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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眠金鱼 扯梨子 30941 字 2天前

第二天,葛思宁上完课,准备出教室的时候被舍友小西拦住。

“那个,思宁,我们待会要去聚餐,你要一起来吗?”

小西说这话的时候很忐忑,因为葛思宁大概率会拒绝。但同在一个屋檐下,第一次宿舍聚会不叫葛思宁,未免太刻薄了。

葛思宁摇摇头,“抱歉,我待会有事。你和小南小北一起去是么?祝你们吃得开心。”

她说完就走了。

小南小北后脚就扑上来,道:“我都说了她不会来的,就你老好人。非要叫。”

小西叹口气,“以后四年都要待在一起呢,面子工程总要做一做吧。”

不然显得她们刻意孤立葛思宁似的。

葛思宁按照露露给的微信位置,来到室内球场。

馆内热闹非凡,葛思宁第一次来,不是很清楚方向,她绕了一会儿,边逛边给露露发信息。

许是她举着手机到处看的傻样太突出了,经过羽毛球场地的时候,有一个男生朝她这边看了好几眼。

葛思宁面上有点挂不住,但是她惯会装模作样,腰杆挺得特别直,表情也理直气壮。乍一看像来赶人的工作人员。

恰好这时,露露回复:你站着别动,我去找你。

葛思宁录了个周围的视频发过去,露露回了个ok。

于是她索性站在这里不走了,等露露过来接。

那个男生又看了葛思宁好几次,葛思宁觉得很不自在。

她没被异性这样关注过。

以前虽然收到过情书,但到毕业了都不知道是谁。

所以此刻被凝视,她有点烦躁,又有点不安。

好在露露很快来了。

她穿着队服,走到葛思宁面前的时候感觉她表情不太对劲,有所感应般往羽毛球场那边看了一下,立马心领神会:“那个男生对你有意思哦。”

葛思宁:“啊?”

她不是没猜到,只是不敢确认,怕自己自作多情。

毕竟只是看看而已,又没什么实际行动。

露露带着她,边走边说:“你马上就会明白了,大学的男的比高中的男的傻b一百倍。像刚刚那个,一看就是体育生,光长个子不长脑袋,看你的眼神都快两眼放光了,啧啧啧,跟豺狼似的。”

“……我还以为他是觉得我站在那里等人很奇怪呢。”

露露噗嗤一声笑出来,“你高中是不是没谈过恋爱,也没见过别人谈恋爱?”

“有的。”葛思宁想起还没捱到高考就分手了的小甲小乙,“看别人谈过。”

“那就是自己没谈过咯。”露露倒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但是,“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长得很扎眼啊?”

葛思宁被这个形容词吓到了,指了指自己:“我?扎眼?”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和美女这个词有什么关联,顶多是有几分姿色。高考完的暑假葛思宁虽然捯饬了很多风格,但是最后发现想要标新立异真的很难,还是做自己最轻松。

像现在,她每天上课都是穿一件平平无奇的短袖加牛仔裤。这样的装扮别说放在美女如云的大学了,就算是在高中也没人会侧目。

露露却不这么认为:“你这种不叫普通,叫 fit。要知道越简单的穿搭就越挑比例和身材,时尚完成度靠的是脸。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这么快找到你的?思宁,你属于那种气质挂,单看谈不上惊艳,丢到人群里就鹤立鸡群了。”

学姐一番话把葛思宁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她自己听了都脸红。

“以前读高中的时候,同学还给我取外号叫女巨人呢,所以学姐你现在这么说,我真的有点不好意思。”

露露笑了一声,把葛思宁从上往下看了一遍,“女巨人?”

“对啊。”

露露只有一米六,这会儿需要仰视一七二的葛思宁,但她还是摇摇头。

“你不够高。”

葛思宁又啊了一声。

露露说:“你晚点就明白了。”

她们绕过半个球场,穿过一扇门进入另一个空间,这里人明显少了很多,场地也更开阔更明亮。

葛思宁左顾右盼,哪里都新鲜。

突然,露露拽了她一把,大喊了一句:“小心!”

葛思宁完全反应不过来,睁眼看着一个比她头还大的球从自己耳畔飞过,在身后落地发出咚的一声。

“妈的。”露露直接爆粗了,“你们男排的人是不是都不长眼睛啊?!”

葛思宁余惊未消,就看到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对不起,对不起啊。我发球的时候没看到你们进来。这不是有计分器挡着,视野盲区嘛。”

“同学,你没事吧?”

葛思宁抬眼,好阳光的一张脸。

她被闪耀了一下,摇摇头,“没事,反正也没砸到。”

露露啧了一声,对这男生说,“你们注意点啊!要时刻记得你们现在用的场地是挤占了我们的空间。”

男排和女排并不共用训练场地,但最近另一个体育馆在维修,这么热的天,在外面训练太痛苦了,于是经两边的队长协商,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明白。”

男生跑走了。

葛思宁捂着胸口,跟露露往前走,很快看到她们的地盘。

“露露——”

有人朝她们招手。

葛思宁虽然跟在露露屁股后面,但是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场上热火朝天的赛况吸引。

她昨晚提前了解了一下排球的规则,所以这会儿也能看懂一点。

两支队伍显然水平不错,比赛节奏很快,露露跟人打个招呼的功夫,就已经走掉两分。

二十三比二十四,还有一分比赛就结束了。

此时正好轮到落后的黄队发球,只见选手一跃而起,球先是像导弹一样飞过来,和刚才差点砸到葛思宁的球风一样迅猛,但将到眼前竟生生转了个弯,红队的接应反应迅速,可电光火石之间难以调整站位,一步之差就让对面发球得分。

露露叹了口气,眺望,“她们二传手的跳飘球还是那么难对付,唉,这下难办了。”

葛思宁不明所以:“为什么?不是马上就要结束了吗?”

“赛末平分的情况下,需要连续得分才能赢。”刚才和露露打招呼的人走上前,朝葛思宁微笑,伸出手,“你好,我是琳子,球队的经理。”

葛思宁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她看起来这么年轻,居然是老师。

她受宠若惊地和对方握手:“……您好。”

“你就是露露说的那个学妹吧?”琳子将她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但是目光很友善,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确实很有潜力。”

露露嘚瑟道:“是吧。我看她第一眼我就知道她绝对是打排球的料。”

葛思宁一头雾水,问,“为什么?因为我长得高吗?”

琳子微微一笑,“不是。”

葛思宁还想问为什么,但又害怕对方觉得自己事多,索性继续看起比赛来。

双方纠缠不休,黄队用跳飘球连续得了两分,比分来到二十五比二十四。

命悬一线间,红队的主攻手配合二传的假扣真传将对手迷惑,一个防不胜防的直线球打断了对方的连续得分,比赛继续。

而后又拉扯了将近十分钟,双方均已气喘吁吁,露露说接下来比的就是耐力了。

葛思宁眨眨眼,目光划过双方球员涨红的脸和已经汗湿的球服,小声问:“这是什么比赛呀?输了会怎么样?”

“友谊赛而已,输了不会怎么样,”琳子双手环胸,一副看戏的样子,“只是我们队伍里的人都比较好强。”

打到最后,比分来到三十比三十一,旁边男排都开始收网了,这边还在交锋。

刚才差点砸晕葛思宁的男生和他的队友们跑过来围观,喧闹的喝彩和起哄里,有人点了点葛思宁的肩膀:“嗨。”

“嗯?”

“还记得我吗?”

葛思宁嘴角抽了抽,这才过去多久,她忘了才奇怪吧?

她点点头。

男生说:“我叫江望,你呢?“

葛思宁挑眉,“哪个jiang?”

男生一愣,“江河的江,希望的望。”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说了句,“那么巧。”

“什么?”

“没什么。”葛思宁摇下头,“葛思宁,思考的思,安宁的宁。”

男生小声地念了一遍,眼睛亮亮地评价:“很好听的名字。”

葛思宁心想,能不好听吗,当年给她取名的时候,家里人又是翻字典又是算命的。

她在心里腹诽,突然被旁边的露露撞了下手肘。

葛思宁扭头,只看见露露偷笑的侧脸。

她一下明白过来。

再看向江望时,敛起了几分友好。

江望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正想开口再说点什么,结果裁判吹哨了。

这场久围不克的比赛终于落下帷幕,以红队二传手出其不意直接扣球这样戏谑的方式结束。

双手握完手,队员们回到休息区的时候,琳子直接伸手去揪二传刘萤的耳朵:“小机灵鬼!”

露露也没想到她敢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耍阴招,直呼:“你心可真脏啊。”

刘萤哼了一声,“没上场的人就不要说话了。”

“这不是要给新人们机会吗……”

队员们喝完水,过来开会,被围起来的葛思宁这才明白露露的那句“不算高”是什么意思。

和眼前这群一米八往上的女生们比起来,葛思宁感觉自己垫脚都够不到她们的下巴。

以前学校里没几个人比葛思宁高,所以她才会被戏称为女巨人。可现在站在她眼前的前辈却都那么伟岸,葛思宁突然就恨自己不能再高一点了。

不管怎么样比赛到底是赢了,所以琳子也没什么好批评的。大概总结了一下,就指了指葛思宁,介绍道:“今天有一位新成员要加入我们。”

葛思宁突然被点到,吓了一跳,整个人顿时紧张起来。

江望在她身后悄声说了句加油,露露拉着她的手臂,带她走到灯光下:“这是我亲自招的人,是我罩着的,大家可不准欺负她啊!”

大伙儿稀稀拉拉地笑起来,“欢迎学妹!但是你别被露露这个花心大萝卜给骗了,所有新人都是她招的,也都是她罩的。”

葛思宁羞怯地垂着头,轻轻点了点,老实巴交地说:“好的好的。”

露露气死了,“好的什么好的!我才不花心!你要我再重新说一次在人群里选中你的故事吗?”

琳子道:“好了,别说这个了。刚好今天赢了比赛,招新的事也告一段落了,不如今晚团建一下?”

她扭头看到旁边看热闹的男排,“你们也一起来啊,就当联谊了。”

一听到联谊这两个字,所有人都炸开了锅,尤其是男生,鬼叫的鬼叫,狂奔的狂奔,有的直接飞回宿舍换衣服了。

葛思宁还懵着。

怎么突然就从团建变成联谊了?

江望见她沉默,犹豫着问:“学妹,你会去的吧?”

露露搂住葛思宁的肩膀,替她答了:“当然了当然了。思宁你今晚有空的,对吧?”

她今晚确实没事。

葛思宁硬着头皮点头,“嗯,我去。”-

进入大学以后,葛思宁迎来了人生当中的很多个第一次。

例如今晚,就是她第一次联谊。

露露说她要回一趟宿舍,葛思宁和其他人暂时不熟,就跟着一起回去了。她象征性地换了条裙子,被露露狂吹口哨。

“我靠我真服了,怎么这么性感啊。”

“这还不迷死江望?”

葛思宁吓得去捂露露的嘴,“你瞎说什么呢?”

“我没瞎说啊。”露露不怀好意地笑,“你不信啊?那你今晚就等着瞧吧。”

团建地点在学校五公里外的烤肉店,大家打车去的。女排的人先到,已经坐好了。葛思宁旁边是露露,她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位置,一看见江望进来,立马招手。

“江望!过来这里坐!”

她热情似火,倒是江望有点不好意思。

更别提江望一落座,露露就假装肚子痛去厕所了。

她还给葛思宁发信息:“你就好好享受大学生活吧,小美眉[色][色][色]。”

葛思宁没想到原来大学生活还包括这方面。

她一直都很相信缘分,被这么撮合还是第一次。

“额,”江望看起来比她还紧张,暖色的灯光下,他的脸看起来有一点红,“那个,思宁,你喝水吗?”

他茶壶都举起来了,手却生生顿住。

葛思宁已经配合地把杯子挪到他手边了,突然听到他说。

“抱歉。”

他长了一张很像那个人的脸。

“思、宁。”

“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作者有话说:报告!有人偷家!

另外说一下更新频率和时间,双更都是意外,日更才是常态。时间不固定,有时候会偷懒,一周起码休一天,希望大家谅解~

第67章 “因为感觉一直叫‘学妹……

“因为感觉一直叫‘学妹’的话, 有点……奇怪。”

江望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躲闪。

他似乎很想和葛思宁对视,但是又不好意思看她。

露露点破了其中的奥秘,现在葛思宁反而没那么束手束脚了。

她微微一笑,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 “为什么会奇怪?难道你也是大一的?”

“我不是。”

江望有点失落, “所以不可以这样叫你吗?”

葛思宁答非所问:“只有家里人, 或者很亲近的朋友才会这么叫我。”

“哦,那其他人叫你什么?”

“葛思宁。”

“嗯?”

“其他人叫我全名。”

江望脸上难掩失望,但是还是尊重她的习惯,“好吧。那我也暂时先叫你葛思宁?”

葛思宁没回答,抿了口他倒的水。

服务员过来上菜了, 因为人多, 所以很吵。

露露从厕所回来以后, 他们中间隔了个人,就更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一个晚上下来, 葛思宁把人认全了, 和队伍里的成员也渐渐熟悉。

互加联系方式的时候, 有几个男生浑水摸鱼地扫了她的二维码。

葛思宁装不知道, 就当多条人脉。

陈锐开学前和她说了很多社交小技巧,葛思宁听得震耳发聩,觉得比爸妈传授的那套有用多了。

江望站在后面,一副想扫又不敢扫的样子, 看起来有点可怜。

葛思宁想起刚才吃饭的时候,江望处处照顾她。

不仅替她倒水、夹菜、剪烤肉、调酱料,还在注意到她穿裙子,手臂被冷出了鸡皮疙瘩后,站起来把空调的出风口拨了上去。

有男生抱怨好热, 被他“修理”了一顿。

露露看在眼里,伏在她耳边跟她说:“姐们放心哈,江望这个男的我从大一就认识了,一直单身且没有绯闻女友,乃纯情小处男一枚,你放心享用。”

葛思宁虽然好色,但都是私底下的事。

她没和任何人聊过这种话题,连徐静也没有。

所以这会儿露露猝不及防地提到“处男”这个词,葛思宁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内心已经在尖叫了。

“学姐,你——”

“嘘。”露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而已,别那么激动。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无须多言,懂得都懂。”

露露过于坦荡,好像说的只是喝水吃饭之类的平常事。

葛思宁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所以这会儿再和江望相处,葛思宁又多了点拘谨。

但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葛思宁走上前,问他:“你要加我吗?”

江望很惊喜,忙拿出手机来扫码。

回到宿舍,站在门外都能听到舍友们嘻嘻哈哈的声音。

可葛思宁推门进去,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

她恍若未闻,人还没从露露的大胆发言里缓过来。

葛思宁敢于承认自己欲望,却仍羞于与他人分享,更不要说尝试了。

然而露露这一番话让葛思宁明白,其实大家都一样。

食色性也,只要合情合理合法,就没什么不能说的,也没什么不能做的。

葛思宁一边洗澡一边思考,临睡前打开手机,才想起要通过江望的好友验证。

对方在线,很快发来打招呼的信息。

葛思宁回了个表情包。

江望突然问:你这个头像,是情侣头像吗?

葛思宁一怔,看着框框里小小的美乐蒂,这张图从动漫里截出来的,她没记错的话旁边确实是库洛米。但她只是觉得好看而已。

葛思宁回了句:不是。

江望:哦哦,那就好。

葛思宁觉得他这样问好奇怪。

但是她不得不承认,江望很谨慎。

毕竟大家来自不同的城市,彼此又还不是很了解。

万一有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家里一个学校一个,就不好了。

第二天训练结束,江望问葛思宁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露露在旁边怂恿她:“去啊去啊!”

葛思宁没约,于是同意,“可以,去吃什么?”

江望问她想吃什么。

葛思宁还没决定好,毕竟学校里好吃的很多,食堂都有好几个。

江望划着手机,突然把屏幕举给她看:“去吃这个怎么样?”

界面停留在一个海鲜自助团购套餐上,虽然已经打了折,但两人份的价格还是高达七百九十九。

七百九十九……那一个人就是三百九十九块五。

家里一个月虽然给了她不少生活费,但大多数时候,葛思宁还是有规划地在消费。

毕竟她在外面读书,保不齐哪天有什么事要花钱。

葛思宁看向江望,不知道他选这个套餐是出于什么用意。

然而对方的表情很诚恳,好像三百九十九块五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露露接下来的话也佐证了这一点:“思宁你就去吧,今天累坏了,出去吃点好的。再说了,江望约你吃饭,哪里有让你买单的道理?”

“嗯……”

葛思宁去吃了那顿饭,但是在江望结完账以后,转了四百块给他。

当时他们甚至都还没出那家店的门。

江望收到转账,表情错愕,“什么意思?”

葛思宁平静地说:“aa。”

“不用,我负担得起。”

葛思宁垂眸看了眼江望的球鞋,说了句我知道,又说:“我也负担得起。”

江望笑了,收下来,“好吧。”

“不过,希望下次你能给我请客的机会。”

葛思宁当下没有回答。

回到学校,江望的宿舍和葛思宁不是一个方向。

葛思宁说:“不用送我了,你回去吧。”

“可我想送。”

他执意要这样做,葛思宁也不想劝了,反正累的又不是她。

露露说男生在求偶的时候都是很殷勤的,让她心安理得地受着就行。

葛思宁不想欠他人情,所以和他aa。

但是这种江望自愿且没有任何物质成本的事,她不想扫兴。

毕竟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一路上,江望表现得很健谈。

但还是听得出他不是话多的人,这会儿是绞尽脑汁在讨她欢心。

一旦葛思宁的回应平淡了点,他就会立马换下一个话题。

送到楼下,葛思宁要进去了,江望突然叫住她。

“葛思宁——”

“嗯?”

“那个……你,”他一向开朗的俊脸因害羞而染上腼腆,“我感觉你今天晚上,好像不是很开心。”

“没有。”

“但你和我呆在一起的时候,话好少啊。昨天我听你和露露聊得很起劲,你们在聊什么?可以告诉我吗?我去了解了解。”

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葛思宁却在想,告诉你还得了。

“真的没有。”她老实道,“主要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男生相处。”

江望眼睛亮了一下,“你以前没有谈过男朋友吗?也没有和男生单独吃过饭?”

没有谈过男朋友,但是和男生……不对,和男人单独吃过饭。

葛思宁回忆起往事,表情瞬间冷淡下来。

江望以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懊恼地道歉:“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不。”葛思宁努力把心里的情绪扫出去,“是我不想说。”

“没关系。”江望显然不在意这些,还叮嘱她,“那你快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你到宿舍可以给我发条信息吗?”

葛思宁说可以。

他欢天喜地地走了。

葛思宁转身,无意看到宿舍大门上面挂着的横幅。

——京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欢迎20xx级新同学

还不是很晚,旁边的操场上还亮着灯。

有人独自夜跑,有人结伴散步。

葛思宁突然就不想回去了。

她在树下找了张椅子,坐下来,终于有时间发一会儿呆。

出成绩后,徐之舟打电话过来问她,这个分数报a大绰绰有余,她还会考虑c大吗?

葛思宁说a大是她的第二志愿。

徐之舟:“那你的第一志愿是什么?京大吗?”

葛思宁告诉他,“我的第一志愿是京华。”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两秒,再开口时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没错的。京华的文科专业……确实比京大好。”

葛思宁委婉地说,“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我这个分数只能服从调剂,很有可能去不了文学院了。我家里人也不太想让我读哲学之类的专业。”

葛天舒的意思是,在金融和新传里面选一个。

“你别去读那些乱七八糟的、没用的专业。什么人文科学、社会学,哪怕是京华毕业,以后除了考公务员,还能有什么出路?”

她这些话太果断,王远意很不满,据理力争。

吵到最后,纷纷让葛思宁表态。

葛思宁不想就这些事情跟家里人发生争吵,她的处境不上不下,想要去顶尖学府就不能选专业,如果退而求其次去读一个普通的重本,又浪费了这么高的分数。

最重要的是,葛思宁对文学院没什么执念。

“当初我执意要读文科,是因为我对文科更有兴趣。三年这么长,读理科我很难坚持下来。真的不是想当作家,也不是为了在文学这条路上深造。”葛思宁握着话筒,这些话她只会和徐之舟说,“那时候,我更多的只是想反抗。想赢一次。”

她终于承认了。

在那场战役过去三年后。

徐之舟说:“你是对的。你妈妈考虑的是环境这个整体,而你作为个体,你最清楚自己的需求和需要。”

“嗯。”

“就算去不了文学院,别的专业也可以。大学很自由,你应该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来写作。”

葛思宁却自嘲一笑,“很难说。万一我被调剂到临床医学呢?我听说医学生从录取那一刻开始,大学生活就已经和轻松这两个字说再见了。”

他难得说一句俏皮话:“那你就弃医从文。”

葛思宁没忍住,放声大笑。

她没告诉徐之舟的是,她发现自己已经写不出任何东西了。

高考结束以后,时间充裕的葛思宁尝试过重操旧业,创作新作品,但现实却给了她重重一击。

她经常在书桌前坐几个小时却写不出一个完整的片段,曾经如泉水般漫上心头、恨不得喷涌而出的思路和创作欲在如同地狱般的三年里急速退潮,过往那些鲜艳的幻想和意图传递出来的思想也纷纷模糊、褪色,在她脑海里变成只剩轮廓,不见细节的纪念品。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尝试过自救,那段时间葛思宁平均两天看完一本必读读物,还重温了很多以前钟情的书籍,那些令她记忆深刻的片段至今还在影响她,再读时也能带给她触电般的震撼,可当她再次下笔时,脑袋却一片空白。

人们常说十几岁是人这一生中最有灵气的时候。

葛思宁不由得想,自己的灵气是否在这备受蹉跎的三年中,逐渐消散了?

那些青春期的美妙绮梦和天马行空的独特幻想,都有保质期。

忙着赶路的葛思宁没有及时享用,所以来到终点,她面临的不是苦尽甘来,而是失去。

迷惘和遗憾并没有因为成年而结束,命运也没有在她通过了考试的检验后对她进行弥补。

人生的难关一重接一重,她始终在翻山越岭。

后来,葛思宁担心的事情没发生,徐之舟也如愿去了京大。

他们四个人有一个小群,大学刚开学那段时间消息每天都是99+,徐静天天缠着葛思宁和徐之舟问,什么时候带她去他们的学校参观。

葛思宁说:“这边没什么好玩的,但环境还不错。”

徐之舟:“同上。”

徐静却不依不饶:“不管不管不管!我就要去!”

刚开学那会儿事多,这件事一直被搁置。

某个周末,徐静突然在群里发了三个人的合照。

葛思宁佯怒:“怎么不叫上我!”

徐静立马打电话来解释:“是陈安远和徐之舟有约,我跟着去的,不是背着你偷偷去的!不要误会哇!”

葛思宁哼了一声,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而且京大和c大都靠近城东,就京华在城西,葛思宁过去起码要一个多小时。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徐静他们一直没来找她。

九月底,葛思宁走在逐渐堆满落叶的路上,收到徐之舟的信息。

他说,葛思宁,我想去京华看看你。

她下意识地回复,可以啊,什么时候?

可是这句话才打出来,她就意识到了不对。

葛思宁看着那个我字。

不是我们。

是我。

我想来看看你。

葛思宁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只能谎称自己最近很忙,作业很多。

徐之舟表示谅解,但是没有说那下次吧。

他们一直都很有默契的人。

此刻也心照不宣。

国庆放假回家,徐静攒局,群里四个人一起吃了顿饭。

徐之舟来得最晚。

一两个月的光景,他变化很大,以前焊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不见了,葛思宁第一次看到他不戴眼镜的样子。

徐静问他:“做近视手术疼不疼啊?恢复要多久?”

陈安远插嘴:“你又不近视,问这个干什么?”

“你管我。”

不过徐之舟还是答了,“不疼,恢复期因人而异,快的话二十四小时内,慢的话一周也有。”

葛思宁听得很认真,下意识地关心,“那你呢?”

徐之舟看过来。

四目相对,葛思宁率先移开了视线。

徐静注意到了,笑嘻嘻地问:“怎么样?我们舟哥不戴眼镜的样子是不是很帅?你刚才害羞了是不是?是不是——”

葛思宁拿开徐静掐她的脸的手,“……别闹了。”

徐之舟说,“我现在还不算完全恢复,医生说完全愈合大概需要一个月。”

“……哦。”

老朋友聊新生活,自是有很多事情要分享。

他们吃完饭又找了家甜品店,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期间江望给葛思宁发了好几次微信,葛思宁都是过了一会儿才看到。

徐静眼尖,瞄到头像,明明就坐在隔壁却还要发消息问:“谁啊谁啊谁啊?男朋友?”

葛思宁服了她了,熄屏,当面回了句。

“还不是。”

两个男生一头雾水。

徐静捧着脸,一下笑得像个花痴,一下好像见了鬼。

她靠近葛思宁,想多问两句,结果突然看到窗外的马路驶来一辆车。

徐静站起来招手,并喊了句:“译白哥!这里!”

听到这个名字的葛思宁心跳漏了一拍,她点的明明是冷饮,可握着杯子的指尖却无端热起来。

她抬头看去,江译白正好推门而入。

第68章 来人身穿一……

来人身穿一件烟灰色的衬衫, 袖子挽到手肘处,衣服下摆整整齐齐地收入腹部,下半身一条质地精良的西装裤,看起来清爽又干练。

徐静这么兴师动众, 江译白都不用找, 径直走来。

葛思宁本来都已经不玩手机了, 见状,又重新打开微信。

江望问她:还没回家啊?

她回复:嗯。

江望:你的朋友都好健谈。

葛思宁在打字,想回他其实不是,但手指压在屏幕上还没动,就听到那道低沉的男音。

“刚下班。阿远说你们在这边聊天, 我就想着顺路过来看看。”

她指尖一顿, 感觉有道目光落在自己头顶。

葛思宁手点在某个字母上, 摁出好多个相同的字。

只几秒,江译白的目光就离开了。

他坐在陈安远旁边。

和葛思宁面对面。

他倒是自在, 还问候徐之舟:“听说你刚做了近视手术?在哪家医院?”

徐之舟点头, “私立医院。我爸妈的朋友操刀的。您有这个需求么?”

他笑了, “我不近视, 但是有一点散光。平时电脑看多了。”

“我可以帮您问问,听说他们医院有专门缓解疲劳的眼药水。”

“好啊,谢谢了。”

他关心完徐之舟,又开始关心徐静。

“怎么样?大学生活还愉快吗?”

“爽得要死啊。”徐静口无遮拦。

江译白被她这个形容勾起好奇心, “有多爽?阿远和你一个专业,可是经常打电话过来问我问题。”

徐静觉得他到底是家长,有的秘密不能和江译白说。

所以她转移话题:“我们学的是计算机,陈安远能问你什么问题呀?”

江译白说:“我以前也要学python和JavaScript 的。”

徐静真没想到,说了句原来如此, 然后殷勤地问:“那译白哥,我以后有作业不会做,也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陈安远在旁边被呛到,咳嗽了几声。

江译白看了他一眼,跟徐静说:“你抄他的,或者让他教你不就好了。”

徐静:“我才不要。他有时候会拿乔。”

江译白唔了一声,“但我工作比较忙,可能不能及时回复。”

徐静在桌子底下踢了踢葛思宁的鞋子,一直回微信、和江望闲扯的葛思宁抬头,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她说。

“唉,可是我以前听说你经常帮思宁解题啊。现在究竟是真的变忙了,还是不想理我啊?译白哥,你是不是只对思宁这么有耐心?”

葛思宁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徐静踢她不是点她,而是提醒她,她要干坏事了!

她瞪了徐静一眼,徐静吐吐舌头,一副为她打抱不平的样子。

江译白把她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但是面对徐静刻意的语气和刁难的问题,他很平静:“是真的忙。”

“好吧,大忙人。”

其实他们聊得都差不多了,也没约晚饭,陈安远给江译白发微信的时候说的就是,准备散场了。

江译白从公司过来其实并不顺路,但是在陈安远告诉他都有谁在的时候,江译白说:“我来接你,你待会不用坐公交了。”

他扫了眼桌上的残羹,余光不经意地瞥过葛思宁。

他拿出钱包,撞了撞陈安远的手肘,“去买单。”

徐静嘻嘻两声,“哥哥这么好啊,专门跑来买单。”

“难得见你们一次,应该的。”江译白说,“有空来家里吃饭。”

“你下厨?”

“阿远的厨艺还不能满足你?”

“可他说你做饭比他好吃多了。”

江译白答应下来,“行。你下次来,我下厨。”

徐静说,“好呀,下次我们一起来。”

她说完就朝葛思宁眨了眨眼,葛思宁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江译白提出送他们回家。

出去的时候她和徐静走在后面,葛思宁攥住她说:“待会在车上你别乱说话了!刚才好尴尬。”

徐静说她没出息。

“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思宁,别内耗,表白被拒绝而已,你和江译白总不可能一辈子不见面了吧?以后你哥回来,你俩还多的是机会。”

“什么机会?”

“你别跟我说你放弃了啊。”徐静摇摇头,一脸意味深长,“少说我们也认识两年多了,我还不知道你?你骗谁都骗不过我。”

葛思宁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来她的演技这么差?

连徐静都看得出来,那在认识她更久、也更了解她的江译白眼里,她又是什么样子?

她愤愤地质问徐静:“那你刚才还问,和我聊天的是不是我男朋友?”

“切。我八卦嘛。”徐静不以为意,“大学帅哥这么多,你移情别恋也很正常。”

“再说了,江译白不是让你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吗?你现在正好可以证明给他看。”

葛思宁皱眉,她心里虽然确实恨他轻描淡写地把自己往外推,但是她没想过拿自己的感情开玩笑。认识江望是她真情实感的决定。

徐静恨铁不成钢:“哎呀!你这个木头脑袋!”

“我……”

徐静懒得跟她说,拽着她往前走。

走到江译白停车的地方,陈安远率先拉开副驾驶的门,结果被徐静拍掉手。

“让开。”

陈安远:“?”

然后他就看见徐静把葛思宁塞了进去。

“……”

江译白接了个电话回来,一拉开车门,就跟正和徐静讨价还价的葛思宁打了个照面。

双方皆是一顿。

葛思宁率先移开了视线。

看他的表情,似乎也没想到是自己坐副驾驶吧。

她逆反心理上来了,没注意到江译白迟迟没发动车辆。

又过了十几秒,他才开口,而且是对着葛思宁说的。

“安全带。”

“……”

葛思宁迅速扣好,车马上就开出去了。

她脸在发热,但还好不会变色,越是紧张,她看起来越是冷漠。

后排坐着的两男一女叽叽喳喳个没完,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徐静在和陈安远吵架,徐之舟偶尔中肯地说两句,葛思宁在回微信,没认真听。

徐静看了她好几次了。

突然冷不丁地来了句:“思宁,你在跟谁聊天啊?”

“……”

梅开二度。

而且还是在江译白面前。

葛思宁扫了她一眼,清楚地看见她故作迷惑的表情下藏着的狡黠。

车里的空间就这么大,又没开窗,除非是聋了才听不见。

葛思宁心一横,觉得徐静既然都赶鸭子上架了,她就别辜负闺蜜的好意。

“一个男生。”

“哦~也是新生?”

“不是。”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打球认识的。”

“哇塞,体育生?是不是很高?很帅?现在流行黑皮型男,他是不是也很性感?”

“……还好吧。”葛思宁认真想了想,又说,“不是体育生,学戏剧的。”

徐静大惊小怪:“哇塞,文艺男!和你很有共同话题吧?”

葛思宁有点演不下去了。

她捏了捏自己的眉毛,实则是想借抬手这个动作遮挡自己偷瞄的视线。

她瞥到江译白的侧脸,他目视着前方,眼睛都没眨一下。

没意思。

葛思宁放下手,回了徐静一句:“还好。”

闺蜜心领神会,换了个话题。

路线先经过徐静家,徐静下车的时候把陈安远拽了下来,对方一脸莫名其妙,但是还是跟她走了。

葛思宁靠着车窗看他们两个并肩渐行。

江译白伸手,调整导航,同时问徐之舟:“你住哪个小区?”

徐之舟报了个地址,葛思宁坐直了身体。

她看到车载导航的屏幕上显示,从当下这条路走,是先经过她家才经过徐之舟家。

可是江译白刚才却换道了。

葛思宁突然意识到,江译白要先送徐之舟。

她暗暗一惊,给徐静发了句:我草啊。

她们私底下聊天都口无遮拦,这会儿别说脏话了,葛思宁想跳车的心都有了。

徐静秒回:?

葛思宁如实汇报情况,并陈述自己的猜测。

徐静回了一个[冷笑]。

[让我静静]:人家比你上道多了。

徐静的回复让葛思宁肯定,江译白有话想对自己说。

但会是什么话呢?

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大学开学那天。

王远意一个不爱麻烦别人的人居然会让江译白一起来给葛思宁搬行李,这简直匪夷所思。

天知道葛思宁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升学宴的“告别初恋仪式”,结果没过两天又见到江译白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此后就一直是断联状态。

葛思宁又开始头脑风暴了。

他是想关心她的大学生活,还是关心她这么快就有苗头的感情生活?

车内很安静,徐之舟不是话多的人,江译白更不是。

葛思宁也没什么想和他们聊的。

而且一想到徐之舟之前的迷惑发言,葛思宁现在只想找个洞钻进去。

恰好这时江望又发来信息,葛思宁顺势和他聊了起来,假装自己很忙。

没过多久,车就停在了徐之舟楼下。

后排传来车门解锁的声音,徐之舟下车之前说了句谢谢。

江译白打了双闪在看信息,闻言回复了一句:“不用。”

徐之舟关上车门。

葛思宁的心情却没有因为走了一个徐之舟而放松,反而更加紧张起来。

江译白熄屏,把手机丢到扶手箱上。

葛思宁立马偏过头,假装目送徐之舟,想降低江译白开口的可能性。

然而江译白还没来得及说话,葛思宁那边的车窗就被人敲了敲。

她把窗摇下来,看到去而复返的徐之舟。

“……”

徐之舟问:“方便吗?我想和你聊两句。”

葛思宁果断下车-

十月初的夜风有点凉,葛思宁搓了搓手臂,徐之舟看见了,说了句抱歉。

“什么?”

“很冷吧?但我确实有话想和你说。”

“其实还好。”葛思宁双手环胸,搂住自己,“你想说什么?”

许是徐之舟今天表现得太正常了,此后也没有再说过令人遐想的话,所以葛思宁并不觉得他们的关系有什么变化。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她希望徐之舟永远也不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试探过一次就够了。

但现在看着眼前的少年,葛思宁知道,不可能了。

她和徐之舟是一样的人。

决定了的事,就一定会去做。

徐之舟往前一步,踩到一片干瘪的枯叶,发出嘎吱一声。

“葛思宁。”

“嗯。”

“你和江译白坦白了?”

她一怔。

徐之舟用的是“坦白”而非“表白”,可其中内涵,他们心照不宣。

她惊讶的是徐之舟是怎么看出来的。

像过去每一次一样,读懂了她眼睛里的疑惑。

可徐之舟选择不再为她解答。

他很冷静地问:“所以你不会考虑别人了?”

葛思宁没办法对这位挚友说谎。

她老实承认:“是的。”

良久,徐之舟才点了下头。

“我明白了。”

徐之舟说再见。

“起风了,你快回去吧。”-

回到车上的葛思宁心不在焉。

她无法形容自己当下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因为徐之舟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而她下车时甚至做好了捅破窗户纸的决心,葛思宁看着他的眼睛时,想的是,这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她从来没有想过友谊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她庆幸徐之舟的委婉,却也为无法回应的自己感到懊恼。

中途穿过隧道,她的面容短暂地融入黑暗里,然后重新回到夜色中。街景折出不同的光芒,落在她脸上,斑斓得赏心悦目。

江译白从不动声色地看,到明目张胆地看,这眼神变化并没有挑起葛思宁任何反应。

葛思宁没再玩手机了,却一直在走神。

徐之舟把她叫出去聊了五分钟,她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江译白不是傻子,猜得到。

他冷不丁地开口,“其实他人不错。”

葛思宁现在心情正郁闷,闻言想也不想,顶了回去:“与你无关。”

“我只是关心你。”

“大可不必。”

江译白对她的抗拒早有心理准备。

从前芝麻大的事都要生气的葛思宁,不气他的所作所为,那才可怕。

他这样自我安慰着。

又开出一段路,江译白不长记性地继续问:“他叫你下车说了什么?”

葛思宁沉默。

江译白更确定了。

他思索了几秒,又摆出哥哥的做派,用从前那样温柔的口吻给她建议:“你现在刚上大学,还是先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绩点虽然没那么重要,但万一以后有用呢?等你出来工作,或者是考研……”

“我自己有分寸。”葛思宁淡淡地打断他。

看她托着下巴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江译白猜她根本没听进去。

她不想听这些话,他就换种方式,问她问题。

“大学生活怎么样?”

刚才在店里,他关心了所有人,唯独没有关心葛思宁。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还行。”她不欲多说。

江译白只想得到最想知道的答案。

“谈恋爱了?”

葛思宁面无表情地否认:“没有。”

“那你刚才一直在和谁聊天?”

“朋友。”

“那个文艺男?”

“他有名字,叫江望。”

江译白挑眉,“和我一个姓?”

“对。”葛思宁不怕告诉他,“他和你长得还挺像的。”

听到这句话,江译白的眉心微微蹙起。

葛思宁继续说:“当然,和现在的你不像。像你二十岁的时候。”

她语气带有恶意,江译白听出她的讽刺。

他扫了眼后视镜,看到自己因为这两天在加班而落下的黑眼圈。

江译白没接这个话茬,而是问:“他性格好吗?”

“还行。”

“家庭条件呢?”

葛思宁其实不确定,但她故意说:“比我家有钱。”

江译白又不说话了。

葛思宁看到他握着方向盘的两条手臂,上面的青筋在隐隐跳动。

眼前的路很熟悉。

快到家了。

车一停稳,葛思宁就迫不及待地要下车。

车门开到一半,她像是才想起来什么,回头说了句。

“谢谢哥。”

哥这个字咬得特别重。

她以前也是这么叫葛朝越的。

因为觉得哥哥这个叠词太亲昵了。

江译白不知道是没注意到她故意改口,还是坦然接受了。总之,他没说什么。却在葛思宁关上车门之际同时下车,叫住了她。

“思宁。”

葛思宁隔着一辆车的距离,和他对视。

江译白的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低沉,“你交什么样的朋友,我都不反对。但我希望你是发自内心的,或者是真的和对方合拍。”

葛思宁在心里骂他惺惺作态。

“是你让我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是,我是说过。但……”

“那我就是喜欢这种类型的树,有什么问题?”

江译白哑口无言。

类型?是啊,在小姑娘眼里,帅哥是分类型的。那个男人和他是一个类型,所以赢得了葛思宁的青睐。

长得帅、性格好、家世也不错。

和他相似,却比他好。

江译白不知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去劝阻葛思宁,明明曾经他还能面对面、理直气壮地和她探讨爱情,分析她被人喜欢的原因。

现在,他俨然不配了。

见他脸色不霁,葛思宁偏偏还要火上浇油。

她向来坦坦荡荡,是最直白也最诚实的女孩。她什么都和江译白说,从不撒谎。

“老实说,我到现在还是喜欢你。听到这个事实请你不要感到惊讶,毕竟要求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拥有立马从初恋中抽身的能力,是不可能的。”

“但我不会为了忘掉你而和别人在一起。”

江译白的脸沉得都快滴水了,葛思宁还在持续告知。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跟江望在一起了,只会有一个理由,就是我喜欢他。”

第69章 秋意渐浓……

秋意渐浓。

远在悉尼的师兄林易打来电话, 想让江译白帮个小忙。

他有个女儿,离婚的时候判给了前妻,今年刚上初中。听前妻说,女儿在班上常因单亲家庭这件事被同学嘲笑。所以他想拜托江译白, 去帮小姑娘开一下家长会。

江译白:“我看上去已经能够做人爸爸了?”

林易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那丫头就喜欢你这种类型的。我每次带什么礼物回去, 她都要跟人炫耀。你年轻,长得又帅,正好满足她的虚荣心。”

提到类型这两个字,江译白轻哂。

他到底是什么类型的?

这么招这个年纪的姑娘喜欢。

“那你前妻那边怎么办?”

“我都跟她说好了。”

感情就等他点头呢。

江译白答应了,林易在那头千恩万谢, 直说等他回来, 一定好好犒劳。

说到这个, 林易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悉尼?”

江译白听到“回”这个字,顿了顿, 才回答, “还没到轮岗的时候。等公司安排吧。”

“行吧。”林易想起另一件事, “对了, 我上次推荐给你的心理医生,你去看了没有?”

江译白目光下移,刚好看到那张名片,手指轻点, 从桌角中将其翻出。

白底黑字,上面是主任医师的姓名职位,下面是地址。

林易察觉到他短暂的沉默,心下了然,苦口婆心地说:“她是我读研时的同学, 勉强也算你的学姐吧。人很靠谱的,就是毒舌了点。我听说她现在的咨询费已经开到……不过你报我名字能打折。既然短时间内不回悉尼,那不如换个医生看看。”

“心病和别的病不一样,需要持续治疗,你别当感冒似的久了就能好……”

江译白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最近睡眠好点了吗?还是老样子?”

他还是嗯。

林易叹口气,知道自己劝不动他,再加上他还有事求人办呢,不好在这个时候惹江译白烦。

不过他不知道是,名片是江译白昨天翻箱倒柜找出来的。

他之前没放在心上,随手放。

这段时间,他起了去看看的心思。

电话的最后林易反复叮嘱江译白家长会的时间和日期,江译白回了好几次知道了,他才罢休。

家长会在周六,江译白先是和林易的前妻汇合,两人在车上交涉了几分钟,他才只身前往林易女儿关秋秋所在的班级。

江译白虽然看过她的照片,但是班里那么多人,他还是找了一会儿才找到关秋秋。

凭借林易的叙述,江译白以为关秋秋是个较为自闭的孩子。

但他找到的关秋秋却十分开朗活泼。

她正被同学们围着聊天,看到窗外的,顿时反应过来。

关秋秋激动地站起来,喊了声:“爸爸!”

“……”

江译白感觉自己毕生的演技都贡献给今天这场家长会了。

当关秋秋的班主任问到自己今年贵庚的时候,他面不改色地撒谎:“三十六。”

老师果然张大嘴,直夸:“看不出来啊!秋秋爸爸您保养得真好!”

关秋秋在旁边憋笑。

她倒没有刻意带江译白去跟同学们周旋,家长会一结束,她就跟江译白说走吧。

“就这样?”

“不然还要怎样?”

江译白想了想,问,“欺负你的都有谁?”

关秋秋说了几个人名,隔着窗户指里面的同学。

江译白发现她说的全是刚才和她聊天的人。

离开教学楼的路上,江译白告诉她:“真正的朋友是不会利用你的痛处中伤你的。”

关秋秋说:“我知道。”

这姑娘浑身透着一股机灵劲,江译白觉得自己点到即止就好。

关秋秋在踢一块石子,她边踢边问,“哥哥,你为什么答应我爸爸来帮我开家长会?”

“因为我们是朋友。”

“嗯?可你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你和他有共同话题吗?”

江译白笑了,他其实还不到二十五岁。

他没说话,关秋秋又问,“那你有女朋友吗?”

“怎么问这个?”

“好奇呀。”

江译白想到林易说关秋秋喜欢自己这种类型的,不由得想请教她:“在你眼里看来,我是什么样的人?”

关秋秋眼珠一转,她最会献殷勤了,好词好句脱口而出。

“温柔、英俊、年轻有为、冷静沉稳看着就靠谱。”

她说着说着就冒出一句,“反正比我妈的男朋友好。”

“嗯?”江译白听出一点苗头。

关秋秋告诉他,“我妈本来想让她男朋友来给我开家长会,美其名曰和我增进感情,我看他就是在为当我爸做准备。”

江译白说,“你不喜欢他?”

关秋秋摇摇头,“长得太丑了。”

“……”

江译白试探性地问,“所以你才和你爸撒谎,让他找我帮忙?”

关秋秋小声地嗯了一下。

江译白拍了拍她的脑袋,领着她去找她妈妈。

她妈妈想请江译白吃饭,以示感谢。

江译白婉拒了。

“我下午还有事。”

临走前,关秋秋伸出自己的iwatch,让江译白加她的好友。

江译白愣了一下,无奈地扫了。

告别关秋秋,他驱车前往那家独立的心理诊所。

听林易说他这位老同学只做权贵生意,所以故意选址在郊外,位置虽然难找,但是胜在环境好。

对方不仅要价高,还是预约制。

江译白第一次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是抱有约不上就算了的消极心理的。结果那人在听到他是林易的朋友以后,竟说了一句,等你好久了。

两侧的梧桐树互相平行,整齐到毫发无遗,空出来的道路笔直地指向深处那栋双层木屋。巨大的陡坡三角形屋顶下是折射四周秋色的幕墙,外面看不清,走进来就发现室内装修别有洞天。

江译白向前台自报家门,护士在确认了身份后将他带到走廊的尽头,告诉他:“这间就是陈医生的办公室。”

“谢谢。”

“不客气。”

江译白敲了敲门,听到里面说“进”,才推门而入。

陈晨正在泡咖啡。

室内一股浓厚芳醇的香气,来自她刚刚研磨出来的粉末。热水壶里的气泡正咕噜咕噜地往上涌,显示屏跳到92度,是最适宜的水温。陈晨端起杯托,一边注水一边招呼江译白坐。

他走向陈晨指的沙发。

大约等了五分钟,固体的香气逐渐消融成液状,包裹了整个空间,陈晨端着一杯完美的手冲来到江译白面前,跟他介绍:“尝尝,新到的豆子,听说喝起来有花香。”

江译白端起来抿了一口,花香倒是没尝到,但是酸感明亮,口感很好。

陈晨开门见山地说:“你既然是林易的朋友,我就不和你搞冠冕堂皇那套了。我的病人与其说是来找我看病,不如说是来找我倾诉的。同样的,你也可以用倾诉的方式跟我分享。如果不想,也可以按你的节奏来陈述,或是直接拿你以前的病历给我。总之,在我们独处的整个过程里,我希望你是放松的。”

她如此直接,江译白反而有点喜欢。

他其实有个隐藏的诉求,就是希望医生不要把自己当成病人看待。

陈晨做到了这一点。

也或许是她泡的咖啡还不错,江译白去了一次,第二周又去了一次。

连续接触了一个月以后,江译白发现陈晨给他开药的剂量逐渐加大。

可他明明感觉自己越来越正常。

甚至连一向顽固的失眠都开始有所好转,为什么她会判断他的病情加重了?

对此陈晨的解释是:“我们到现在已经见了三次,每一次见面你都比上一次更坦白。但是你想隐瞒的事情至今还藏在你心里,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宣之于口,甚至在和我交流过后,你因心灵的短暂放松而兀自判断自己有所进步,从而形成了错误的认知,以为自己慢慢变好了。但事实是变本加厉了。”

江译白哑口无言。

陈晨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喜欢葛思宁,对吗?”

在江译白的故事里,他已经尽可能一视同仁地去描述他人生里的重要人物。可陈晨很敏锐。

她没有被他套的关于原生家庭、人际关系、成长经历的宏大空壳所蒙骗,但同时她也在利用这些事情来确认自己的猜测。

她认为,江译白所经历的一切构成了复杂的他,也影响着现在的他。

他越是无法面对什么,就越焦虑什么。

“如你所说,你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你并没有遗传你妈妈的善良和乐观,但是你需要靠这些品质去生存,所以你一直戴着这个面具示人,且所有人信以为真。但扪心自问,你貌似并没有真的对谁推心置腹,你的付出基本都建立在对方可以和你进行价值交换的前提下。你自己很清楚这一点,也明白这是可行的、对自己有利的,所以你坚持着伪善的做派,并告诉自己没有错,直到遇到葛思宁。”

“同样的年纪,同样的事情,甚至是同样的解决方式,为什么你不会对你的弟弟陈安远感到愧疚?是因为你认为你已经给予了足够的筹码可以和他交换,你们互不亏欠吗?但在你和葛思宁的关系里,在我看来,你到现在都还没有收回你的成本。她给过你什么,能让你在几乎没有回报的情况下持续付出着?”

江译白脸色惨白。

陈晨持续输出着:“这个问题我相信你肯定思考过,而你也思考出了结果。因为真正伪善的人大多自恋,并不会像你一样进行自我反省,更不会对无需伪装的葛思宁投去羡慕。你的道德感太强了,以至于你在面对她的时候想要持续扮演一个正面角色,而这个角色促使她给了你很多正向反馈,比如发自内心地依赖你、需要你、向你展露他人没见过的另一面等。”

“你享受这些东西,才会愿意为此付出,在他人眼里看来的溺爱其实是你心甘情愿的交换。且你不敢让她知道你的不好、你的背面,因为你知道她无法接受不纯粹的你,你不敢让她看见你的伪装,即便这并没有伤害到她。”

“你害怕失去这个能带给你安慰和温暖的身份,也害怕失去带给你这些的人,但要你承认对她的感情就等同于要承认自己的虚伪。”

“不过,让我猜猜,现在的你是不是已经失去这个角色了?”

他很想回答陈晨,可喉咙里藏着的解释全都是佐证。

午夜梦回的时候江译白也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从前的回忆他不敢细想,只能从那个他认为是节点的拥抱开始分析,比如他为什么要在意识到男女有别以后依旧放任自己亲近她?如果真的将她视为手足或当作小孩,为什么还要袒露自己的脆弱?让葛思宁承载他的负面情绪,是否意味着他心里期待她的治愈,贪恋她的温暖?

而就是这样自私的他,在面对葛思宁的告白时,表现出来的情绪是暴怒。

他气的是什么?是气葛思宁先他一步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并且勇敢表达,还是气葛思宁捅破了这层他还没有触摸到的窗户纸?

像根本解不出这道题的老师站在空空如也的黑板下,气聪明且勇敢的学生写出了答案,从而为自己的无知、傲慢、迟钝、伪善、自私而愤怒。

江译白痛苦地坐在沙发上,好像又回到了刚到澳大利亚的那段时间,他不断地看医生,不断地吃药,不断地剖析自己、寻找原因,最终作茧自缚,画地为牢。

第四次见到陈晨,他终于能够开口谈自己的感情观。

他认为自己作为哥哥,是不能爱上妹妹的。

江译白无法接受葛思宁的心意。

因为他无法接受脱离了道德标准的自己。

“可她和你没有血缘关系。”

“但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的家人我都认识,甚至我也是她的家人……”

陈晨摊手,“现在不是了。”

江译白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缓慢滚动,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糟糕,因为陈晨的话是正在逐渐成真的事实。

陈晨说:“你既然这么珍惜这个‘角色’,难道就没有想过换一种方式留住?即便这个角色的署名不是‘家人’,是男友,是丈夫,也不影响你得到她的回馈啊。”

听到这番话的江译白怒目圆瞪,额上青筋暴起,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怖的虚幻传说。

陈晨看着他的表情,道:“这次就先到这里吧。”

她端起手边已经凉掉的咖啡,看向心如死灰的江译白,声音带点嘲讽地说。

“我经历过很多病人,了解他们的人生让我总结出一个规律,即性格决定命运。在我看来,你的性格已经是近乎完美了。我相信在你过去的人生里,你也因为你的与人为善而尝到许多甜头,既然如此,又有什么所谓呢?人多多少少会有点瑕疵,你何必那么执着。”

江译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看到自己手背上的血管在跳动,一突一突的。

陈晨说那我换个问法吧。

“你既然没想过接受葛思宁,那为什么要这么频繁地来看病呢?”-

转眼就十一月了,京都的气温急转直下,早晚都冷得不行,只正午时分稍霁。

露露说:“感觉昨天还在吃冰棍、看你们军训呢,结果这么快就要冬天了。”

排球队每天都要训练,有人怕动起来热,在室内穿夏季队服,久了难免感冒。再加上运动消耗大,流汗多,最近队里总听到有人打喷嚏。

葛思宁宿舍也有人感冒了,所以她这段时间特别注意。

王远意打电话给她,问她需不需要自己送点衣服过去。葛思宁算了下从家到学校的距离,跟王远意说寄快递吧,省得跑一趟了。

她昨晚在微信上和江望提了一嘴,对方今天训练结束之后就带着感冒灵来接人了。

新的体育馆修好了,就在隔壁。

江望在众目睽睽之下奔向葛思宁,后面是他的队友在起哄,前面是露露她们在嬉笑,绕是葛思宁经历了好几次这种场面,也还是顶不住那么多八卦的目光。

她扯了江望的袖子一下,让他跟自己走。

露露她们在后面尖加油助威:“葛思宁!拿下他!”

葛思宁真想把耳朵捂起来。

这句话她们在打训练赛的时候经常用来鼓舞队友,不曾想还能这样用。

江望腿长,三步并作两步跟上来,他背着运动包,动起来有点笨拙。葛思宁接过他手上的感冒灵,说:“谢谢你啊。不过下次你还是私底下给我吧……不然,露露她们肯定又要起哄。”

江望说:“没关系。”

“葛思宁,我喜欢他们起哄。”

“为什么?”

他脸红了,“因为我现在还不敢说喜欢你。所以只好说……喜欢起哄。”

葛思宁看了他好几秒,视线垂下去。

“怎么了?”江望很紧张,“是我太直接了,你听了觉得不舒服吗?对不起,我不会追女孩……”

葛思宁摇摇头,“没事。不是。”

“那是为什么?”

“你就告诉我吧。”

“好吧。其实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

她珍惜江望的喜欢,也愿意培养他们之间的感情,但是进展很慢。

而且,略微有点困难。

江望完全不在意,他很开朗地说:“那就等你想回应了再回应呗!我有这个耐心。”

“……谢谢。”

“别说谢谢,这会让我觉得我给了你什么很了不得东西。”

葛思宁摇摇那盒感冒灵,笑道,“确实给了啊。”

江望也笑。

“要不要一起去吃饭?还是你今天已经有约了?”

葛思宁平时只和排球队的人出去,她们看见她跟江望走了,估计就不会打扰她了。

她摇摇头,江望便说:“那我们去吃上次说的那家东南亚餐厅好不好?很近的,从这里走正好。”

“可以啊。”

葛思宁嘴上答得轻快,实则心里掉了两滴眼泪——又要放血了。

江望每次挑的地方都高于普通大学生的消费水平。

但因为他很明显是习惯过这种生活,所以葛思宁也不想改变别人。

其实认真想想,她和江望出去吃饭的次数也不是很多。

葛思宁每次都当是奖励自己吃顿好的,这样就没心理负担了。

吃完回去的时候,江望照例送她到宿舍。

他们穿着配色相近的球服,背着一个牌子的运动包,俊男美女走在路上十分惹眼。又因双方身材都高挑挺拔,吸引了不少路人侧目。

江望问她在排球队的这两个月,感觉怎么样?

葛思宁说很好。

“每天训练都快累成狗了也好?”

“嗯。”

“为什么?”

“因为……”

葛思宁回忆起高中的种种往事,她在打球这段时间里想起了很多以前刻意忽略的东西。

比如女巨人这个外号。

她从来没有为自己比同龄人茁壮的身高而感到羞耻,但是他人的言语总似尖刀般扎来,绕是葛思宁再坚定,也难免会心有芥蒂。

但是这如鲠在喉的异样感,在葛思宁加入排球队以后突然通了。

除了认识到这个世界上多的是高大的女性这件事以外,葛思宁还为自己曾经被人诟病的特点能在赛场上大放光彩而骄傲。

她找到了同类并且得到了许多成就感,这些收获冲散了她的疲惫。

她问江望:“你觉得女生长太高会不好吗?”

江望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你这样的就很好。”

葛思宁悄悄比了比自己和江望的身高差,心里难免失落,她不得不承认大多数男生的审美还是倾向于娇小的女生。

不过她不是失落自己不符合男性的喜好,而是失望江望没有给出她想要的答案。

葛思宁懊恼自己老毛病又犯了。

其实每一个问出口的问题她心里都有判断了,可她就是忍不住想了解江望的态度和看法。如果不一致,她就扣分,但即便一致,她也会觉得这是应该的。

因为换做是江译白,他一定能很快掌握葛思宁的心情,以及期待。

想到他,葛思宁彻底沉默下来。

江望见她脸色不对,连忙关心,他不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便以为她此刻表现出来的低落是感冒的前兆。

他连忙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拢住葛思宁。

葛思宁被他装在一件硕大的棒球服里,袖子垂到她的大腿,特别滑稽。

她扑哧一声笑了,说,“我这样好像双开门冰箱。”

江望心里松了口气,正想说不像,就突然被一道直晃晃的灯光打断。

葛思宁猛地眯眼,江望条件反射地回头。

那辆车不知道在这里停了多久。

他们站的地方有路灯,车主不可能看不见这里有人。

但对方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竟在正前方站着人的情况下,打开了大灯。

江望感觉自己眼睛都要瞎了,他看见驾驶座上,那男人慢条斯理地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然后下车,走到他们面前。

葛思宁戴了隐形眼镜,远远就看清了他的容颜。

那人越走越近,她头皮发紧,一是吓的,二是怕的,竟下意识地搂了搂身上披着的外套。

江译白看她缩成一团。

缩在那件刚从旁边这个男人身上脱下来的衣服里。

他沉下声,喊了句:“葛思宁。”

江望一愣,原来是认识的?

他正想问葛思宁这是谁,便看到她往自己身后躲。

江译白自然也目睹了这个动作。

一清二楚。

他脸更黑了,竟直接说。

“你给我过来。”——

作者有话说:作息又乱了TOT!

第70章 刚才在车上气定神闲喝……

刚才在车上气定神闲喝水的姿态全然破裂。

江望看着眼前这个面容阴冷的男人, 不由得心头一跳。

加之他那声咬牙切齿的“葛思宁”,短短三个字已然能让人听出其中凝结的怒气,这更让江望紧张起来。

葛思宁之前说不熟的人都叫她的全名。

可这位看起来和她可不像是不熟。

而是太熟了。

江译白掷地有声,可葛思宁跟没听见似的, 站在江望身后, 动也不动。

卡在中间的江望被他们交汇的视线中伤, 非常尴尬。

他根据江译白的模样判断他的年纪,之前听露露她们说过,葛思宁有一个哥哥。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眼前这位?

可如果不是的话,他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

思及此,江望不由得有点心虚。

毕竟披衣服这个动作确实有点暧昧了。

而且还是当着人家哥哥的面。

这不是找死吗。

江望张张嘴, 想解释, 还没发出声音就看到江译白往前走了一步。

他似乎丝毫不在意葛思宁装聋作哑的态度, 并伸出手想去拉葛思宁。

葛思宁灵活地一躲,江译白扑了个空。

江望都不敢去看他的脸了。

“那个, 哥……”

“你叫我?”听到这个昵称, 江译白脸上都快结霜了。

他一开口, 江望感觉自己好像被丢进冬日冰湖里似的, 从背脊漫上一层寒意。

他向葛思宁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但葛思宁似乎是不想面对她哥,双手环胸,扭过头去。

江望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看局面,他一个外人不该插手,更不应该再待在这里。

他刚才喊了江译白一声哥,可对方明显没有和他寒暄的打算。

于是江望只能和葛思宁说:“那我先走了?”

“嗯。”

葛思宁正愁怎么开口呢。

“外套……”

“你急着要吗?”

现在确实有点冷,但葛思宁更多的是想气江译白。

“不急, 但是我怕你哥……”

葛思宁果断否认,“他不是我哥。”

江望:“啊?”

江译白听到葛思宁这样介绍他:“我也很难说清楚他是谁,因为我和他不熟。”

“……”

葛思宁的表情太坦荡,江望原以为她是在赌气,可仔细看又不像。

他现在心情也有点复杂,害怕给葛思宁的家里人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于是脚底抹油地离开了。

少了这么个外人,江译白又向前一步,走到葛思宁面前。

路灯下,他们的影子融在一起。

他再次抬手,葛思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皱眉问:“你来干什么?”

一阵冷风刮过,江译白垂下想要拿走她外套的手。

他正要启唇告诉她原因,结果江望去而复返。

大男孩的表情看起来有点为难,但一根筋转不过来,他原本想在今晚和葛思宁说的事还没说呢,他怕下次再说的话,又要少一次机会。

“那个,葛思宁,一起吃饭的钱……“

他想说的是不用还我了,你每次都a,太客气了。

结果下一秒,江译白就从西装外套的内侧拿出皮夹。

“多少?我给你。”

江望一愣,“我不是那个意思……”

“多少。”江译白问,“你们一起吃过几次饭,她花了你多少钱,我给你。”

葛思宁听到这番话,心下一沉。

她信步走来,挡在江望和江译白面前,借着江译白的手将他的皮夹径直扣上,还抬眼恶狠狠地瞪了江译白一眼,然后对江望说:“我待会转你。”

“不是,我是想说,你不用给了。”

江望嘴笨,越描越黑,他觉得自己折回来就是个错误。

看着他懊恼地远去,江译白还捏着那个钱夹,没松手,表情有些遗憾。

葛思宁问他:“怎么,不用你替我还钱,还不高兴了?”

他并不回答这个问题,“你和他确认关系了?”

“没有。”

“那你花他的钱?”

江译白难以接受这件事。

以前葛思宁在他面前点一个蛋糕都要小心翼翼地看价格,可原来在和自己家境相当的人面前,她是如此理所当然。即便还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也可以坦然地接受他的物质付出。

“为什么?”少见他如此执着。

葛思宁偏过头不和他对视,准确来说,她连话都不想和他讲。

她不喜欢江译白总是毫无征兆地出现,这并不利于她开始新的生活。

她讨厌方寸大乱的自己,更讨厌这个明知道自己拥有打破她秩序的能力却仍肆意妄为的人。

“因为他比我有钱,是么?”江译白这样判断。

“你在说什么?”葛思宁只觉荒谬,于是表现出来的态度很不耐烦,“他有没有钱关我什么事?我自己有钱,所以不用花别人的钱。他刚才之所以那样说,是觉得我太见外了。他追求我,想为我付出,所以希望我不要总是和他aa。可以了么?我解释清楚了么?”

江译白默了默,一身欲燃的火苗随风消散在夜色里。

他带着歉意地凝视葛思宁,却看见她再次拢紧了肩头的那件外套。

明显不符合她身形的衣服仿佛是隔开他们的屏障,也像是她回避他时可以缩进去的壳。

她显然是对他死心了,所以说话很不客气。

“倒是你,兀自跑到我学校来,到底有什么事?打断了我和我准男友的夜间约会不提,还生气?你气什么?气他家庭优渥伤害了你的自尊心?”

“还有,他刚才和你打招呼你为什么不理他,你不是最喜欢给人当哥了么?”

葛思宁一股脑地朝他发泄自己的不满。

她知道自己在报复,报复他那天的决绝,报复他不给她一点希望,报复他的选择他的残忍,他后来的若无其事。

可是为什么当她真的看到江译白脸上流露出痛苦时,葛思宁心里升起不是畅意,而是同样的难过?

葛思宁藏在袖子里的五指紧攥成拳。

而江译白被她这样一刺,倒是恢复了几分理智。

他忍受着“准男友”、“夜间约会”之类的字眼在他心头烫出一个个窟窿,知道这是自己应该接受的,也迟早要接受的。

他宁愿说服自己这是葛思宁迟到的叛逆期,而他作为长辈,应该多多包涵,都不愿意承认心口泛起的阵阵酸涩是源于嫉妒。

江译白解释道:“我来这边办事,王叔叔说他正好要给你寄衣服,我便跟他说我可以顺路捎过来。”

葛思宁伸手:“衣服呢?”

“在车上。”

江译白打开后备箱,提出一个旅行袋。

葛思宁拿了就要走。

他在身后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

她看起来连一秒钟都不愿意和他多待。

可江译白不知怎的,好像读不懂她的厌恶和抗拒似的,拉开车门,“思宁,陪我待一会吧。”

他立在暗淡的路灯下,像一盏即将熄灭的火烛。

葛思宁呼吸一紧,不知为何从他眸中读出了孤寂。

她倒吸一口凉气,坐进去。

车里盈满了浅淡的香气,太熟悉了,葛思宁就算失忆也不会忘记。她抬眼看到那个车载香薰,和她当年送给江译白的香水是同一个牌子,同一个味道。

有点热,她脱下外套,放在腿上。

江译白关上车门,不动声色地扫过她里面的着装。

刚才和江望打的照面他还没忘记,此时目睹他们在穿着上相似度极高的配色和款式,那种涌上喉口的感觉又清晰起来。

他艰难开口,转移情绪,“最近学习怎么样?专业课程会很难吗?压力大吗?”

葛思宁并不配合,“这些话你留着过年的时候问吧。”

“嗯。我知道你很聪明,也很有毅力,虽然现在才刚刚开始,但是我相信凭借你的水平和能力……”

葛思宁打开车门,“你再自言自语我走了。”

冷风从她拉开的那条缝隙中吹入,率先吹到的是葛思宁,可她完全没有关门的意思。

她觉得自己和江译白之间也有这样的缝隙,原因在于他们对自己在彼此心里的认知不一样。

他要的是和好如初,而她要的是这段关系彻底破裂、死亡,然后置死地而后生。

江译白越是想要和她回到从前,葛思宁就越不想如他所愿。可怜他到现在还不明白,他们除了共赴地狱以外,就没有别的和解方式了。

江译白突然说,“思宁,我气的是你这样维护他。”

葛思宁身形微动。

他自嘲一笑,“我觉得他和我长得不像,但他确实有一些我二十岁时所没有的优点,比如拥有可以自由支配的金钱和时间。”

葛思宁替他回顾:“我以前也会这样维护你。”

二十岁的江译白没有的二十岁的江望那样的家庭条件,可葛思宁从来没有为此看轻他,她甚至心疼他过得艰难,处处为他着想。

“可现在你连我的微信都不回了。”

“是你先和我断联的。”

除了那句高考加油以外,他出国以后就杳无音讯了。

他点点头,“是我不好。”

葛思宁知道,承认责任,就意味着可以摆脱责任。

“但是至少还没有沦落到不熟的地步吧?”江译白想起她的介绍语,从未想过自己竟有一天会沦落至此,“不管怎么说,我们也认识很久了。我对你,除了……也没有哪里不好吧?”

他在小心翼翼地挽回。

可葛思宁不知怎么了,似乎突然失去了和他周旋的劲头,她下车,甩上了车门。

而江译白当然没有追她。

葛思宁就知道。

他目送葛思宁刷脸进闸门,仿佛她一声不吭地离开是常有的事。亦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她的无理取闹和不按常理出牌。

在他这里,葛思宁似乎永远都是那个可以任性的小丫头。

回到宿舍的葛思宁躺在床上,小西问她要不要吃青枣,葛思宁说谢谢,不用了。

她快速冲了澡,躺上床,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楼下,江译白还没走。

马上就到门禁时间了,不少小情侣开始回巢,男生把女生送到楼下,明明已经花了整个夜晚的时间去谈情说爱,但分开之际仍依依不舍,你侬我侬。

他下了车,走在光秃秃的树枝下,点了一根烟,并很有素质地把燃到尾巴的烟头掐灭、带走。

江译白回到车上,用纸巾把烟头包起来。

他握着方向盘,却迟迟没有发动引擎。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只记得停车的时候天还没有黑,因为没有提前告知葛思宁,所以江译白也做好了今天见不到她的准备。

不过命运眷顾他,让他心想事成。却也很公平,他承受撞见她和新欢恩爱的代价。

江译白打开手机,先是给葛思宁发了一句:到宿舍没有?

然后才打开购物软件,在输入框里描述商品。

大数据精准地识别了他的文字,跳出一件奢侈品牌。

和江望的外套设计一样,不过是女款,售价标注四千九百九十九。

江译白摇下车窗,夜深了,外面狂风大作,呼啸而过。

他甫一露面,就被冷意贯彻心扉。

江译白放任自己越过那些犹待解决的难题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种种,去想。

即便他比她大五岁,可他现在确实还没办法给葛思宁很好的生活——

作者有话说:请大家多多留言吧QoQ(陆星材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