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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风随意道:“再吐血就擦掉呗,反正痛一会儿就好了。”

云彻明抿抿唇:“痛也很不好受。”

荀风眉梢微挑,眼神里带着点狐疑,这人怎么总揪着这点不放?他不是这样的性子,心里如是想,嘴上却没说话,只静静等着他往下说。

云彻明终于图穷匕见:“随尘院有药房,万一你毒发了很方便。”

“哦。”荀风拉长腔调,眯起眼睛:“原来你盼着我毒发呢。”

“不是!我没有!”云彻明瞬间慌了,手都抬了起来,“我真的没这意思,我最怕你毒发了,我只是……我只是……”

荀风终于忍不住勾起唇角,眼底的促狭藏都藏不住:“你只是想让我去知止居住。”

“是。”云彻明的肩膀瞬间垮了,颓败地垂下脑袋。

荀风感到好笑,云彻明果然是个毛头小子,心思纯得跟块透明的玉似的,连藏都不会藏。越看他青涩,荀风越忍不住逗他:“很想让我去?”

云彻明耳尖慢慢红了,可他还是抬起头,眼神里那点执拗没散,迎着荀风的目光,道:“是。”

荀风坏笑:“我要是不去呢。”

云彻明慢吞吞道:“那我明日继续邀你。”

“不用了。”荀风忽然收了笑,语气平淡。

云彻明的眼睛瞬间暗了下去,眼中闪过一抹受伤,邀都不能邀了吗。

下一秒。

荀风道:“今晚我就去。”——

作者有话说:这章写的我好头疼[托腮]

第46章 不知羞耻的小畜生 小爹

荀风嘴上说得轻巧, 可真到知止居就怂了,不知道如何和云彻明相处, 索性拿起诗选装模做样诵读起来,一连读了四五首诗,着实读够了,才放下书,感叹道:“这些诗平平无奇。”

连他都能读懂,可见陈李二人的水平多有一般。

反观云彻明,倒比荀风自在百倍。照旧伏案处理公务,狼毫在纸上走得飞快,间或拨弄两下算盘。直到听见荀风说话, 他才抬眼,眼底还带着点刚从账目中抽离的清明, 将笔搁上青瓷笔山, 淡淡问:“可看出端倪了?”

荀风摇摇头:“没有。每张纸我都摸遍了,连层夹层都没有, 或许玄机在诗里?可我翻来覆去看,也没瞧出个所以然。”

云彻明的关注点并不在诗选上, 话里带着点忧色:“神秘人的话不可全信,万一给了诗选, 他却不肯拿解药怎么办?”

闻言,荀风心沉下来,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神秘人武功在我之上,对打起来,实在没有胜算。”

“哼,不过要真到了那一步, 我也不会让他好过!”荀风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大不了鱼死网破,就算死他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云彻明脸色同样郑重,他绝不会让白景陷入困境。

“我看看。”他站起身,走到荀风身旁。

阴影笼罩而下,荀风脊背僵直,眼睁睁看云彻明俯身靠近,随后往榻里挪了挪。

云彻明毫无察觉似的,俯下身,低下脑袋,看荀风手里的诗选。

荀风悄悄用余光看,云彻明的脸近在咫尺,近到可以看清他睫毛的卷翘程度。荀风几乎带着一种挑刺的眼光看云彻明的脸蛋,从额头看到眼睛,再从眼睛看到鼻子,再从鼻子看到嘴唇,最后绝望的发现没有一处不美,就连发丝都黑亮。

唉,他要是个小娘子该多好。

荀风收回目光,后知后觉,他被云彻明身上的苦药香紧紧包裹。

鼻尖嗅到的全是云彻明的味道。

荀风想离远一些,可要是真动了岂不是显得他怂?竟然怕一个毛头小子?传出去都能笑掉大牙。

就在荀风犹豫之际,云彻明忽然动了,指尖无意擦过荀风手背,像被火燎了似的,酥麻顺着胳膊窜到心口,荀风猛地弹开,宛如惊弓之鸟,几乎是飞到贵妃榻的另一边。诗选“啪” 地掉在榻上,页脚都折了。

云彻明弯腰捡起诗选,只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荀风不尴不尬露出一个微笑:“抱歉,我,我还以为是虫子……”

“我只是想看看诗选。”云彻明坐回榻上,语气没波澜。

闻言,荀风不免讪讪,连忙道,“看!你尽管看!你学问高说不定能看出什么来。”

云彻明认真翻阅诗选。

荀风起先还梗着脖子离得远,但见云彻明一会儿皱着眉,一会儿眉目舒展若有所思,又一会儿翻着页低叹一声,终于忍不住挨近,先是挪了挪脚,见云彻明没反应,又往前蹭了蹭,最后干脆跪坐在榻边,脑袋快凑到云彻明手上,像只抵不住诱惑的小猫:“看出什么了?”

云彻明目光仍落在诗选上,“倒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荀风连忙凑近,脑袋几乎都要埋到云彻明手掌心,“快告诉我。”

“但不知道对不对,还是不说了,免得空欢喜一场。”

荀风简直要急死了,扒拉着云彻明的手臂:“你快说呀!”

云彻明沉吟片刻,慢悠悠道:“那一会儿,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荀风特别想知道诗选里藏着什么秘密。

云彻明盯着荀风,沉默,显然是不相信。

荀风也知道自己着实不堪信任,就把手举起来,发誓:“我要是出尔反尔,就一辈子发不了财!”

事关银钱,一定是真的。

云彻明这才放下心,“好吧,那我说了。”

“快说快说!”荀风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眼皮上那点红痣都透着期待。

云彻明的目光落在那痣上,没等荀风反应,忽然低头,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如雪落寒潭,刹那涟漪荡开。

“!”

荀风毫无防备,被亲了个正着,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空白。

“羊巴羔子的!”

荀风暴怒,猛地站起来,手都抖了,指着云彻明的鼻子,脸涨得通红,“云彻明你个小畜生!敢耍老子?!”

云彻明眨眨眼,眼神纯良得跟没做错事似的,无辜道:“我说过的,骗一次,亲一次。”

荀风哑口无言,指尖还在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也骗我了!”

云彻明耸耸肩,语气坦然:“没骗你,我真看出端倪了。”

“呵呵。”荀风冷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云彻明这个小畜生是黑心的!

云彻明歪着头看荀风,好似挑衅也好似单纯疑惑:“你生气了?”

“没有!”荀风梗着脖子道。

云彻明忍住笑:“那就是怪我了。”

“也没有!” 荀风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可想起方才发的誓,又没法翻脸,只能硬生生憋着。

“真的吗?”云彻明眯起眼睛,笑容狡黠:“说谎可是要挨亲的。”

荀风:“……”

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羊巴羔子的!他竟栽到这小子手里了!

荀风硬生生憋着一股气,表情跟调色盘似的变来变去。

云彻明支着下巴欣赏荀风的吃瘪时刻,没有往日的从容不迫,眉宇间的风流多情也淡去,鲜活了许多,这让他觉得自己窥到了荀风真实的一角。

可爱。

荀风忍了一肚子火,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脸上表情阴晴不定,云彻明见好就收,终于正经道:“你瞧这个。”

“什么。”荀风语气硬邦邦的,显然还生气呢。

云彻明指着诗下方,‘陈复方’的署名,“有没有觉得很眼熟,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见过。”

荀风端坐着,离云彻明远远的,斜眼看一眼‘陈复方’,依旧很警惕:“你没耍我吧?”

“要是骗你,你也罚我,亲死我,好不好?”云彻明面色淡然,一本正经地说出虎狼之词。

荀风:“……”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的小畜生!

荀风皮笑肉不笑,“你唤我一声表哥,长兄如父,表兄相当于半个父亲,清遥,你这样不好吧。”

云彻明很镇定:“父亲泉下有知,见你我恩爱,也不会说什么的,你说对吧,表哥?或者想我唤你一声小爹?”

荀风:“……”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的小畜生!不知羞耻的小畜生!

往日荀风交往的都是些小娘子,也有大胆的,但都没有像云彻明这样,表面正经,内里风骚!

荀风咬着牙,生平第一次败得落花流水,闭了闭眼睛,生无可恋道:“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云彻明皱眉思索,“总觉得见过,可读的书太多,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你慢慢想,我先去沐浴。”荀风说着就往门外走,再跟云彻明待下去,他迟早得被气出内伤。

云彻明看着荀风落荒而逃的狼狈背影,意有所指:“表哥,你不会想逃跑吧?”

荀风的脚步顿了顿,牙齿咬得咯咯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绝、不、会!”

云彻明惬意道:“逃走也没关系的,我很乐意,再亲亲表哥。”

荀风:“……”

该死的小畜生!色胆包天的小畜生!仗着自己暂时不敢动他就为所欲为了,是吧!他攥紧拳头,几乎是踩着怒火往浴室走。

泡在冷水里,荀风冷静许多,云彻明才二十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什么混账话都敢说,想当初自己不也是吗。

面对这样的毛头小子,得比他更无耻,更下流。

荀风阴恻恻笑了,清遥,跟我比,你还差得远呢。

洗完澡,荀风摩拳擦掌回到房间,很自然往床上一趟,对云彻明招招手,笑得很风流:“快来呀,睡觉了。”

云彻明惊疑地看着荀风,一时间没敢上前,总觉得有诈。

荀风笑容越发真挚:“怕我吃了你?原先不是你盼着我来的吗,怎么,我真来了,你倒退缩了?”

云彻明只觉心口一阵火热,那股灼热,野火燎原一般,连带着下腹也隐隐发烫,滚了滚喉结,暗想,不管他耍什么花招,哪怕挨巴掌也认了。

“小爹,这是作甚。”云彻明冷着一张脸,好似很生气,脚下步伐却急促,一步步往床边走。

荀风慵懒地侧卧在床上,手肘轻支着枕面,手掌虚虚托着下颌,那姿态漫不经心,却偏生透着股勾人的韵致。

月白里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领口随呼吸微微晃着,将颈下精致的锁骨露得恰好,骨窝浅浅陷着,盛住盈盈月光。

半湿的墨色青丝随意散在枕间与肩头,几缕不听话地顺着颈侧滑下,发梢轻扫锁骨,竟像游蛇般逶迤缠人,连带着寻常的黑发都添了几分缱绻。

荀风眼尾微垂,眸子含笑,淡粉色的唇瓣微张,隐隐看见圆润的贝齿和粉嫩的舌尖。

云彻明像被蛊惑,眼里除了荀风在再装不下其他。

荀风瞧他的模样,心里好不得意,毛头小子就是毛头小子,勾勾手指就不行了。

“过来。”他下命令。

云彻明听话的过去,站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荀风懒懒道:“跪下。”

云彻明右腿一抬,上了床,膝盖一软,整个人都矮下,背脊依旧挺直,他黑眸幽深,视线不偏不倚,执拗地看着荀风。

荀风看云彻明跪在床上,有些生气,但又没办法真的生气,他确实跪了,虽然没有跪在他想的地方。

“真听话。”荀风抓住他的衣襟,凑到他面前,距离陡然拉近,云彻明呼吸一滞,他可以闻见荀风刚沐浴后的芬芳,抬眼能看见荀风的唇瓣,垂眼能看见荀风微敞的胸膛。

荀风扫一眼云彻明下面,轻蔑道:“臭小子,下次再敢耍我,就让你硬到无处发泄。”

闻言,云彻明更热了。

荀风却丧失了兴趣,毫不留念推开云彻明,自己翻身一扭,滚到床里边,顺手捞起被子往身上一裹,淡淡道:“睡觉了,你自己解决去。”

云彻明耳尖发红,舔了舔干涩的唇,明目张胆对着荀风——

作者有话说:彻明兄多少有点BT,我都不好意思了[捂脸偷看]

第47章 过来的时候把蜡烛吹了 压制

荀风起初只当是周遭杂声, 未曾细辨,可那细碎的喘息声缠在耳边, 越听越觉异样。

他竟,竟如此不避人?

脑子里像被惊雷劈过,嗡嗡作响,紧接着一股怒意从心口窜上来,烧得他指尖发颤。

这厮分明是在挑衅他!

“云彻明!”荀风攥紧了拳,几乎是从齿缝里吼出这个名字,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怒火。

“嗯。” 云彻明声线平稳得听不出半分波澜,仿佛早等着他这一声唤。

荀风浑身像被灌了铅,浑身僵得动弹不得, 连眼珠子都定在斑驳的墙面上,像是被钉住了似的, 半分不敢回头。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咚咚”地撞着胸腔,乱得不成章法。

云彻明语气里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乖巧, 仿佛方才那令人心惊的动静全是错觉:“小爹,我听话吧?”

荀风喉间像是堵了团棉絮, 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剩无声的:“……”

“你给我滚!” 憋了半晌, 他终于炸了毛,心里满是困惑与愠怒, 他实在想不通,好端端的云彻明怎会突然变了性子?或许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云彻明低低笑了一声,竟真的转身走了出去。

直到“咔嗒”一声关门声落,荀风才缓缓转过身,四肢瘫软地摊在床上, 眼神空茫得像失了魂:“以后可怎么办啊。”

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清醒,云彻明不是从前任他揉圆搓扁的“表妹”,云彻明是男人,是个浑身上下都透着攻击性、连气息都带着危险的男人。

荀风的第一反应就是跑。

遇到棘手的难题,逃跑永远是他的第一选择。

胡思乱想一通后,荀风下定决心:等解了毒,就把那些铺子、宅子、田产全卖了,换了银钱远走高飞,逍遥快活去!

念头还没焐热,“吱呀”一声,门又被推开了。

荀风猛地侧目,就见云彻明站在门口,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发梢还滴着水珠,一身清冷水汽氤氲,分明是刚沐浴过。

“谁让你进来的?” 荀风不是很想见他,声音里带着没压下去的烦躁。

云彻明语气平淡:“此处是知止居,我不在这又能去哪。”

荀风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锦被,作势就要下床走。

云彻明没拦他,只慢条斯理拿起桌上的诗选,在荀风一只脚跨出门槛的瞬间,才淡淡开口:“我想起来了。”

荀风的身子猛地一僵,跨出去的脚硬生生停在半空:“想起陈复方是谁了?”

云彻明点了点头,却没再往下说一个字,径直走到床边,脱鞋,上床。

荀风额角的青筋跟着跳了跳,咬牙道:“是谁?”

“过来的时候把蜡烛吹了。” 云彻明扯过一边锦被盖在身上。

荀风:“……”

忍!他在心里把“忍”字翻来覆去默念了几十遍,才勉强扯出个笑来,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透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一口白牙露在外面,泛着森森的光。

“呼”的一声,吹灭蜡烛,房间里瞬间暗了下来,只剩窗外漏进来的点点月光。

荀风趿着鞋子“啪嗒啪嗒”走到床边,“咚”的一声,摔在床上,胳膊肘撞到云彻明的小腿,力道不轻,他自己都觉得骨头发麻,可两人都没出声。

荀风动作粗鲁地扯过被子裹住自己,浑身的怨气几乎要溢出来。

云彻明身上的被子全被抢了去,嘴角却弯起,眼底藏着笑意,他好像一只炸毛的猫。

荀风滚到榻的最里边,狠狠往枕头上捶了一下,恨声道:“行了,说罢!”

“说完你会走吗?”

荀风哑口无言,默了片刻,没好气道:“都那么晚了。”

云彻明翻身侧躺,手肘支着枕面,目光稳稳落荀风脸上,没移开半分。荀风原本是平躺着,被这道视线盯得浑身发紧,一股莫名的恼怒窜上来,猛地翻了个身,后背对着云彻明。

“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眼睛。”云彻明正色道:“此乃礼仪。”

荀风后背绷得更直,不快道:“我粗鲁,无礼,你就这样说。”

云彻明悠悠道:“看着你的屁股说话吗?也好,别有一番景致。”

荀风:“!”

天爷!这,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荀风吓得连忙躺平,连被子都掖得严严实实。

云彻明不满意:“我想看着你。”

荀风已经没了脾气,侧身躺着,两人四目相接,他疲惫道:“好了,看吧。”

云彻明终于心满意足,不断用视线描摹荀风的面容,“还记得爹留给我的《云氏武学》吗?”

荀风当然记得,那时他还以为武学是诗选,白高兴一场。

“里面提过陈复方,应该是爹的同僚。”云彻明道。

荀风眼睛大亮:“那找到这个陈复方应该就能解开谜团了!”

“未必,时间过了许久,不知道他是否在世。”

荀风一骨碌爬起来:“还等什么,现在就去查!”云彻明伸手攥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拉把人带躺回去:“养精蓄锐同样重要,不急于一时。”

“也对。”往后要查的事多,想来会很忙,或许这是最后一夜能踏实睡的好觉。

有了大概方向,荀风心稍稍安定,不再在意那道落在脸上的目光,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像被温水浸过般渐渐昏沉,不多时便透出浅匀的呼吸。

云彻明却没睡。

方才眉宇间的轻松自在早已卸去,长眉紧蹙成一道深痕,眼底翻涌着化不开的凝重。事情绝不会像表面这般简单,那本看似普通的诗选,竟牵扯到了爹;爹当年究竟和这诗选、和那个藏在暗处的神秘人,有着怎样的纠葛?

更让他心头发沉的是,云家的烂摊子,到头来竟要让无辜的白景承担。

云彻明伸手,指尖轻轻悬在半空,隔着薄薄的空气,一点点描摹着荀风的嘴唇。他忘不了他吐血时的模样,那画面像根刺扎在他心上。

他不会轻饶神秘人!

翌日晨光刚漫进窗棂,荀风揉着额角坐起身时,云彻明已将那本《云氏武学》摊在桌案上,看得专注。

荀风不敢耽搁,就着晨起的清光,两人将书页从头到尾细筛了一遍,但凡提及“陈复方”,便逐字逐句誊抄,待最后一笔落下,荀风将誊好的纸页铺展开,两人凑在一处细看,总算理清了脉络。

陈复方,隶娄县人氏,生来便有几分领兵的天赋,从最底层的小兵摸爬滚打,凭着卓著的军事能力一路升至裨将;更关键的是,此人与云牧素来交好,书中好几处都提过两人常凑在一处,通宵探讨战略阵法,关系匪浅。

“这么看,你爹当年的职位定然不低。”荀风眉梢微挑,“这些军中密事,寻常小兵哪能知晓?”

云彻明却没接话,眉峰锁得更紧,语气里满是困惑:“蹊跷的是,我长这么大,爹竟从未提过这个名字。”

“是挺怪的。”荀风轻啧一声,“他先前一门心思想让你从军,却对自己当年的同僚、军中的事半字不提,实在说不通。”话落,他抬眼看向云彻明,语气沉了沉,“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去隶娄县,陈复方好歹是个裨将,就算过了这些年,当地总该有人记得他。”

云彻明点点头,将《武学》仔细拢好,小心揣进内侧衣襟,指尖按了按确认稳妥后:“走。”

两匹骏马踏得尘土飞扬,鬃毛在风里翻卷,荀风与云彻明伏在马背,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申时的斜阳里赶到了隶娄县。

此地离松江府本就不远,恰在云家势力辐射的范围之内,两人连口气都没喘匀,云彻明便径直引着荀风往城西的云家镖局去,总镖头是常年扎根在此的“地头蛇”,耳目遍布县城,消息素来灵通。

刚进镖局大门,身材魁梧的总镖头见了云彻明,忙拱手迎上来:“家主怎么亲自来了?”云彻明没绕弯子,只沉声道:“需打听一个人,陈复方。”

总镖头一听,当即扬声唤来两个精干镖师,吩咐道:“去查隶娄县的陈姓人家,重点找叫陈复方的,半个时辰内给我消息!”

日头还挂在西边的树梢上,没等夕阳完全沉下去,去打听的镖师便匆匆回来了。

总镖头引着人到内堂,对着云彻明躬身回话:“家主,县城里确实有户陈家,也真有个叫陈复方的。只是方才跟他家里人打听,说早在好几年前,陈复方就搬去金宝山隐居了,平日里鲜少跟亲友联系,如今具体在山上哪个位置,谁也说不准。”

“金宝山?可是城外那座?”荀风往前凑了半步,语气里满是惊诧,来的路上他们恰好路过那座山,山势巍峨,林深叶密,看着就不好走。

“正是。”总镖头点头,又补充道:“若是家主需要,我这就点上十几个兄弟,跟着上山搜寻,保准把人给您找着!”

“不可。” 彻明面色凝重,“动静不能太大,免得打草惊蛇。”荀风也顺着话头道:“不用劳烦兄弟们,我跟家主两个人去就够了。”

总镖头却还放心不下,搓着手,目光扫过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语气里满是顾虑:“可这金宝山山路崎岖得很,眼看天就要黑了。”

“画一张进山的地图。”云彻明抬手打断他,指节轻轻叩了叩桌案,语气不容置疑。

总镖头见他态度坚决,知道劝不动,便不再多言,转身从柜里翻出一张空白宣纸,又取来炭笔,凭着记忆快速画起山路图。

画完递过去时,还从腰间解下一个油布裹着的筒状物件,递给云彻明:“家主,这是旗花,若是在山上遇着危险,点燃了就能发信号,兄弟们在山下能看见,立马就上来支援。”

云彻明接过旗花攥在手里,指尖按了按筒身,颔首道:“多谢。”

两人没再多耽搁,在镖局简单备了些干粮和打火石,又背上行囊、腰间别好短刃,转身出了镖局,朝着那片巍峨的山林走去。

第48章 你你你离我远一点 相贴

金宝山山如其名, 走势如剖半的元宝般拱起,两侧峰峦陡斜得能看见裸露的青石, 中段却陷成浅谷,杂木与乱石交织成密网。

想在此山中找一个小小的陈复方何其艰难,荀风深知这一点,并不抱有一次就能找到的期望。然在山脚下,发现零零散散坐落着几间茅草屋,荀风眼睛一亮,上前叩门询问。

“你找那个怪老头嘎?”身穿粗布短褂的老汉搔搔脑袋:“你们是谁?找他作甚?”

云彻明还在斟酌措辞,荀风已弯起眉眼,语气自然得像唠家常:“这不马上中秋了, 想请他回家过节。”

“是哩是哩,怪人也是人生的, 有家的嘎。”老汉一拍大腿, 指了条隐在草丛里的小径,“顺着道走, 莫拐弯,大约走上个把时辰, 看见一个小瀑布,再朝右拐, 也许能见到。”

“兴许?”云彻明为人严谨,捕捉到关键, 眉峰微挑。

“是嘎。”老汉点点头:“半年前我去那边拾柴见过他,这会子说不定早挪地方了。”

虽只是半条线索,总好过瞎闯。荀风拱手谢过,刚要转身,却被老汉扯住袖口:“林子深, 前些日子还有猎户设了陷阱,你们可得当心脚下嘎!”

荀风再次谢过,和云彻明朝西南方去。

临近日落,山中无人,密林格外静谧,唯闻啾啾鸟鸣,和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其实今早荀风便察觉身体隐隐不适,但碍于紧要关头,没有说,此时不适感越发明显,不过走了一刻钟,他已满头大汗。

“你老看我作甚?”荀风再也不能忽视云彻明灼热的视线,且隐瞒不报病情,有些心虚。

云彻明道:“我发现你说谎跟喝水一样自然。”

荀风吓得一个激灵,手下意识捂住嘴,两个眼睛瞪着他。

云彻明失笑:“怕我亲你?”

荀风紧紧捂住嘴巴,声音从指缝里飘出来:“你什么事干不出来!”

云彻明靠近,故意用暧昧的语气吓唬他:“荒郊野岭,我做些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你敢!”荀风以为云彻明要来真的,他如今身体不适,估计跑也跑不过,躲也躲不开。

云彻明笑而不语,从袖中拿出手帕,缓缓递到荀风面前。

“他不会是想堵住我的嘴,然后这样那样吧?又或者绑住我的手,再这样那样?”荀风脑中一下子浮现许多不合时宜的画面,脸色大变,再不顾风度,兔子一样往前面蹿:“小畜生,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余音绕梁。

只是想给荀风擦汗的云彻明:“……”

荀风心里急着逃,身体却跟不上念头。没跑两步,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肺里的气骤然抽干,每喘一口都带着针扎似的疼。他踉跄着扶住路边的大石头,缓缓坐下。

云彻明快步赶上来,见他脸色惨白如纸,连唇瓣都褪尽了血色,心猛地往下沉:“毒发了?”

荀风没想到他这般敏锐,喉结动了动,还是强撑着摆手:“没有,就是有点累,歇会儿就好。”

云彻明抬眼望了望天,暮色已开始往林子里渗,语气沉了下来:“你下山等我,我去寻陈复方。”

“不行!”荀风立刻坐直身子,声音都拔高了些,“还没到毒发的时候,再说这毒来得快去得也快,忍忍就过去了,不碍事。”

“性命攸关的事,怎么能算‘不碍事’?”云彻明眉头紧锁,语气里带了不容置喙的坚持,“听我的,下山等。”

荀风生来自由,最厌管束,更何况陈复方事关诗选,他不亲自去,焉能放心?

“不,我一定要去。”

两人对视着,空气里都透着股较劲的意味。

云彻明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笔直;荀风也挺直了脊背,像株不肯弯腰的翠竹。

云彻明率先败下阵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解毒的,不知管不管用,先吃了。”他心里明白,白景还是不信任他,但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

荀风接过,一口吞了药丸,也退一步:“感觉好多了,多谢。”

云彻明解下水囊递给他,不再提方才的话题,转而问道:“要不要歇一会儿?”

“不用。”荀风仰头喝了一口水,“我们得在天黑前找到陈复方。”

两人心里各揣着事,一路无话,闷头赶路,林子里的光线越发暗了,荀风胸腔的闷痛虽轻了些,脚步却仍有些虚浮。

“小心。”云彻明的声音突然响起,荀风下意识顿住脚。

云彻明蹲下身,轻轻拨开前方一簇枯黄树叶,露出半块松动的草皮。

“是陷阱。”云彻明轻轻敲了敲那片草皮。“咚”的一声闷响,草皮塌陷,紧接着便有细土从缝隙里漏下来,隐约能看见坑底闪着冷光的尖竹。

荀风后背惊出一层薄汗。

云彻明站起身,面色冷峻:“天快黑了,要仔细些。”

二人小心绕过陷阱,脚下却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咔嗒”声,还没反应过来,身子猛一下腾空,整个人往下坠,失重感瞬间攥住心脏。

荀风本能地伸手去抓旁边的东西,指尖却只擦过云彻明的袖口。

就在这时,一只手猛地扣住了他的手腕,云彻明抱住了荀风。

“砰!”

下落的距离比预想中深,云彻明落地时下意识将荀风往怀里带了带,自己的后背先撞上坑底的软土。荀风摔在他身上,胸口一阵发闷,忍不住蜷了蜷身子,咳了两声才缓过劲来,“羊巴羔子的,还是个连环陷阱!”

谁能料到一个陷阱紧挨着一个陷阱?

荀风借着头顶透下来的微弱天光往上看——陷阱约莫有丈余深,四壁光滑。

云彻明动了动,荀风这才想起来他还在自己底下呢,忙起身,扶起云彻明:“伤到了吗?”

“嗯。”云彻明捂着胸口,皱眉道。

荀风一阵焦急:“伤到哪了?严重吗?快给我看看。”

云彻明道:“心口疼,能给我揉揉吗?”

“……”荀风没好气道:“我说真的。”

云彻明自己揉了揉胸口:“我也没说假话。”

荀风不想理他了,四处打量:“我试试爬上去。”

云彻明看荀风往上爬,土壁光滑,无处下脚,爬出一米滑下半米,荀风试了半天累得气喘吁吁,抬头一看还没爬一半呢。

“唉。”荀风坐在地上叹气,此番出行,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

云彻明建议:“我放花旗让镖头来救我们。”

荀风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云彻明朝天放出信号,然后紧挨着荀风坐下,“他们找来需要一些时间。”

“嗯。”荀风气闷到了极点,怎么能那么倒霉!人没找到还掉进陷阱里去了!

云彻明忽然道:“其实我先前说你说谎自然并不是为了亲你。”

荀风:“?”

云彻明道:“我在想,你是如何做到说谎自然的?是不是练了成百上千次?又是因为什么需要说谎?有没有被人逮住过?逮住了又会如何如何。”

荀风一时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硬邦邦道:“这有什么好想的,我天赋异禀,天生如此。”

云彻明轻轻笑了,“好。”

好什么。荀风腹诽。

云彻明抬头看天,对荀风说:“星星出来了。”

闻言,荀风也抬起头,天上繁星点点,汇成璀璨银河,看着看着,心里的烦闷不自觉消减,他侧头看向云彻明,发现他脸上沾有泥污,手指动了动,却没去擦。

山风越刮越烈,寒气顺着陷阱口的缝隙往底下钻。方才还能借着天光勉强看清坑壁的凹痕,此刻连头顶的星月都被浓云裹住,只剩风穿过林子的 “呜呜” 声。

荀风缩着身子靠在土壁上,寒意顺着衣领往里渗,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牙齿 “咯咯” 打颤,双手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襟,胸口的闷痛又加了几分。

见状,云彻明脱下外衫,罩在荀风身上,可衣衫单薄,抵挡不住从身体里迸发的冷意。

月亮时隐时现,荀风觉得,毒发作了。

“醒醒。”云彻明观荀风眼神恍惚,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蛋:“不能睡。”

这次毒发和上次不同,荀风只觉得冷,他瞳孔失焦,嘴里喃喃唤道:“冷,好冷。”

云彻明心急如焚,可坑底无一物遮掩,任由山风呼啸,思量片刻,决定用自己的体温来暖荀风。

荀风迷迷糊糊之际,见云彻明把里衣脱了,浑身上下只有条裤子,立即瞪大眼:“你,你要干什么?”

云彻明用衣服将荀风裹起来,沉声道:“给你取暖。”

荀风立刻往后缩了缩,声音发颤却还硬撑着,“你别过来。我好多了,不用你暖。”

云彻明没说话,只是借着偶尔漏下来的微光,看清了荀风煞白的脸和泛青的唇。

荀风还在坚持,“真的不用你,你别过来。”

笑话,他又不是断袖!

可身体的反抗终究抵不过寒意。又一阵冷风吹过,荀风的发抖更厉害了,连坐着都快撑不住,身子往旁边歪了歪。云彻明不再犹豫,上前一步,不等荀风反应,手臂环住荀风的后背,将人半搂在怀里。

荀风的身体瞬间僵住,想推开,可指尖碰到云彻明温热的,赤/裸的手臂时,却没了力气,甚至在上流连忘返,贪恋那一点点温暖。

鼻尖,身上被苦药香包裹。

荀风清明些许,顽强抵抗,“你走开。”

云彻明不顾荀风反抗,将他抱在腿上,靠在自己的胸膛,然后用外袍包裹,不漏一丝缝隙。

荀风心里乱糟糟的,既觉得不自在,又有点莫名的安心,他能闻到云彻明身上的药香,能感觉到对方平稳的心跳,可仍别扭着,他一大男人被另一个大男人抱着像什么样子!

可眼下的情况不一样,他毒发了,且身边只有云彻明,靠近一点,也没关系吧?

“你脸上脏了。”荀风轻声道,抬手擦去云彻明脸上的泥污——

作者有话说:毒药:我从不被定义[墨镜]

第49章 别亲了,烦死了 不行

荀风不想靠太近, 手抵住云彻明胸膛上,始终保持一段距离, 汲取的暖意远远不够,他打着颤,眼尾泛起红意,云彻明察觉到了:“不冷吗?靠近一点。”

“不冷。”荀风牙齿咯吱咯吱打架。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下一秒。

温热的唇触及耳畔。

不算是吻,更像抚摸,耳垂丰润,饱满,唇瓣轻轻碰触,一下一下蹭, 软得像羽毛,荀风的耳垂本就莹白, 被这温热一蹭, 瞬间漫开粉霞,像被晨露浸过的玛瑙, 透着水润的红亮。

太过震惊,荀风彻底僵住了, 指尖骤然收紧,抵在云彻明胸膛的手不自觉用了力。

“你总是逞强。” 云彻明的声音压得很低, 带着点哑,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 “现在热一点了吗?”

陌生的酥麻顺着耳尖往脊椎窜,激得荀风后颈发僵,大脑一片空白,耳朵,从没有被人如此对待, 奇异的感觉让他害怕,下意识往后避开,可隐隐又想……

“没有。”荀风不承认。

云彻明笑了一下,不会理他的倔强,微微倾身,面颊先轻轻贴了贴荀风的侧脸,唇瓣在荀风耳朵上流连,亲过耳垂,缓缓向上,探访嶙峋的耳骨,耳骨薄透,云彻明更小心对待,视若珍宝,最后实在忍不住,咬了一下耳尖。

“嘶。”荀风心烦意乱,推搡云彻明:“说你是小畜生,你还真干畜生的事。”

云彻明声音喑哑:“疼了?”

荀风用不耐烦掩盖身体的异样:“你说呢,别亲了,烦死了。”

“我给你揉揉。” 云彻明的话落得轻,可没等荀风反应,湿热的触感突然裹住耳尖——是舌头。

带着苦药香的湿意顺着耳骨往下滑,粘腻的暖意比刚才更甚,瞬间漫遍全身。

荀风勃然大怒,手抵在云彻明的肩窝:“快停下来!不许用舌头舔我!”

“好。”云彻明这么说着。

可没停。

他将整个荀风的耳朵亵渎了个遍,全部染上自己的气息。

荀风的牙齿终于不打颤了,从身体深处涌上一股热流,驱散寒意,他闭上眼睛,默念,一切都是为了性命,让他亲是有原因的……

云彻明埋低头,卡在荀风的颈窝,用脸颊不断磨着微凉的脖颈,高挺的鼻梁顶着荀风的喉结,迫使他不得不高仰头颅,脖颈连带下颌绷成一道紧直的线。

携苦药香的气息延伸,像看不见的丝线,沿着他的血管与经络抚摸,温吞又细腻。

头顶的星子透过陷阱口的缝隙漏下来,冷幽幽的光落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像无数双眼睛在冰冷地窥探。

荀风忽然感到口渴。

云彻明仿佛有心灵感应,一只手捧住他的下巴,拇指蹭过他的脸颊,唇瓣擦过颈肉,亲过喉结,攀升,咬住荀风的唇。

荀风垂眸,发现云彻明正透过浓密的睫毛看他,似乎在观察自己的反应。

“唔,”这个认知令荀风害怕,不断往后退,可云彻明捧着他的脸,又能往哪里退呢。

就连呼出去的气都是热的。

两人唇瓣相抵,云彻明笑道:“终于热了。”

荀风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起自己不再打寒颤,隔着衣服,云彻明摸了摸荀风的肚子,火热的,随即收回手,稍稍往后退了半寸,拉开了点距离。

荀风愣了一下。

就贴一下?没了?

云彻明所做的一切只是单纯的让他发热?没别的意思?哇,荀风咬牙,他还真是正人君子。不过这样最好!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怎么不说话?”云彻明见荀风别着脸不吭声,忽然屈起膝盖轻轻往上颠了颠,荀风一时不察,吓了一跳,忙搂住云彻明脖子。

云彻明打量着荀风的神情:“生气了?”

“嗯。”荀风敷衍了一声。

“别生气。”云彻明安慰起人来也是干巴巴的:“都是为了你好,山里冷,眼下又没东西御寒,我只好……”

“好了好了,别说了。”荀风想通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再耿耿于怀岂不落于下乘?于是他摆摆手,无谓道:“你的好意我领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如果别人陷入此困境,我肯定也会这么做的。”

话音刚落,云彻明的脸色“唰”地沉了下去,攥住荀风手腕的力道陡然加重,“不行!”

“什么?”荀风还沉迷在江湖上的“忠义”一说,好兄弟两肋都能插刀,这点小打小闹算什么,根本不用放在心上,哈哈。

羊巴羔子的!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谁家兄弟这么嘴对嘴取暖!

云彻明的眼神亮得吓人:“你不能和别人这样,你我是夫妻,只有夫妻能这样。”

荀风被“夫妻”两个字噎了一下,随即挑着眉促狭道:“哦?那你是妻?”

云彻明半点不在意称谓,黑眸只黏在他脸上,语气笃定:“是。”

“那我就是夫?” 荀风得寸进尺地追问。

“是,你是我的夫君。”云彻明的声音沉了沉,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荀风摇摇头:“方才你说错了,不是只有夫妻才可以那样,纳妾一样可以这样那样。”

“不行。”云彻明立即反对。

荀风不乐意了:“为什么不行?你见你哪个大老爷们不纳妾?”

“反正就是不行。”云彻明执拗道。

“那你呢,你想不想纳妾?”荀风好奇问。

云彻明的目光落在荀风脸上,语气没什么波澜,却透着淡淡的执着:“我不想。有你一个,就够了。”

“嗤。”荀风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还是太年轻啊,一辈子守着一个人?咦,想想就腻。

“时间会证明一切。”云彻明见荀风不信,也没多说什么。

荀风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心里打着小算盘,到时他早走了,云彻明爱娶几个娶几个,与他无关,于是哦哦嗯嗯两声敷衍过去。

“放我下去。”荀风想起自己还在云彻明怀里。

云彻明不放心:“还是抱着你罢。”

“不用,我没事。”荀风拍拍胸脯:“药效过去了。”

云彻明摸摸荀风脸颊,又捏捏手腕,见真不冷了才放他,荀风站起身,将外袍扔给云彻明,“快穿上。”他看着瘦,脱下衣服却意外的精壮。

云彻明依言穿上衣服,荀风看着土壁,蠢蠢欲动,夜黑山路难走,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们,不如再试试爬上去。

“省些体力。”云彻明拦住荀风:“当心毒发。”

荀风觉得有理,可枯坐着等人来救又实在心焦,只能来回踱步,云彻明被他晃得眼晕,却没说什么,只是闭上眼睛靠在壁上养神,耳朵却悄悄留意着他的动静。

荀风走了一会儿见实在没有出去的办法,不情不愿也坐下了。

山林偶传来几声野兽的凄厉嚎叫,荀风不免有些慌,不由自主哼起曲子。

起初云彻明没太听清,等辨出熟悉的旋律,猛地睁开眼,身体下意识往前倾了倾,激动道:“这首曲子!我爹以前也常哼!”

“真的?”荀风吃了一惊,这首曲子师父常哼,久而久之,他也会了。

云彻明点点头:“听爹说,是塞北游牧民族做活时唱的调子,很独特,少有人会。”

“你怎么会唱?”

荀风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说,然转念一想,老早就说过自己有一个师父,说出来也无妨,便道:“是师父教的。”

“原来如此。”云彻明皱起眉头,“我记得,你师父常常打骂你?”

荀风不由想起从前,有一天,他蹲在有钱人家的后门乞讨,撞见一华服男子,气度不凡,他看见男人三言两语就让官老爷掏出银钱,男人不要,官老爷竟还上赶着塞给他。

荀风羡慕不已,悄悄尾随其后,华服男子发现了他,笑道:“跟着我作甚?”

小荀风仰着脏兮兮的脸,还沾着灰,却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问:“他为什么要给你钱呀?”

华服男子盯着小荀风看了一会儿,弯腰,擦去他脸上的污浊,笑问:“你愿意跟着我吗?”

小荀风转了转眼珠,透着一股灵动,问:“跟着你能吃饱饭吗?”

男子哈哈大笑,“不止能吃饱饭,还能住上好房子,穿暖和的衣服。”

小荀风忙不迭点头,“愿意愿意!”他抱住男子的腿,再也没松手。

“在想什么?”云彻明见荀风盯着地面久久不说话,眼神还带着点恍惚,还以为他想起了师父打骂他的事,连忙放软语气道歉:“抱歉,我不该提这个,让你不开心了。”

荀风回过神,对着他笑了笑,没说话。

云彻明的手悄悄伸过去,先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荀风的手背,见他没躲开,才小心翼翼地覆上去,掌心贴着他的手背,温温的:“你好像很少说起从前,这十来年里,你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荀风是个骗子,最忌讳袒露内心和过往,否则,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言,还有好不容易套住的“大鱼”,都要化作泡影。

“没什么好说的。”他道。

云彻明没有丧气,笑了笑,转而问:“那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我先说吧,记得第一次扮女装出门,更衣的时候——”

“一男子看见我吓得哇哇大叫,还说毁了我的清白,要娶我。”

荀风听的有趣,连忙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证明真身,让他不必介怀。”

荀风想到那场景忍不住捧腹大笑,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云彻明看向他:“你呢,有什么好玩的故事?”

荀风望着他黑润的眼睛,很亮,能看见里面小小的自己,也许可以说一些。

刚张嘴,上方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还带着人的脚步声,不轻不重,却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第50章 承受不起的真相 相认

“总镖头来了!” 荀风眼睛猛地亮起来, 立即站起身,双手挥舞, 朝上喊道:“我们在这儿!”

话音刚落,一道诡异的声音突然从上方飘下来:“欸嘿嘿。”

那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刮过湿木头,黏腻又刺耳,听得人后颈发毛。

荀风的手僵在半空,猛地转头与云彻明对视。云彻明立刻冲他摇头,指尖抵在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另一只手悄悄按在他的胳膊上,示意他别出声。

下一瞬,陷阱口突然探下来一颗脑袋。

那脑袋顶着一头炸开的黑毛, 像被狂风揉乱的海胆,根根倒竖;脸上盖满了杂乱的毛发, 连鼻梁都快遮住, 唯独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眼球鼓得像要脱出眼眶,眼白上爬满了蛛网似的红血丝, 此刻正死死盯着坑底,嘴角咧开一个傻笑的弧度, 露出两颗发黄的牙。

荀风与那双赤红的眼睛撞个正着,背脊“唰”地窜上一股寒意, 喉咙里的尖叫都到了嘴边,又被他死死掐住, 只发出一声闷哼。

云彻明手臂一横挡在他身前,掌心抵着他的后背往后带了带,自己往前半步,朗声道:“阁下是何方人士?为何在此处?”

“欸嘿嘿,欸嘿嘿……”怪人只重复着那诡异的笑声, 眼睛却始终黏在两人身上,里面没有情绪。

云彻明眉头紧锁,侧头对荀风压低声音:“情况不对,他可能听不懂人话。”

荀风一边警惕地盯着怪人,一边贴着湿滑的土壁慢慢往旁边挪,想找个能借力的凹痕,万一对方发难,至少能多些反应时间。

“上来……欸嘿嘿……上来……”怪人突然开口,声音断断续续,像卡壳的风箱。没等两人反应,他不知从哪摸出一黑网,手臂一扬,网子像张开的蝙蝠翼,带着破风的“唰”声,直直罩向坑底的两人。

云彻明眼疾手快,腰间的短刀“噌”地出鞘,刀刃劈在绳网上,“嘭嘭嘭”三声脆响,粗麻绳应声断裂,碎绳片溅得满地都是。两人趁机往两侧躲开,网子“啪”地砸在坑底,空留一个破洞。

“咦。”怪人把网子提上去,盯着上面的窟窿愣了愣,赤红的眼睛凑近,戳了戳断口,又咧开嘴 “嘿嘿”傻笑起来。

荀风看着那怪人,眉头拧得更紧:“我们现在就是瓮中之鳖,他要是再扔点东西下来,我们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云彻明抬头看了眼天色,星子已经西斜,在心里默算着时间:“镖头他们该到附近了,再撑一会儿。”

“也只能这样了。”荀风暗暗祈祷,目光始终没离开陷阱口,却见怪人盯着他们瞧了一会儿,竟跑开了。

“走了?” 荀风长长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些。

云彻明却没放松,眉头依旧紧锁:“不能等,得想办法上去。”

“先前浑身没力气,现在只要借上力,应该能出去。”荀风活动了一下脚腕,觉得使轻功没问题。

云彻明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慢慢弯成直角扎稳马步,掌心在自己肩上拍了两下,骨节分明的手稳得没晃一下,意思再明确不过:踩我上去。

荀风也不客气:“待我上去后就想办法救你出去。”

“嗯。”云彻明说:“我相信你。”

荀风没回答。

深吸一口气,脚尖在云彻明肩上轻轻一点,身子像纸鸢似的飘起来,又在土壁上借力,向上飞去,眼看快到地面,面前倏然出现一团火光,直逼面颊!

火把的火舌直逼面颊,温度烫得皮肤发疼,额前的头发“滋啦”一声蜷成焦卷,焦糊味混着类似羽毛燃烧的腥气,直冲鼻腔。

荀风吓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往后躲,身形顿时失衡,“咚”地摔回坑底。

“伤到了吗?”云彻明连忙过去扶他,荀风揉着发疼的屁股,恨得牙痒痒:“那怪人没走!他就在上面,还举着个破火把!”

云彻明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果然,怪人正蹲在陷阱边,手里举着燃烧的火把,赤红的眼睛盯着坑底,手臂一点一点往下伸,越来越近,连空气都仿佛被烤得发烫。

“他想放火烧我们!”荀风猛地提高声音,心瞬间沉到谷底,陷阱底满是枯枝败叶,一旦被火点着,无处可逃。

云彻明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若怪人真有此意,他们必死无疑。

怎么办?

火光照亮了二人苍白的面容。

怪人忽然嘶吼一声,浑身颤抖起来,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云彻明,含糊念道:“云,云……”

荀风奇怪道:“他好像认识你。”

云彻明灵光一闪,试探着开口:“陈复方?”

听见这个名字,怪人更加凄厉地嘶吼起来,抱头蹲在地上,指节狠狠捶着太阳穴,瞧着十分痛苦。

荀风大惊失色,“完蛋,好像刺激到他,更疯癫了。”

“叔伯,我是云彻明,云牧之子,您还记得云牧吗?你们是一起上战场的生死之交。”

“啊!啊!啊!”陈复方拼命捶着脑袋,不断低吼着:“云牧,云牧……”

“对,就是他,他是我爹。”云彻明沉声道。

陈复方仿佛记起了什么,慢慢爬到陷阱边,身子探下来,目光从云彻明的眉眼扫到下颌,来来回回瞧了三遍。原本满是猩红的眼睛,像退潮似的慢慢淡下去,最后竟透出点清明来,连呼吸都平缓了些。他理了理嘴上的胡须:“是是是,你和你老子长得蛮像,贤侄,你怎么在这呢?”

“说来话长。”云彻明趁机放缓语调,语气里带着几分恳切:“不如您先拉我们上去,我再慢慢跟您说前因后果?”

陈复方眨眨眼,眼神清澈,不谙世事的模样,“贤侄,可我怎么拉你们上去啊?”

荀风不放心,悄声对云彻明道:“此人一看就是疯子,可信吗。”

“赌赌看。”云彻明轻声道。

荀风惊诧:“这不像你的做事风格。”

“大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罢。”云彻明淡淡道。

荀风:“……”

云彻明说完没事人一样,对陈复方道:“叔伯,附近可有藤蔓或者坚实的树枝?”

“有有有!”陈复方大喜,高兴道:“你们等着啊,我一定就你们上来,也不知道那个缺德鬼挖的陷阱,竟害贤侄掉进去了,缺德,缺德,缺德……”

没过一会儿,头顶就传来“哗啦” 的响动,陈复方竟真抱着一捆粗藤蔓跑了回来,他朝他们扔下藤蔓,很是关切地说:“快上来啊。”

荀风和云彻明对视一眼,还是不敢完全放松,手指先捏了捏藤蔓,见确实结实,才在提心吊胆中顺着藤蔓爬上去,一上到地面,陈复方就凑到云彻明面前:“云牧呢,云牧呢。”

云彻明还未说话,陈复方突然盯着他们的脸,眼睛猛地瞪大,像见了鬼似的往后蹦了一步,指着两人尖声大叫:“你们是人是鬼!是鬼,一定是鬼!哈哈哈,来找我讨命了,你们来找我讨命了!”

他一边笑一边往后退,眼泪却混着脸上的泥往下淌,没等两人反应,转身就往林子深处跑。

荀风和云彻明愣在原地,面面相觑。荀风先回过神,压低声音问:“追还是不追?”

“追!”云彻明目光坚定:“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不再犹豫,立即朝陈复方消失的方向追去。

二人找到陈复方时,他正躲在山洞里瑟瑟发抖,嘴里念念有词:“不要找我,不要找我,我不想的,我不想杀人,可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不要来找我……”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还带着哭腔,跟刚才发疯的模样判若两人。

云彻明放缓脚步,慢慢蹲在他面前,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叔伯,我是云彻明,他是白景,我们不是来讨命的,就是想跟您问些事,您别害怕。”

陈复方抬起血红的眼睛,“骗子!”

云彻明从怀里拿出《云氏武学》,翻开一页,读道:“‘塞北寒夜,与复方兄共饮,论武谈兵,快哉快哉。’看,是我爹写的。”

“云牧,云牧。”陈复方的目光瞬间被书页吸住:“他来找我了?”

云彻明摇摇头:“他死了,很多年前就走了。”

“死了?”陈复方愣了愣,眼神变得空洞,嘴角却勾起一个惨淡的笑,“也好,我们这样的人,本就该死,死了清净。”他沉默了片刻,突然抬头看向云彻明,声音冷不丁沉下来:“你们找我,到底要干什么?”

云彻明走到陈复方身边,认真道:“叔伯,我想知道我爹是怎样的人,我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还有,《陈李诗选》的秘密。”

荀风心咯噔一下,知道接下来陈复方说的话至关重要。

陈复方目光复杂,他伸出手想摸摸云彻明的胳膊,可到半途又收了回来:“你真想知道?”

云彻明点头:“是。”

“一旦知道,痛苦便如附骨之疽终生缠绕,让你时时刻刻感到不幸,即使这样,你也想知道?”陈复方的语气如此神秘。

闻言,荀风的喉咙发紧,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不知道接下来的真相对他们来说会是一个多么大的冲击。他不由看向云彻明。

云彻明迎上他的目光,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叔伯,请告诉我。”

陈复方咧开嘴,“我就知道,真相就在眼前,你不弄明白是不会甘心的,这一点,跟你爹一样。”

“彻明,你知道云牧从军,那你可知道他从的什么军?”

这一点云彻明从未想过,天然地说道:“自然是……”话还没说完,他意识到不对。

见状,陈复方笑了笑,缓缓说道:“二十四年前,前庭腐败,群雄揭竿而起。”

荀风闻言指尖攥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那段日子他记得太清楚了,爹娘带着他跟舅舅一家逃荒,路上到处是饿死的人。

然而,有人坐上龙椅,有人横死街头。

荀风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爹娘死前的惨状在脑中一遍遍回闪。

云彻明呼吸不由停止了,静静等待下文。

陈复方的声音又沉了沉,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地上:“其中有两股势力最为强悍,一方是江北的赵。”

赵,当今国姓。

“一方,是江南的齐。”

云彻明和荀风同时松一口气,却又听陈复方道:“齐君手下有几名得力干将,其中一人为陈复方,一人为李远啸,还有一个——”他的目光落在云彻明脸上,一字一句道,“就是你爹,云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