“那个……觅觅,我听说你很喜欢鱼,特别是锦鲤,正好,这园子的湖里养了许多红白、丹顶锦鲤,不但有锦鲤,还有孔雀鱼。”
“等会儿我们用完膳,一起去看吧?”
“娘子。”
江觅觅柔声:“觅觅是喜欢鱼,但是……是喜欢钓鱼。”
“啊?哦哦……”她低头绞帕子。
冷蓁在一旁憋不住笑出了声,呛到茶水咳嗽不停。
“没事的娘子,听说尹大人喜欢赏鱼呢,”江觅觅找补说,“我们等会儿可以陪尹大人去。”
尹渊喜欢鱼?她怎么不知。
她抬眸去瞧身边正襟危坐的男人。
“……”尹渊沉声,“嗯。”
用完膳,他们一行人稍作休整后就动身去湖边,冷蓁非要留着把桌上剩菜全打包带走,冷翠烛实在是觉得丢脸不想等,嘟嘟囔囔带着尹渊和江觅觅先行离开。
在去湖边的路上,她找准时机,将江觅觅单独领到一边。
“觅觅姑娘,你觉得冷蓁怎么样?”她这一问,多少有些自讨屈辱。
幸好,江觅觅说话做事都很得体,不提冷蓁的粗鲁,只微笑道:“冷公子肚量挺大的,对妾身很包容。”
“只不过,或许是因为年龄比较小吧?有时做事不大成熟。”
江觅觅的评价可以说是十分中肯,冷翠烛点头,脱口附和。
“那,觅觅姑娘,改日我可否带着冷蓁这孩子去陈府找你?冷蓁性格孤僻,没有一两个好友能说得上话,你们差不多是同龄人,聊的话题也大同小异,说不准你们以后能成为好友呢……”
“娘子,”江觅觅朝湖畔张望,“尹大人好像等得有些烦躁了,我们回去吧?”
她笑着挽起冷翠烛胳膊,眼波无痕。
湖边景色葱郁,湖水轻漾,草木倒影摇曳,野花倒影与之交融,鱼群穿梭其间,偶尔跃起,水花闪烁。
尹渊站在湖边,低眉思索。
他眉骨交际被日光晒得泛红,打开手中折扇,举到眼前挡光。
冷翠烛与江觅觅牵手过来,见他遭日晒,冷翠烛又提议:“我们去那边的亭子吧?这里太晒了,那里阴凉。”
“好啊娘子。”
江觅觅复拉起她的手,与她往凉亭走。
“……”尹渊收起扇子,跟在二人身后。
那凉亭地势稍高,距离湖面起码有一丈,湖风吹过来的确是凉快。
冷翠烛站在木栏旁拿鱼食喂鱼,江觅觅搂住她腰肢与她嬉闹,忽凑到她耳畔。
“娘子,尹大人看起来不大高兴呀,是不是觉得自己受冷落了?”
“没有吧……他就是那种人。”
闻言她扭头去瞟。
尹渊坐在椅上,低头谛视手中折扇,不赏鱼也不赏花,桌上小二端上来的金骏眉也一口未品。
他额间出了薄汗,眼皮也耷拉下来提不起劲,即便如此,依旧只把手中折扇拿来赏玩,没有丝毫扇扇的意思。
她认得那折扇,还是那把她送他的旧扇子,又旧又破,扇面破了好几个洞,不拿去修缮,就任其破着。
“好像是有点。”
“把他叫过来一起吧?”
“好。”
她听江觅觅的话,攥紧鱼食,缓步走到男人身旁,将那袋鱼食递给他。
“官人,你不喂吗?”
“……很热。”
语毕,他接过鱼食起身往栏杆走。
她笑眯眯跟过去。
“我只有这一袋鱼食了,你给我分一点嘛。”
男人瞥她:“哦。”
两人依偎没多久,江觅觅就从另一边栏杆过来。
她倚着木栏杆走,怎料那栏杆从中断开,她顺势往栏杆外倒,眼瞅着要摔下去,她拽住尹渊衣袖,拽着他一同掉到水里。
水花溅到冷翠烛面庞,她捏着手心鱼食,慌慌张张朝湖面扑腾的二人喊。
“觅觅姑娘!你没事吧?”
“娘子救命啊!妾身不会游泳!”江觅觅一手拽紧男人衣袍,却被男人挣脱,仍不死心,又哭哭啼啼去扯男人头发。
尹渊的脸上难得有情绪,只不过是愤恨、鄙夷,以及被迫缠斗的疲惫。
“放开。”
“呜呜呜,大人,您救救妾身呀!”
“我、我去找人把你们给救上来!”
她转身往亭外跑,撞上打包完过来看戏的冷蓁,赶忙拉他到栏杆边。
“啧,”冷蓁探头,兴致盎然,“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原本她是想让冷蓁想法子救人,没想到他只干站着幸灾乐祸。
正好,与江觅觅经历过生死之灾说不准能让两人走到一块。
冷翠烛拧眉,抬手将冷蓁也推了下去。
第78章
尹渊费力将头发扯回来后, 就率先游上了岸,倒在岸边咳嗽发抖。
冷蓁被冷翠烛推下水,正好砸在江觅觅身上, 两个人也不说着上岸什么, 不哭也不闹,就在水里掐架。
江觅觅力气稍小, 不像冷蓁那么凶残会下死手,几番交战下来占了下风, 被揪住脖子往水里按。
“唔……”
“别打架啊!”冷翠烛在亭上看着, 赶忙提裙摆往岸边跑。
待她跑到岸边, 水里早没了动静。
岸上也只有尹渊一人。
“……咳。”尹渊抬眸盯她, 眼神悒郁。
他衣袍被冷水浸透, 发间还黏了水藻,狼狈地蜷缩在岸边岩石, 矜贵作态全无。
她不可置信地跑到岸边望了又望,仍未在水中望见人。
不会双双淹死了吧?
“咳、咳……”
她扭过头。
尹渊垂眸, 睫上水珠滴到眼里,他不得已别开头去揉,揉完瞥见头发上的水藻,羞愤不已,伸手去扯。
“我帮你吧。”
她走过去,挽起男人肩头发丝, 帮他择海草,怎料抓了好几根头发下来。
“这……”
她揉搓手中断发, “我没使劲啊。大人,你最近是不是公务太繁忙,郁积心中, 头发才一扯就掉啊?”
语毕,尹渊连咳嗽声都止住了,抬眼满目幽怨。
“……”整张脸煞白。
她与尹渊先回了府。
易音琬外出捕猎没回来,尹渊又不让丫鬟近身,她只得留下来照顾他。
他湿身太久,着了风寒,一回府就长卧不起,侧身背对她。
她坐在床边,看不见男人面容,不知他是睡了还是没睡,犹疑许久,冒了句:“我回去了哦……”
“不行。”
她深吸一口气:“好,那我去给你拿药过来,你该吃药了。”
出了寝室,她压根没往外走去药房,端起桌上茶盏,往茶壶里加了随身携带的晕药摇匀后就往回端去。
尹渊坐在床上,闷声不响。
“给。”她把茶杯递到他面前。
男人目光落及水面,凝了瞬就移开眼:“你喂我。”
“就这么小一杯药,怎么喂啊?我还要去给你拿个勺子吗?”
他的话直白而不加掩饰:“用嘴喂。”
还很理直气壮:“我现在是病人。”
“……你的药,我喝不了。”
她叹道:“大人用的药,定全是用的珍稀药材,我喝了,岂不浪费?”
尹渊淡然:“行差踏错,就只能够用无数谎言去弥补。”
“听不懂官人在说什么。官人也知道的,我没看过多少书,只认识字,官人这样凑大堆生僻字在一起讲,我听不懂的呀。”她勾唇,“官人快些把药喝了吧。”
“……”他接过茶杯,“冷蓁,我会派人去找的。江觅觅,陈浔自会派人搜罗。”
“我不喜那个江觅觅,不喜陈浔麾下所有人,以后少同他接触。”
冷翠烛小声嘀咕:“我觉得陈大人挺好的,自少不会和你一样傲慢。”
“所以呢?他除了会放低姿态阿谀奉承一无是处,没有真才实干,连官位都是买来的。你自认为他平易近人,待你亲切,其实已经被利用透顶还不知。”
“你这么为他说话,是沉浸在他的温柔乡中无法自拔了吗?”男人轻笑出声,“是啊,黑头发要比黄发白发都难分辨得多,你们不会已经同床共枕过了吧?”
她明明就说了一句话,尹渊至于用这么一长串话来回怼她?他是怎么回事,脑子里浸水了吗。
真的特别爱较真。
“你话好多哦。”她喃喃自语,伸手去抚男人额头,“没在发烧呀。”
尹渊噤声,抬眼盯她抚额的手,又直视前方。
她摸了一阵,收回手。
“药要凉了,快点喝了吧。”
“……嗯。”
把尹渊弄晕过后,她去尹府后厨拣了几盒糕点带回家。
到了巷子口,她没看路,迎面踩到只哭哭啼啼的鸡。
“怎么了?”她弯腰将公鸡抱起,“哭什么?”
“街上的小孩说我长得丑,用火燎我屁股!”
公鸡抽抽搭搭,耷拉着脑袋:“宿、宿主……我真的变丑了吗?”
“呃。”
冷翠烛不得不承认,自从菟丝子大病初愈后,身上的羽毛就不似从前那般光彩熠熠,暗沉发黄了许多。
作为一只公鸡,羽毛当然是越红火鲜亮越好,不但鸡的审美是如此,人也这样觉得。
菟丝子这些天很少出门,别说人朋友,连自己的鸡朋友都不去找了。
“我带了糕点,我们回去吃糕点好不好?”
公鸡见此,怅然若失。
“好……”
待她切好糕点去房间找他,他偷摸正窝在床上哭,因她的靠近吓了大跳,赶忙从床上弹起,拭去泪水。
“没事的,不用躲,想哭就哭出来吧。”
菟丝子努嘴,扑上去抱住她腰肢,呜咽着问:“我的脸……也变了吗?我是不是变老了?”
“你会不会因为我不再年轻,不再好看,而抛下我?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你会不会觉得我烦……”
“没有呀,”她捧起他面颊,细细揩去泪水,指尖抚过他瘪起的唇,“还和原来一样好看。”
“你不要太过担忧了,你现在还年轻,我暂时没有抛弃你的念头。”
经她这么一安慰,菟丝子更为崩溃慌乱。
“那,以后呢?”
“所以我们要多活在当下啊。”她搂住男人脖颈,抚他脖后发茬,任他匍匐在自己裙下。
菟丝子要被吓死了,赶忙抱她更紧:“我明白了、明白了……”
“好了,吃糕点吧。”
“不要,”他顿了下,语不成句,“我不吃,服侍你。”说着就往她裙下钻。
“欸。”
她揪住他一缕长发后又松开,愣愣盯着裙下耸动的脑袋。
“还没找到啊?你倒是生疏了。”
“这个裤子怎么解?解不开。”
他倏地冒了句:“我能直接撕开吗?”没等她回答,他就贴上去,隔着布料舔舐,“我好着急……你为什么要在裙子里穿裤子呀,好不方便。”
“哦,你撕吧。”
“唔……”
她夹着他,与他迷迷惘惘缠斗到床边,她仰头瘫在床上,他就顺势跪倒在床边,将她的一条腿扛在肩头,手到拈来。
“我好想吃。”
“你不是已经在吃了吗?”
“不是,是咬。我想咬你。”
“……别咬。”
“腿也不行吗?”
“别咬。”
“可是好软。”
“我说了,别咬。”
“可是……”
“要咬就起来,脖子可以咬。”
他赶忙钻出来,爬到她跟前。
她抬手覆在他面颊,拂去水渍,猛扇他一巴掌。
“你还要咬吗?”
“别老是三番四次地问我。”
他捂住脸,热泪盈眶:“唔……谢谢妈妈,不咬了。”然后原路爬下床,又钻了进去,被扇得发烫的脸颊贴上去,对着她的腿肉蹭了又蹭,以此镇痛,或者说,是讨好。
舔到一半,他复停下来。
“那个……”
他钻出来,顶着一脸湿滑。双手撑地,跪在床边:“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呀?”
“什么关系都不影响吧?是你说的要侍奉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更好的服侍你,但怕你不愿意,觉得我不能够。”
她起身坐着,单手抻在床铺。
“想要什么,就直说嘛。”
菟丝子鼓足勇气:“我想和你做……”
“听不懂。”
他心一横:“我想操……你。我想放进去……我知道,你早就和那个外国人做过这事,你们还做了不止一次,我上次偷偷看到了。为什么他可以和你做情侣之间才会做的事,我不行?为什么你会主动亲他、抱他,对我就这么敷衍?”
他自问自答:“是因为你不怎么喜欢我吗……”
她低头玩披帛,闷声不吭。
他倏然握住她双手。
“我们为什么不试试呢,说不准,你会因为这个喜欢上我。”
“你没回来之前,我洗过澡了,不信我脱给你看。”
他起身褪衣,过后爬到她面前。
她斜眼去盯,愣了瞬:“你是色鬼吗?”
菟丝子连连点头:“是。”
“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呀。每次你对我笑,摸我脑袋,骂我,打我,陪着我,给我吃东西,帮我找衣服的时候,我都想欺负你……只要你在身边,随便对我做些什么,或者什么也不做,我都会兴奋,就像现在这样。”
“我抱紧你的时候,你没有感受到吗?”
“那你平时过得也太压抑了。”她噗嗤一笑,冲他勾勾手指,示意他可以过来。
他忙扑过去抱住她,埋在她心口。“等等,”他抬头,“我不用……那个吗?”
她一知半解:“我和尤恩试过好几次了,你们这种人,好像没有生育能力。”
他瞪大眼,刚想说什么,被她按住后脑,整张脸陷在绵软之中。
“可以咬吗?我好想吃。”
“……轻点。”
他一边咬,手拉紧她衣裙,扯了下来。
“欸!”她抬手打在他吃鼓起的面颊,“我没让你扯这个。”
“唔,”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对唔……不起。”
他依依不舍地松开嘴,往她身上爬。
“这个,直接放进去就可以了吗?”
第79章
“……还要动啊。”她扶额, “你压着我,我动不了,你自己动吧。”
“万一弄疼你怎么办?”箭在弦上, 他又怯懦起来, “我有点害怕……”
“又不是找不到地方。”
她叹道:“这样,我给你扒开了, 你进来就行。”
他下定决心:“好!”
两人纠缠没多久,外面传来阵阵吵嚷声。
冷翠烛赶忙从床上爬起, 拾起地上衣裙去套。
“怎么了?”菟丝子脸涨通红, 双目迷离, “我还没射……”
她将衣物扔给他:“快穿衣服。”
“我听到冷蓁的声音了, 万一他待会来找我, 看到我们这样,我怎么和他交代?”
“可是, 我还没有交代……”菟丝子努努嘴,见她压根不搭理自己, 低头穿衣。
冷翠烛穿好衣服,推开门道:“我出去看看,你待在里面不要出来。”
“哦,知道啦。”
她边扶发髻边往前院走,走到院子,见一堆人围在石桌边。
尹渊坐在石凳上, 拿起桌上拐杖,百无聊赖地用杖木刨地上石子, 时不时轻咳几声。
“放开我!”冷蓁被捆住双手,十几个下人将他团团围住,他想出去也挤不开, 只能不停叫喊,“让我出去!”
“不就是把那女的打伤了吗?她也把我抓伤了!凭什么只罚我一个?”
此时此刻,冷蓁不后悔把江觅觅打伤,只后悔没把她打死。
她一直在挑衅他。
一见面,她就明里暗里地讽刺他,上了马车也不消停。
不、不是她。
是他。
他不小心摸到了,真恶心。
江觅觅根本不是女的,打扮成女人的模样,结果两腿之间长了那么个玩意,还拉着他的手去摸。
他每每回想起来,胃里就翻江倒海地想吐。
可她若真是男子的话,为什么会有胸,看起来也不像用棉花垫的。
……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能不能给他一个准确的公母!
难道这个人是乾坤共存?
那他就更应该打死她!
落水之后,他与她从水面打到水底,互不相让。刚开始在水面的时候,江觅觅力气比较小,他占了上风,结果他一把她拉到水里,她的劲儿就莫名其妙变大,掐住他的脖子冲他的脸好一阵抓,抓破他眼皮,直接将他抓瞎。
然后,她就将他撇到水里,独自游上岸。
整个战斗大概持续了半个时辰,而他差不多在水里待了一整个下午,直至被人打捞上岸。
冷蓁踮脚,冲尹渊的背影吼:“早知道我就连你也一起打,把你们两个都打死!□□!”
他骂得正起劲,冷不丁受了一巴掌。
“逆竖,”冷翠烛斥问道,“你在骂什么呢?你眼里有一丝一毫尊亲敬长吗?没有也行,能不能文雅点?”
她注意到他脸上肿起的抓痕,皱眉:“你脸怎么了?”
冷蓁捂颊瞪她。
“瞪我也没用,把眼珠子挖出来瞪都没用。”
“脸被抓伤了,该,终于有人能治得到你。”她转身走出人群。
尹渊仍坐在水塘边刨石子,余光注意到她靠近,收回拐杖,将头撇到另一边。
冷翠烛:“谢谢你啊。”
男人扭过头,端详她半刻:“嗯。”
“你先别走,再绑他一会儿吧,把他的力气耗光再松绑。”
“嗯。”男人颔首,“会让他们盯好他。”
他垂头,咳嗽了声。
“你要喝水吗?”
“……不。”
“那我回屋了。”
她刚迈开腿,男人又咳嗽了声。
她扭头:“怎么了。”
“风大。”男人垂头理腰间环佩。
“那别坐在风口呀,坐这里当然风大喽。”她指着近旁下人,“你支几个过来,把你也围住呗,这样风就吹不过来了。”
“……你蓄意装傻充愣?”
“啊,什么?”她揉揉额头,“什么装傻?官人,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冷翠烛的确是在装傻。
她就不接他的招。
她就要看看他还能怎么办。
“……”他又用那种幽怨的目光凝她。
“我遵守承诺,将冷蓁带回来了。”
“你应该对我有所褒奖。”男人起身,沉声道,“不能对我这么冷淡。”语毕,他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拄拐就往屋里走。
冷翠烛忙跟在他身后。
她以为他是腿受伤了才拄拐,自己走快些就能追上,没想到尹渊脚下生风,将她越甩越开。
走到房间门口,男人陡然停住,将拐杖一端伸入虚掩着的门,探了探。
她追上来:“你腿没瘸拄拐做什么?你是有什么毛病?”
尹渊掩唇,咳了声:“咳嗽。”
他上前去推门。
她立即拉住男人:“这间没收拾,我们去客厅坐吧?”
“你又情难自禁了是吗。”
她细声嘀咕:“你不要污蔑我啊……”
都不知道该说尹渊是纯粹对她了解之深,还是生性多疑了。太吓人了,突然就冒出这样一句话,直戳她软肋。
“心虚?”
她呼吸一滞:“没有……”
“偷了这么多次,还没练出经验?”
“你不要污蔑我。”
男人眯起眼,丈尖缓缓抵开门。
“陈浔是不是在里面?”
“……你被风吹出毛病了吗?”
“那就是姒青。”
“姒青早死了!”她真不知该冲他说些什么好。
男人不偢不倸,趁她气恼转身进屋。
“欸!”她去追,刚栽进房中,就被那不绝如缕的淫靡气味镇住。
她方才与菟丝子……味道这么大的吗?这死孩子到底在屋里干了些什么。
若是别的气味,她还能够说是花香味,麝香味,可这气味,偏偏是身为男人最熟悉不过的那种。
尹渊怎么可能闻不出。
“咯咯咯咯咯咯咯——”
尹渊将床边公鸡提到她面前。
他正声问:“这个是定情信物,对吗?”
“一个农夫到底有什么好喜欢的,还是说,你与他只是露水情缘,只图他的身体,对他无感。”
“他送你信物是一厢情愿?”
“咯咯哒?”公鸡抬起头。
“呃,你听我给你解释……”
“还是说,这是只黄孔雀?”男人拧眉,“你还说不是姒青。”
“将他的遗物养在屋里,你还对他念念不忘?”
冷翠烛觉着,尹渊是不是受刺激精神错乱,不然他说的这一大堆话,她怎么好多都听不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像听了一大串梦呓般。
他说的真的是官话吗。
“为什么不回话?”
尹渊垂眸,放下公鸡:“这二者都不是?是别的?还是说这二者都是……到底有几个?”
“你是要在家里开妓/院吗,招这么多轻浮之人过来做什么,指望那些花花公子给你接客?”
他说着,转身去翻窗纱、床纱、衣橱、烛台……就连床底下也用拐杖探了又探。
公鸡悄咪咪说:“宿主,你老公看起来不太对劲,作为破坏你们家庭的小三,我还是先溜一步了哦……”
她帮公鸡推开门,小声回:“走吧,本来也没想着要指望你。”
“泠娘,你在同谁讲话?”
“啊,”她合上门,一本正经,“鬼。”
“在和鬼讲话。”
“你连鬼怪都要?”男人走近她,“是不是之前那个白毛男?你们还没断?”
她被问得濒临崩溃,双手紧握成拳,冲他吼:“你别无理取闹了!”
“呵。”
“我顶着病在外面给你找儿子,你在家里和别的男人偷情……”
“我没有!”她理不直气也壮,“你不是都找过了吗?屋里根本没有人,只有一只鸡。”
“你为什么不愿意去相信我呢?”说着,她眼眸湿润,扭过头去拭泪水。
男人手覆在她肩头,将她身子掰过来去瞧她的脸,对上那双水涟涟的眸子,愣了瞬。
“……”悄然收回手。
“我在眼里就那么可恶?”
她呜咽着,边拭泪边坐到梳妆镜前解发钗,余光去瞥一旁男人。
尹渊杵在原地,眉心紧拧。
她扭头,敛声说:“这几日房里一直有霉味,是太潮了。”
“官人,你去把窗户开开透透气,好吗?我解完发钗,仔细来给你解释。”
他仍站着不动,直视前方,错愣的目光未给她丝毫。
她也不急,泰然自若地将发钗收回妆匣,垂目梳发。
“你的确没有污蔑我。”
“你也是一直知道的,我就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之前就逮到我好多次……你不都选择原谅我了吗?为什么这次不行?我每天要想方设法地应付你,压力也很大的。”她喃喃自语,“你很忙,又不能整日陪着我一个人,我只能在别人身上寻求安慰了。”
“可惜,那么多男人……都不如你。”
她嘤咛道:“其实我和那些男人打交道,是为了更好地服侍你。”
“我从始至终都是你的人啊,你害怕什么呢?我又离不开你,那些男人对你构不成威胁的。”
她起身,走到男人身边,双臂环住他脖颈。
“我的心始终偏向于你。如果我真的对你厌恶至极的话,根本就不会出口去瞒骗你,只会与你老死不相往来,或者干脆就……”她蹙眉,抬手捂住胸口,“那日那一箭,很伤人的啊,直到现在,我心口都会有隐隐的刺痛。”
“我有时常想,你与我这么纠缠不休,斗到最后两败俱伤,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尹渊,我不明白。”
“只是想一遍遍确认我是否真的爱你吗?”
“你为什么非要在一个妓女身上找真爱?”她紧闭双目,叹道,“如果当初那晚,侍奉你的不是我,我没有拉着你的手让你常来看我,你与我没有开端,没有以后……我们相方会不会就不用像现在这么狼狈?还是说,你只是热衷于救风尘,没有我,也会有别人……”
“泠娘,”他终于开口,“不会。”
“我只想要你,当初,你把我的身心都占据了,只是碰巧……”
只是碰巧,她是深陷淤泥的倡伎。
尹渊仍记得初次遇见她的那日。
不是新婚之夜,他端坐在房中听她弹琵琶,与她取乐。
是下雨天,慌乱无措的一瞥。
那一天过得很无趣,所有的一切都那么平淡让他提不起丝毫兴致,他被人群簇拥着,视线扫过街上形形色色的路人,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张张模糊不清大同小异的人脸。
直到她出现在他面前,在黯淡阴郁的行人当中格外鲜亮昳丽。
她与他只是擦肩而过。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两眼……直到自己拙劣的偷视被她察觉。
之后,他找到她,与她相识,相知,相爱。
即便,早在她认识他之前,他就已经将相识相知相爱度尽。
爱有深浅,之后的每一次相处,每一次依赖与反抗、苦痛与挣扎,都是在加深。
直至那份爱完全地镌刻心头。
他是有傲慢,是会厌倦。
他不满她的身世,痛恨她的放恣。
如果她是名门闺秀,如果她饱读诗书,或许他就不用那么反复纠结,或许他就能少一点迟疑,不用被理智与家族阻拦。
第80章
“……什么时辰了?”
冷翠烛枕在男人肩头, 盯着窗外圆月。
“约莫亥时。”
他们怎么在屋里耗了这么久?
“一直没出去,冷蓁岂不是现在还被困在院子里罚站?”她赶忙从床上爬起,却被抓住胳膊猛地拽回去。
“我、我要出去看看的呀……他待那儿这么久, 身体受不住。”
“别管他。”
“那你呢?你的下人怎么办?这么晚, 他们肯定也困了……”她被迫仰起头,“呃, 等一下,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男人抽空答了句:“没有。”
几近凌晨, 两人才穿好衣物出屋往庭院走。
夜凉如水, 冷蓁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双手仍被麻绳捆住。
下人们坐在一边打牌的打牌, 打瞌睡的打瞌睡, 互不干扰。
“一对六!呀,大人, 您来了。”
尹渊面无表情:“怎么回事?”
“冷公子他非要睡,我们拦也拦不住啊!刚从地上拉起, 站不了多久就又躺地上睡,他估计也是困得受不住了。”
冷翠烛松开牵男人的手,走到冷蓁面前,蹲下身打量他脸上抓痕。
“尹渊,你给他找个大夫好好瞧瞧脸上的伤吧?别毁容了。”本来她看到冷蓁就生气,再把脸给毁了, 她天天和一个爱犯贱的丑男待在一个家里,岂不崩溃的要死。
尹渊低头看了眼空落落的手心:“嗯。”
她视线下移, 瞥见冷蓁漏风的衣袍,解下披风,盖到他身上。
正好冷风吹过来:“阿嚏!”
“唉, 风好大,我回屋去了。”
她揉揉被吹得冻红的鼻头,环住双臂,正欲起身,一件海青大氅盖到了肩头,毛绒的领口尚有余温。
她抬起头。
尹渊的身姿在暗夜之中稍显单薄,斑白长发半披,颓靡的神情偏偏配了张清逸出尘的脸,眼下乌青泪沟以及脖间那颗黑痣……种种悲凉,都被纤白的肌肤衬得别是一般风韵。
“我想着,要不过几日去和陈大人赔礼道歉吧?男孩子受伤没什么,冷蓁牢都坐过好几次,这点伤不足挂齿,但江觅觅毕竟是个姑娘家,兴许是第一次挨打,更何况当初是冷蓁先动手的……”
尹渊不置褒贬,将她拉起身。
她牵住男人的手,继续问:“你和我一起去吧?好不好?”
“嗯。”
她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等尹渊下值后与他一同去陈府。
马车坐到一半,她想起没带赔礼,急匆匆拉着尹渊下车买东西。
“我们给她买点胭脂水粉和时兴布料吧?小姑娘们一般都喜欢这些。”
路走到一半,她才发觉:“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啊?还是风寒还没好?”
虽说尹渊每天都摆出一副半死不活的表情,但今日的低落格外明显,对她爱答不理,连“嗯”都懒得回了。
尹渊移开眼:“无事。”
“哦。”
“哎呀,这个胭脂铺子有好多客人呀,我要买这家的。”她白眼,甩开男人的手,笑眯眯走进铺子。
她在店里将胭脂挑好,又与店员随口闲扯几句,尹渊才默默进来付钱,付完钱回过头去找她,她早提着胭脂匣出了店铺。
之后的买发饰、头花,亦是如此,两人从头到尾没交谈过一句。
回到马车,尹渊终于找到时机:“你什么意思?”
“没怎么。”她答,“看你在想事,不好意思去打搅你。”
“是在政务上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男人凝她许久,移开眼:“无事。”
她点点头,打量起手中的胭脂盒,揭开盖子,蘸了点胭脂到指尖,自言自语:“这个颜色娇嫩,适合觅觅姑娘,希望她会喜欢……”
男人垂眸坐在一边,仿若一尊石像。
到了陈府,她先下马车,尹渊后跟上来,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不搭话。
陈府依旧和原先来的那次一样,曲径通幽,道路弯弯绕绕稍不注意就会迷路。
下人带着他们走了好一会儿,不但没走到厅堂,还不知怎的走错路走回了大门口,一行人只得从头再走一遍。
“还要多久才到啊?”冷翠烛走得脚疼。
小厮拿着地图,看了又看,汗流浃背:“马上、马上就到!”
“这地方不是之前来过吗?”他指着地上狸奴,“待在这儿的猫都没变。”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厮挠挠头,“对哦,好像是又迷路了。”
冷翠烛:“那我们原路返回吧?”
“原路怎么走啊,”小厮捏着地图,“怎么来的,我不记得了啊……”
“呃。”她扭头与尹渊对视一眼,“那我们原地休整一下吧?说不准过会儿就回想起了呢。”
“或者等陈大人过来救我们。”
“唉,”小厮哭丧着脸,“好吧……”
她与尹渊并肩站着,几个下人围在他们身边,给他们打扇扇风。
她抬手挡在眼前,低声嘟囔:“好晒,怎么一点风都没有啊。”
小厮解释说:“嗨,这弯弯绕绕的,风吹到一半就被打散了,不热才怪!”
她边用手帕拭汗,边略过尹渊往阴凉的角落走。
那男人仍旧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她走他也走,她停他就停。
她扭过头:“官人这样,不热吗?”
“……不。”
“可是,我好热,我不想你跟着我。有你跟着,我烦热得很。”她解下腰间莲红色的汗巾子,塞到男人手里,打发道,“给,热就擦擦汗,冷就裹着吧。”
他低头,攥紧手中仍有余香的汗巾:“……什么意思?”
“可以别问这种蠢问题了吗?”冷翠烛双手抱胸,“你难道不是心知肚明?”
闻言,男人垂目,屏退下人后开口:“泠娘,我真不知该对你说些什么。”
“是,我自是心知肚明,对你的阴私心知肚明。”
这下,成冷翠烛困惑不解。
“什么……”
尹渊:“司直又找到了你杀人放火的证据,将其呈到了我面前,我对此很头大,不知该如何去处理。”
“我应该将其瞒下来吗?还是说,有除我之外的人能够护你周全?”
“啊,”她一时缓不过神,垂头喃喃,“这个这个……”
男人睨她一眼,淡淡道:“你真是个烂人。”而后,用手上汗巾拭去额间薄汗,仔细叠好。
冷翠烛搞不明白什么叫做“杀人放火的证据”,她根本没做出那些事过,而且,姒青的事怎么还没完啊,不是说好不查了嘛:“我没有杀人,也没有放火……你要相信我。”
“嗯。”男人抚过汗巾上绣的并蒂莲,“回去再说。”
过会儿,陈浔终于带人过来,见到她与尹渊赶忙开口赔不是。
“唉,都怪下官!这府里的路重新修缮了番,好多路都被铲平重修不一样了,怪我没有将新的地图分发给府中下人,让他们记清楚。”他点头哈腰,“大人,娘子,咱们走吧?我已让女使们煮好茶,就等您二位!”
“大人,”冷翠烛指了指脖间,“您脖子这儿是怎么了?”
“啊,”陈浔笑笑,抚过脖间红痕,“家里小猫不懂事,被挠的。”
“您还养猫呀?”
“是啊,前不久刚养了只小狸花,那姑娘才三个月大,格外可爱亲人。”
“……”尹渊眼看面前二人有说有笑,面上阴郁更重几分。
垂手抓紧系在腰间的莲红汗巾,绕过二人不管不顾地往前走。
陈浔:“欸,大人怎么回事?肚子不舒服急着去茅厕吗,茅厕不在那个方向的呀。”
冷翠烛见状,干笑着解释:“他操心政务。没事,不用管他。”
“嘿嘿,好的好的。”
“对了,”她转眸,“怎么没看到觅觅姑娘啊,她不在府吗?”
“没有没有,在府的在府的。只不过……她受了伤,消沉得很,不敢出来见人。”
闻言,她语气沉下来:“大人,真是抱歉……以后若是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就尽管找奴家吧,奴家一定尽心尽力,以此弥补自家小孩所犯下的过失。”
“唉,娘子,你这话说的,”陈浔长吁短叹,“小孩子嘛,下手没轻没重也是常事,算不得多大的过错!不过嘛,娘子都这么说了,那以后觅觅的婚事,还要劳烦娘子多多包涵呀!”
“嗯。”她点头应下。
立秋过后,尹渊将县上职务交接完,姒青的事也帮她撇清了关系,便着手吩咐起搬家的事。
冷翠烛早知道立秋之后要搬家,几日之前就与冷蓁将家里东西收拾好,只等尹府派下人过来装箱。
“对了,”她倏地想起,“冷蓁,你有把阁楼打扫干净后复原吗?”
冷蓁低头吃饭:“早弄好了。”
“放心吧,就算被发现也是我自己的事,不会连累你,更不会拉你下水。”
她呵呵笑道:“你最好是这样想。”
“对了,”她顿了下,“我昨日在你的衣服口袋里发现了烟草,你在抽烟?”
冷蓁连头都不抬一下:“是。”
“放口袋里忘拿出来了。”
对于冷蓁的坦然,她略感惊讶。但那惊讶,也只是一闪而过。
冷蓁抽烟,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他父亲都是那样让她难以忍受的人——无论哪个父亲。
“你用卖药材赚得的钱买的吗?”
他伸手夹菜:“用卖身赚的钱买的。”
她反唇相讥:“你这样的,别人不会突然被你吓到吗?”
“不会呀,”他撑脸笑答,“我长得和我母亲一样漂亮啊,为什么会被吓到?”
“你这个人讲话怎么那么……”
冷蓁放下筷子:“娘,我不吃了哦,烟瘾犯了。”
“走了啊,再见。”
她咬牙盯着冷蓁离开的背影。
怼不过……他太不要脸了,她完完全全怼不过。
罢了,也没必要去与一个疯子论短长,她摇摇头,起身收碗筷。
将碗筷收到后厨后,她拿开盖水缸的簸箕,伸手去摸里面熟睡的公鸡。
“菟丝子,你醒来记得把碗洗了哦,我有事出门,晚上回来给你带驴肉火烧。”
“唔,”公鸡迷迷糊糊,“不要驴肉火烧。”
“那你要吃什么?”
“逼。”——
作者有话说:本章掉落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