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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新兵连 “妈妈!”知微身上背着书……

“妈妈!”知微身上背着书包, 一手拎着书,一手拿着板凳,一进门放下东西,就开始抱猫, 又亲又揉的, 两条胳膊跟水蛇一样紧紧缠住它, 也就是梅花脾气好不嫌弃她,顶多被抱得烦了, “喵”两声,要是换只猫被这么折腾, 非得咬上去不可。

“回来了?”梅锦看着她身边的东西, 道,“这下可算是毕业了, 你这初中高中四年上的,也不知道都学了些什么。”

“那当然是学了建设祖国的本事了!”知微嘿嘿笑着,看着桌子上的饭菜, 直接下手捏了块酥肉。

“哎哎!洗手了吗?”梅锦嘟囔她,“手在外面又摸这又摸那的, 多脏啊。”

“妈妈,我这叫不干不净, 吃了没病。”知微嚼着酥肉,烫得吸溜吸溜的, 在嘴巴里重新炒了一遍。

“就你歪理多。”梅锦笑起来,转身进了厨房,“过来洗手,给妈妈帮忙,还有两个菜没炒呢。”

知微看着桌子上的两荤两素, 跟进去惊讶道:“这四道菜还不够我们吃吗?怎么还要炒?”

“那怎么说,你今天也是高中毕业,不得给你庆祝庆祝啊,你爸也说了,今天他尽量早点下班回来。”

知微洗完手,将手垂起来对着水池滴水,贫嘴说:“那我也太幸福了吧,庆祝高中毕业竟然能吃六个菜。”

“你拿毛巾把水擦掉,这样子滴要滴到什么时候。”梅锦瞥她一眼,也玩笑道,“回头你再有什么喜事,给你吃八个菜。”

“那我就更幸福了!”

梅锦瞧着她哼笑一声。

饭菜刚全部端上桌,梁满仓就回来了,知微很有眼力见儿地去帮着爸爸拎公文包。

梁满仓沉稳笑了笑,敲了敲她脑门:“毕业了?以后都不用再去上高中了。”

“是啊,多好啊,以后我不用去学校,天天在家伺候你跟妈妈,给你们端茶倒水,让你们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知微嘴巴“嘚啵嘚啵”,又说一通话。

“那好啊,那我跟你妈妈可就等着过有你伺候的好日子了。”梁满仓唇角向下撇着笑,洗了手接过闺女递过来的毛巾,再到桌边坐下。

梅锦听着他们父女俩闹笑,没好气道:“行了行了,再不吃,饭菜都凉了,我可烧了一下午呢,别给我浪费。”

得一通数落,父女俩小心对视了眼,都老实下来,知微还嘴甜道:“妈妈,你就放心吧,我今天就是撑坏肚子,也不会让你这一下午的辛苦被浪费的。”

梅锦哼她一声:“那你可不能撑坏肚子,你撑坏了,我还得去给你治,更麻烦。”

一家三口说说笑笑的,梅锦突然想起来,使唤知微说:“橱柜里买的有汽水,你去拿三瓶过来。”

知微鼓鼓嘴,起身过去抱了三瓶汽水过来,一人面前摆了一瓶。

梁满仓一看就道:“怎么没把起子也一块儿拿过来。”

“你再去拿一下,就在橱柜侧边挂着。”梅锦瞧着她能挂油瓶的小嘴,笑着道,“刚才还说要让我们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日子,怎么这才使唤两回,就不情愿啦?”

“当然没有,谁不情愿了?”知微挺着腰板不承认。

“那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起子拿过来呀。”梁满仓趁势笑说。

知微不满地看他一眼,又重新进了厨房。

这下把起子拿出来,递给他后重新坐下。

梁满仓边起着瓶盖边笑:“瞧瞧你,小气的,不就让你多跑了两趟吗。”

“爸爸,你这都不懂,你这可就是不注重效率!效率懂吗?明明一趟就能干完的事情,非要跑两趟,这就是浪费劳动力。”知微说得头头是道,还顺便拉踩他一下,摇头晃脑的,“你还是参谋长呢,怎么连这么明显的道理都不懂?”

玻璃瓶盖被起掉,汽水开始咕噜咕噜往上冒泡,梁满仓觑她一眼,“你还知道效率,还知道浪费劳动力呢?那你说说,你的劳动力在咱们家值钱吗?让你少跑一趟就算是省了你的劳动力了?”

知微噎住,半泄气地哼一声,拿起汽水喝了口。

梅锦看着她吃瘪的样子毫不留情地嘲笑:“真理都是越辩越明的,要不你跟爸爸再辩一辩,我当裁判,看你俩谁输谁赢。”

“妈妈,你那哪是相当裁判啊,你分明就是想看我笑话。”

“哎呦,你竟然还能看明白呢?”梅锦故作惊讶。

知微不说话,又哼哼两声。

“别老是哼哼,再哼哼成小猪了。”梅锦把汽水瓶举起来道,“行,知微高中毕业了,是大人了,咱们举杯干一个。”

玻璃瓶相撞,汽水又从底往上冒起小泡。

梁满仓吃着菜道:“知微,你在家歇一个星期,就到部队去报道吧?”

他们家符合不去插队的政策,那知微毕业后也不能没事干,梅锦夫妻俩就想着干脆让她在师部当兵吧,就在眼皮子底下,平时也能有个照应。

知微对当兵的事没有异议,这时毕业后的选择拢共也就几项,到农场去插队,去工厂当工人,或者参军入伍。

女兵不好当,但这一项对师部的孩子来说,问题不大。

知微问:“我当什么兵啊?”

“机要兵。”

这个兵种可算是最核心、最需要政治信任的岗位之一了,主要负责管理和传递绝密的文件与档案的,通常都只分配给根正苗红的军队子弟。

梅锦看着她的表情问:“你不想当吗?”

“不是啊。”知微摇摇头,她从小生长在师部大院里,看多了军人,报道后甚至不用培训,天然就知道兵该怎么当,她只是觉得当一辈子的兵,这一生一眼就能望到头,过着和上一辈一样的生活,很无聊。

但处于这个时代,这个选择对她来说,已经是最优选。

“那我瞧着你不太高兴的样子呢。”

“没有啊,妈妈你想多了。”知微咬了口馒头,转移话题道,“妈妈,怡悦的姐姐快从工农兵大学毕业了。”

赵怡悦姐姐当初用绝食威胁父母要去北大荒,但最后还是没去成,因为她妈妈同样用上吊威胁她,母女俩对峙了好几天,最后两人各退一步,跟梅锦想的一样,去了省内的农村插队。

人刚在农村待了一年,苦不堪言,一开始怕家里人看不起,还强撑着不诉苦,说农村里多好多好,风景秀美,百姓朴素,结果没撑过仨月,就受不了了,写信说干农活有多累,太阳有多晒。

想想也是,他们这些学生在学校的时候虽然也组织去农田里帮忙,但那程度跟真正做起农民时干活的程度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一年后人回来探亲,梅锦路上碰见的时候简直都不敢认,人晒黑了,也瘦了,就剩一双眼睛清亮。

但插队去都去了,也不能半途而废,就说再坚持坚持,回头被推举到工农兵大学,上了大学就好了。

想要上工农兵大学也是有要求的,其中就是必须要有两年以上的实践经验,当两年工人、农民、士兵都行。

想起这个,梅锦问:“知微,你想上工农兵大学吗?”她当两年兵后就有被举荐到工农兵大学的资格了。

知微想到床头上挂着的那只绿书包,犹豫了下说:“我现在也不知道。”她当然是想上大学的,但想上的是她小的时候那种通过高考选拔人才的大学。

梁满仓看了看她,道:“没事,现在说这些还早,你才十六岁,等两年后再考虑也来得及。”

知微点点头。

报道前,知微有一个星期的自由时间,她跟赵怡悦几个好朋友,可是好好玩了一通,等到了时间后去部队报道。

这下家里三个人,三个人都上班。

知微不是一报道就当机要兵的,得先进新兵连训练,训练的时候要住到部队分的宿舍里,她一开始还新鲜呢,巴巴地把自己的东西都搬过去。

但新兵连可不是让她享受的,那从早到晚地训练,有时候半夜三更,教官一吹哨子,立马就得从床上爬起来,内务还得整理好。

知微在家的时候,被子都是糊弄着叠,能叠在一块儿就算是好的了,主要是梅锦也不觉得不叠被子都什么,对她这点也没什么要求。

结果现在训练要叠成豆腐块儿,还必须得板板正正的。

她这一训练,有好几天没回家了,家里突然少个人,梅锦和梁满仓对她还有点想得慌。

而且食堂的饭肯定是比不上家里的,梅锦抽了个她休息的空儿给她送饭,看着她床上软塌塌的“豆腐块儿”,跟她舍友们形成鲜明的对比,忍不住叹气说:“你这被子,说是豆腐渣都算是抬举她了。”

知微捧着铝饭盒,吃得喷香又着急,嘴巴都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反驳说:“妈妈,它现在简直就是我的仇人,我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它搏斗!”

“还搏斗呢!你叠成这样明显不合格,教官没训你吗?”梅锦上手摸了摸她被子,又去观察其她人叠的,两者对比,粗看稍有不同,细看更是经不起打量。

“训啊,怎么不训,不光训,还罚呢,反正这几天我是没少挨罚。”知微看着饭盒里的饭菜,狼吞虎咽的,活像八辈子没吃过好的,“我现在正在努力纠正,争取把被子叠得光滑平整!”

梅锦简直没眼看:“你看你,都没个吃相了,部队饿着你了?”

“妈妈,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知道我们教官要求我们吃饭时间是多长吗?”知微嘴里这口饭还没咽下去,赶忙又塞了下一口。

“多长?”梅锦瞧着她,都怕她噎着,赶忙拎起暖瓶给她倒了杯水,“喝点水顺顺。”

知微的嘴忙里偷闲回答说:“五分钟,只有五分钟!五分钟够吃什么的啊,粥还没凉透呢,就到点了!”她说着,眼睛里是不可置信,语气中都是义愤填膺。

梅锦好笑:“没事,等新兵连的这段时间过去就好了,等下了部队就能住到家里了,到时候没人管你的吃饭时间。”

知微摇摇头,刚想说话,就被噎住了,赶忙伸手去把水端过来,喝了一口后,噎得直打嗝。

梅锦见状,忙去给她拍背顺着,又心疼又嫌弃说:“这时候又没人跟你抢,你慢点吃不好吗?非得吃这么快,这下噎着了吧。”

“没事。”知微眼珠子往上翻,又喝了口水,噎着的感觉才算是好了点,但打嗝却是停不下来。

梅锦拉过她的手给她掐着虎口,边掐边问:“怎么样,好受点没?”

知微点着头,打嗝的频次下去,算是又能吃饭了。

她依旧边吃边说:“等下了部队,我还准备住宿舍里。”

“怎么还要住宿舍?家就那么近,干嘛不住家里。”梅锦有些不解。

“住宿舍有意思呗,晚上睡觉前还能跟大家一块儿聊天说笑,平时还可以分享零食,多好玩啊。”

梅锦笑起来:“没想到,你还挺喜欢这种集体生活,也挺好,到时候随便你想住宿舍还是想住家里,爸爸妈妈不拘着你。”孩子大了,想尝试不同的生活方式了,她虽说舍不得闺女搬出去,但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心里再不舍,也不能强行留着她。

知微嘿嘿笑,把吃得干干净净的饭盒收起来,梅锦凑头过去看,饭盒里一粒米都没剩,她眉毛一挑,惊讶说:“看来这部队还真是能锻炼人啊,现在吃东西都不剩饭了,以前有时候还要剩个吃不下的饭底子呢。”最后都被梁满仓一并扫进肚子里了。

“妈妈,那是因为我在这里吃饭慢,老实挨饿,实在是饿得肚子难受。”说着,她可怜兮兮地叹一声,两只眼睛水灵灵的。

看得梅锦心里一软,却仍笑道:“也挺好,算是个教训,以后吃饭都不会再剩了。”

知微连连摇头:“可不敢剩了,这饿得我实在是太难受了,妈妈,你知道吗?最难受的还不是饿着。”

“那最难受的是什么?”梅锦瞧着她神气的小脸,顺着话茬子问。

知微唉声叹气:“最难受的是挨着饿还得训练,真是训得我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我们那教官的脾气就是一块儿臭石头,训练的第一天就给我们立下马威。”

这说的梅锦还真是有点好奇了,问:“他怎么给你们立的?”

“他说,知道我们都是干部子弟,家里都是师部的,大大小小的还都是官儿,凭谁来都能管住他,但是我们既然来了他的新兵连,那就得听他的,他说什么是什么,说怎么训练我们就得怎么训练,谁要是心疼孩子来找他都不好使。”她说得认真,眼珠子睁得圆溜溜的。

梅锦却笑道:“这挺好,你们这些人,就是得这种教官来训才行,要不然谁能管得住你们这群要上天的皮猴子。”

知微噘起嘴:“妈妈,你怎么还幸灾乐祸啊。”

“我可没有幸灾乐祸啊,我这是敬佩人家教官,真是厉害,竟然能过够把你们给训得服服帖帖的。”梅锦收拾着饭盒,放进包里,要知道,自从不正经上课后,师部的这些孩子们,哪一个都是上房揭瓦的货,大院里成天都是骂孩子的声音,这教官能管住他们,是真的厉害,她不是假佩服。

“那还不是因为他真的会打人。”知微撇撇嘴,觉得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是让她来,她手里拿着棍,手底下的人肯定也得乖乖听话。

“那你这可就是小瞧人家了,同样是打人,有些人就能让人心服口服,有些人就只会把别人打得更加反叛。”

“那照你这么说,我们教官还挺不错的喽。”

“是啊,你看你们新兵连这么多孩子,能管住已经是不简单,他还能管好,当然挺不错的。”梅锦将饭盒拎起来,又问,“你有没有要洗的衣服?我一并拿回去给你洗了。”

“没有。”知微摇头,“教官不让我们把脏衣服拿回家让妈妈洗,看着我们都给洗完了。”

梅锦这下子是真的惊奇了:“哎呦,没想到你们教官管的这么细致呢,竟然连这些东西都想到了。”

知微撇撇嘴,既不想承认,又没办法不承认的样子。

梅锦好笑,摸了摸她黑了一个度的小脸,又捏了下道:“行,那我就回去了,你在这好好的啊,争取把自己吃饭的速度跟上来,以后训练都不用再挨饿。”

一听挨饿,知微有些许羞恼,起身送着她,声音拖长答应:“知道啦。”

新兵连的训练结束后,知微回到家,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也黑了一圈,不过眼神里却是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坚毅与利落,她现在被正式分配到了师部的机要科,成为一名机要员。

不过机要科的工作,却是跟她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训练场上的汗水和号子,只有几乎凝滞的安静,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油墨、纸张和一种名为“机密”的严肃气味,而她的工作主要是负责文件的接收、登记、传阅、保管和清退,每一个环节都有着严格的流程,不能有出现丝毫差错。

带她的班长是个老兵,性格沉稳,不苟言笑,对工作的要求极为严苛。

“梁知微,这份文件的传阅顺序错了,重来。”

“梁知微,登记簿上的字迹要工整,你这潦草的像什么样子?”

“梁知微,文件清点必须双人复核,你以为你数过一遍就万无一失了吗?”

刚开始的这段时间里,知微几乎每天都要被他训斥,不管是什么工作都会被挑出错来,搞得她现在只要一听见谁喊了自己大名,几乎立马就开始汗毛耸立,本来塌下去的腰板,瞬间就绷得又直又紧,就连晚上睡觉做的噩梦都变成了班长在后面追着她喊:“梁知微,梁知微,梁知微!”

吓都要吓醒了。

知微今天晚上回家吃饭,她收拾好东西,一下班就往广播站去,梅锦还在站里没下班,跟边阿姨打着毛衣聊着天。

看见她过来,梅锦放下手头的东西问:“你下班了?”

知微有气无力:“下班了。”

梅锦和边书云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好奇,“怎么这副样子,上班太累了?”

知微长叹一口气,趴在桌面上,胳膊垫在下巴处,缓慢摇着头说:“不是身体累,是心里累。”

梅锦好笑:“你一个新兵,心理上能有什么累的。”

“妈妈,你是不知道,带我的那个班长有多吓人。”

梅锦将没打完的毛衣塞进柜子里,拿起自己的包也准备下班,她边整理东西边随口问:“能有多吓人?”

说起这,知微就来了精神:“客观来说,班长真是个负责任的好班长,在工作上十分的认真勤勉,但是,但是对手下实在是太严格了,而且他简直是练出了火眼金睛,我稍微出一丢丢错,他都能马上揪出来。”

“你老实说,你那是一丢丢错吗?”梅锦失笑看向她。

“我保证,就是一丢丢!”知微虚张声势,眼神直直地盯着她。

“好好,你说是一丢丢,那就是一丢丢。”母女俩走在回家的路上,太阳还热烈着,晒在头顶,照得人眯起眼,梅锦开导闺女,“你毕竟是在机要科工作,科室里多的是机密事件,可能一份你没有注意到的文件,你粗心的字句就代表着一条机密消息,在这种地方,多小心都不为过,上司对你要求严格也是为你好。”

“这个道理,我也是明白的。”知微挽着妈妈的手臂,几乎被妈妈拖着走,甚至就差把脑袋也搭上去了,“只是工作起来实在是有些痛苦。”

梅锦笑笑,拍拍她的手,安慰说:“你晚上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吃一顿好吃的,慰劳慰劳你受伤的小心灵。”部队上的事,她也不明白,能做的也就是给她做顿好吃的了。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知微又高兴起来。

梅锦点点她额头,真是个孩子,一点好吃的就又把她给收买了。

第82章 高考 梁满仓下班看到闺女在家的时……

梁满仓下班看到闺女在家的时候还很惊讶, 解着领口扣子说:“今天怎么回来了?”

“怎么,我回来你不欢迎我啊。”知微给他拎着公文包,父女俩穿着相同款式的军绿色军装。

“欢迎,我闺女回来, 我怎么可能不欢迎呢?”梁满仓笑呵呵的, 打开水龙头, 洗着手问,“你今天回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瞧你这话说的, 这是我自己家,我还非得有事才能回来啊。”知微本来要给他递肥皂的, 这下不高兴了, 连肥皂盒一块儿放到远处后出去。

梁满仓意外地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另一边的肥皂, 笑笑甩了甩手,胳膊伸长把肥皂盒拿过来。

他洗完手,袖子挽到小臂上面, 到厨房去,跟梅锦一块儿烧饭, 又打量了眼外面百无聊赖,翻着小人书的闺女, 那书页翻得哗啦啦的,也不知道真看还是假看。

他小声问:“知微今天怎么了, 瞧着心情不太好啊。”

梅锦放下刀跟着往外看了眼,笑着摇摇头,将下班时候说的话又跟他复述一遍。

“我就说,明天又不放假,她怎么会今天回来, 合着是觉得受委屈了啊。”梁满仓抿唇,也觉得有些好笑。

“行了,你别笑了,待会儿被她听见,又该说我们说她坏话了。”梅锦无奈,又忍不住道,“你说这孩子,越长大越没个正形儿了,天天不能在她背后嘀咕一句……”

“又嘀咕我什么呢?”知微拿着小人书,倚着门槛问。

“哎呦!”梅锦被她吓一跳,抚着胸口瞪她一眼:“你个死孩子,怎么走路都没个声音的。”

“妈妈,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梅锦没好气问:“说明什么?”

“说明人啊,就是不能背后说别人坏话,要不然肯定要被听见。”

梅锦一听这话,又要瞪她,甚至还想上手拍她一掌,知微眼疾手快地躲过去,笑嘻嘻地坐回到客厅的沙发上,腰背塌着,没个坐相。

梁满仓就在旁边边笑边炒菜。

闺女跑开了,梅锦没打上,又听见他这笑声,气呼呼地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梁满仓一震,道:“你这火怎么还撒我身上了。”

“那谁让你笑的。”梅锦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举着菜刀朝他晃了晃,半是威胁道,“记住了啊,以后这种情况,别随便乱笑,要知道我生气的时候,狗来了我都得踹一脚。”

“没想到啊,你这么厉害,还敢朝狗踹,也不怕被它咬一口,那狗的牙齿你仔细观察过没有,又长又尖又利,一口咬上来,能给你咬个贯穿。”梁满仓扭过头来吓她。

梅锦想到那个伤口,还真被吓住,眼睛眨了下,脸上的笑容掉下来,撇了撇嘴,朝他哼了声。

梁满仓笑出声,将菜盛出来道:“我跟你开玩笑呢,什么狗啊,还敢咬人,至少师部没听说过。”

“怎么没听说过,你们部队的那几条军犬不就会咬人吗?”

“那不一样,军犬都是训练有素的,比人还听话,可不会随随便便咬群众。”

饭都做好了,梅锦朝外喊一声:“饭好了,过来端盘子。”

“来了。”知微喊一声,将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小人书往小几上一扔,起身过去。

梅花一见家里开饭,连忙跑过来,在人脚边蹭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人,还不停叫着,见没人搭理它,一个翻身麻利地跳上桌子。

知微瞧着它笑,伸手把它抱到怀里:“我们吃饭,瞧把你给急的。”

梅花身子扭着,挣扎着要下来。

梅锦道:“吃饭呢,别跟猫玩。”

知微吐吐舌,将梅花放下去,又顺着它的毛摸了摸,用同情的语气道:“小梅花,你自己去玩吧。”

她说完,又转过头对爸妈道:“它现在可真胖,抱起来的时候,身上的肉一抓一把。”

“十几斤的肉,扔下来能砸死人,可不是胖吗?”

“它有十几斤了啊?”知微扭头看向边上的舔毛的梅花,惊讶地摇摇头,“真没想到啊,不过也是,它抱起来可是有够分量的,十几斤也正常。”

梅锦笑着:“前几天你爸刚给它称的,十七斤重,现在可是个大猫了。”

“不光是大猫,还是老猫。”梁满仓补充,“63年养的它,今年都73年了,十岁的猫年龄可不小了。”

“都养这么久了啊。”梅锦夹菜的动作慢下来,语气里有些怅然,时间过得可真是快。

知微在机要科的工作,逐渐从最初的不适应过渡,开始静下心来,努力学习业务知识,熟悉各种文件的处理流程和保密规定,虽然还是免不了被班长挑出错处,但频率却是明显下降。

她也因此在机要科过得不错,至少晚上不会再做噩梦了。

在机要科的日子安静而规律,每天都被油墨和电报“嘀嗒”声填满,时间久了,知微觉得自己都要被办公室里的氛围腌入味儿了,让人没来由地觉得烦闷。

时间一日日过去,科里有了推荐去工农兵大学的名额,知微犹豫再三,还是去报了名。

她报名的时候,那负责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现在是机要科的正经干部,完全没必要再去上什么工农兵大学。

知微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她实在不喜欢现在这种平静无波、一眼望到头的工作。

报名表交上去,接下来就是等待。

机要科里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难免有人议论,有人觉得梁知微身在福中不知福,机要科是多少人想进都进不来的好地方,她居然还想走;有人觉得,她身后有个参谋长父亲,人家有任性的本钱;也有人佩服她的勇气,毕竟不是谁都有魄力放弃眼前安稳的生活,去追求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这些议论或多或少传到知微耳朵里,她只当没听见,照旧认真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只是心里那份烦闷,似乎找到了一个出口,隐隐期待着变化的发生。

梅锦和梁满仓也是在她报名表交上去后才知道的这件事。

两人都很惊讶,但想着闺女的性格又觉得正常,只是也有些埋怨,这么大的事,她不跟家里商量。

知微搂着梅锦的脖子撒娇:“妈妈,那我不是想着给你们一个惊喜吗?”

“你这哪儿是惊喜啊?光有惊,可没有一点喜,哦,还有吓。”梅锦哼一声,拍拍她的小臂,将她的胳膊从身上拿下去,“别搭我身上,又闷又热的。”

知微鼻腔里哼气,转身坐到旁边,又伸头凑到梁满仓手里的报纸看了看,道:“我就是觉得,现在的生活太闷了,每天都是那些文件,那些电报,‘滴滴答答’的,我感觉自己都快变成一台机器了,我是觉得反正我现在还年轻,想多折腾折腾。”

说完,她耍赖般地嘿嘿笑:“而且,这不是还有呢嘛,就算我折腾不出什么名堂,难道你们会不给我兜底吗?你俩可就我这一个闺女,不心疼我心疼谁?”

梁满仓抖了抖报纸,抬眼觑她,从茶几上把茶杯端起来,悠悠问:“那我们要是真不给你兜底呢?”

“那我不管。”知微眼珠子溜溜转,大剌剌往沙发上一瘫,梅花就势爬到她大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反正以后我就吃你们的喝你们的,我还非赖上你们不可了。”

梅锦剥着香蕉笑起来,道:“行!你使劲吃使劲喝,吃多少喝多少我们都供,你爱怎么样怎么样,既然你想去上工农兵大学,那就去上吧,去体验体验也好,就像你说的,你还小呢,也别把自己禁在这一种生活模式里。”

知微一听,连忙挽上她的胳膊,将脑袋搭在她肩上轻轻晃,嘟着嘴撒娇:“还是我妈懂我,我最喜欢妈妈了。”

“别来这招啊。”梅锦手指点着她额头将她推开,慢条斯理咬了口香蕉,又继续往下剥了剥,“你这话可是从小时候说到现在了,谁给你点好处就说最喜欢谁,全身上下就嘴最甜。”

知微嘻嘻笑,看着她剥好的香蕉,张大嘴咬上去,一下子咬到底,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还要嘟囔着:“妈妈,你这可就是误会我了,我说最喜欢你,可从来没说过虚话。”

梅锦看着手里支离破碎的香蕉,撇了下嘴,梁满仓却是在听到她这句话时冷哼了声。

知微身子一僵,连忙又去讨好爸爸:“爸爸,我也喜欢你,第二喜欢你。”

梁满仓瞧了眼她手里的肥猫,哼了哼:“我看你第二喜欢的是它吧。”

知微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梅花,哈哈笑起来,掐着梅花的胳肢窝将它举高:“爸爸,你怎么还吃梅花的醋啊,我们梅花这么可爱,难道你不喜欢吗?”

梅花身子一拉长,更显得肚子圆鼓鼓的,耳朵微微后撇,配合着不会变化表情的猫脸,真是要多呆萌有多呆萌。

梅锦问:“你确定你要去上工农兵大学?不后悔?”

她正经问,知微也正了正脸色,身子坐直回道:“不后悔。”

“那要是高考恢复了呢?”今年都76年了,梅锦记得高考不是77年底恢复就是78年初恢复,到时候正经大学生一出来,那知微这个工农兵大学上的可没有什么含金量了。

说起恢复高考,知微却是“嗤”一声,又从桌子上拿了根香蕉剥着吃,“这高考恢复都喊了几年了,连点儿影子都没见,我看是恢复不了了,而且就算能恢复,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它万一十年后才恢复,我还能等到十年后去吗?”

梁满仓对她的说法不太认同:“你这就是短视了,这高考是选拔人才的重要途径之一,国家肯定是要恢复的,甚至依我看,极有可能就是这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