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2 / 2)

“况且……”她止住了后半句话,低下头揉了揉衣角,一时间没有说出口。

她性子虽柔和安静,可打小儿也是个喜爱自由的, 从未有入宫的想法。

即便她心里知道霍怜香的主意是最有望成功的,可到底还是觉得心里飘飘荡荡的,不是滋味。

这个法子也是要她闭着眼睛将自己交给一个陌生男人,以此来逃避方景升。

可是,其他男人就一定靠得住?

她想的是,若是此生遇不到合适的,那便自己养活自己就罢了。

“娘娘。”难堪的沉默中,外头响起了温儿轻轻扣门的声音:“吉时快到了,要回宫了。”

霍怜香第一次露出失落的神情,可现下来不及款款叙旧、道别。

她站起身来,对着朗倾意说道:“我回宫后,自会使人与你联络。你若不愿入宫,便先在外头试试你的法子,如若实在无法脱身,再与我说。”说完,在她耳边约定了几个密语。

热闹已经散去,只短短一会儿功夫,霍府上下喜庆氛围仍在,只是角落中多了朗倾意一个郁郁寡欢的人。

霍府派了轿子送她,她站在一旁,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到往何处去。

已是入夜时分,朗倾意将头靠在马车侧壁上,沉沉睡了过去,她宁可希望这马车一直不停,她只身躲在这小小天地,仿佛就能全身而退。

最终轿子还是停在贾渠的别院外,朗倾意怔怔地下了轿,不妨骤然见到门前薛宛麟和方景升都在门口站着,一时间脚步趔趄,浑身像被施了咒术,半点也动弹不得。

唯恐是梦,她紧紧闭上眼睛又睁开,两人的身影仍在,如同鬼魅一般,安静却叫人心里发慌。

薛宛麟身着白袍,方景升身披黑衣,两人又像是索命的黑白无常。

朗倾意有些后悔回到此处来,回身一瞧,见霍府的轿子已经走远了,她徒然转动脖颈,不知是还是骨骼心里,发出酸哑的声音。

薛宛麟的身影已经动起来,上前来扶她,柔声问道:“可是哪里受了伤?”

她抬头对上他温润的眼眸和镇定的神情,无端有了些力气,才摇摇头要说话,便听到方景升笑着开口道:“这一遭是方某属下不知事,惊着二位了。”

薛宛麟见朗倾意脚下分明有些发软,便扶住她,低声说道:“莫慌,方大人是来赔罪的。”

方景升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含笑向朗倾意望过来。

朗倾意无端起了一阵战栗,悄悄与薛宛麟的手臂隔开了一段距离,她害怕。

三人经过大门口,方景升敏锐察觉到一道凌厉的视线盯在他脸上,只一瞬又低下头去。

他微微顿足瞥了一眼,满不在意地笑道:“许久未见了,不知这几日柳侍卫功夫可有见长?”

见柳延青抬起头来,脸色微变,他竟也没有等答复,径直远去了。

薛宛麟和朗倾意分明听到了他的话,薛宛麟神情自若,但朗倾意白了脸色。

他刻意对着柳延青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威胁还是震慑?

上一次柳延青在薛宛麟授意下,从他手中抢回她,他此时上门讲这句话,莫不是存了秋后算账之心?

朗倾意忽然悔恨万分,她打一开始就不应该到薛家来。

这一世虽凶险,但她无意牵连这么多人对抗方景升。

若是任意一个无辜之人因她而死,她怕是此生都彻夜难眠。

别院到底简陋些,只在会客堂大堂内空出来一方天地,摆了一张八仙桌并一些酒菜。旁边一个伺候的人也无,只余他们三人。

朗倾意忽然想逃,她仿佛受不了这方寸之地,三个人挤在一张桌上吃饭,无端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她向后退了几步,薛宛麟顿住脚步,向她看过来,她冲他投去求救的目光。

还没等薛宛麟做出回应,方景升已在一旁温言笑道:“此番方某前来,本就是为了给姑娘赔罪,若是姑娘不在,方某今日来也便没了意义。”

言下之意,今日来得无意义,往后怕是还要来。

朗倾意硬着头皮走到八仙桌旁,只见薛宛麟和方景升各拉出一张椅子,却都未落座,眼神分明向她看过来。

是要她坐?可这两把椅子,要她如何选?

朗倾意愣了一瞬,后背起了一层寒意,她瞬间做好了决定,自己走上前去拉了剩下的一把椅子出来,即刻坐了上去。

随后,她对着二人露出疑惑的神情,轻声问道:“两位大人为何还不落座?”

方景升淡然一笑,薛宛麟有片刻的落寞,但他们二人没有再纠缠,利落地坐了下去。

气氛安静到有几分诡异,方景升忽然站起身来,将椅子向靠近朗倾意的方向挪了几步,直到觉得满意了,这才又坐下去。

朗倾意如坐针毡,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好假装没看到,只死死盯着眼前的这道盐水鸭子。

薛宛麟没想到方景升会这般厚脸皮,一时间拉下脸来,暗自咬了牙。

方景升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端起来看向朗倾意:“此番惊扰了姑娘,是方某管教属下不力,先罚一杯。”

他才要喝酒,耳边传来薛宛麟冷冷的声音:“方大人怕是弄错了吧?”

薛宛麟伸出右手,放在朗倾意的肩上,对着方景升说道:“她是薛某的人,并非薛某刻意为难,只是方大人此番屈尊降贵来赔礼,也该一同才是。”

说罢,他也替自己斟了一杯酒,向方景升的方向递去:“方大人无需挂怀,她与薛某都不怪方大人。”

方景升温言,长眉一挑,将手中酒杯放在桌上,面上似笑非笑。

“哦?她是薛大人的人?”他仿佛颇为意外,继续说道:“忘了告知薛大人,今日在北镇抚司大牢,她可是亲口说……”

“方大人。”她忽然开口打断了方景升,声音滞涩。

方景升没有继续往下说,玩味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姑娘自己说,也可。”

两道目光瞬间全盯到她面上,她张了张口,说出口的却是:“两位大人,我有些饿了。”

他们还不动筷子,她要先开始吃了。

她努力维持面上的从容,夹了一筷子青菜,尝不出味道,只放在嘴里咀嚼,这样仿佛就能逃避所有的追问与为难。

“既是饿了,为何只挑着青菜吃?”方景升笑了笑,夹了一块炖的很嫩的火腿肉在她碗中。

她顿时哽住了,对上他深邃的眸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薛宛麟虽气恼,但神色如常,也夹了一筷子盐水鸭放入她碗中:“方才看你盯着这道菜,想是许久没吃了,尝尝可不可口。”

又安静下来,两人都盯着她看,仿佛在看她究竟先吃哪个。

她勉强将口中的青菜咽下去,只装作对碗里的食物都不感兴趣,略站起身来,将酒壶拿了过来。

才要给自己斟上,却被薛宛麟按住了:“你要饮酒?”

“薛大人何必这般谨慎。”方景升已经笑道:“她想饮酒又如何,既是在薛大人的地盘,还怕有什么危险不成。”

薛宛麟闻言便放了手,由着她给自己斟了一杯。

朗倾意端起酒杯才要饮,便见方景升将自己的酒杯递过来,轻轻在她杯沿一碰,轻声说道:“方某就当是姑娘愿意接受赔罪了。”

朗倾意垂下头,余光瞥见薛宛麟左手紧紧握成拳,右手也将酒杯举了起来,朗倾意只好也同他碰了杯,三人一同一饮而尽。

这桌酒菜想来是贾渠准备的,压根没想到她会饮酒,因此这酒有些烈,她一杯下去,便觉喉咙到肠胃都火辣辣的烧起来,她忙又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入口中压一压。

“只吃菜,倒不下酒。”薛宛麟柔声提醒:“碗里的鸭肉要凉了,你尝尝可不可口。”

“薛大人怕是喝多了。”方景升忍俊不禁:“那盐水鸭本就是半凉不凉的,倒是这火腿肉炖得正好,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这次没等他们两人,便一饮而尽。

辛辣在口腔中绽开,她蹙眉掩了口鼻,硬生生将酒意压下去,这才回应道:“多谢两位大人,可是我今日只想吃青菜。”

她又吃了两口青菜,再抬头时,只见方景升和薛宛麟两人喝酒的频率明显加快了。

“既然她不愿说,想是姑娘家羞涩。”方景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道:“今日在北镇抚司大牢,她亲口说,待与苏佩和离后,便要与方某培养感情。”

朗倾意猝不及防,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忍不住轻咳起来。

薛宛麟向她望过来,想要伸手替她抚背,却被方景升抢了先。

薛宛麟神色愈发冷下来,撇了一眼方景升,语气不耐:“方大人贵为指挥使,应当知道,用锦衣卫手段在牢里逼迫人说出来的话,做不得数。”

第37章 不醉不归 我要去禀报皇上。

“薛大人这话好笑。”方景升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作不作数, 须得是当事人亲口说,似乎还轮不到薛大人做主。”

“方大人也好笑。”薛宛麟气得红了脸,冷声回道:“她本就是我薛某的人,如何轮不到我做主?”

“若是薛大人可以做主, 为何她会被薛府赶出来, 屈居在这四方小院里?”方景升唇角带着讥讽, 毫不留情地笑道。

薛宛麟一瞬间哑了声, 随即又反应过来:“这是薛某府中之事, 似乎还轮不到方大人插手。方大人只需知道, 她是薛某的人就好。”

“不知这话, 薛府太太可认同?”方景升追着这点不放, 逼得薛宛麟不再与他讲话,而是转过头来看向朗倾意。

“倾意。”他忍不住直呼其名:“你说罢。”

薛宛麟定了定心神,向她看去。

明明那日她没有拒绝他, 只说考虑一下, 还未来得及有回应,便被锦衣卫捉了去。

她为了求生, 一定说了许多违心的话, 他不怪她。

若是此时她开口拒绝了方景升,她不必怕报复, 他薛宛麟一样可以做她的后盾。他希望她可以明白他的心。

方景升也向她看过来,等着她说话。

她在牢里的那番话, 他相信,一定不全是假话。

即便是为了脱身而讲出来的话,到底掺了些真心,哪怕是真心害怕他都没关系。

不管她是惧怕他的权势也好,还是真心想要与他接触也罢, 只要她愿意与他接触,他有的是办法赢得她的心,他有这个自信。

朗倾意心里知道,这次一定是躲不过去了,她也不欲再拿旁的话来搪塞,没甚意思。

只是酒意上涌,她双手堪堪撑在桌上,实木八仙桌上的纹路都模糊起来,眼前晃动着方景升和薛宛麟的脸,似远似近。

她索性又将手边的酒盅拿起来,一饮而尽,灼热的酒气仿佛是从心里喷出来,她借着这股热辣,大胆地将心里话讲了出来:“我……要去禀报皇上。”

见盯着她的两人神色诧异,她继续说道:“叫皇上下旨,把我劈成两半给你们二人,你们就满意了。”

薛宛麟先反应过来,觉得她是醉了,沉下脸色说道:“胡说。”

朗倾意红着脸又去够酒壶,却拿不动。

这次按住酒壶的是方景升,她正好撞上他漆黑的眸色,一瞬间倒清醒了许多。

“姑娘想必是喝醉了。”方景升面上没了笑意:“话却不能乱说。”

真要去禀报皇帝的话,没准还真是她口中这个结局,并非玩笑。

方景升知道她与霍贵妃交好,此时忽然心里一凉,害怕霍贵妃会同皇帝说这件事。随之而来的还有后悔——昨日只顾着为她讲的话高兴,其实不应该叫她见霍贵妃的。

朗倾意见拿不动酒壶,刚要缩手回来,不妨被方景升抓住了右手手腕。

她心下一惊,要挣开,却完全扯不动,耳边传来方景升有些冰冷的审问:“昨日你同霍贵妃说了什么?”

薛宛麟也站起身来,情急之下拉了她左手,用了些力气,想要将她从方景升那边拽出来。

“方大人,劳烦松手。”薛宛麟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你吓到她了。”

方景升不答,手上力气丝毫未松开,他失了耐心,神色中半点轻松也无,只是一味地问道:“说了什么?”

朗倾意虽有些醉了,但神志还算清醒,她清楚,同霍怜香说的话半句都不能落入方景升耳中,强撑着镇定,她理直气壮地说道:“不要你管。”

“方大人没听见?”薛宛麟怒极反笑:“她都说了不要你管。”

“薛大人。”方景升放大了音量:“你可知,若此事真被皇帝知道了,会有何等后果?”

他不再理会薛宛麟,而是继续看向朗倾意,甚至向前走了一步,继续审问道:“到底说了什么?”

朗倾意苦苦挣扎几次都抽不开手,右手手腕处已经传来阵阵钝痛,她禁不住弯了弯腰,口中说道:“我不过是同霍贵妃说了入牢的委屈而已。”

这是寻常谈话,想必没有问题,可方景升那边的力气还未松懈,他冷声问道:“真的只是这些?”

见她点头,他又问道:“贵妃如何说?”

“贵妃气恼,原本想回皇上的,被我劝住了。”她手腕疼,声音中难免带了讨饶的成分:“我说事关指挥使,担心皇帝迁怒于她,叫她莫要掺和。”

方景升略微松了手,朗倾意才挣扎出来,便被薛宛麟拽进怀中。

“你喝醉了。”薛宛麟皱着眉拍拍她的肩膀,低声说道:“我先送你下去歇息。”

“慢着。”方景升又恢复了轻松的神色:“方才还未说完,何必急着走。”

薛宛麟刚带着朗倾意走了几步,听到方景升的话,又停下脚步,皱着眉头问:“还有何可说的?”

朗倾意也随着脚步顿止,步伐踉跄。方景升看在眼里,也就未再做阻拦,只说道:“那方某便在这里等着薛大人回来。”

薛宛麟去了一炷香的功夫,回来之后,面色稍霁,对着方景升说道:“方大人,天色已晚,莫不如?”

方景升却又坐下来,神情慵懒,声音却毫不客气:“方某醉了酒,还望薛大人莫要嫌弃,将就收留方某一晚?”

薛宛麟神情中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方大人不必再装了,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可好?”

方景升顿时睁开眼睛,神情中再无半分醉意,他朗声笑道:“方某也正在等薛大人这句话。”

“既如此。”薛宛麟直言道:“方大人如何才能放过她?”

条件尽管开,他可以配合锦衣卫。

“没有条件。”方景升随即答道:“方某不会放过她。”

薛宛麟咬了牙,眼神中有了一瞬间的怨毒,但又被他掩饰了去。

那还有什么好谈的?他恨不得当即就送客。

“那薛某也告知大人,薛某也不会放过她。”咬着牙说完这句话,薛宛麟不再看方景升,兀自坐下来,倒了一杯酒。

方景升坐直了身子,话语中充满了疑惑:“薛大人向来不是霸道的性子,这次如何将人圈在府上,不肯放手?”

“她可有明确同薛大人说明心意?”

薛宛麟只沉默了一瞬,方景升已经看出了结果,忍不住笑起来,向椅子靠背上一躺。

“既然没有,那我方某愿意退一步。”方景升说道:“我们各凭本事。”

薛宛麟还未琢磨出他这句话的意图,便听到他继续说道:“可是薛大人无端将人圈在自己别院,颇有些不讲道理了。”

“方某愿意出资,在外另寻一座府邸,朗姑娘就住进去,她想要见谁,由她说了算,你说可好?”方景升凑上来,紧盯着薛宛麟的眼睛问。

薛宛麟虽喝了酒,倒也不至于醉,他将方景升的话在腹中盘了几遍,便将他的真实意图摸了个一清二楚。

他今日来,先是摆出咄咄逼人的架势,闹得鸡犬不宁,最后再出乎意料地退一步说各凭本事,只是要她出去住,薛宛麟若是心思简单之人,很容易便会同意这个提议。

若是薛宛麟没猜错,他今日来最大的目的便是此事。

若是同意,真就着了他的道儿了。

薛宛麟论权势本就比不过方景升,若是再将她的居住场地让出去,怕是过不了多久,她就成了方景升的人了。

想到这里,薛宛麟禁不住冷笑一声,一口回绝了。

“她的卖身契还在薛府上,方大人别忘了。”薛宛麟说完这句话,也不看方景升的脸色如何,径直拉开门:“夜深风露重,小门小院怕是委屈了方大人,还请自便罢。”

“好。”方景升点点头,仿佛并未因为薛宛麟拒绝而生气:“薛大人莫要后悔。”

薛宛麟亲自将人送至院门外,沉着脸关上门,见伺候朗倾意的香禾站在他身后,怯生生地说道:“夫人方才喝了醒酒汤,可还是醉着,方才哭得很伤心,不知是怎么了,大人可要去瞧瞧?”

薛宛麟回身到后院,才进了门,便看到朗倾意颓然坐在堂屋地面上,想来是从椅子上滑到地上的。

香禾“呀”的一声,声音里带了颤抖,生怕薛宛麟生气,忙上前去双手扶住朗倾意臂膀,想要将她扶起来。

可是扶不动。

香禾身上起了一层薄汗,身后传来薛宛麟的声音:“你先下去吧。”

香禾走后,薛宛麟一手扶住朗倾意背部,一手从她腿下伸过去,略一用力,将她从地面抱起来,进了里屋,放到榻上去。

朗倾意此时略微有些清醒过来,她醉眼朦胧地盯着面前的人,只觉陌生又熟悉,恍然记起上一次离别前,两人在这里密谋如何女扮男装见霍贵妃。

想到此处,不知为何又想起白天方景升说的话来。

“你与他先夫人样貌十分相像。”

说实话,若非方景升刻意提醒这么一句,她都没发觉自己心里似乎对薛宛麟是在意的。

“大人。”她忽然张口问道:“能不能让我看一看,您先夫人的画像?”

第38章 不合规矩 你本就与我的妻没有什么分别……

薛宛麟忽然从她身上抽出手来, 任由她一人缓缓陷入床榻中,他皱了眉:“你要这个作什么?”

朗倾意借着酒意,直言道:“听闻我与大人先夫人有几分相像,我想看看到底有几分相像。”

她第一次见薛宛麟露出这样的神情, 隐忍和落寞, 似乎又带了些局促不安, 他替她掩了被子:“你醉了, 先睡吧。”

她却一把将被子掀开:“我没醉, 我就要看。”

薛宛麟无法, 只得如实说道:“画像都在薛府, 如今夜已深, 大张旗鼓去拿到底不好,明日再看吧。”

她没再闹了,只是转身朝向里侧, 才下去的情绪又返了上来。

近些日子担惊受怕的一切, 包括上一世受到的所有委屈,都像数不清的乌云压境, 不断摧毁着她脆弱的精神。

她任由眼泪顺着眼角滚落到枕上, 不一会儿便觉眼下冰凉一片,她极力压抑着, 不知道薛宛麟走了没有,因此并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肩上多了一重温暖的触感, 薛宛麟伸出手来在她肩上安抚式地拍了拍。

她却再也忍不住,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哽咽声来。

薛宛麟有些乱了手脚,忙低下头,轻声安慰道:“别怕,往后不会有这种事了。这次是我不好, 叫他抓了你去……”

话音未落,朗倾意便骤然坐起身来,她张开手臂,架在薛宛麟肩上,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双腿也蛮横地搭上他的腿。

直到他温暖干净的气息充满四周,她才觉得安全了些。

薛宛麟愣了一瞬,心头狂跳,随后用手臂揽住她的腰,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别怕。”

她似乎又清醒了些,察觉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才要挣扎,却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动弹不得。

“大人。”她含糊问道:“若是……您先夫人有在天之灵,会不会不开心?”

薛宛麟浑身一凛,只是莫名将她搂得更紧,并不回答。

“大人。”见他不答,她更放肆地问道:“我与先夫人到底有几分相似?”

“大人。”她疑问不休:“是不是因为我像您先夫人,才没被赶出薛府?”

薛宛麟呼吸一滞,犹豫着拍了拍她的背,轻声说道:“你醉了。”

她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兀自说道:“那我还真是感谢她。如果不是像她,我只怕早就被方景升掳到他府上了。”

薛宛麟听了这话,一时间不知道身在何处,心中一半酸疼,一半又是隐隐的狂喜。

既怕她吃心于此,又恨不得多听几句她对那方景升豪无情谊的暗示。

“大人,大人?”她趴在他肩头,见他不怎么吭声,便只管一声又一声地喊。

“嗯,我在。”他轻声回应。

她又喊了几声,到底还是小声问了一句:“到底有几分……相像?”

这次等他回应确实有些太久了,他张口想要回答时,她却已呼吸均匀,想必是睡着了。

他维持这样的姿势久了,肩背略有些酸痛,可还是舍不得放手,直到后来,他察觉到脸上也有些疼——是不自觉地笑了太久所致。

想是这个姿势睡着不舒服,她逐渐从他肩上滑落到他怀里,又从怀里逐渐滚落到他腿上枕着。到后来他也睡着了。

是无比混乱的一夜,两个人都睡得乱七八糟,及至朗倾意醒来,还留有宿醉后的头疼和浑身酸软。

薛宛麟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朗倾意隐约记得,昨晚她似乎做了许多不合规矩的事,但是具体说了什么,她记不得了。

有一幕仿佛是她趴在薛宛麟肩头,一想到这里,她便觉得面上发烫,身子也不由得缩了缩,身后替她梳妆的香禾察觉到不对,柔声问她怎么了。

“没事。”她定了心神:“醉酒之后有些不适罢了。”

熟悉过后,在院中略转了几遭,强压心中隐隐的不安,她转头问香禾:“大人去哪里了?”

“想是上朝去了。”香禾回答道。

一晃到了晚间,朗倾意正欲歇下,只听外头门响了一声,薛宛麟回来了。

他忙了一日,兵部近日有几位新任官员到任,他去迎接,又彼此熟悉后,晌午过后便在兵部查阅如今各地粮草布置,及至天黑了,方才去了一趟薛府,又急匆匆地赶到别院。

虽忙,但精神极好。

朗倾意看他自外头进来,手中握了一束画卷,看到她,本来一鼓作气却又有些退缩,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才又走上前来。

两人都有些羞赧,还是朗倾意先开口道:“大人回来了。”

薛宛麟“唔”了一声,随即又发觉她看向手中画卷,索性不再藏着,而是直接送到她面前来,低声说道:“这是你昨夜要看的。”

“什么?”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犹豫间将画卷接过来,仍疑惑地看向他。

“你昨夜说,要看我先夫人的画像。”薛宛麟换了一副略有些严肃的神情,轻声提醒。

“我?”朗倾意心里暗道一句糟了,她不会喝多了之后说了关于他先夫人的胡话吧?

“我……”她迟疑了半晌,还是将画卷递了回去:“我不要看。”

“昨夜我喝醉了,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胡话,若是冒犯了大人,大人权当没听见。”她说完了,见薛宛麟接过画卷,这才松了口气。

谁知,薛宛麟竟将画卷缓缓展开了给她看,口中说道:“是你昨夜说要看的,还说要比一比有几分相似……”

朗倾意不经意间,正撞见那一副美人图,生得十分好颜色,衣着淡雅,手上拿着一只桃花,眉眼与她是否相似,她没顾上看。

急急低下头,她口中说道:“是我昨夜唐突了,也不知道胡说了什么,大人何必当真。”

心中后悔起来,她喝多了怎么会乱讲话,逼着他将自己心上的疤痕展露出来给她瞧。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低沉却有分量:“是有几分相像。”

她抬起头来看向他,压抑着心中的不快,只轻声说道:“大人才回来,累了吧?”

想催促他快些回去歇息,却又被他后面的话堵住了口:“可你我之间的情谊并非是因为与她相像。”

他有许多话想要说出口,包括之前放不下的心结,见到她之后心中事务的变化,这几日想出来对付方景升的对策。

可她只是一味地低了头,仿佛不愿听他继续说下去。

他的笑意淡了些,这才察觉到她与昨日醉酒时几乎不是同一个人。

清醒的她太容易压抑和伪装自己,叫他无从接触,让所有人都淡化了她的存在,仿佛这样便能偏安一隅,保持安全。

他不知道她此前经历了什么,这样想起来,还是有些心疼。

“罢了。”他忽然极快地将手中画卷收起来,放在一边,犹豫了一瞬,又轻声说道:“宫里过几日办中秋宴,可以带家眷去。”

他话语中邀请的意味不言自明,朗倾意没有回答。

现在这个时间,还是不要过多在外抛头露面比较好。

更何况,宫中宴会她又不是没去过,次次去都要遇到方景升,她受不起。

思来想去,她为难地开口道:“大人从未对外宣布过我的存在,忽然带我去怕是不合规矩吧。”

“有何不合规矩的。”薛宛麟毫不在意地说道:“你本就与我的妻没有什么分别。”

朗倾意不料他会这样直白,脸像被火灼了一样红起来,半天才慢慢反驳道:“还是有区别的。”

和离书还没拿到,她父母也未曾见到,如何能那样仓促。

想到她父母,她忽然觉出些不对来,便问道:“大人,你有替我送书信给我父母吗?”

薛宛麟没料到她骤然问这件事,愣了一瞬,又点头道:“有吩咐底下人去做,可还未收到回信。想来是路途遥远,还未寄过来罢。”

上次她问他,也是这样的答复,可眼瞧着,这时间怕是有些不对了,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月,朗府那样大,无论哪个人寄封信,也该有回音了。

她不信没人给她父母报信,更不信她父母会接到消息后不急着来救她。

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曲折。

薛宛麟也觉出不对来,他沉默了半晌,轻声说道:“待我去镖行,找个靠得住的人亲自走一遭。”

朗倾意茫然半晌,还是轻声说道:“多谢大人。”

这番委实是叫他破费了,镖行的规矩她多少知道些,这么远的路径,又是需要亲自将书信带到的活,更需要花费许多银两。

她总不能一边心安理得地占着他的好处,一边半点甜头都不给他。

因此,她放缓了语气,轻声问道:“可若是我去了,被人认出是之前苏府夫人,该如何是好?”

“无妨。”薛宛麟笃定地说道:“宴会还有些时日,苏佩那边的和离书,我近几日便拿来。”

“即便有人认出你来,也无甚好说的。”他说。

这样想着,她也没有再推辞,便点头应允了。

薛宛麟本打算要走,想了想还是回头说道:“太太那厢,你无需担心。她向来嘴硬心软,若是有朝一日你怀了身孕,她只怕欣喜还来不及。”

朗倾意又红了脸,喃喃道:“大人何必说那许久之后的事。”

第39章 和离纷争 往后,我还能再见她吗?

方景升整日在锦衣卫衙门处, 偶尔会悠闲地从门外溜达一遭,叫外人看上去,好像并不是很忙。

实际上,武尽知已经查出, 北镇抚司匡万里似乎与摄政王有些关系。

虽无实证, 但匡万里手下一个人经常与摄政王党羽来往密切。

“嗯。”方景升早就有预料, 头都没抬:“继续查, 不要惊动了。”

至于礼部偷换宫中礼品之事, 查来查去只查到了礼部的一个五品郎中, 再往下倒是无论如何都查不到了。

方景升也无意赶尽杀绝, 只将此事禀报皇帝, 预备草草结案了。

至于兵部,排除了薛宛麟的背叛,嫌疑最大的还是兵部尚书孙启。只是此人祖上都是在先帝面前德高望重的老臣, 暂时还做不得大张旗鼓查办之事。

“环皇城附近的火药厂如今都有锦衣卫和兵部中人监察, 皇城各入口处也都安排了人手,以防有人想要将火药悄悄带进皇城中来。”

武尽知说完安排, 方景升将地图取了来, 将摄政王残留势力所在的几座城池用毛笔一一圈了起来。

这是他经常会做的事,每次圈完, 都会忍不住给自己一个警醒。

这几座城池,距离皇城如此近, 若是摄政王试图组织什么,根本就不难。

不得不感叹先帝英明神武,硬生生拔除了摄政王的几个大的军事力量,如今虽有残余,但已经不算是威胁了。

“属下一直有个疑问。”武尽知挠头道:“皇上为何还不对摄政王动手?”

方景升瞥了他一眼, 耐心解释道:“自古出征,讲究一个师出有名。”

“可如今罪证已经够多了,从咱们锦衣卫处递交上去的罪状,只怕就不少了。”武尽知掰着手指想了想:“杨门冤案、礼部挪用贡品、私藏火药,还有大大小小的与官员勾结受贿之事,更何况,他的养子刘凤楠也是作风不端……”

方景升打断了他的话:“杨门冤案,主犯已死,苏佩再招供此事与摄政王有关,到底有些牵强。礼部挪用贡品一事压根算不到他头上。”

“至于私藏火药。”他拿起毛笔,将皇城边几座不起眼的小城圈了下来,口中继续说道:“每年年节,那几个亲王不是在自己府上放烟花炮竹?这件事传出去,算不算私藏火药?”

“摄政王在民间乃是最有口皆碑的老亲王了,他府上过年节多囤些炮竹,也构不成什么大罪。”

“至于受贿,这满朝官员,真正清白的有几个?”方景升丢了笔,指着方才圈起来的几座城池,吩咐道:“你还是将这几座城着重查一查吧。”

武尽知应了一声,抬脚向外走,口中说道:“属下即刻就去。”

方景升叫住他,手悬在空中半晌,这才出言提醒道:“记住,不要在外头过多议论摄政王之事。”

至少,不能在皇帝明确表示态度之前流露出半分厌恶来。

武尽知愣了一瞬,忙辩解道:“大人,属下绝无……”

“知道你没有。”方景升说道:“只不过是提醒你罢了。”

武尽知去了,陶金飞走进来,也不卖关子,直接禀报道:“大人,近几日,苏府那边总是有个名叫贾渠的人前来探望。”

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方景升有些感兴趣,只听陶金飞继续汇报道:“属下暗中查探了,贾渠是兵部左侍郎薛大人家中管家,寻苏佩也不知为了何事,属下还在套话。”

“不必了。”方景升几乎要笑出声来,他早就知道了薛宛麟的意图。

“此事你无需再查,若是那贾渠再来,就让他去。”

陶金飞虽一头雾水,到底还是应下了。

方景升从身上拿出钥匙,将抽屉开了锁,拿出三张很新的和离书来,那上头早就有了苏佩的签名,还有官府的鲜章。

拿是拿到了,只不过费了点力气。

那苏佩比他想象中要硬气,多撑了几日。

所以,和离书在他方景升这里,薛宛麟晚了一步。

一步晚了,想必步步都是晚。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

他说各凭本事,薛宛麟就真信了?真是天真到可笑。

即便薛宛麟使出通天的本事,也斗不过他。

他静等着薛宛麟找上门来,过了几日,果然见有人递了一封请柬来,是薛宛麟邀请他去别院小聚。

方景升摇了摇头,自己笑了笑,在心里回绝了。

想来也好笑,他那日去宫里面见皇帝,只随口说了一句薛宛麟英年丧妻,如今早已过了三年,白放着那样好的人才倒可惜了。

“皇上何不挑了好人家的小姐与他做媒?”方景升笑道:“虽说他是忠臣不假,不至于怀疑他会叛变,但好歹也不能叫外人看着皇上您不关心群臣。”

皇帝年轻,到底耳根子软,当下就悔之不迭,马上就开始物色适龄女子了。

中秋佳宴时,正是促成新人的大好时机。

皇帝也调侃了方景升几句,他只笑着说道:“微臣早就说过了,皇上无需操心微臣婚事,况且好事将近,皇上只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薛宛麟也不是全无心机,他从别处得知了这个消息,自然心急如焚,这才想要公然将朗倾意带到中秋佳宴上去,堵上众人的嘴。

官员多讲究先娶妻后纳妾,若是他有了朗倾意,自然再无公侯小姐想要进薛家,这是铁打的事实。

可他若是拿不到和离书,就无法光明正大地将朗倾意带到宴席上去。

被人捏了短处的感觉想必十分不好受,方景升只推了两次薛宛麟的请帖,眼看着离中秋佳宴越来越近,他心情越来越好。

这一日下了朝,他才到宫门外,便看到薛家车轿停在那里,薛宛麟神色一如以往,站得笔直。

方景升目不斜视,径直上了锦衣卫备好的马,耳边听到薛宛麟的声音,干涩却有些分量:“方大人。”

“许久不见。”薛宛麟艰难地挤出笑容来:“能否赏脸,到薛府小聚?”

方景升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向下看了一眼,轻笑一声:“锦衣卫事务繁忙。”

说完,勒马就要走。

“方大人请稍候。”薛宛麟高声挽留,甚至用手按住了马头。

方景升勒住缰绳,无奈地笑了笑,继而问道:“那天在别院,薛大人可是信心十足啊,如今是碰到了什么难事,竟需要方某了?”

薛宛麟低声说道:“方大人若肯高抬贵手,薛某愿意退一步。”

方景升不欲与他兜圈子,他四下看了一眼,低下身子,轻声说道:“若是这样,也可,只要答应方某两点。”

“第一,不带她到中秋佳宴上去,即便带了,也只能当成丫鬟。第二,将她迁居到我寻的府上去。”

薛宛麟犹豫了一瞬,方景升已经不耐烦起来,调转马头又要离开。

“方大人。”薛宛麟喉结耸动,艰难地问道:“往后,我还能再见她吗?”

方景升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低声说道:“那要看她了。”说完,心头烦躁起来,再也不想见到薛宛麟的模样,索性驾着马,飞快离去了。

眼瞧着到了中秋佳宴前一日,朗倾意同香禾一起将第二日要带的东西准备好了,才要入睡,见薛宛麟仍未回来,到底心中有些不踏实,便预备歪在榻上小憩。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薛宛麟这几日沉默了许多,每日只是盯着她看,大部分时候都不出声。

她搞不清楚究竟出了何事,明明方景升那边许久没来纠缠了,应当开心才是。

她看向榻边备好的大红色礼服和首饰,伸手摸了摸,是柔滑细腻的触感,冰凉的首饰在指尖划过,她虽从不是贪慕虚荣之人,到底得到了一点满足。

待到她沉沉睡去,外头有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进门来,在门口停了片刻,随即放缓了脚步走到榻边。

一只冰凉的手在她熟睡的侧脸旁顿了顿,还是没有触碰,想来是怕惊醒了她。

薛宛麟将外衣脱去,轻轻在榻上坐了,见她垂在肩上的发丝柔软,忍不住轻抚上去。

指尖触及她肩上的布料,他贪婪地轻轻揉了揉,又忍不住凑上去闻她发丝处清新的香气。

她今日用的是茉莉花头油,清新又舒爽。

只怕再过两天就要换成桂花头油了。

离得这样近,她还是没有醒。他忍不住恶作剧般地加重了些力道,她微微皱了眉头,发出含混的声音,听不清楚。

但薛宛麟听到了,却如同得了天籁之音,又在她肩上捏了两下,止不住地想再听听。

她微微张开口,禁不住“嗯”了一声。

薛宛麟再也忍不住,双手从她脖颈后包抄过去,抬起她的头来,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

她从迷茫中惊醒,尚不知发生了何事,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薛宛麟牢牢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她的声音柔软,带了些惊慌,想来是喊了几声大人,可都被他用唇舌堵了回去。

薛宛麟知道她醒了,可到了口中的香甜怎舍得轻易抛弃,他愈发搂紧了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永不分开。

直到她完全清醒,他在黑暗中盯着她清亮的眸子,忍不住将自己的亵衣褪去,露出精壮的身躯来。

见她没反应,便又抬手去解她胸前的系带。

第40章 中秋佳宴 八目相对,除了方景升,剩下……

“大人。”她的声音带了些犹豫和拒绝的意思:“你怎么了?”

她隐隐觉得薛宛麟有些不对。

自她与他接触以来, 他虽有过几次明示,但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焦急过。

结合他这几日的颓丧,想必是出了些事情。

薛宛麟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继续手上的动作, 可她向后退了一点, 避开了他的手。

他的手臂徒然僵持在半空中, 充满希冀的神色骤然失了颜色, 随后, 双臂无力地垂下来。

他发出一声轻叹。

“你的和离书我拿到了。”他说这话时本该开心的, 可如今却语气沉重。

“明日中秋佳宴, 你还是扮做丫鬟同我去。”他垂着头, 仿佛浑身脱了力:“从宫里出来之后,就要从这里搬出去了。”

朗倾意不晓得出了什么变故,但她确信, 一定与方景升有关。

听着薛宛麟勉强将故事缘由说完, 她的声音高了几分:“大人,你何必答应他呢?”

“若是和离书没有, 那便慢些来, 总有要得到的一天。中秋佳宴若是不能去,那便不去就是了。”她不懂他为何这样着急。

“近几日, 皇帝在为我张罗婚事。”薛宛麟缓缓说完,自嘲地笑了笑, 声音低到几乎听不到:“我能说服得了太太,却说服不了皇帝。”

“中秋佳宴,皇帝若为我指婚,我该如何?”他抬起头来看着她:“若是和离书还拿不到,你我便再无半分可能了。”

按当朝例律, 和离书须得夫妻双方都持有一份,才算做有效。

朗倾意也沉默了,她扭头看了看黑暗中泛着暗红色的吉服,神色暗淡。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朗倾意一动不动,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困意袭来,她只想倒头睡去,什么也顾不得了,仿佛睡着了便能什么都不顾,安然度过。

及至清晨,她被香禾喊起来梳妆,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恐惧。

一想到要到宴席上去,她就百般不安。

可薛宛麟就在一边站着,她要想不去,怕是也不能够。

朗倾意尽量打扮得普通不显眼,硬着头皮随薛宛麟上了轿子,见他神色凝重,便压下心头的话,什么也没说。

半个时辰到宫门外,依照流程一层一层进了关卡,她将面目神情都隐去,看起来像一尊没有情感的雕像,灰白的底色是她最好的保护色。

跟着薛宛麟进了昆玉宫门内,耳畔听见不少官员与他打招呼的声音,朗倾意充耳不闻,只盯着自己面前的方寸天地。

进了大殿,朗倾意站在薛宛麟身后,殿中光亮璀璨,充满了桂花香气,不知这昆玉宫外是否有桂花。

她正低着头,不妨听到隔壁桌上有人轻声问道:“薛大人,敢问这是?”

薛宛麟欲言又止,想来是犹豫了很久,久到朗倾意想要自己承认丫鬟身份了,谁知耳畔传来薛宛麟的声音:“倾意,过来。”

她茫然地抬起头来,瞥见四下里都是宴会桌,有的桌上已经坐了人,有的还是空的。

皇帝及后宫妃嫔也都没有来。

诺大的殿中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站着,这情形不能不叫人觉得奇怪。

旁边问话的是个白胡子老头儿,不知道什么官职,正一脸疑惑地盯着她看。

薛宛麟见她仍怔怔的,不禁嗔怪地“啧”了一声,口中埋怨道:“愣着做什么?过来见过通政使梅大人。”

“奴婢参见梅大人。”朗倾意忙拜了一拜。

薛宛麟无奈道:“怎么还口称奴婢呢?”又歉意向梅玖笑道:“梅大人勿怪,她本是薛某通房丫鬟,眼下才抬了侍妾,有些不懂规矩。”

“哟。”梅玖忍不住发出惊叹:“薛大人也有侍妾了,恭喜恭喜。”

说话间,周围的人都向这边望过来。

毕竟能被带到这皇宫宴席的人,多半不会是普通的侍妾,在外人看来,薛宛麟如此大方承认,怕是马上就要抬她为正妻了。

薛宛麟丧妻已有三年,中间从未想过再娶妻妾,如今一朝放开了架势,难免引得众人好奇。

朗倾意还没回过神来,右手手腕被薛宛麟捉住了,稍一用力,她便被他拉着坐下来。

“还站着作什么?”他轻声嘀咕,似是不满。

“大人为何反悔?”她轻声问道:“不是说?”

“你看这殿中,哪有人带丫鬟来的。”薛宛麟扯了她手腕不动,口中说这话,却未曾看向她。

“你只管安心。”薛宛麟丢下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又忙着与周围来道喜的人寒暄起来了。

朗倾意有些窘迫地低了头,看着自己身上灰白色芙蓉花修饰的衣服,平复了些心绪,又抬起头来,方才察觉到对面似有一道火热的眼神看过来。

是方景升。

她只瞥了一眼,便经不住调转了目光,假装看向别处。

她不敢看他此时是什么神情,依照她对他的了解,想必他已经恼怒至极。

不知道薛宛麟如何来的底气,她又低了头,直到皇帝带着后宫妃嫔到来,她才直起身子叩头。

跟着众人念完恭贺中秋佳节的句子,她跟着薛宛麟坐好。

大殿中一片安静,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想来众人都在等着皇帝宣布开宴。

谁知等了许久都未见皇帝出声,倒是有许多目光向这边望了过来。

朗倾意察觉到了什么,手心不禁有些汗湿,腰窝也有些无力。

薛宛麟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下一瞬,皇帝和煦的声音便传了过来:“薛爱卿这是新得佳人了?”

薛宛麟面上笑意浓郁,起身拉了朗倾意,二人行至大殿中央叩拜。

“什么都瞒不过皇上您。”薛宛麟笑道:“这是微臣新纳的侍妾。”

言语一出,四周便响起惊奇的轻叹声。

从未有人将侍妾带到这种地方来过,讲究些的官员,哪个不是带正妻。

“过几日就要抬为正妻了,到时候请各位喝喜酒。”薛宛麟补充了这句,笑着向皇帝看过来。

皇帝到底年轻些,声音中夹杂了些意外,可还是恭喜道:“那朕便送份贺礼与你。”

“多谢皇上。”薛宛麟笑着谢过,依旧回到座位上。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朗倾意,见她神色不安,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菜品开始陆续上了,大殿中的歌舞也已经开始,可悠扬的丝竹声无法去除心中的不安。

朗倾意半口菜都吃不下,碗里全是薛宛麟给她夹的菜,越堆越高。

说不慌是假的,她不知道薛宛麟为何没有同她商量,就做出这个决定,不知道这算不算欺君之罪,不知道出去后如何面对方景升的怒火。

不知道如何面对薛府太太,甚至她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这件事。

她鼓起勇气,悄悄用余光瞥了一眼上头坐着的几位嫔妃,寻找着霍怜香的身影。

可惜看了一圈都没见到人,她心中更加不安了。

殿中舞姬们甩动水袖,跳着赞誉秋季收获丰隆的舞。米白色的衣裙翩翩飞舞,朗倾意看了一会儿,心烦意乱间,自缝隙处捕捉到另一个人的目光。

没看清,不晓得是谁,只知道很眼熟。

“既然吃不下,好歹用些水果。”薛宛麟在她耳边说着,捻起一粒葡萄来,剥了皮放在她嘴边。

她没细想,便张开嘴,由着他将葡萄放进来。

下一瞬,仿佛被葡萄的蜜汁封住了口,她怔怔地盯着一个角落,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她看错了吗?他如何会出现在这种宴会上?

他不是被软禁在苏府吗?

瞧着她神情不对,薛宛麟往她看的方向看了一眼,正撞见斜对面角落里一脸落寞的苏佩抬起头来。

正对面的方景升喝了口酒,见她目光望去的方向,心下了然,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薛宛麟的反应。

八目相对,除了方景升,剩下几个人都怔住了。

几个月未见,苏佩已变了样子,他整个人不复之前的少年气,多了几分沧桑与疲惫,甚至胡子拉碴,昏昏欲睡,不住地给自己斟酒。

见到朗倾意看着他,他顿时挺直了脊背,眼中闪出惊喜交加的光,手臂摆动了一下,又觉得不妥,忙放下去,咧开嘴角,冲她挤出一个笑。

可下一瞬,他又注意到她身边的薛宛麟,一瞬间笑意凝固了。

朗倾意又垂下头,口中含着的葡萄不知是吐还是不吐,察觉到薛宛麟也收回目光向她看过来,她只好将那葡萄囫囵吞了下去。

“别分心。”薛宛麟微微俯下身子,声音中暗含了几分命令的意思:“殿中人多眼杂,被人看出端倪便不好了。”

话虽这样说,他自己倒先乱了气息,端起一杯酒来一饮而尽,正看到方景升笑着向他点头,也举起一杯酒来。

食不甘味,如坐针毡。朗倾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过这场宴会的,及至皇帝醉酒离去,她才马上随着薛宛麟站起身来,失魂落魄。

不再像来时一样畏缩,她迈着步伐飞快地想要逃离现场。

脚步几乎要越过薛宛麟,她只顾着在前头冲锋,谁知连昆玉宫的门都没出去,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

她都不用抬头看,就晓得是谁。

薛宛麟已经不动声色地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至自己身后,做好了方景升发难的准备。

谁知方景升只是和煦地笑着,指着后头的方向说道:“方某今日得了他人之托,想要见夫人一面。”

朗倾意回过头,见疾奔而来的苏佩刚止住脚步,正盯着他们几人,急促地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