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无才无德 还请皇上收回指挥使腰牌。……
朗倾意只犹豫了一瞬, 方要开口讲话,谁知刘隆旺早已不耐烦了。
他站起身来,冷笑一声:“私自从苏府出逃,假扮丫鬟, 这件事, 朕往日看在贵妃的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了薛府, 又擅自蛊惑薛宛麟, 诱使他在中秋佳宴上做出欺君之事来。”
“魅惑方景升, 意图使锦衣卫与兵部不睦。”
“最后闹到朕这里来, 想叫朕与贵妃和锦衣卫起龃龉。”
他每说一条, 便悠然向下走一步, 看似风轻云淡,实则每一条都是必死的罪证。
说完最后一句,他已经站到了朗倾意面前, 垂眸看着她的身影, 却轻叹了一声。
“可惜了你这副好皮囊。”
这话一说完,朗倾意只觉天旋地转, 她抬眸看了一眼, 只见到刘隆旺明黄色的靴子,上头的纹路极其精巧。
回过神来, 她忙道:“皇上,臣女冤枉!”
“冤枉?”刘隆旺似乎还有心情听她辩解:“那你倒是说说, 哪一点冤枉了你?”
方景升看了看刘隆旺的脸色,轻咳了一声。
刘隆旺向他望过来的档口,薛宛麟抢先开口说道:“皇上,朗小姐并非欺瞒身份进的薛府,只不过微臣久未能说服家母……”
“不用替她辩解。”刘隆旺开口道:“你觉得单凭她一个人, 能做到如今这般地步?”
“若是真能做到,那她更是留不得。”
朗园面色惨白,听完刘隆旺这句话,颤巍巍向前行了一步,抖着声音说道:“皇上,求您看在老臣勤勤恳恳多年的份上,饶小女一命罢。”
刘隆旺并未看朗园一眼,他仍看着面如死灰的朗倾意,低声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皇上。”朗倾意不再趴伏于地,而是静静直起脊梁,作出问心无愧的样子来。
“民女自问,走到这一步是问心无愧。”
“哦?”刘隆旺扬眉等她解释。
“……”她大脑很乱,一时间想不明白。
不是不明白如何辩解,而是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辩解。
她茫然间抬起头来,正撞见刘隆旺深意十足的表情,瞬间有些明白过来。
正如柳延青所言,事到如今,她牵扯太多朝臣了。
每一个都是朝中重臣,且试管皇帝,刘隆旺只能将罪责推到她头上,以此平息争端,说出去也好有个交代。
她猝然失去所有力气,艰难地张了张口,这才答道:“民女实在不该与……这么多人牵扯。”
“求皇上赐民女剃发出家,永世不踏红尘半步。”
她说得气势雄浑,决心也足够,她余光瞥了一眼父亲,见他神情松动,似乎想到一起去了。
薛宛麟到底沉不住气,他上前一步,极快地说道:“皇上,依微臣之见,朗小姐与微臣本是佳偶天成,可惜被方大人横刀夺爱,这才……”
他忽然顿住了,在朗园带着警示的注视下,他悟到了什么。
若只有他与朗倾意是佳偶天成,那后来的皇帝,又算是什么?
他们都摸不清楚她在皇帝心中的位置,自然也就不能轻易下结论,万一惹怒了皇帝,就得不偿失了。
他不禁幽怨地看了一眼同样是默不作声的方景升。
若不是他硬要将她掳了去,她也不会被敌人注意到,进而搅入混乱中来。
方景升到现在仍不说话,仿佛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外界都与他无关。
刘隆旺面对着朗倾意,也陷入了沉默,也未再朝众人的方向看过来。
朗倾意抬头看了一眼刘隆旺,瞥见他眸中隐约藏了冬日间的杀气,虽不足以立即发作,但已经叫人心惊胆战、难以适从了。
“皇上。”读懂了他眼神中的含义,朗倾意忽然晕眩起来,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可唯独他的眸色是锐利有棱角的,扎得人心里生疼。
“无论皇上作何决定,民女只想再说一句。”她声音虽低,但笃定的语气却吸引了大殿中人:“求皇上不要让霍贵妃娘娘知晓。”
“娘娘性急,如今腹中怀着龙胎。”言尽于此。
刘隆旺听了她这话,看起来无动于衷,可冷冻的坚冰化了些,但嘴上还是不饶人:“休想拿贵妃做挡箭牌。”
他看了一眼方景升,见他低着头,沉默不语,不禁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冷笑一声。
“你只说实话。”他不愿再碰到朗倾意,仿佛嫌她脏了自己的手,可还是叫她抬起头来。
“你对方景升,是否全无情谊?”
这句问出来,刘隆旺却未看着她,而是看向方景升。
他想亲自叫方景升认识到错误,亲眼看着他发现自己痴心错付而痛心疾首的样子。
在皇帝看来,最衷心的手下是不能出现任意一点纰漏的,更何况是出现在女人身上。
若是一朝马前失蹄,日后还不知道能被人挑唆着做出何事来。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为了美色,作出许多失心疯的事来,别说摄政王党羽,就是刘隆旺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故此,他宁可相信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妖媚诱惑,如今点破了题,叫他回过神来也就罢了。
“说。”见朗倾意迟迟不肯出声,刘隆旺转过头来,冰冷催促。
不实话实说便是欺君之罪。朗倾意悄悄看了一眼朗园和薛宛麟,见他们二人虽焦急,但并不十分慌张,心里也有了底。
“回皇上。”她看向刘隆旺探寻的双眸,笃定答道:“臣女与方大人种种,皆因畏惧方大人权势,对方大人并无真心。”
她没敢看方景升的神情,此时似乎也顾不得他,说完了,便盯着眼前的地面,不再出声。
刘隆旺忽然爆发出一声笑,惊得众人均是一愣。
只有方景升仍然缄默不言。
刘隆旺背着手,踱步到方景升跟前去,几乎要问到他脸上:“方爱卿,你怎么说?”
气氛很是尴尬,方景升却出乎意料的淡然,他看了一眼刘隆旺,低声问道:“皇上想让微臣说什么?”
刘隆旺也不卖关子,直接回复道:“你费了心思关在身边的女子,对你并无半分情谊。你为了她犯下僭越之罪,朕只想问你,如今可知错?”
方景升自出任锦衣卫指挥使以来,可谓是风光无限,皇帝对他也是器重有加,这还是皇帝第一次在当着朝臣的面,对他这般疾言厉色。
方景升低下头,暗中叹了口气,像是硬挺着的脊梁骨忽然弯下来,他失去了雄辩全场的力气。
“皇上。”他又抬起头来,这次面上仍是淡然,却多了些旁的什么,一时间说不出哪里不对。
“微臣知错了。”他说完,又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既如此。”刘隆旺面色和缓了几分:“念在你是初犯,便罚去一个月俸禄。”他回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朗爱卿。”
朗园心惊胆战,颤抖着声音应了一声。
刘隆旺已行至御案前,饮一口茶润了嗓子,又吩咐道:“择个良辰吉日,送她出家吧。”
朗园只犹豫了半晌,便察觉出皇帝似乎已经网开一面,便忙跪下谢恩。
殿中几人面色各异。朗倾意低着头,从容沉静。薛宛麟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
方景升依然是安静到透出几分诡异,他在众人不经意间,已是悄然将腰间挂着的锦衣卫腰牌解了下来。
刘隆旺才转过身来想要结束眼前的纷争,便见到方景升跪下来,身体挺得笔直,双手将锦衣卫腰牌举起来,声音清亮。
“微臣自知无才无德,不配身居高位。”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像是想要休沐几日一样轻巧:“还请皇上收回指挥使腰牌,微臣就此解甲归田,再不回头。”
一旁的朗园听到这番话,顿时神色又紧张起来。
他与薛宛麟交换了一下神色——事情开始不可控制了。
刘隆旺果然着了恼,他还年轻,在事情尚能掌控时,偶尔还能装出老成的样子。可方景升辞官一事,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
“你!”刘隆旺紧咬着牙,三步并作两步从上头冲下来,用手指着方景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没有半分出息!”他想了想,忍不住用失了理智的话语对着方景升:“就为了一个女人?”
“你说,你做出这副样子来是想要干什么?”刘隆旺压抑的怒火倾泻而出:“你以为耍耍脾气就能如愿?”
“微臣并非一时冲动。”方景升依然从容:“微臣当真觉得自身德不配位,深思之后,决定还是将如此高位让出,请皇上另寻贤臣。”
“你只是一时受了魅惑,若你后面改了,朕决意不再追究。”刘隆旺瞬间变了态度:“你倒也不必如此。”
“微臣并非受她魅惑。”方景升翘起嘴角:“当初是微臣先瞧上的她,中间也是微臣出手将她禁锢在身边,至于往后……”
他看了一眼怒不可遏的刘隆旺,直言道:“往后她在庙宇出家,想必也少不了要与微臣纠缠。”
此话一出,刘隆旺和薛宛麟等人皆是眼前一黑。
朗倾意也没料到方景升竟然能在皇帝面前如此大言不惭,她惊恐之下,向他看了一眼。
他面色不仅从容,此刻还多了几分势在必得的安稳。
“大胆!”刘隆旺怒极反笑:“你这是逼着朕杀了她。”
“无妨。”方景升紧紧盯住刘隆旺:“要杀要剐皇上随意。”他将腰牌举得更高了些:“还请皇上收回腰牌和官印。”
刘隆旺咬紧了牙,大殿中无一人敢再吭声,他几乎想要拂袖而去,但理智说服了他。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了了。
“朗爱卿,薛爱卿。”刘隆旺面色阴冷:“你们先退下。”
薛宛麟还要说些什么,暗地里被朗园拉住了衣袖,摇头制止。
两人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大殿中只剩三人时,刘隆旺方才走上前去,看着方景升,神情恼恨非常。
第72章 身心俱疲 她明明几乎马上便要成功了。……
“说吧。”刘隆旺懒得再卖关子:“你闹出这一出, 是想做什么。”
方景升倒也不藏着掖着:“微臣只是想要朗小姐嫁到方府罢了。”
朗倾意骤然直起身子,向刘隆旺投去求救的神情。
但她没有再控诉方景升一句。
她已经察觉出,自方景升请求卸官开始,殿中风向就变了。
皇帝叫其他人出去, 摆明了是要放下身段来, 求着方景升不要卸任。
因此, 他在皇帝心中一定十分重要, 且锦衣卫离了他便无法正常运转。
因此, 她的这一点诉求, 在皇帝心中简直就是无关痛痒, 她若是再一门心思追着方景升咬, 怕是什么好处都得不到。
“嫁?”刘隆旺冷冷对着朗倾意瞥过来,半晌才下了结论:“她与这么多人牵扯不清,还险些挑拨到朕与朝臣和爱妃的感情。”
“风风光光嫁与你是不可能了。”他背过手去:“人你若是想要, 便自己领了去。”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到底还是有些恼怒:“交由宫里掌刑司, 打二十板子。”
方景升才要开口,便听到殿外传来周富德的声音, 惊慌失措:“皇上, 奴才该死,霍贵妃娘娘在殿外跪着呢, 求您了,出来瞧瞧罢。”
刘隆旺面中似有不忍之色, 方景升趁机开口道:“二十板子,怕是人命都没了。到时候叫微臣带一具死尸回去么?”
“十板子。”刘隆旺瞪了他一眼,不欲多言:“身上有了疤痕,便不能再入宫了。”
一句话表明了态度,他又嫌弃地撇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朗倾意, 起身出去了,片刻之后,外头便传来他轻言细语安抚霍怜香的声音。
朗倾意轻轻闭了眼睛,几乎无法面对眼前一切。
攥紧了衣袖,袖边金线编织的图案硌着手心,感受到一丝粗硬的疼痛,她眼前尽是漆黑一片,耳中不断听到轰鸣声,仿佛四周的一切都向她欺压过来,她却无处遁形。
再睁开眼时,方景升已经将指挥使腰牌仍挂回腰间,从容起身,行至她身前来,居高临下,像战胜的将军看着自己的俘虏。
到了这时候,朗倾意才察觉到,她当真是又一次输了。
全身心尽是疲累,她察觉到膝盖传来冰凉的刺痛,便伸出手揉了揉,下一瞬,方景升从腰间拿了一瓶药出来,倒了两颗在掌心,递予她。
她想要躲,却被他扣住了下巴,他声音中尽是不容拒绝的冷意:“吃了。”
“这是止疼药。”他低声解释:“若是不吃,你受不住的。”
他越是这样,她越是觉得难以承受,即便是胜利者随手甩出的任何战利品,都会叫战败的俘虏心生厌恶。
她咬着牙,紧闭着唇,硬是不肯吃。
为什么,她明明几乎马上便要成功了,他为何总能用卑劣的手段扭转乾坤。
仿佛老天都在助他,她不服。
她不吃他的任何东西,即便是痛死,她也心甘情愿。
两人无声地僵持着,直到殿门传来的响声将局势打破。
几个五大三粗的嬷嬷进来,面色凶狠,向方景升行了个礼,道了声得罪,便要将朗倾意拖下去。
方景升只好将药丸塞进她手里,又低声说道:“几位嬷嬷,还请……”
谁知那几位并不停,也不听他讲话,只是将朗倾意拖拽出去了。
方景升站在原地停了半晌,脊背仍然挺直,可无形中却叫人觉得失了几分力气。
夜幕缓缓笼罩下来,宫墙外的灯都点了起来,遇到两辆马车一齐碾过甬道,发出破碎的声音。宫人们成串地举着琉璃灯站在宫墙下,恭敬且疏离。
方景升一刻不停,无视宫外焦急等候的朗园和薛宛麟,叫车夫快马加鞭,先赶回方府去。
许是马车太快了些,便有些许颠簸,原本昏睡中的人忽然皱紧了眉头,发出无意识的呻吟声。
方景升压低了声音,即刻吩咐车夫将速度再放缓些。
想了想,又觉得伤势要及时医治,又吩咐车夫快些,再快些。
到了方府跟前,早有小夏小秋并几个嬷嬷在外头等着,忙着将朗倾意抬下来,放到藤椅上去。
朗倾意的手忽然一松,两颗滚圆的黑色物什滴溜溜在地上滚,小夏不晓得是什么,忙上前去捡,却被方景升一声喝断:“别管那个了。”
他气息不稳,也懒怠去看那两颗完好的药丸。看着众人将人抬进自己卧房中,他才要进去,便被祖母叫住了。
她在他院中等了许久,一直等到他回来。
“景升。”她才开口想要说什么,见方景升勉强驻足,可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焦灼难耐。
她叹了口气:“罢了,你先去吧。”
方景升点点头,大步进了房中。
府上早就备好了疗伤的药,方景升看了一眼小夏小秋:“快上药。”
“不……行。”经过长时间的颠簸,朗倾意早已悠悠醒转,她顾不上额上喷涌而出的冷汗和臀部传来的刺骨疼痛,咬牙说道:“他……先出去。”
方景升自嘲地笑了笑。
他抓住她的左手腕,一用力,将她的手拉了起来,她手上还有止痛药丸留下的淡淡的黑色痕迹。
想到那两颗药丸,他的手指插到她指缝里去,逐渐与她十指交握。
不再与她废话,也由不得她挣扎,他用右手按住她的肩膀,吩咐道:“将衣裳剪开。”
小夏将剪刀在火烛上烤了一遭,不再犹豫,便从腰间开始,将朗倾意的衣衫剪开了。
朗倾意身体不再挣扎,可总是试图将手从方景升手里挣扎出来。
方景升冷着脸,扣得愈发紧了。
小夏剪开口子,小秋试图将粘在皮肉上带血的衣裳扯下来,可轻缓的力气势必是扯不下来的。
她只好轻声道:“夫人忍着些。”
下一瞬,朗倾意没有力气再挣脱手掌,她左手骤然收紧力气,挤得方景升的指根刺痛。她低着颈子趴在右臂上,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方景升咬了牙,左手愈发与她纠缠在一起,此刻他是勉强满足的——她对他爱也好,恨也罢,此时此刻,他们的痛感是相通的。
小夏开始上药了,朗倾意实在有些受不住痛,她张口咬住自己右臂衣袖,时间久了,精神涣散起来,她已经忘了自己咬的是衣袖,还是右臂。
方景升犹豫片刻,将自己的右臂横亘在她面前,示意她咬。
她看都不看一眼,只闷着头,发出一阵阵闷哼声。
汗如泉涌,她上身如同湿透了一般,唯有这些痛感能清楚地叫她知道自己还活着。
清醒而痛苦地活着。
或许这种活着不如死去,又或者她本就不配轻易死去。
上一世记忆中,女算命先生的歌谣又遥遥传来:“从来一婚不到冬,无子无女难送终。二婚孩儿难将养,夫妻反目终成空……”
小夏小秋将一床薄纱被拿来,盖在朗倾意身上,行了个礼,双双离去。
又是难熬的寂静,朗倾意恢复了些力气,她第一反应仍是想要将手从他手中撤出来。
奈何挣不动。
她咬牙将头上的玉簪拔下来,在他手上软软地划了几道。
手上绵软无力,连个红痕都未能留下。
冷眼看着她挣扎不休,他于寂静中颓然问道:“为什么?”
他可以接受她对他没有情谊,可为何,她如今对他分明是浓郁的恨意,无法掩盖。
她没力气说话,也不肯回应他,他于屋中沉默坐了许久,忽然将她下巴抬起来,钳住她的两腮,丢了两颗止痛药丸进去。
她挣扎无果,被迫吞下,他站起身来,撒开了她的手。
许是累得狠了,也可能是药丸见效极快,她只觉困意袭来,禁不住沉沉闭上了双眼。
方景升才到外头去,便看见明月舒朗,月光遍布,老太太仍站在月光下,旁边是不停劝说的雀儿。
方景升带着疲惫走上前去,声音中带了歉意:“叫祖母担心了。”
“景升。”老太太心中极其不安,可又不知该如何说,犹豫了半晌,才勉强道:“你不该这样的。”
方景升做出不懂的样子,勉强笑道:“祖母想是累着了,快些回去歇息罢。”
说罢,对着雀儿使了个眼色。
雀儿马上扶好了老太太,轻言细语:“老太太,回去罢,不急着今日说,先叫朗姑娘养好伤。”
老太太一想也是,只好叹了口气,颤颤巍巍地去了。
行至院外,心中到底不放心,又想折返回去,被雀儿好说歹说压住了。
“老太太。”雀儿拉着音调,抑扬顿挫地说道:“您就安分一会子罢,这时候跑去触霉头作什么。”
“我到底是不放心。”她向前走了几步,又驻足回望:“景升这样强求,我怕她想不开。”
雀儿拍了拍老太太的小臂,轻声安抚道:“放心吧老太太,不会的。”
“你个小丫头,惯会哄我老太婆。”老太太嗔怪道:“你倒是说说,为何不会?”
雀儿倒认真起来,一边拉着老太太向外走,一边说道:“第一,朗姑娘看上去柔弱,根底里却是百折不挠的人,这一点老太太说对不对?”
见老太太点头,雀儿继续说道:“她不会轻易寻死觅活的,还得好好儿活着呢。更何况,咱们家方大人如何肯叫她死了。”
老太太听完,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末了只好说了一句:“待她养好了伤,再慢慢劝我那不着调儿的孙子罢。”
雀儿嘀咕了一句,老太太没听真,又回头问她说了什么。
雀儿方才说的是:“他哪里不着调儿了?分明是太着调儿了。”可她毕竟不敢重复一遍,只哄着老太太回房去歇息不提。
第73章 转圜之地 是我,你很失望?
许是止痛的药吃下去有些功效, 朗倾意几乎完整睡了一整晚,次日一睁眼,愣怔许久,才发觉身上传来的痛感依旧难熬。
她将睡麻了的手臂从身下抽出来, 攥着拳头在榻上按了按, 直到酥麻感过去, 才撑着手臂想试试看能不能爬起来。
略一动身, 刺痛感便将她拉回现实, 她又跌回榻上, 挣扎间, 见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 小夏小秋进来了。
“夫人醒了。”小夏端着热水进来,小秋将洗漱之物摆在一边,两个人极有默契地安排起来, 不一会儿便服侍朗倾意清洗干净。
“夫人, 上药了。”小夏小秋将洗漱之物撤了,又端了一托盘药备在一边。
朗倾意看到那些药, 不禁向里缩了缩, 有些畏惧。
她一张口,方觉声音沙哑:“皇上可有什么圣旨来没有?”
若是皇帝下旨叫她嫁进方府, 此事便全没了转圜之地。
小夏小秋互相看了一眼,神情诧异, 随即都摇头说没有。
朗倾意到底放心了几分,她趴下来,闭上眼睛,顺从地等着上药。
谁知等了许久,都不见小夏小秋有下一步动作, 她睁开眼睛往身边一瞥,蓦然吸了口凉气。
哪里还有小夏小秋的影子?站在塌边幽然备制药物的,是一脸沉郁的方景升。
他似乎一宿未眠,面上胡子长了许多,也未及处理,眼下青紫一片,见她瞥过来,他也报之回眸。
眼中皆是血色。
朗倾意咬着牙向里侧挪了挪,不欲与他说话。
“怎么?”方景升压着嗓音开口:“是我,你很失望?”
朗倾意不欲理他。
他手上动作不停,已经到她身边来掀开被子,此时又停住了:“我还没问你,为何要骗我?”
朗倾意盯着前方,连一声冷笑都懒得给。
他将手上的药在伤处按了按,她缩着身子,并未吭声,但拉长了呼吸,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了。
若说她对他无半分情谊,可他感受到的这股滔天恨意,又是为何?
他手上力气轻了些,到底叹了口气,态度软下来:“这十板子,算我对不住你。”
“可我断不会看着你削发为尼,一生孤苦,与青灯佛经为伴。”
听了这话,朗倾意再也忍不住,反唇相讥道:“大人如何知道我不愿意呢?”
“与其像现在这样,倒不如一生孤苦。”她说完这话,又觉得自己只会说些狠话,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又自嘲地笑了笑。
“一生孤苦?”他重复了一遍,也笑了笑:“如今怕是求不得了。皇上亲口说了叫我把你带回府上,你还想求什么孤苦?”
“即便是到生死离别的时候,我也会缠着你。”他说完,又去取下一种药,朗倾意仍趴着,却有些体力不支。
她将脸贴在枕上,半晌才冷笑道:“皇上只是说同意大人把人带回来,又没说是做夫妻。这样看来,可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道理。”
这句话正戳中他心中的弊病,他面上阴沉下来,沉默不响地上好了药,又将薄被盖好了,方才说道:“你如今受了伤,我不同你计较。”
后头几句话他没说,她也听懂了。
这笔账怕是要慢慢算,不过,要等她伤好了之后。
他能有什么手段?回想上一世,左不过是那几样。
她冷笑一声,可心里究竟有些害怕,又别过脸去,面向里头,久久不说话。
脖子酸疼,她以为他已经走了,又回过头来,才发现他还站在塌边看着她。
“你似乎恨我?”他直截了当地问道:“就因为我在皇帝面前一力要你,没有给薛宛麟半分可乘之机?”
朗倾意冷冷地别过头去,他在她耳边说道:“你恨错了人。”
“你如今是为了什么挨打,还没明白?”
见她不说话,他便继续分析道:“你安排的计划很是不错,可惜你被旁人盯上了,算计你入了宫,你想平顺嫁给薛宛麟之事就成不了了。”
“此番你能保命,还是多方运作的结果。”他继续说道:“如今你不恨算计你的人,倒反过来恨我?”
朗倾意不愿看他,只反唇相讥:“那些人为何算计我,方大人不知?”
“若非方大人穷追猛打,我如何又能入得了他们的眼?”
方景升一时间无言以对,末了还是厚着脸皮说道:“没办法。”她生来就是属于他的,这件事确实毫无办法。
她呼吸均匀起来,想必又要睡熟了,他起身出去,这一整日便再未回来。
朗倾意白天实在难受,动也动不得,起身如厕需要两个丫鬟费大力伺候许久;趴时间久了,从小腹到整个下颚都是酸的,更遑论两条手臂,更是酸软无力。
她昏昏沉沉,可心里翻来覆去都在想着日后的出路。
这一次是败了,但她未曾服输。
正如他所言,她的计划不差,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更何况,皇帝到底对方景升存了怒意,并未下旨说将她嫁进方府。
看似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但她觉得,还未到那一步。
想到这里,她扭着头想要看自己身后的伤,奈何无法看到。小夏见状,忙上前来问:“夫人要什么?”
她轻声问道:“我伤势如何?”
小夏满心以为她是担心落了疤痕,忙劝道:“放心吧夫人,过不了一个月,这伤保管就好了。”
小秋看出了些什么,拉了拉小夏的衣袖,示意她别再说了。
小秋犹豫道:“夫人,您这伤只是看起来有些吓人,不过没伤到骨头,想必一个多月也就长好了。”
朗倾意略微点点头,心里有了底。
看来宫里人行刑的时候,确实只是打在皮肉上,叫她落了疤,绝了进宫的心思,也表明了皇帝愿意放弃她来挽留方景升的态度。
她思绪百转千回,又转回到眼前来,见小夏小秋仍在一旁站着,她莫名有些不安。
前一世,小夏小秋做事尽心尽力,从不推辞,可她们从未对她有过半分真心吐露。
她们是方府中的家生奴婢,自然视方景升为唯一主子,绝无二话。
方景升遣了她们两人照顾她,焉知没有暗中监视的意图?
她要了温水来,喝了两口,这才装作不经意般问道:“书青呢?这几日怎么不见?”
小夏端着水,如实答道:“夫人,奴婢们不知。”
“那,香禾呢?”
小夏沉默半晌,随即答道:“奴婢也不知。”
“夫人还是问方大人罢。”小秋忙替她解围:“奴婢们都在深宅大院里,一个月也不得出去一回,外头的消息如何得知呢。”
果然是这个答复,朗倾意才点了点头,见外头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晃了晃,随即一道灵巧的声音传来:“姑娘未在歇中觉?”
“雀儿姐姐。”小夏忙迎上去,见外头并无老太太,便知雀儿是来替老太太探视的,忙叫她进来。
雀儿迈进来,先对着朗倾意行礼,口中说道:“老太太托奴婢来给姑娘捎句话儿,叫姑娘安心养伤,万事都得待身子养好了才能进行。”
又说:“这几日莫要劳心费神,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只管和小夏小秋开口,我们老太太都有法子弄了来。”
说完了,又叫院中跟着的小丫鬟进来,将几味补身子的方子和草药包交给小夏小秋,详述了炖药方式和服用方式。
见她们二人还是呆呆站着,雀儿不禁笑起来,在小夏头上敲了一下。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膳房炖上。”她言语间满是无奈:“老太太说了,这草药时间久了,效果就不好了,现在炖上,今夜还有机会喝到。”
又冲小秋道:“你也去看着火候,她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雀儿姐姐。”小秋为难道:“夫人身边没人看顾,怕是不行的。”
“你怕什么?”雀儿罕见地皱了眉:“这不还有我呢?”
停了半晌,又不耐道:“好好好,我还有老太太要照顾,她今日身子也不好。”末了叹了口气:“一炷香的时辰之后我便回去了,到时候你须得记着回来照顾。”
小夏小秋去了,雀儿看着她们出了院门,方才回来。
她半点也不认生,直接在榻上坐了,拉了朗倾意的手,轻声安慰道:“姑娘莫怕。”
雀儿生得圆润些,浓眉大眼的,头发乌密,最是受老人家喜爱的模样。她声音也像雀鸟一样动听,在朗倾意耳边轻轻奏响。
“姑娘先养好了身子,旁的事过后儿再说。”雀儿叹道:“老太太都知道了,姑娘与薛大人情投意合,可方大人这个性子……”
“老太太说了,有她在一日,断不会叫你受了委屈。你若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可以托我转告她老人家。”
说着说着,她眼角也有些润湿:“哎,没想到老太太一生吃斋念佛,没做过一件坏事,临了倒养出这么个孙儿来,把她半生积的德都给败坏了。”
说了这个,又自悔失言,把这话揭过去不提,帮朗倾意掖了掖被子。
朗倾意听着,只是点头,最后才勉强笑道:“好。”
老太太此番是真心,她能看得出,只是她人已经进了方府,老太太的能力到底有限。
正如上一世,即便是有能力使人将她从方府里送出去,但完全没办法瞒住方景升。
眼下她才与方景升撕破脸,他想必安排了更多眼线,小夏小秋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
雀儿虽是老太太的人,但一定可靠吗?她看也未必。
“多谢老太太和雀儿姑娘为我费心。”她眼皮发颤,但还是坚持说道:“待我好了,一定当面前去道谢。”
雀儿见她实在是困得狠了,这才起身告辞。
眨眼间到了晚上,朗倾意喝了半碗酸苦的草药,又勉强吃了几口肉粥。
洗漱之后,方才沉沉睡去,可心里终究很不安稳。
外头的风声很大,像是有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搅得人心中极不安稳。
随着门吱呀一声响,清新的风雨之气进得门中,朗倾意在榻上憋久了,倒不觉得凉寒,只觉得清新舒适,人也精神了不少。
她睁开眼睛,惊见面前站着面色阴郁的方景升,他身上带着浓郁的酒气,被冷风吹散了不少。
外头一声惊雷,雨点噼里啪啦地打下来,风雨萧瑟——
作者有话说:因为本人身体原因,九月开始隔日更,敬请各位读者宝宝谅解![爆哭]
第74章 风雨齐来 为什么?别装睡,说话。……
见她睁着眼睛, 他也就无需收着声音,回去砰的一声将门关上,在外头收拾完毕,又进来, 看她仍目光炯炯, 便上前来, 掀开被子看了一眼。
才一日, 伤自然不会那样快便好了, 他一早便懂得这个道理, 可看到那狰狞丑陋的伤口, 还是觉得生气。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 她身上所有事物的特性被一一放大,美好的一面是,不能容忍的一面也是。
她仍是趴伏着, 可身影看上去似乎比平日里娇媚许多, 可是她明明没有讲话。
……她为什么不说话?分明半个月前,她还与他一同住在别院内, 像寻常夫妻一般相处。
方景升喝了酒, 但并未喝醉,可他隐约觉得, 饮酒后的自己比平日里还要清醒些。
往日许多他自以为称得上是甜蜜的瞬间,此时浮现在脑海里, 都叫他觉得无比讽刺。
原来,那时候的她只是演戏,在他面前笑也好、嗔也罢,甚至是落下的每一滴泪,都不过是委曲求全罢了。
完全地麻痹了他, 她好与那薛宛麟联手,到皇帝面前去结结实实地告他一状。
可他自问不该受到这般对待,他对她从未有半分假意,她就算是石头做的假面人,也该有几分动摇才对。
那薛宛麟,到底有什么好处,竟叫她这般舍命相随?还是说她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迷茫的魂灵在雨夜叫嚣着,无数的想法和疑问在心里不断发酵、壮大。
他要知道,也必须知道一个理由。
“为什么?”他对着她的背影问道:“说话。”
她只是略动了动身子,并未答话。
他借着酒意,上前去扳动她的肩膀,试图叫她回应。
“别装睡。”他用了些力气,捏着她的肩胛骨不放手:“说话。”
她吃痛,忍不住挣开他的手,回头怒道:“说什么!”
“为什么?”方景升似乎说不出别的话,后面隐藏的质疑,他自己都有些说不出口。
为什么骗他?为什么非要选择薛宛麟?为什么之前情愿骗他,现在又不愿了?
这些话,他自己在心里过一个遍,都觉得好笑。
“什么为什么?”朗倾意毫不客气,皱着眉反问道:“大人喝醉了酒,还是先歇息罢,有什么话,待明日清醒了再问。”
外头雨声小了些,她的话语就愈发显得尖锐,无形中剖开他的魂灵,毫不费力。
他冷笑了一声,只管上前去,抓住她的两肩——只有这里是比较趁手的地方,她身上有伤,轻易动不得。
“你做什么!”朗倾意被牢牢按在榻上,她双臂试图撑起来,可究竟无果。
她自己也知道身上带着伤,他想必不会做什么,因此更增添了有恃无恐。
越是这样,越是显得可笑——直到这个时候,她对他的感情仍是深信不疑。
挣扎间,她身上略有些宽大的寝衣滑落几寸,露出细白的脖颈和小片背脊来。
她忽然察觉到危险,顿时放弃了挣扎,可方景升看得眼热心跳,早已忍不住凑上前去,用滚热的唇触碰她。
他的呼吸也是滚烫的,不知道喷洒到哪里,空气中都带了不安分的潮热。她脑海中像是出现了忽然炸响的惊雷,许多不堪的记忆席卷而来,每一幕都叫人不堪承受。
或许外头也有雷声滚过,只是他们都不知道。
她向里侧奋力爬去,口中骂道:“方景升,你作什么?!”
“卑鄙小人,趁人之危!”她勉强挣脱了一点,又回头骂道:“离我远些!”
又是一道雷声滚过,外头的雨势忽然大起来,密集的雨声像进攻的鼓点一般,催动着跳跃的神经。
方景升听着她的怒骂,似乎只停顿了一瞬,便又恢复了神态。
她骂得好,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他本该就是这样的人。
往日他藏得住,只因为是在她面前,做人留一线,不愿露出本来面目。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倒也无需再忍了。
左手仍按着她的肩,右手却不动声色地将薄被移开了。
察觉到她的意图,她挣扎地愈发激烈,可就像蚍蜉撼树,没有任何作用。
他径直跨到榻上来,压住她的腿,不叫她动弹分毫,她回过身来,不顾股间伤痛,硬是甩出手臂去,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巴掌。
正好一道闪电,屋内所有物什都披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她将他的神情也看得一清二楚。
不甘,愤恨,恼怒,还有一丝捅破窗户纸后的破罐破摔之感。
她跌落回塌间,方觉得伤口剧痛,冷汗瞬时下来,她发出一声短暂的呻吟。
耳中满是雨声,他手上忙乱着,只是不得要领,无论怎样,她的伤终究是避不过去的。
她也放弃了挣扎,伏着上半身,任由他摆布。
只是周围氛围诡异,两人都清楚知道,若是她脱了身,必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一刀。
只可惜她身上的匕首早就被他收了起来,放在她够不到的地方。
他忽然从榻上下来,似乎仍是不忍心伤了她,可看着她趴在那里,想着近些时日发生的事,又觉得不能就这般轻易放过她。
良知和黑心交替转换,最终还是邪恶一方占了上风,他又用左手按了她的脊背,右手在暗夜中摸索着。
雨声太大,她的呼喊怒骂声根本听不真。
“方景升,你……”
她忽然说不出话来,许是他左手太过用力,她身上像是有千斤重担,如溺水之人拼命挣脱出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见她早已浑身绵软无力,放开了左手,转而扯开自己的衣襟。
她不由自主地向靠里的墙边挪去,又被他拽回来,片刻不得安宁。
外头竹林被狂风吹得晃动起来,四处都是透骨的冷风,吹动着竹林枯黄的叶,夹杂着入冬前后的冷雨,劈头盖脸向地面砸过来。
直到她发出一声尖叫,随即又禁不住将脸蒙进枕中,半晌发不出声音。
他的手也缓缓抽离出来,用随身带的汗巾子擦净了,转身出去,备了一盆温水进来。
她后知后觉地趴在榻上,脊背耸动着,好像是在哭。
他打水替她擦洗了,释然了些,一时间有些后悔,可究竟说不出什么,只道:“睡罢。”
他在侧榻处躺下了。
朗倾意几乎一夜未睡,她睁着眼睛到天明,听着风雨渐息,又听到鸟鸣啁啾,她仿佛失去了所有感觉,只冷冷地听着。
方景升起得很早,他见朗倾意在榻上趴着,及其安稳,以为她仍在睡觉,便出去了。
小夏小秋进来伺候时,方才发现朗倾意身上的伤又裂开了一些,她眼睛红肿,默不作声,小夏小秋面色严峻,互相交换了眼神。
二人还是轻言细语地伺候她洗漱过,又上了药,端了早膳进来喂她吃过了,方才放心。
“小夏。”朗倾意忽然吩咐道:“我见外头是大好天气,不如将我抬出去,晒晒太阳?”
太久未见光了,她心里不舒坦。
小夏小秋有些为难:“夫人,外头冷,昨夜下了雨。”
好说歹说,还是将简易的一片木床搬到窗边,扶她上去趴着,小夏恐她着凉,又换了一层厚些的被子。
“奴婢去给夫人熬草药。”小夏才要走,便被朗倾意捉住了手腕。
“夫人?”她惊慌不已。
“小夏,你实话说。”朗倾意面色倒平静:“书青和香禾,是不是已经被……”
小夏不敢看她,只顾着想要挣开,可又怕伤了她,因此进退两难,看了看四周,只得低下身子,也低了声音说道:“夫人,你别说是我说的。”
她见朗倾意诅咒发誓,这才极快地说道:“听说香禾姑娘病得快要死了,书青姑娘倒不知道,没信儿,大人那边奴婢们也不敢多问。”
说完了,朗倾意的手松了些,她得了空儿,飞一样地站起身来出去了。
朗倾意垂了眸子,寂静无声。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方景升意图断了她后路,昨儿想了一宿,身边绝不能没个信得过的人。
否则,时间久了,她怕是会沦落到孤立无援的境地,只能任人宰割。
就像昨夜一样,方景升对她肆意折辱,她却什么都做不得。
方才小夏的话闻之惊心,香禾竟然快要病死了,书青也没有任何消息,这些她全都不知道。
得想个万全的计策才行。
这一整日,她都表现出毫无食欲的样子,午膳是小夏小秋轮番劝说,才勉强用了一点,到了晚膳便是半点都用不下去,喝了药也吐了。
小夏小秋见状慌了手脚,忙又去请了太医来,太医诊了脉,写了些“郁结于心,心脉不畅,肝胆有损”的症候,开了些方子出来。
偏赶上方景升有事不在,这厢直忙到将近戌时,小夏小秋方才腾出手来,伺候朗倾意用过药,洗了歇息。
后半夜,方景升回来,小夏小秋打着哈欠起来,将今日的状况一一向方景升说了,然后困得几乎站不住。
好在两人互相扶着,勉强算是稳住了局面。
方景升大步进得房中,见朗倾意仍旧趴着,双臂放在枕边撑着,长长的发丝几乎垂到了地上,人已是沉沉睡了过去。
四周是微苦的草药气味,混着油灯熄灭的烟油气,倒不难闻,竟还莫名叫人觉得心安。
他忽然心软了几分,轻手轻脚地将发丝抖落起来,放在她身侧,这才出去了。
第75章 久别相逢 我想走走试试。
许是方景升昨夜听小夏小秋说她在寻书青香禾, 今日晨起,朗倾意一睁眼,便看见书青坐在榻边抹眼泪。
此时倒顾不得说什么,朗倾意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 问道:“书青, 你没事吧?”
书青一边抹眼泪。一边伸手去扶她, 口中说道:“奴婢能有什么事?”
她一五一十说着:“奴婢这几日一直在朗府, 那天老爷从宫里回来, 奴婢知道小姐并没能跟着老爷回去。”
她想起老爷蹙眉长叹, 太太哭得心酸的样子, 担心朗倾意听了堵心, 便将话揭过去,只说道:“老爷太太叫奴婢到方府来伺候你,还说叫我劝你放宽心, 今后的路长着呢。”
朗倾意只是淡淡地叹了口气, 将眸中湿意压下去,低声说道:“不必担心, 我定会放宽心的。”
这个道理, 她比谁都懂。
经历了第二世,虽然目前算不得好, 但到底还活着,父母家人尚存, 她还没输到底。
想了想,不禁又问:“听说香禾快要病死了,是怎么回事?”
书青倒愣了一会儿,显然全不知情:“哪儿的话,小姐上次失踪后, 她确实消失了,老爷太太也帮着找了找,但始终没找着,奴婢再没有再见过她,但也没听说她快死了。”
“小姐从哪儿知道的消息?”她问。
“没事。”朗倾意心下不安,但还是不愿问方景升,便对书青说道:“你帮我多留意着些。”
书青答应了,又向四周看了一眼,方才俯下身子,悄声说道:“薛大人和柳侍卫都托我向小姐问好。”
朗倾意听到这两人名头,倒愣了一会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经历了这一遭,她将心中情事斩断了许多,之前的事再回忆时,仿佛都披上了一层迷雾,她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才能将当时的记忆恢复如初。
“小姐。”书青一边伺候着朗倾意洗漱,一边在旁边絮絮叨叨:“薛大人看着人瘦了许多,也憔悴了,告病在府上休养呢。”
又叹道:“小姐遭的这是什么罪。”
“他已经这样了,还是劝你放宽心,说了些仍旧等你的话。”书青将湿手巾绞干,在朗倾意勉强细细擦着,又说道:“奴婢在朗府住了几日,薛大人几乎日日往府上跑,整日里同老爷在会客厅不知道说些什么。”
朗倾意忽然用手肘撑住了身子,一股锐利的刺痛感席卷心间,她一时间有些喘不上气,对着书青说道:“你替我看看那伤口。”
书青依言看了,又是心疼,又是伤心,忍不住又哭起来,朗倾意好歹劝得她停下来,又细细问了自己伤处的情况,得知确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书青替她上好了药,见小夏端了早膳来,小秋端了些点心,书青迎上去,睁着红肿的眼,感谢小夏小秋:“两位姐姐这些时日辛苦了。”
“哪里的事。”小秋连连摇头道:“伺候夫人是奴婢们的荣幸。”
从称呼便听得一清二楚,两派丫鬟,一派唤朗倾意夫人,一派唤的是小姐,虽尴尬,却也叫人无可奈何。
“两位姐姐昨儿累着了,今日我来就好。”书青说道:“今日晨起进来时,大人刻意嘱咐过,说叫两位姐姐好生歇歇。”
书青将方景升的话换了一种说法,方景升的原话是,人若是疲累久了,难免会出差错,不妨叫她们先歇歇。
这样的话说出来,小夏小秋心里也好受了许多,便出去了。
四周安静下来,书青方才低下头,听到朗倾意低声问她:“薛大人还跟你说了什么?”
“薛大人说,如今皇上并未下旨叫小姐跟着方大人,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况且皇上因为这事心有芥蒂,若是来日小姐寻着机会逃了,方大人再穷追不舍的话,一定会惹怒皇上。”
朗倾意点点头,侧着颈仔细听着,果然还有下文。
“薛大人说,小姐这伤,伤处密集,又不便在外晾着,怕是会增加反复性,他会暗中安排江湖郎中上门来,开一些坐浴的药。”
“那药配起来及其麻烦,且药方是不外传的,所以一定要郎中上门配了才行。届时,小姐便可以见机行事,或传递消息,或是……”
剩下的话书青没有再说,她确保朗倾意听懂了,便将食盒端上来,叫朗倾意吃东西。
这么多时日,终究是有了好消息,朗倾意心中感慨,终于胃口好了些,多吃了些点心。
“柳侍卫也托奴婢带了话儿来。”书青看了看朗倾意的脸色,犹豫道:“他说了几句,都是道歉的话,什么惊着小姐了,改日定要当面赔罪。”
“罢了。”朗倾意提起柳延青来,只知道他身世不同寻常,想着还是少同他来往的好,便叮嘱书青道:“以后少同他说话。”
“为何?”书青从不把朗倾意当外人,有疑惑,便直接问。
朗倾意想了想,还是不知如何解释,便说道:“以后再同你讲,你先知道就是了。”
她犹豫片刻,还是吩咐书青把她扶起来。
“我想走走试试。”她说。
整日里瘫在榻上,心气儿都没了,倒真像一个瘫痪的人,她实在不喜欢。
还是要尽快站起来走动走动,先试试腿上有无力气。
书青虽担心,还是照做了。
朗倾意不敢先坐起来,只能一条腿缓缓踏到地上去,书青扶稳了,她又将另一条腿挪下来。
几乎几日未曾下榻,双腿明显有些无力。
可好歹是站稳了。
走路时还是会疼,书青担心扯到伤处,便叫朗倾意走得再慢些。
费了好些力气,两人勉强从塌边走到门前,又小心翼翼地挪了回去。
朗倾意也找到了走路没那么痛的法子。
一边走,她又想到了一些问题,便气喘吁吁地问道:“书青,你听着外头的风声如何?”
书青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犹豫道:“奴婢在朗府上住,平日里来朗府的都是同老爷交好的贵人,他们自然是向着咱们的。”
“他们都说叫老爷忍着些,皇帝过些时日想必就能想通了。”
“还有呢?”朗倾意继续问。
“还有,有些人说锦衣卫仗着权势欺负别人。还说如今皇上也没有办法把锦衣卫怎么样。就连兵部都赶不上锦衣卫的面子大呢。”
朗倾意点点头轻声说道:“要的就是这个反应。”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不禁有些累了,她对书青说道:“还是回去吧。”
不知薛宛麟是如何安排的,速度极其之快,过了没两日,方景升见他的伤势总是不好,不禁有些着急,所以即便从外头知道了江湖郎中的法子。
这一日,朗倾意还是病殃殃的躺在床上,书青进门来,悄声说道:“小姐,江湖郎中带着人进了方府。”
“眼下在哪儿呢?”她忙问。
“眼下方大人正在接待,想必是聊一些治病的方子。”
她点点头,眼神中的兴奋掩饰不住,书青也有些兴奋,经不住走上前来:“小姐,你觉得这件事有几分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