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像公主一样。”
徐静和徐之舟经过客厅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打了个招呼。
“姐姐好!译白哥好。”
江译白抱歉地笑笑, “阿远说了你们今天要来,但是没说是来学习的。我朋友今天在附近考科四,顺便来家里坐坐。不会打扰到你们吧?”
邱禾俏皮地把自己刚拿到手的驾照打开,摇了摇,“再不考就要过期了。”
徐静很捧场地“哇”了一声, 又说:“什么打扰,我们才是来打扰呢!”
江译白和邱禾坐在客厅,陈安远招呼着徐静和徐之舟到岛台上去,葛思宁早就坐下来了,背对着他们,但还是必不可免地听到他们的对话。
“他们都是你弟弟的同学啊?”
“嗯。”
“年轻真好……不像我……现在的女生都挺会打扮的……”
江译白回了什么,她听不清,但是葛思宁下一秒就把刘海上的发卡给扯了下来。
那是她为了这条裙子精心搭配的,早上还在镜子前调整了很多次角度。
徐静看到了她的动作,歪头问了句:“思宁?”
葛思宁却跟没听到似的,径直把作业拿出来写。
陈安远恰好在这时问她:“你喝什么?”
徐静有点担心葛思宁,觉得她突然就变得不对劲了,随口回答:“凉水就好。”
她刚坐下来,徐之舟就问她问题。
陈安远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橙汁,就坐下来学习了,大家很快进入状态,徐静不好再出声。
他们如此自觉,客厅也保持着安静。
邱禾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但还是有一点动静,让人知道他们一直在聊天。
“你都不知道我科二的那个教练有多好笑……”
她绘声绘色地说着自己练车时的趣事,突然察觉到江译白的目光总是时不时落在别处。
邱禾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四个奋笔勤书的脑袋。
她了然一笑,“你这家长当得也太严格了,这不是都在好好学习吗?”
江译白收回视线,没解释。
过了五分钟,他从房间里拿了件外套出来。
他沉默地披到葛思宁肩头,吓了她一跳。
少女仰头看他,江译白用唇形说了句“冷”。
葛思宁连句谢谢都没有,也没把外套穿上,就任由它披在肩头,笔尖不停。
邱禾看在眼里。
她心细,知道江译白不是怕葛思宁冷,而是因为葛思宁对面坐的是徐之舟。
她叹了口气,说,“公主这条裙子的领口是开得是有点低,我都怕她走光了。不过这条裙子怎么看也不是日常出行能穿的吧?还是说,今天在座有她喜欢的人,所以特地打扮?”
江译白说:“裙子就是用来穿的,和场合无关。走光不是她的问题,是姿势问题。如果她喜欢的人真的在场,却没有礼貌回避这个瞬间,那也只能说明那个人有问题。”
他语气平静,邱禾却无端听出一点不悦。
她忙打圆场:“我就随口一说。”
江译白却很严肃,“她知道了会不高兴。”
邱禾愣了愣,讪讪道:“葛朝越平时那么开得起玩笑,怎么他妹妹和他不一样?”
“人和人之间本来就不一样。”
说罢,江译白站起来,走向岛台。
“待会午饭留下来吃吗?阿远亲自下厨。”
陈安远羞恼地叫了声“哥”,还是拦不住江译白拆台:“他一大早就出去买菜了,就是为了给你们秀一手。不吃白不吃。”
徐静最积极:“好啊好啊!我等这天等很久了!”
江译白挑眉:“哦?你知道他做饭好吃?”
“他天天说,能不知道吗?”
陈安远黑脸了,“我哪有?”
邱禾走过来,“有那么好吃吗?那我也想尝尝。”
江译白看向葛思宁。
“怎么样?要我给你爸妈打电话吗?”
她却不看他。
“不用,我本来就说了中午不回家的。”
“那好。”江译白抬抬下巴,问徐之舟,“那你呢。”
徐之舟:“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热热闹闹地吃了个中午饭。
陈安远做菜的时候,其他人在客厅坐着聊天。
邱禾是个活跃氛围的老手,面对这几个高中生更是游刃有余,哪怕是情绪不佳的葛思宁,也在她热情的追问下回应了几次。
因为他们马上就要高三了,所以必不可免地被问到想考哪个大学。
徐静灵光一闪,才想起江译白就是c大的,于是忙问很乐意和他们交流心得的邱禾:“姐姐!我想考c大,你有什么建议吗?”
“建议啊……”
邱禾很中肯地分享了一堆学习干货,她说话很有逻辑,而且简单明了,就连想考别的学校的徐之舟也听得津津有味。
葛思宁看似也认真在听,实则心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她听着邱禾婉转的声音,目睹她与人交谈时温柔素净的面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难受。她知道这是嫉妒,她曾经见过它,但是又和以往的样子不太相似。这次它从爱情中来,将葛思宁重重地打倒在地。
葛思宁垂眼看到自己的裙摆,欧根纱柔软轻薄地贴着她的小腿,她凝望着上面精致的花纹,想起江译白送这条裙子给她时,还送了她一句话。他说绿是果实成熟的前兆。葛思宁将其理解成他对一个少女的祝福,他对一颗种子的耐心。可现在,他的面前,他的身边,却已经有一朵盛放的花了。这让葛思宁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伴随着揪心的酸楚袭来。她突然意识到她的时间并不如她想象中的多,而他的心意,她似乎也会错了。
她以为暗恋是两个人事,可原来这是全世界的事。
她根本没有权利和身份阻止命运在他身边安放什么角色,因为她暂时不在他的命运里。
她眨眨眼,有点想哭了,却掉不出眼泪来。
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有消息进来了,葛思宁解锁去看,是坐在她对面的江译白发的。
100:[怎么了?心情不好?]
“不过我这些都是纸上谈兵,不如让江译白跟你们顺便说说大学怎么学习?他可是我们专业的绩点第一呢,如果不是他放弃了保研,说不定都轮不到我……”
江译白突然被点到,抬头,挑了挑眉。邱禾一看就知道他开小差了,嗔怪地推了下他的肩膀,“你能不能对学弟学妹们的前途上点心?”
这亲昵的姿态,让葛思宁将所有的回复都删除。
她熄屏,紧紧地握住手机,仿佛这样就能握住自己颤抖的心脏。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想从她喉咙里跳出来,是嫉妒吗?还是自卑呢?总之不会是什么好的情绪,一旦没有把握住,就会吓所有人一跳。
这样就太幼稚了。
她不愿在邱禾面前丢人。
江译白接上了这个话题,也说了很多方法,最后补充:“找对方法很重要,但是坚持更重要,任何事拼到最后拼的都是心态,不用太紧张,人生不会轻易完蛋。”
邱禾撑着脑袋,一脸欣赏地看着他,“学长说得对!”
江译白瞥了她一眼,无奈的。
邱禾眉眼弯弯,目光一转,突然坐直了,“对了,思宁,你想考哪个大学?”
她一直没说话,这会儿被指名道姓,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包括江译白。
“我吗……”
其实大家都知道,可还是礼貌地等待她的回答。
哪怕是被质疑,葛思宁在写下自己志愿时,都从未动摇过。
可是现在,她犹豫了,又重复了一遍:“我……”
她看看邱禾,又看看江译白,c大两个字像巨大的石砾一样卡在她的胸腔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她的梦想因为一个人而充斥着光芒,却也因为这个人,而变得难以启齿。
她以他为梦想。
可原来已经有人站在她的梦想里了。
客厅陷入沉默,徐静突然开口说:“那学长学姐可不可以再跟我们分享一下大学生活?就当是给我们一点动力,望梅止渴也好啊!”
邱禾也意识到自己好像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于是顺着这个台阶回答:“当然可以,大学生活是否愉快其实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个人,如果你……”
江译白有些担心地看着葛思宁,还没开口,徐之舟就已经替他关心:“葛思宁,你怎么了?”
她搂紧了外套,手心里全是冷汗,“没什么。”
江译白打开手机,葛思宁没有回复。
吃饭的时候,徐静和陈安远在斗嘴,邱禾和徐之舟在看戏,江译白在桌下偷偷踢葛思宁的脚尖。
原以为她会生气,会瞪他一眼后气呼呼地问他干什么,可葛思宁只是把脚缩进去,缩到他踢不到的地方。
江译白操作不当,腿伸得太远,差点没坐稳摔下来。
陈安远吓了一跳,“哥,你怎么了?”
“……没事。”
江译白扶着桌子坐起来,看向“罪魁祸首”,她始终拒绝和他对视。
吃完饭又坐了一会,邱禾要回去了,江译白出于礼貌送她下楼。
折返的时候却接到公司的电话,让他现在过来一趟,江译白说好的,走出小区去坐地铁。
他发信息给陈安远:“我有事,晚上不回来吃了。你好好招待同学。”
这边陈安远收到信息。伸了个懒腰,说了句太好了。
徐静问他:“什么太好了?”
“我哥终于走了。”
“你就这么怕你哥?”
“不是怕,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我有点紧张。”
“这不是怕是什么?”
“你……”
徐之舟察觉到葛思宁频频走神,半小时过去了,她的练习册还停留在同一页。
他拿了一道大题来问:“这种题型你会解吗?”
葛思宁看都没看,捂着额头,对他说,“抱歉,我暂时不想学了。”
徐静终于有机会关心她:“思宁,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
这哪像没有?可是她这么消极,大家都不好说什么。
徐静故意搞怪,让陈安远背锅:“肯定是你怀恨在心,在菜里加了什么,让我们思宁吃了变笨了。”
陈安远指指自己,怒目圆瞪:“我?你说我?”
“就是你!都是你!”
陈安远百口莫辩。
半玩半学到下午六点,大家收拾东西,各回各家。
徐之舟还要去图书馆还书,和她们不同路。
在小区门口分别,徐静和葛思宁走在天光渐暗的小道上。
徐静很想说点什么活跃气氛,于是说到邱禾,还有邱禾口中的大学生活:“我一直都觉得译白哥和陈安远一样没什么异性缘,没想到他还认识这么漂亮的女生。我还以为学理科的女生都和我一样朴素呢,唉,原来上帝有时候也会忘记关窗的……话说邱禾姐姐今天说到c大的体育馆特别大,有时候还会有专业运动员来他们学校比赛呢,思宁,如果我们考上了,你能不能教我游泳?思宁……”
徐静走着走着,才发现葛思宁不见了。
回头看,发现葛思宁抱着膝盖蹲在了地上。
“思宁!”
她忙不迭地跑回去,在搂住葛思宁的瞬间,才听到她几不可察的哭声。
徐静的心好像被针扎着,随着葛思宁抖动的身体而受痛一下又一下。
“思宁,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在学校里被大家起外号叫女巨人的女生,原来在脆弱的时候会变得这么小。
葛思宁紧紧地蜷缩着,像一只蜗牛努力缩回自己壳里。
“徐静。徐静。”
“嗯?”
“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像邱禾那样的人?
我什么时候才能追上他、站在他的身边?
路灯初上,徐静看着葛思宁湿润的眼睛,聪明如她,怎么会还反应不过来?
她一时失语,这个秘密委实太沉重了。
然而葛思宁也没想要她的答案。她早就知道答案了。她只是不敢承认,不敢面对。
她裹紧肩上的外套,把自己的脸埋进江译白的衣服里。
柔软的布料间,她闻出这味道源自她送的香水。
后来,葛思宁将这件外套洗干净,晾在初夏的艳阳中。
阳光曝晒以后,那股清浅的香气已经挥发干净,只余一点点他身上原本的气息,是长年累月的重复使用所留下来的气味印记。
他们的联系好像如此。
存在,但薄且浅淡。
经不起时间,经不起任何风吹,搁置一阵,就会了却无痕-
葛思宁确定自己生气了,也确定自己是因为什么而生气。
她后来甚至去问了葛朝越,邱禾是江译白的谁,得到答案,她也就死心了。她无心分辨哥哥似真似假的话语,或许是因为心里已经有了倾向性的选择。
爱情是不公平的,可她到现在才明白。
她以为她只看得到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理所当然也只看得到她。她现在这么痛,全怪自己无知。她不怪江译白,他有谈恋爱的自由,也有不谈恋爱的自由,她错就错在她以为他的自由归她所有。
她恨自己,恨时间,恨他们之间相差的五岁,恨自己的青春期,恨自己无法马上剥落的苞衣。她把那条裙子收进箱底,开始讨厌绿色。
后来江译白发来的所有信息,葛思宁都不再回复。
她没有删他,也没有屏蔽他,但是就是不理他,像死了一样。
而江译白不知道在忙什么,没了葛朝越的葛家,他好像也不会再来了。葛思宁有时候放学,会特地在校门口等一会儿,可惜都没再见过他。渐渐地,江译白这个人好像完全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她告诉自己应该高兴的,却又矛盾地难过起来。
在这段几近残忍的时间里,葛思宁平安无事地度过了期末考试、分班,迎来了高中时代最后一个暑假。
为期一个月,在一年最热的时候。
她把自己闷在家里学习,除了补习班和游泳馆哪里也不去。
父母对她这种近似“收心”的行为很满意,家里难得地持续着平和的状态,葛思宁的生活好像真的变得有条不紊。
七月的某一天,徐静来找她,两个人在葛思宁的房间里写试卷。
突然,徐静告诉她:“思宁,译白哥没有和邱禾姐谈恋爱。”
葛思宁的笔尖都扎破纸张了,但她头都不抬,把答案写在空白处,打了个箭号告知老师,然后才问:“你怎么知道?”
徐静给她看邱禾的朋友圈,那次见面她们留了联系方式。
葛思宁扫了一眼,邱禾发了一张模糊的毕业照,并配文:“为期四年的喜欢,到此为止。”
徐静见她没表情,火急火燎地分析:“这文案,一看就是失恋了啊!你认识译白哥的时候他还没女朋友吧?但是邱禾姐说是四年,说明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四年啊!”
葛思宁嗯了一声,“不关我事。”
徐静气急败坏,“那你打算就这样放弃吗?”
葛思宁没有回答。
她拒绝向任何人回答她所有的行为动机,她始终沉默,沉默地学习,沉默地运动,沉默地生活。
她不敢告诉徐静,她不是放弃,她是不敢。
那天她在一堆英文长难句和数学公式里写下一个成语,叫相形见绌。
那天她在他家,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一如当年第一次见面,她刻意忽略他的存在,其实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
葛思宁永远也不忘了,后来推开衣柜看到自己成排的黑白灰色系的衣服时,自己是什么心情。
在真正的成熟面前,她劣质的伪装是那么可笑,像穿了一百双靴子假装自己很伟岸的小矮人,实则都无需走一段路,只要迈出两步就会掉下来。
她甚至发神经地想,那样与他匹配的女孩子他都不喜欢,那自己呢?
现在的葛思宁能给江译白什么?如果她没那么喜欢他,或许她也愿意给他一个半成品。可就是因为葛思宁太喜欢他了,才希望他能得到最好的。她不想他喜欢别人,所以她希望自己成为最好的。
葛思宁真的恨不得自己能马上毕业,马上成年,马上就变得大方端庄优雅知性。
她不想要这黄金般的十七岁,她不知道自己翻越多少山岭才能去到江译白身边。
他们的距离已经不是年龄的数字那么简单了,她早该明白的,当年他凭一己之力为她构造了一个新的世界,他的能力足以证明他们的距离。
他的人生比她多了二十个春夏秋冬的洗礼。
而她来的时候,偏偏不逢春。
第58章 那时候的……
那时候的葛思宁并不知道, 爱情之所以辛苦,是因为只有她一个人在奔跑。
八月上,葛思宁开学了。
她在新的作业本上写下高三一班,葛思宁。
写到第五遍, 才意识到, 自己真的来到了最后的战场。
少了学弟学妹的学校空旷得可怕, 级会上,教导主任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校园上空,号角吹进同学们心里,燃起的斗志足够对抗整个如火如荼的夏天。一颗颗年轻的心脏,所承载的梦想比任何存在都滚烫。
葛思宁来到新班级, 发现起码有一半人是自己以前没见过的。
班上唯一称得上熟人的人, 居然只有李函。
而班主任还是吴思。
开学第一天, 场面话还是要说的,吴思言简意骇道:“相信这个班有的同学对我并不陌生, 但是熟人远比我想象中少。没办法, 竞争就是这样激烈。以前你们的对手仅是一个学校里的几十个班级, 可高考你们面临却是整个省份, 近百万考生。这不是恐吓,而是提醒。当你懒惰时,请想想你的对手;当你想放弃时,请想想他们和你的距离;当你因为粗心丢掉了不该丢的分数时, 请想想这几分使你落后了多少人。”
随后直接开始任命新的班委。
班长依旧是李函,副班长是一个不认识的女生,葛思宁被任命为学习委员,课代表不再从班干部中重复挑选,而是分担给了其他同学。
看着吴思把李函和副班长叫出去, 跟他们叮嘱各项事宜时,葛思宁听到自己心底很轻地松了口气。
换做是高中的任何一个时期,她都会因为丢官罢爵而难过。
可这是高三,是争分夺秒的高三,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应付任何除学习以外的事情了。
所以吴思做的决定,葛思宁接受。
而且高考又没有平时分,她不想再做多余的事。
巧的是李函又和她当上了“同桌”,晚自习挪完位置以后,葛思宁和他打了个招呼:“嗨。”
李函嗯了一声,态度很冷淡。
葛思宁自讨没趣,不再搭话,心想他果然还是冷血。
可是目光往下一移,她突然注意到他的手腕内侧,密密麻麻的全是针孔。
葛思宁看得触目惊心,重新审视这个“熟人”,明明还是一样的五官,一样羸弱的气质,可她总觉得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自知问了李函也不会理他,索性装作不知道。
学校刻意安排文重班和理重班在同一层楼,几个重点班集中在一起,群英荟萃。是以葛思宁和徐静他们有了很多见面的机会,有什么不懂的题目可以随时交流,交换试卷和笔记也方便多了。
徐静一语成谶,她爸果然教到了葛思宁。
但是还好对方不记得她是徐静的朋友,葛思宁千叮咛万嘱咐徐静不要提醒她爸,徐静答应是答应了,不过条件是葛思宁必须陪她上厕所和去小卖部。
习惯了独来独往的葛思宁,竟然也在高三这一年有了出双入对的好朋友。
暑期补课没有晚自习,葛思宁每天跟徐静一起放学,然后在十字路口分别。徐之舟住学校,陈安远不和他们一起。徐静说他放学约了朋友打球,发泄压力。
葛思宁也经常通过运动释放自己,对此表示理解。
不过即便陈安远和她们一起走,葛思宁也不会有异议。
她心里其实期待过,从陈安远口中得到江译白的消息。
虽然以他的性格来说,这可能性很小。
徐静倒是很有眼力见,帮她旁敲侧击过几次,但是陈安远的回答都很含糊。
不像刻意隐瞒,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久了葛思宁也不再寄托希望在这上面了。
她有时也会觉得这样的自己又当又立,明明很想念他,却要装作不在乎。明明自己可以联系他,却为一些无解的事情怄气。
其实归根结底,她心里还是有底气,觉得就算自己发动冷战,江译白也不会不理她。
等她想通了,他们就会自动和好了。
八月的最后一周,学校放假了,给高三生一点喘气的机会。
九月一号回来以后,就再也没有大小周这种说法了,一直到高考结束,非节假日的周末,只在周日下午放半天假。
葛思宁是走读生,都尚且觉得吃不消,更何况是住宿生。
放假当天学校门口人满为患,学生们跟出狱一样重见天日。
葛思宁在水泄不通的车流里找到王远意,带着一堆试卷回家。
为期七天的假期里,她也没懈怠,每天早起背单词、听听力,边听边晨跑,跑完回来洗澡,吃早饭,吃完继续学习。中午小睡一会儿,两点起来继续学,学到下午四点去游泳,游完回来吃晚饭,吃完又继续学。
她现在是课外书也不看了,手账也不做了,塔罗也不测了,整天围着语数英和政史地打转。
葛天舒有时候会悄悄推开门缝偷看她,不过葛思宁没锁门就已经证明一切了,王远意嘱咐她:“你别弄巧成拙,待会思宁以为咱们怀疑她假努力。”
“我就看看嘛,没想到啊,葛思宁长大了。”
这个葛思宁梦寐以求的评价,竟然在她不知不觉间降临。
她后来想起那段时光,总觉得自己其实是在逃避现实,她需要烦恼的事情太多了,学习反而成了最简单的事。
八月末的某一天,葛思宁按照惯例发了一条朋友圈,是毛绒小狗的照片,并配文:三岁生日快乐。
有的人不明所以,问到底是谁生日,葛思宁懒得回复。
睡前她忍不住又刷了一次朋友圈,依旧没有看到江译白的踪迹。
明明往年他都不会错过的。
葛思宁心一沉,打开和他的对话框。
上一次联系还是放暑假的时候,江译白送了一箱芒果到她家,但是她在上学,两个人没碰上。
葛思宁拍了一张爸爸切好的果盘照片给他,他问甜吗,她没回。
葛思宁输入了半天,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也不想解释自己不回复的原因,索性点开他的朋友圈。
可惜他没有更新任何动态,最新一条还是他拍毕业照那天,他在合照旁边p了一个葛朝越的头。
陈锐评论:神来之笔。
江译白回:厉害吧。
葛朝越过了好几天才看到,在下面扣了个问号。
葛思宁又把他其他的动态和评论点赞给看了一遍,最后撑不住,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她收到一个蛋糕。
外卖说是一位姓江的先生订的,葛思宁小心翼翼地拆开,里面是一个奶油狗头。
她的眼泪落下来。
原来他记得。
可葛思宁打电话给他,他没有接。
假期的最后两天,她接到葛朝越的电话。
哥哥的开场白依旧很刺耳,葛思宁冷酷地说:“你没事我就挂了。”
她的时间很宝贵。
“等等,”葛朝越沉吟了一下,拜托她,“江译白今晚回京都,应该是八点落地,你能不能帮我去接机?”
“他现在应该很需要人陪。”-
葛思宁赶到机场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半了。
三伏天刚刚过去不久,夜晚依旧燥热,她的短袖完全汗湿,被机场的冷气一吹,凉凉地贴在背部。
她按照葛朝越给她发的信息,在人群里像盲头苍蝇一样大海捞针,她知道自己可能错过了,泄气之际,视线里出现一双熟悉的鞋子。
葛思宁缓缓抬头,人还在喘气。
看见江译白的那个瞬间,她的呼吸骤停。
来人脸色苍白且疲惫地看着她,目光却是平静柔和的。
他干燥的薄唇轻启,叫出她的名字。
“思宁,你来了。”
他们很久没见了。
打车回去的路上,葛思宁坐立难安。
她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也不知道问了他会不会回答。
但是问了总比没问好。
她鼓起勇气,开口:“叔叔还好吗?”
江译白单手托着下巴,阖着眼,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
听到她的声音,慢半拍地扭过头来。
“嗯,手术很顺利。”
“真的吗?”葛思宁着急起来,“你之前也这样说过,可是……”
“真的。”
江译白跟她解释,“人老了,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而且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上次是积病成疾,这次是他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突发的状况,抢救回来就没事了。”
他说得风轻云淡,和葛朝越描述中的十万火急不一样。
葛思宁突然意识到,江译白这样说是在安抚她。
可她宁愿他表现出脆弱。
葛思宁不再追问,但手指揪紧了衣角。
江译白送她到家。
已经很晚了,他说,“要不要我和叔叔阿姨解释一下?”
葛思宁说不用。
他点点头,但是没说再见。
葛思宁正好也有话想和他说。
江译白注意到她抖动的嘴唇,静静地等待。
葛思宁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发出声音。
“我听我哥说……你要出国?”
天知道她在电话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传来怎样的一股剧痛。
葛朝越拼命给她打预防针,说她千万不要生气,就算要生气,也要等江译白状态好一点了再生气。
毕竟他连签证都下来了,手续也办好了,计划却突然被打断。梦想在眼前破碎,而且还是无可奈何的死局,换谁都接受不了。
葛思宁也接受不了。
无论是他要离开这件事,还是他没能离开的现实,都令她难以承受。
江译白却在微怔后,轻轻点头,告诉她,“是的。”
葛思宁沉默了。
她想她应该如葛朝越所说的那般暴跳如雷,质问江译白为什么一直瞒着她,但是看着眼前还在她面前,触手可及的江译白,葛思宁突然想责问命运,为什么要让他留下来。
比起江译白的梦想里没有她,更让葛思宁无法接受的是,他的梦想没有实现。
她当年在日记本里写的那句“但是我不想看到他难过”,像箭矢一样射中她的未来,贯穿当下所有的悲伤,让她明白自己的喜欢早在很多年前,就一发不可收拾。
葛思宁吸了吸鼻子,“那我怎么办?你走了我怎么办?而且你是不是根本没打算告诉我,想直接走掉?”
他苦笑,其实下定决心以后,他是打算告诉葛思宁的,可是。
“你不是不理我了吗?”
“我不理你,所以你不要我了?”她强词夺理,“我哥和陈锐哥都走了,现在你也要走,那谁来照顾我?”
江译白若有所思。
其实他有很多答案可以说。
毕竟她又不是孤儿,她想要谁的照顾,就有谁的照顾,可她偏要他的。
良久,他自言自语地点点头,“对。”
“什么?”
“你说得对。”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走了,谁来照顾你?”
葛思宁听着这句话,却感觉更难过。
她看着江译白,第一次觉得自己能够看透他。
或许是因为他此刻确实很脆弱,脆弱到无力伪装。他需要找一个理由去支撑自己继续生活下去,也需要一个人代替老江,让他埋怨。
葛思宁不介意自己成为那个人。
她瓮声瓮气地问,“那你不走了吗?永远也不走?”
“今年应该是不行了。”江译白委婉地说。
“那明年呢?”
“我也不知道。”他冷静得有些反常,好像这样的机会每天都有,“我争取争取,早日实现。”
如果换了一个时间,葛思宁一定会气急败坏地要求他别走,一辈子都别走。
但绝对不是现在。
她看着高大且挺拔的江译白,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摇摇欲坠。
好多次,她的手都伸出来了,想要抱住他,又生生忍住。
葛思宁咬着嘴唇,情绪翻起来又落下去,像无法停歇的浪潮,击打她已经伤痕累累的内心。
她心里疯狂地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她曾在小说里给他加笔了许多遗憾,她没想到会一语成谶。对不起,我比谁都希望你有一个一帆风顺的人生,我比谁都期盼你有一个很好的结局。对不起。
江译白见她眼睛红成这样,还在顾及自己的感受,忍着不哭,他突然就笑了。
他跟葛思宁分享他的梦。
“签证下来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妈妈。我很少梦到她,她也很少来打扰我。梦里她一直在念童话故事,像小时候哄我睡觉一样。可是突然她大叫起来,摇着我的肩膀说,译白译白,爸爸要出事了,你回去看看他。我迷迷糊糊地嘀咕,能有什么事?结果没过几天就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他想收拾天台,下楼的时候踩空了楼梯,滚了下来,后脑勺着地,要马上手术。还好邻居听到声音过来查看,不然,我妈的梦就白托了。”
他说时表情祥静,甚至声音里还带着一点讲故事般的起转承合,可葛思宁听哭了,她甚至判断不了江译白究竟是庆幸做了这个梦,还是遗憾做了这个梦。
江译白伸手抹去她的眼泪。
“别哭,思宁,我说这些就是不想你哭。”
可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一下子就哽咽了。
这几天的跌宕起伏,在某种程度上打碎了他的幻想。顽强如江译白,就算能忍着痛爬起来,也还是会觉得可惜。
他从一堆烂摊子里赶回来,回到另一堆烂摊子里。
这个夜晚结束以后,江译白还要面对很多很多棘手的事情。
为数不多的,可以停下来喘息的空隙里,他只见到了葛思宁。
所以他忘记了身份,忘记了自己刻意保持的距离,放任灵魂停靠在她左右。
“思宁,你知道吗?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他伸手将她搂过,把下巴压进她的肩膀里,双臂像当初她在校门口痛哭着抱住他那样用力,箍得葛思宁骨头都在泛痛。
现在,江译白也很想痛哭一场。
“所以,我拥抱你的时候,你也在拥抱我。”
他无法流出来的眼泪,就让葛思宁替他哭吧。
第59章 那天晚上主……
那天晚上主动的拥抱, 让葛思宁险些以为这个世界只有他们彼此。
她尝到了甜头,在情绪退潮以后,葛思宁开始庆幸江译白的留下。
她甚至冷血地想过,还好有这样一场意外, 让她知道了他的离别计划, 让她接住了他的脆弱, 还让他停下了脚步。
她有时候会想,自己怎么可以这么恶毒。
以至于她再次问起江叔叔的近况,江译白开玩笑说过段时间带她回老家亲自见见本人时,葛思宁吓得魂飞魄散,连说不用不用。
可即便内心进行了无数次自我谴责, 只要想到有那么几个瞬间能让他依靠过自己, 葛思宁也觉得十分值得。
九月初, 她回去上学,江译白也结束了公司出于人文关怀而给的假期, 回去上班。
葛思宁很担心他, 兀自结束了自己单方面开启的冷战。
她每天上学前给他发一条消息, 放学回来又给他发一条消息, 还经常去骚扰陈安远,索问江译白的作息和状态。
半个月以后,江译白无可奈何地说:“我缓过来了。谢谢思宁。”
葛思宁却无法说“不客气”,因为她开始担心江译白下一次离开。
那毕竟是他的梦想, 他不会轻易罢休的。而她目前没有任何筹码可以将他留下来。
但好在陈安远说过,公司没那么多机会可供选择。江译白有过“案底”,就算明年真的破天荒地新增了一个大型海外项目,他也很难被选上了。
葛思宁一边痛苦一边窃喜,一边愧疚一边庆幸, 她感觉自己都快人格分裂了,每天活在提心吊胆里,每次一收到江译白的信息,都害怕是告别。
后来江译白来找她的时候,被她惨白的脸色吓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问:“发烧了?怎么看上去这么可怜?”
徐静和她一起来的,在旁边抿嘴笑,“高三生不都这样吗。”
江译白说:“小静倒是看起来更开朗了。”
徐静佯怒着翻了个白眼,“你不如直接说我胖了好了!”
她看了眼江译白泛青的下巴,取笑道:“译白哥,你就别说思宁了。你自己还不是忙得连刮胡子的时间都没有。”
江译白摸了摸自己的脸,顾左右而言他。
“阿远在学校里没欺负你吧?”
“他忙着和数学打架呢,大笨蛋一个,哪有空理我?”
江译白笑笑没说话,“那走吧,我请两位女高中生吃冰激淋。”
校外新开了一家甜品店,以纯牛乳手工冰激淋著称。
江译白是趁有空,过来关心关心被学业缠得难以脱身的葛思宁。约时间地点的时候她提了这家店,江译白便说他在门口等她。
他以为葛思宁比较喜欢和他单独见面,所以特地没跟陈安远说。
这会儿见到徐静也一起来了,江译白有点意外。
两个小姑娘头靠在一起商量着选什么口味,葛思宁突然转过来,问江译白想吃哪个。
江译白只等着付钱,“跟你一样。”
葛思宁扭过头去,被徐静戳了下腰窝,痒得她往旁边躲。
江译白看见徐静靠近她,说了句什么,葛思宁一把将她推开了,脸立马红了起来。
“跟你一样喔~~”
“滚啊。”
葛思宁小声地骂了一句,偷偷瞥站在后面的江译白。
他看起来好像没听见。
今天是周日下午,高一高二都放假了,只有高三还留在学校,所以店里没什么人。
他们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徐静尝了一口冰激淋,大呼好吃,递过去让葛思宁也试试。葛思宁用勺子挖了一点,放进嘴里,赞许点头,丝毫不嫌弃这种和对方交换口水的行为。
“好吃吧?”
“嗯。”
徐静一肚子坏水,嘿嘿两声,看向江译白手里那个巧克力巴达木口味的,故意问道:“译白哥,不知道你的这个好不好吃呀?”
葛思宁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江译白抱歉地笑笑:“挺好吃的。但我已经吃过了,不能和你们交换了。”
他没想那么多,拿到手就挖了一口。
女高中生交换零食的行为他没参与过,他这个年纪也不适合参与。
然而徐静表现得一点都不可惜,倒是葛思宁,脸上写着一句“我待会再跟你算账”。
江译白不懂女生友谊,但是他觉得这样挺好的。
他赞同葛思宁享受孤独的行为,但也为她有了真正的朋友而开心。
在她们嬉闹停歇的间隙里,江译白问了几句学习上的事情。
葛思宁舔掉嘴唇上的奥利奥碎屑,说:“也就还好吧……很辛苦,但是感觉大家都很辛苦。”
江译白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会看着别人的眼睛。
“嗯?”他歪了下脑袋,指尖敲了敲空掉的冰激淋纸杯,“没了?”
“你还想听什么?”
江译白没说话。
因为他发现,葛思宁在逃避他的目光。
不是第一次了。
除非是情绪十分激动的场合,否则葛思宁和他说话的时候,都不再看着他的眼睛。
他指了指葛思宁的唇角,她尴尬地用手指碰了碰,果然摸到一点饼干碎。
“想听,你的校园生活?或者学校里有没有什么趣事?”
江译白漫不经心地抛出问题,想要验证自己心里的猜测。
果然,葛思宁眼神躲闪地回答:“没什么新鲜的,社团和课外活动都暂停了,现在哪怕是自习课我都觉得是种恩赐。”
“是吗?”
江译白人往后仰,眼睛盯着她不放。
葛思宁感觉自己身上都快被他看出个洞来了,她在桌底拼命扯徐静的衣服,徐静终于大发慈悲地替她分担火力。
“是呀!译白哥你都不知道,思宁他们班主任有多变态。前段时间他们班一个住宿生,洗完头披着头发回去上晚自习,结果被教导主任抓到了,说她仪容仪表有问题。那个女生说她头发没干不能绑起来,教导主任被怼了很生气,直接让班主任过来处理这件事。她们班主任当时什么也没说,结果晚自习放学以后直接叫家长到学校来,让他们把女儿带回去,把头发剪了再带回来——靠!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徐静不说还好,一说火就冒起来了。
“现在她们文重班的女生全都不准留长发,如果不是我们班主任开明,说不定我的马尾也留不住了。”徐静假装抽泣,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江译白看向葛思宁,心想,难怪她换了发型。
“这确实很不人性。没有人反抗吗?”
葛思宁察觉到他的打量,有点不自在地把剪短的耳发撩到耳后,声音低落地说:“有啊。但是大家都只敢在背地里骂。就算写投诉信给领导也没用,我们班主任在学校地位很高,连级长都要给她几分薄面。而且这个决定是提前告知过家长,签过意向书的,百分之七十的家长都同意了,所以……”
江译白皱眉,“只有她教的班这样吗?还是文科班都这样?”
“她教的班。”
徐静感慨:“真是谁被这个吴老师教到,谁倒了大霉。”
葛思宁他们班一直都是文科的第一名,每次考试都凌驾在其他重点班之上,除了生源基础好,吴思几近逼迫的教育方式也确实打醒了一些天资好的懒蛋,所以有的家长虽然也会抱怨她的严厉,但是也是嘴上说说而已。每次开家长会、公布考试成绩、举办校园活动,家长们比谁都殷勤,一口一个吴老师,谢谢您,真是谢谢您。
教师节更是离谱,知道不能明目张胆地送礼,所以订的花一束比一束夸张。每年吴思的桌子都是最拥挤的。葛思宁之前还听别的老师打趣过,说她以前带高三的时候,高考完的谢师宴上那才叫一个花团锦簇。
吴老师桃李满天下,但家里结苦瓜。
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葛天舒对坐下来吃早饭的葛思宁说:“对了,忘记告诉你了,你们班主任离婚了。你最近悠着点,看着点她的脸色。”
王远意很不高兴:“你和孩子说这些干什么?”
葛天舒蛮不在意地说:“提醒葛思宁啊,万一她就是那么没有眼力见,撞枪口上了怎么办?”
葛思宁非常震惊。
虽然早就知道一些了,但是当结局摆到眼前时,她还是难掩错愕。
葛天舒语气里带着嘲讽,“打官司打了好久呢,她前夫也是厉害,一毛不拔也就算了,还从女方那里捞了不少……”
葛思宁随便吃了块面包,就背上书包:“我去上学了。”她爱听八卦,但是不想听这种和婚姻有关的八卦。毕竟自己爸妈的感情也并不那么和睦。
身后,王远意叮嘱她注意安全,随后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你能不能别总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影响多不好!”
“我怎么了?我就说两句……以前不也说过别人吗……”
“这怎么能一样,这是思宁老师,你让孩子以后怎么看她?”
“……”
王远意说得不错,葛思宁确实因为得知了这个秘密,而变得胆战心惊。
但她倒不是怕自己惹怒吴思,而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客观地对待这件事。
毕竟葛思宁也曾因此被殃及。
之前偷听吴思和她丈夫通话,葛思宁还猜测他们最后不会离婚。
因为吴思在她心里无所不能,明知道离婚自己捞不着好,所以肯定不会妥协。
然而现实中的女强人并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帆风顺,偶有一些瞬间,她们也会被中伤,被击败。
葛思宁开始思考婚姻对女人意义,又因吴思联想到葛天舒,想来想去,总觉得这个社会太苛刻了。而苛刻的标准却是以性别划分,这才是最大的不公平。
因此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怜爱过吴思。这心情使葛思宁变得有些“逆来顺受”,吴思说什么她都听,也照做,全然没了之前写道歉信时的莽撞和勇敢。
但她万万没想到,命运和环境所造就的不公,吴思竟会发泄到了学生身上。
“长发事变”让吴思在许多女同学心里失去了公信力,很多以前崇拜她的学生都有所怨言,但是考虑到现在是高三,又或者家长进行了教育,总之最后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
那段时间她们班的女生走到哪里都被议论。
因为为了达到标准而诞生的短发实在太丑,比起那些去昂贵发廊精心修剪出来的发型,她们简直像原始森林里跑出来的野人。
有的女生甚至因为这件事哭了很久很久。
被剪掉好像不是头发,而是权力。
选择的权力。自由的权利。
葛思宁听到副班长叶菱和李函说:“难道以前你们班就没有人反抗过她吗?那么多不合理的、反人性的操作,就没有人指责她吗?班长,我知道你是男生,我们的悲痛你理解不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和我一起站出来。”
李函在回答她之前,看了眼坐在旁边的葛思宁。
葛思宁察觉到了,但她什么也没说,头埋得很低。
她已经是败将,李函看她也没用。
葛思宁的心情五味陈杂,嘴巴里念念有词地背着提纲,企图屏蔽他们的对话。
李函是这样说的:“我确实不理解头发对你们女生的重要性。但这不是我拒绝你的理由。首先,我不想惹事,我来学校是为了学习,不是为了反抗老师。其次,我的父母不会允许我做这样的事。如果到时候吴老师要请家长,我确认我的父母不会为我说话。叶菱,我没有你的底气。所以我拒绝和你结盟。”
叶菱气得半死,但是反驳不了,骂了他一句:“冷血!”就走了。
李函跟没听见似的,也或许是习惯了。
葛思宁把提纲翻了个面,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前面背的是什么。
她转着笔,脑子里全是李函的话。
她想到李函的父母。
之前只在李函请长假返校那天见过一次,可高三以后,他父母经常到学校来。
没什么事,纯粹是来看李函的。而且每次来都提着大包小包,不是吃的就是用的。班上的住宿生还羡慕过好几次。
葛思宁不知道李函是不是为了拒绝叶菱而说谎了。
那么好的父母,怎么不是他的底气呢?
虽然是新的班级,但因为是旧的统治者,所以吴思沿用了很多高二时的制度。新的同学受不了,严重的还以躯体化为由,休学回家了。吴思在开班会的时候直言不讳地说,这位同学显然是心理素质太薄弱。这样的人,别说冲锋陷阵、赢得战果了,就连战场都没资格进来。
讲台下,大家都沉默着。
葛思宁不知道有多少人认同吴思,反正她不认同。
可她的不认同也仅仅存在心中。
高三的假期少得可怜,国庆也仅仅放了三天。十月一过去,天气就开始转冷,气温突然骤降,很多没带够衣服的住宿生感冒发烧,吴思却不放人,批假以小时为单位,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让同学去校医室看看,或者通知家长送药。
今年的初雪来得很早,被坐窗边的同学发现,他突然站起来,在安静的教室里欢呼:“下雪啦!下雪啦!”
这欢乐的情绪冲淡了窒息的气氛,静谧被打破,同学们好像从什么枷锁中解放,被他的开心感染,纷纷挤到窗户上看。
每年都会来的雪在他们心中本是很普通的存在,却因为高三这个阶段而变得不同。雪像一把钥匙一样短暂地解开了他们手脚上的镣铐,将他们心灵吹拂至冰天雪地中,冷却着他们躁动的灵魂。
葛思宁也从繁重的知识中抬头,趁着喧闹,发起呆来。
她余光瞥到旁边的李函,对方依旧不受周遭影响,专心致志地做着试卷。
葛思宁引以为傲的专注力在他面前,简直是大巫见小巫。
她叹口气,告诉自己算了,比较是偷走幸福的小偷。
突然,后门的同学喊了一句:“班主任来了!”
所有人立马正襟危坐,拿起笔和书,装作无事发生。
然而监控已经录下了一切。
喊下雪的那位男同学被吴思罚去跑步,十圈,并派了李函去监督。
这么冷的天,学校都暂停大课间的跑操了。寒风像耳光一样扇着那位同学的脸,他跟李函打商量:“班长,你行行好,帮我多计两圈行不行?”
李函没理他:“还有五圈。”
面对着操场的教学楼,窗户边缘挤着一个又一个脑袋。
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遣词造句各异,可怜悯的心却异口同声。
有同学跑去办公室,跟吴思求情,被吴思骂得狗血淋头。
也有同学跑下去劝李函,李函无动于衷。
等那个男同学跑完,人都快冻僵了,他以前的同学闻讯赶来,给他送围巾、热水和暖宝宝。
葛思宁站在楼上,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很想落泪。
她从未没有感受过的班级凝聚力,此时却在别人身上目睹了,所以动容。
十一月底是葛思宁的生日,经过这一天,她就正式成年了。
她跟葛天舒请求,这次生日不要请任何人,她只想和爸妈平静地吃一顿晚饭。葛天舒答应了,王远意说他一定做很多很多拿手好菜。
白天,葛思宁找了家餐厅,请徐静和徐之舟吃饭。
陈安远她也请了,但是对方不来,说是没空。
葛思宁本来也没放在心上,走个流程而已,免得他和江译白说她排挤他。
但葛思宁没想到他会让徐静带了礼物给她。
徐静笑眯眯地说:“他其实不是不想来,是不好意思。”
葛思宁无所谓:“真的不想来也没关系。”
陈安远送了她一支钢笔,徐静送的是自己织的围巾,徐之舟则送了她一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徐静说他脑子有病,徐之舟对此的解释是:“你之前不是说你想买这个版本,但害怕和我们现在用的出入太大,可参考部分太少,不想浪费钱吗?”
葛思宁双手接过,“是的……谢谢。”
“不客气。”
徐静:“……”
“徐之舟,我现在替徐老师操心你以后的择偶问题。”
徐之舟不解,“为什么?”
徐静:“唉。”
有徐静在的场合,一定会很热闹。
葛思宁听他们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了半天,虽然没怎么插上话,但还是由衷地觉得自己很幸运。
认识他们,很幸运。
徐静拍了一张合照发到朋友圈,并配文:祝我滴思宁宝宝成人快乐!十八岁快乐!快快长大吧!
她谁也没屏蔽。
葛思宁知道她有江译白的微信,所以勒令徐静把最后那句话删掉。
徐静吐吐舌头:“我偏不。我就要提醒他。”
“他又不知道!”
“我不管。”
她还顺手把合照发给陈安远,说:“思宁今天请我们吃了一顿很贵的饭,我还是第一次吃菲力牛排呢,唉,好可惜有的人吃不到。”
陈安远拍自己做的饭给她,也很丰盛。
徐静回复:“山猪吃不了细糠。”
陈安远:“……”
葛思宁抱着礼物回家,晚上又吃了爸爸精心准备的生日大餐,切蛋糕的时候接到葛朝越的视频。
“小丫头生日快乐。第一次不在你身边给你过生,怎么样,是不是很难过?想不想我?”
葛思宁嘴硬道:“不想。”
葛朝越嘶了一声,“那我不补礼物给你了。”
“不送就不送。”
“你这小鬼,怎么越来越气人了?说你想要,快点!”
“我说了你就能马上给我吗?”
“你先说。我看看能不能找人帮我送。”
葛思宁举着手机,瞥了眼在分散葛天舒注意力的王远意,父女俩交换了一个眼色,葛思宁开着视频跑到阳台去。
葛朝越问她:“有必要吗?我只是被断粮,又不是和妈断绝关系。”
葛思宁哼哼两声,并不理会。
“还是你想要的礼物不能告诉爸妈?”
葛朝越福至心灵,“不会吧,葛思宁,成年了,你想搞票大的是不是?”
什么玩意儿。
葛思宁摇摇头。
“那你想要什么?”
她说,“我想要哥哥回家。”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葛朝越的表情跟凝滞了一样,过了大约一分钟,他飙出两行眼泪。
“谁教你说这种话的!呜呜呜呜呜……葛思宁……你真的是……呜呜呜呜……”
他哭得涕泗横流,一边哭还一边喊葛思宁的名字,最后却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葛思宁听得烦,直接给他挂了。
吃完蛋糕,又收到了爸妈赠予的巨款和新手机,葛思宁欢天喜地地回到房间,给江译白发消息。
宁:[你来了吗?到哪了?]
100:[路上。]
江译白今天加班,要等工作结束了才能找她。
葛思宁撑着脸,趴在飘窗上等,每一个路过她家门口的人都被她仔细查看,发现不是江译白以后,她就会失落地垂下脑袋,给他发一个表情包。
发到第七个,江译白回了。
100:[抬头。]
葛思宁喜出望外地跳起来,看见江译白站在院门外,在朝她招手。
她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那个夏天,那个第一次遇见他的夏天,她在楼上偷看他,结果被抓包了,于是躲到窗帘后面,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将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
现在,她却不想控制自己的雀跃。
她像一只终于学会使用翅膀的小鸟一样飞向她的山脉。
江译白差点没接住她,他被撞得往后退了一步,却不舍得斥责她,只说了句:“思宁,慢点,急什么?”
“我就在这里,又不会跑。”
第60章 葛思宁什么……
葛思宁什么也听不见, 如果她是小狗,此刻尾巴肯定已经摇成螺旋桨了。
她拽着他的袖子,心满意足地闻着他大衣上熟悉的香水味,急切地问:“我的礼物呢?我的礼物呢?”
江译白问她:“怎么?今天成年了, 这么开心?”
葛思宁心想, 你早晚会知道。
“就是开心!”
“好好好。”
江译白也不卖关子, 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盒子,荔枝纹的质地,捏在他手里显得很小巧。
“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午休的时候去拿了。否则等到下班再去,人家都关门了。”
葛思宁心是甜的, 但是也心疼他中午不休息, 跑那么远去取礼物, 她得了便宜还卖乖:“那就下次再送好了,不一定非要今天。”
“那怎么可以?”江译白睁大眼。“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 我不想错过。”
“哼。”
葛思宁很受用。
她喜欢他的宠溺。喜欢他的付出。喜欢他的每一个“为了她”。
她打开盒子, 里面躺着一对巴洛克风格的复古耳环。
葛思宁被镶在其中的珍珠光泽闪了眼, 但是却不高兴起来。
江译白是看见她发朋友圈夸过这个款式才买的, 不可能会出错。
现在看到葛思宁失望的表情,他难得无措,问了句:“怎么了?”
“太浮夸了。”她合上盒子,“平时根本戴不出去。”
之前裙子的事情她心有不甘, 但是又不得不承认自己那样穿确实太招摇了。她到现在还是很在意邱禾当时的目光和评价。她甚至不敢回忆和分析,江译白那时候是怎么看她的。
他会不会觉得她很臭美?为了风度不要温度?他送那条裙子给她的时候都一定没想过她会不分场合地穿吧?
结果现在江译白握住她包着盒子的手,坚定地告诉她:“要的就是浮夸。”
“思宁,漂亮本是无须掩饰的。把你认为美的一面呈现出来,别去考虑别人是否能够理解、欣赏, 是你独有的勇气。”
“答应我,别让这份自信折戟,好吗?”
葛思宁扁着嘴,“真的吗?你真的觉得我喜欢的风格好看吗?夸张也好看?”
“当然。”他从不骗人,“如果可以,我宁愿你能更张扬一点。”
葛思宁看着他,真想看穿他的谎言。可惜这不是谎言,所以看多久都没用。她忍了一会儿,没忍住,破功了。
见她笑出来,江译白才松了口气。
他有些无奈地说:“也只有这种时候,你才会看着我。”
葛思宁心头一跳,装傻,“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江译白捏着她的下巴,把她扭过去的脑袋转回来。
他俯身,弯腰,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得很近。
葛思宁呼吸一紧,颤颤巍巍地问:“……干什么?”
“检查。”
“检查什么?”
“检查那个喜欢看着我的葛思宁,是不是回来了。”
她现在听不得“喜欢”这两个字,脸一下子热起来,跳开,大声反驳:“谁喜欢看着你了?”
“不是吗?”江译白反问,“你以前都是看着我说话的,有时候还会看着我的手。”
“……”
他都知道啊。
葛思宁却是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明目张胆。
她站在夜色里沉默,江译白主动走过去,对她说:“没关系。”
“思宁,我喜欢你看着我。”
如果不是月光照得他的脸庞太过坦荡清明,葛思宁真的想把这句话当成告白。
她劝自己不要这样想,否则计划会被打乱的。
她不做回复,捏着那个小礼盒,在指间把玩。过了一会儿,她问:“你还不走啊?这么晚了,你再不回去,明天起不来上班。”
江译白确实很累了,但是,“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想再陪陪你。”
葛思宁真的招架不住这样的他。
自从他们的“冷战”结束以后,江译白就变得有点……粘人。
如果说以前只是葛思宁单方面依赖他,那么现在则是江译白也需要她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但是她清楚地感受了自己的重要性。
那晚的拥抱改变了他们之间一高一低的天平,葛思宁好庆幸自己能在那些难捱的时间里陪在他身边,哪怕是以妹妹的身份。
从此葛思宁不再徘徊在他的世界之外,而是被他牵着手,走进他的生活里了。
那时葛思宁是这样认为的,她甚至为这个事实感到有些飘飘然,这对她打算在高考结束后实施的告白计划起着重要作用。她打算在江译白遇到下一次机会之前,不断增加自己的筹码,而这个筹码最好是爱情。她想捆住他,想留下他。
她不敢说话了,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那要起飞的引擎,她真想把自己当成一束烟花给放了。
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小时,室外太冷了,江译白也该回去了。
葛思宁问他:“你要不要进去和我爸妈打个招呼?”
江译白摊摊手:“不合适。我今天只带了你的礼物来。”
他随口一句话就能取悦到她。
葛思宁故作失落地说:“好吧。那下次。”
她倒不是期待他来拜访,她只是期待下一次见面。
江译白说好。
他走了,一步三回头。
因为葛思宁站在家门口看他离开,江译白每一次回头她都还在那里。
他无声失笑,双手做了个向外推的动作,意思是快回去吧。
葛思宁不动,他又故作发抖,意思是很冷。
她被逗笑了,抖落一身寒意,火箭一样冲回房间。
速度之快,坐在客厅的葛天舒差点以为家里进耗子了。反应过来后,她摇摇头,“怎么都成年了还这么毛躁。”
王远意无奈道:“还没过十二点呢。就让她再幼稚一会儿吧。”
葛天舒呵呵两声,“说得好像明天起床以后,我就能得到一个新的女儿一样。”
房间里,葛思宁脱掉外套把自己蒙进被子里,给徐静发消息。
“他送我耳环!耳环!”
徐静在线呢,等她好久了,秒回:“嗯嗯嗯,耳环,所以呢?耳环怎么了?”
“他知道我有耳洞!我从来没和他说过!他自己注意到的!”
徐静撇嘴,在手机那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看着葛思宁这三个感叹号,耳边仿佛都回荡着她激动的声音。
恋爱中的少女啊。
哪怕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都要当作灵丹妙药。
葛思宁一直到十二点都没睡,兴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她想踩点。
十一点五十九分,她开始倒数六十秒。
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六十——
手机响了。
葛思宁爬起来接,是江译白的电话。
“还没睡?”
“嗯。”
“思宁,生日快乐。”
“嗯。”
“你之前问我,十七岁是不是很好,我当时说是的。现在我还想告诉你,十八岁也很好。以后的每一岁,都会很好。”
葛思宁咬着枕头,热泪盈眶:“……嗯。”
有消息进来,她拿开看了一眼,是徐静问她在和谁打电话,一直占线!
葛思宁在心里祈祷她原谅自己重色轻友吧,她现在真的幸福得快要眩晕过去了。
江译白还没挂电话。
葛思宁叫他:“哥哥。”
“嗯?”
“我是大人了。”
江译白说对。
“你是大人了。”
我可以喜欢你了。
葛思宁心想-
十八岁的仪式感只对个人有效,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那一天过去以后,葛思宁还是要回到学校,继续痛苦的学习生涯。其实成人以后,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依旧还是卑微的高三考生。
一模和期末考的时间撞一块了,学校的意思是把期末考提前,让同学们多几次大考的经验,磨砺心态。
老师们把每一次考试都描述得至关重要,一时说这条线就是重本线,一时又说不看分数看排名,害得有些同学焦虑难安,稍有退步就失眠、干呕、脱发,经常还没从上一次考试中缓过神,下一场就接踵而来。复盘的时间太少,结果却太多,密集的节奏压得人喘不过气。
葛思宁拿试卷去办公室问老师,听到他们在议论,这次期末考估计不会出具体成绩了,免得影响同学们一模的心情。不过主要原因在于,隔壁学校已经有好几个跳楼的了。
历史老师拿着葛思宁的卷子,耳朵却在听旁边的同事讲话:“我听我老公说,他们学校已经被迫放假了。唉,出了这么大的事,家长来学校闹,都不知道要追究谁的原因。学校肯定是要赔钱的,但是老师也遭罪。”
葛思宁好几次想催老师讲题目,可历史老师动来动去,心全扑在八卦上了:“可不是吗,现在老师都变成高危职业咯。现在的小孩,学习压力大,脑筋又转不过弯,一个个都是爹妈手心里的宝贝,哪里吃过苦?高三这一年都熬不过来,一点挫折就草率结束生命,真不应该!”
好不容易听到了讲解,葛思宁拿着卷子回教室,看到徐静一个人在走廊外面放风。
她走过去,问:“陈安远和徐之舟呢?”
徐静摇摇头,“他们嫌教室太吵,去图书角自习去了。”
其实图书角也很多人,大家都在争分夺秒地学习。
葛思宁叹了口气,和徐静分享自己在办公室听到的八卦,结果徐静早就知道了,还知道更多细节。
“半个月前的事了,头七都不知道过去多久了。”徐静的表情有些冷漠,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很触动,“那个女生家就在我家附近,我上下学经常碰到她,很好也很优秀的一个人,还经常和我交流学习方法。唉,我真的没想到,她会……思宁你知道吗,我之前经过她家,楼下有他们学校的人来献花。因为她的事,他们学校迫于舆论压力,给全校学生放了两天假,我当时听到她一个同学说什么,真是多亏了她,不然死的就是自己了。”
“我好生气,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但是我更气这个世界,一个人死了,她的同伴能缅怀她的时间却只有四十八小时。四十八个小时以后,大家就不能再伤心了,因为他们还要高考,他们还有未来……”
徐静说着说着就哭了,葛思宁搂住她,其实自己也抖个不停。
“思宁,我好希望自己能救她。你说如果我能知道那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该有多好?我一定会跟她说很多很多鼓励的话,给她一个很温暖很持久的拥抱,我想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英雄,我不希望被牺牲的是你……如果可以,你的朋友肯定也希望你能活下去……”
地球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消逝而停止运转,同样的,世界是无法被一个人而改变的。
葛思宁非常痛苦地意识到了一点,并且见证了叶菱飞蛾扑火的过程。
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和吴思吵起来了,吴思字字诛心,骂得她丢弃盔甲。
她焦急向班里曾找她哭诉过的同学寻求帮助,但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
叶菱的眼睛转来转去,划过李函也划过葛思宁,最后像个孩童一样无助地号啕大哭。
葛思宁很想站起来,她真的很想站起来,她想站在叶菱身边去。
可是一旦触及吴思的目光,她又立马偃旗息鼓。
葛思宁忘不掉被吴思践踏的那些瞬间,她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可是心灵却已经被鞭打得伤痕累累。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被打怕了,只有叶菱愿意交出自己仅存的勇气。
她好佩服她啊,如果可以的话,葛思宁真希望自己也能这样活一次。
可惜,葛思宁太懦弱了。
她的梦想已经被驯化成一滩烂泥。
她不敢再逞能,只敢期盼,有那么一个人能够出现,将他们所有人从水深火热中拯救。
不用太久,就像那场初雪一样,有过五分钟就足够。
叶菱被停学了,罪名是扰乱课堂秩序。
她父母很偏袒她,来学校找了吴思好几次麻烦,觉得是她教学水平有问题。否则他们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怎么会气得都要顶撞老师了呢?
这应该是吴思第一次被家长质疑,听徐静爸爸说她私底下气得不轻,在教师饭堂破口大骂。
葛思宁虽然没能目睹现场,但他们班的人都被这件事波及了。
吴思那几天来上课,脸色都很差,一半讲课一半抽问,回答不上来的直接男生俯卧撑,女生青蛙跳。
有一次被领导巡查的时候看到了,但是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葛思宁作为语文这个科目的尖子生,更是如履薄冰。
因为吴思对谁的期待越大,谁的下场就越惨。她已经是例子了,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她越来越觉得呆在学校很难受,越来越能理解那些抑郁的同学,每次走进教室都好像被装进塑料袋里的金鱼,而袋子外面有一只手在拼命地收束氧气。
那天是晴天。
经历了几天的暴雪,突然出太阳,雪融之时,冷得锥心刺骨。
葛思宁裹着羽绒服,都不想把手拿出来,但是今天是语文连堂,吴思一定会抽问,她得提前做准备。
更重要的是,叶菱复学了。
有她在,吴思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班主任走进教室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还敢和她对视的叶菱,开火车从她们组开始,叶菱好几天没来了,不清楚流程,没答上来,直接被吴思扇了一巴掌。
全班噤声。
葛思宁盯着叶菱的方向,这个角度让她看见李函也抬头了。明明他是最不在乎别人怎么样的人,却也为这个巴掌而动摇。
葛思宁看见他垂在抽屉里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她惊讶地发现,原来他也是会愤怒的。
吴思羞辱人越来越有技巧了:“叶菱同学,学校并不是你的游乐场,如果你在踏进校门之前没有做好回答问题的准备,那你其实可以考虑再回家呆一段时间。我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可以和你浪费,你作为副班长,作为你们组的第一个同学,你有想过你答不上来有多丢脸吗?你知道你耽误了你后面的同学吗?”
她把叶菱骂哭了,脸上却没有一点愧疚,反而有种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的痛快。
吴思满意地转身,把李函叫起来,让他回答这个问题。
她之所以叫李函,是因为想证明给叶菱看,同为班委,为什么你答不上来?
这个问题上节课已经问过了,甚至回答的人也是李函。
李函现在却说他不知道。
教室里针落可闻,葛思宁听到吴思问:“你说什么?你不知道?”
李函点头,“对,我不知道。”
他这样坚定,仿佛也要和其他学生一样,挑战她的权威。
吴思大步迈过来,逼近他:“我再问你一遍,答案是什么?”
“我不知道……”
“啪。”
一个耳光落到李函脸上。
葛思宁觉得自己的耳朵应该是出问题,不然她听到的是什么?李函为什么要说自己不知道?还有吴思居然真的动手了,打了她引以为傲的班长?
班主任真是被气急了,前有叶菱,后有李函。
她转身,看到葛思宁,呼吸更重了。
但吴思早就放弃了葛思宁,所以点了靠窗边的一个女生起来。
“你来回答。”
她又恢复优雅的样子,缓步走过去,好像刚才打人的不是她。
那个女生紧张地张嘴,还没发出声音,就被一道急促的尖叫打断。
“啊——”
等吴思回过神时,李函已经冲出去了。
走廊外面没有任何防护栏,他高挑的身躯曾在校运会上为班级争回无数个跳高冠军,可是现在,他竟用他引以为傲的技巧翻越了那道矮墙,从五楼的阳台一跃而下。
啊!
这声尖叫,是葛思宁的心灵发出来的。
时空仿佛停滞了一秒,紧接着所有人都找回了自己的反应,吴思冲了出去,往下看,紧接着是教室里学生、正在上课的老师、拖地拖到一半的保洁阿姨……葛思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位置的,但她清楚地看见,李函躺在地上,躺在逐渐扩大血泊里,躺在尚未完全消融的茫茫白雪中,脸朝上,那双眼睛怔怔地望着天空,脸上还带着清晰的掌印。
万里无云。
葛思宁心里一直期盼的那个英雄,那个能够拯救世人、找到公道的英雄,以她从未设想过的方式,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