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一对
章铭朗凭借许久没能见天日的嘴毒技能,成功把白泽宇气得灰溜溜跑了。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章铭朗立马转过身子拉起汤依的手，对着楼梯间并不明亮的声控灯细细查看。
他脸上冰川融化，声音软了下来：“疼不疼？”
汤依摇头,见他一副急匆匆上楼的模样,问他来做什么。
章铭朗晃晃手指上环着的钥匙串。汤依眼睛一亮,伸手接过：“难怪刚刚翻不到,钥匙怎么在你这里？”
“落在我车上了，车都开一半了我才发现,赶紧一脚油门拐弯回来,”他说着，不自觉想到什么，语气担忧,“他经常来？”
话题转换太快，汤依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她说：“这是第一次,不知道他从哪里找了过来。”
章铭朗眉头皱得更深：“你家现在都不安全了,今天别住这了吧。”
汤依低下头思考了下说：“那我下去酒店开间房？”
章铭朗移开视线，伸手摸了摸后脖子，音量降低了些：“要是信得过我，你也可以来我家。”
汤依一个字否决了：“那怎么行，我还是下去”
她话没说完,章铭朗忽然上前一步拥住她,闷闷的声音从头顶传进汤依的耳朵：“怎么不行,又不是没住过我家。”
汤依在他怀中动了动，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她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安慰和解释一般认真说：“那不一样,那天是休息，但明天要上班了，我们得保持点距离，是不是？”
“明天才上班呢，为什么今天就要保持距离？”章铭朗暗暗地不服气，然而他像是忽然发现什么，握住汤依的肩膀，眼睛闪着光，“你刚刚的意思是，休息的时候我们就能住一起？”
汤依显然没想到他还能这么解读。她张口欲要解释，章铭朗却像是生怕她后悔一般，松开了她跨过去按了下电梯。
电梯门缓缓打开，门口地上的阴影一点一点被暖黄的光线吞噬，出现一长块亮光。
“你进去吧，晚安。”
章铭朗倒退着步子往电梯里走去。汤依双肩忽然失去他手掌握住的温度。明明那温度穿透过两件衣服，并不明显。然而她的肩膀竟然莫名有些凉凉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但她忽略掉心里细微的空缺，微笑着挥手：“晚安。”
章铭朗的脸消失在电梯里，电梯门仍然缓缓关上，最后一点点光亮消失，楼梯间再次陷入一片黑暗，刚刚耳边的话语、温暖的拥抱，好像都成了很遥远的过去。
汤依在黑暗中安静站了会儿，才默默转身拧开身后的门。
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或许是太累。
汤依没在意这些莫名冒出来的想法和感受，收拾收拾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房间密实的两片窗帘缝隙中透出阳光，闹钟都成了摆设。
肚子很空，连带着心里也空。她兴致不太高地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十分钟前，章铭朗发来信息。
【章：早安，女朋友。】
短短五个字，她反复看了几遍，嘴角不自觉地越翘越高。意识到自己莫名的神情，她又连忙将嘴角压下去，放下手机起床。
刚收假回来，汤依几乎要忙得飞起。成堆的文件堆砌着需要她去处理，好在方真已经入职。汤依耐心地教了她一遍怎样校对、怎样分类，便再没有时间留下。
汤依麻利地收拾好桌上的文件，在桌上摞摞整齐，用订书机订上。章铭朗正好推开了门出来。他双手插兜，脸背对着身后一众同事，朝她扬了扬眉梢，唇角也上扬。
汤依以几不可见的微微眯眼的动作，无声警告了他。
章铭朗老实了不少。他上前一步接过她递来的文件，随便翻了几页说：“没问题，走吧。”
章铭朗先一步离开，汤依快速收了下桌上的文件，捎上平板，刚要走时又想起什么。她转回来，对躲在一旁的方真说：“小方，你按照我刚刚跟你说的，把这些文件分类校对一下，有什么不会的去问唐佳鑫。我开会去了。”
说完她也没时间等她反应，快步走出去跟上了章铭朗。
方真在她身后点头，直直看着汤依远去的高挑背影，她一头长发黑而顺地披在背上，脚上踩着细细的高跟，步伐却依然稳健。
她心里默默感叹汤依的干练和成熟的女性魅力。
方真忙活了一阵，有个合同的地方实在拿捏不准。她想起汤依的告诫，将合同捧在怀里，挪到唐佳鑫的工位前。
“佳鑫姐？”她往前躬身，小心翼翼喊。
唐佳鑫猛然听到自己名字，吓了一大跳。她抬起头问她怎么了。
方真把拿不定的地方给唐佳鑫看了，解决后，方真刚想走开，忽然想起什么，她往门外瞥了一眼，声音压低：“佳鑫姐，汤秘书她性格怎么样呀？”
“你问这个干嘛？”唐佳鑫抬头看她一眼。方真也意识到自己这事做得不对，哪有私下议论人家的。她说了声抱歉要走时，臂弯忽然被人揽住。
她诧异地转头，就见唐佳鑫一脸过来人的表情，她摇摇头说：“本来不想跟你说，但是吧，我刚入职的时候也是这么心惊胆战的，所以我一合计，我还是跟你说说吧，趁着她不在。”
唐佳鑫掰起手指一条条列举：“汤秘书，简直是公司风云人物。咱们秘书部的定海神针，几乎没什么事情能难住她。办事那叫一个冷静干练，一丝不苟！但是！平常她话虽然不多，对同事却非常耐心友好。”
方真在心里默默点头，刚刚汤秘书都那么忙着要开会去了，给她讲解基本工作内容时声音里听不出一点着急或不耐烦。
唐佳鑫见她一副沉思的模样，感觉自己铺垫得差不多了，便继续说：“但她也不是那种老好人，她对工作很认真的，如果你没做好分内工作，她该骂还是会骂的”
一旁的李达插嘴：“少造谣，汤秘书从来不骂人。她最多冷着脸盯着你，来一句‘重做’，多一句话都不稀得跟你讲！”
唐佳鑫难得没反驳他，而是跟着点头。
方真忽而想到在橘县小学里看见的汤秘和章总，思忖了几秒问：“那汤秘书和章总，他们是一对吗？”
她的声音不算很小，因此不少同事都听见了。一瞬间工位上好几颗头都冒了出来。
方真哪见过这场面，她抬起头懵懵地看向那些头。
唐佳鑫反应更甚，她几乎要从椅子里弹出来，伸手想去捂她的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小妹，章总和汤秘？他俩走一起不吵架都算好的了，两个人从一碰面就不对付，成天天雷勾地火，绝对不可能谈恋爱啊！上一个造谣他们在一起了的人已经被通报开除了，听姐一句劝，你要还想继续在这工作，就少说这种话。”
方真心里感到不对，她想反驳自己那天在橘县看见了两个人坐一块还挺和谐的呀，完全看不出来是他们说的死对头。
唐佳鑫激动过后，往椅子里一靠，滑轮在地上摩擦，她也跟着在椅子里旋转了半圈。
她手摸摸下巴，“嘶”了声，转头朝李达说：“你还真别说，章总和汤秘，两个人还真挺配。”
李达像听见了鬼故事，他眼睛瞪大：“配在哪？”
唐佳鑫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就是那种感觉啊，你们难道没觉得这次收假回来，他们之间的氛围都变和谐了吗？”
几个八卦的同事粗略回想了一下，纷纷点头称是。
然而下一秒，两道声音便从门外传了进来。一道气愤不已，一道习以为常的淡定。
“我真是搞不懂了，你又拦着我骂他？这账务做成这样难道不是讨骂？”
“章总，我说很多遍了，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们私下再讨论，哪怕你后续再叫他来办公室呢？”
“和这种人多说一句话都算浪费我生命。”
“那你刚刚还在会议上骂了他十句？”
“我”
吃瘪的章铭朗穿过工作区走进总裁办，汤依在后面慢慢跟过来，几颗冒出来吃瓜的头纷纷埋了下去。
唐佳鑫也是埋下头的其中一员。她压低上身，转过头去看着同样埋头的李达，摇摇头，用气声说：“果然是我的错觉，他们该吵的架还是吵。”
方真正跟着默默点头，汤依的声音就从身后传过来：“小方？过来一下。”
方真僵硬地转身，唐佳鑫在她身后同情地摇摇头。
“文件分得怎么样？”
汤依把头发往上捋了捋，平淡的神情中丝毫看不出刚刚才和人争论过。
方真连忙将桌上文件指给她看。
汤依随手翻了几份，从中挑了几份递到她怀中，又把她手上拿着的文件抽出来。
方真忙说：“那个我还没来得及改，刚刚在问佳鑫姐”
汤依闻言点点头，把文件放在桌上摆好，说：“这一份你回来再继续弄。既然有问题，那你更要花时间自己琢磨，这样才能进步。现在你把你手上的那几份文件，送进去给章总签字。”
方真瞪大了眼：“我？”
汤依抬起眼：“有问题？”
方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
汤依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没有丝毫让步：“我让你做的一切都是你将来要做的，不要觉得太快了太早了，认真完成就是。”
说完她低下头看电脑，伸出手掌朝着总裁办紧闭的门扬扬：“去吧。”
方真没办法再推脱，只好挪回自己工位上抽了支笔。汤依盯着电脑，却像是在方真身上安放了一双眼一般。她头也没抬说：“一般来说不需要带笔，章总基本只用自己钢笔签字。出来的时候把他的咖啡杯拿出来。”
方真应了声，把笔拿起又放下。
第62章 车窗
章铭朗坐在办公室里心烦意乱,时不时看一眼桌上的手机，又失望地放下。
不是，虽然他和汤依不小心又拌嘴了，但是她怎么也不来哄一哄啊？
他双手交叠着,背对着门看窗外,心里默默倒数。
五、四、三
还不来？
他转头瞥了眼紧闭的门,又把椅子转回去。
二点八、二点七
门外忽而响起敲门声。他根本没认真听,猛地撑起上半身，抓住椅子把手将椅子转回来,手虚握成拳放在嘴边,另一只手握住鼠标，煞有介事地看着电脑。
全程花费时间不超过十秒。
调整好呼吸，他微微扬起音量：“进。”
门被打开,他继续装了两秒，才笑着转过头,嘴里一面说：“我就知道”
然而面前站着的不是心心念念的汤依。
他眼皮一跳,连忙把话咽回去,紧急放平唇角。
好在方真一直低着头，没有注意他莫名其妙的半截话。她声音有些小：“章总，这是要签字的文件”
章铭朗又恢复了那个死样。他一言不发地伸手接过文件，手还悬着：“笔。”
方真心里一沉。她结结巴巴：“啊？汤秘说，您只用自己的钢笔”
章铭朗闻言一顿,头一次抬头认真看人。他语气微微上扬,脸上也有了点松动：“她跟你说的？”
方真连连点头。
他鼻腔里哼哼一声,从电脑边放着的笔筒中抽出一支钢笔，唰唰在几份文件上签好名。笔盖啪嗒一声合上，章铭朗瞄准笔筒往里一丢,钢笔直直戳进去。
他将文件合上递回给她。方真伸手接过，想起汤依的吩咐，她伸手要去拿桌上的咖啡杯。
然而章铭朗一脸防备地将杯子端起来：“拿我杯子干吗？”
想起什么，他眯眯眼：“这也是汤依说的？”
方真再次连连点头，生怕被卷入这两尊大佛的争斗中。
章铭朗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杯壁，陶瓷传来几声清脆声响。他脑子里有了主意。
章铭朗看着方真，一字一顿说：“合同你拿走，咖啡杯你跟汤依说，让她亲、自、来、拿。”
“他说让我亲自去？”
门外，汤依翻文件的手在听见方真转告的话时顿住。她抬起头，蹙着眉再次确认。
“对。”方真一脸笃定。
汤依敛下眼睫：“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去忙。”
送走了方真，她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总裁办大门，又低下头去查电脑。
还要亲自，渴死你得了。
然而她草草翻了几页合同，又看看电脑，很快又放弃了刚刚的想法，绕过工位快步走过去，身影带起一阵风。
就顺着他最后这一次。
汤依心想。
远处的唐佳鑫端着咖啡，看着汤依走路带风的背影，拍了拍李达，跟他啧啧感叹：“你信不信他们还得再吵一架？”
李达扶了扶鼻梁上滑落的眼镜框：“难说。打一架也不是没可能。”
汤依停在门前，照例伸手敲了三下。然而门内罕见的没有回应。
“章总？”汤依又敲了三下，仍然没动静。
她一面腹诽着，一面只能推开门走进去。
办公桌前的椅子空空荡荡，熟悉的那只杯子静静放在桌前。
人哪去了？
她正要说话，感觉身后忽然凑上来一个温热的身体，接着小腹被手臂紧紧箍住。她往前趔趄一步，肩颈处有些痒，那是男人的头发。
“终于来了，等你好久。”
黏糊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她有点生气，又有点着急。她想要从这个拥抱中挣脱出来，腰却被勒得越来越紧。
情急之下，汤依只好使出绝招。她深吸一口气，故意放轻了声音，听起来很不舒服似的：“你勒得我好痛。”
这句话实在有效，话音刚落，她便感觉腰上蓦然一松。汤依趁机从他怀抱中出来，转过身瞪他，声音不得不压得很低，有些咬牙切齿：“章铭朗！昨天怎么答应我的？约法三章怎么说的，你给我重新背一遍！”
“第一，我们关系要保密，第二”章铭朗一脸认真地重复着，声音像机器人。一字不落说完，他看着她因为挣脱而有些揉乱了的衬衫领，低下头，认错态度良好，“对不起。没忍住。”
汤依显然还在气头上，并没有因为他低眉顺眼就轻易放过他：“每次都这样！你自己算，我们谈恋爱之后你因为这个道过多少次歉了？又有哪次改过了？”
章铭朗抬起头，声音有些委屈：“但是我不这样喊你进来，你就和我赌气了。”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小心眼？我根本没和你赌气！你还委屈上了”
章铭朗只听见“没赌气”三个字，心情一下子雀跃起来。他想往前抱住她，却扑了个空。
汤依已经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了他的咖啡杯，临走时想起什么，低头扯了扯领口和包臀裙下摆，转头朝他：“晚上别想接我下班了。”
章铭朗听她竟然一票否决了自己和她磨了半天的事，一下子急了。他大步流星追上去拉住她：“我真错了，我下次绝对尽量忍住。”
“尽量？”汤依转头看他，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什么时候了还在打马虎眼。”
她说完便推开了门。门打开的瞬间，门外路过了一位同事。章铭朗极度心虚地咳了声，把脸偏向一边一本正经地说：“今天的咖啡，不加糖就好。”
门被关上的前一秒，汤依深深看他一眼，眼中带着戏谑。
就这胆子，也就敢在她面前口嗨两句。
那位路过的同事无意听见章总的话，加快几步跑回工位，像个带着情报归来的探子：“哎哎哎，我刚不慎听见汤秘和章总说话了，听起来挺和谐，也不像是吵过架的样子啊。”
唐佳鑫挥挥手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表面功夫还是要维持的，这你都不懂。”
同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下。
汤依实打实地忙了一天，多数时候都是在陪着章铭朗在公司各楼各会议室四处辗转，偶尔才能有那么十几分钟能坐下稍微歇歇。
最后一个会议散场，章铭朗也累得不行。因为汤依不想把工作拖到家里去做，所以主动留下来整理会议记录。章铭朗劝说未果，只好先走一步。
她回到15层，一路对着经过的同事们打着招呼。工位上人已经不多，她随便一瞥，便看见一众空位中间有一颗头在攒动。汤依定睛一看，竟然是方真。
“小方？你还不下班？”汤依走到她工位旁。
方真闻言猛地抬头，看清是她后，朝她扬了扬手上的文件：“我还有最后一点点没校对完，都怪我有点太慢了”
窗外夕阳西下，高耸的写字楼挡住了晚霞，好在有许多高楼表面是玻璃制，像是转映的电影幕布，红橙黄紫的晚霞映在上面，又透过公司大大的落地窗，照在汤依的无框眼镜镜片上，将她眼睛染得很亮。
方真感觉汤依浑身都被光芒包裹着，她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汤依轻笑：“正常，可能是我安排得确实有点重。”
“不不不不！”方真连忙摆手，“一点都不重，我知道这都是锻炼！”
汤依点点头，伸手拍了下她的肩膀：“你忙吧，早点回去。”
又忙活半小时，汤依往椅子上一靠，长舒一口气。她抬头看了眼方真的方向，那颗饱满的丸子头仍然在不停地上下晃动着。
汤依挑了挑眉。
方真和当年刚入职的自己，还真的挺像的。
她收回视线，伸手把桌面上的手机捞过来，才发现章铭朗发了微信给她。
【章：还没下班吗？】
汤依抬眼瞥了下时间，二十分钟前。她低头打字。
【躺椅：现在下班。】
信息发送成功，汤依将手机放进包里，把工牌取下来，顺手收拾干净办公桌，才站起身来。
临走前，她特意跟仍在加班的方真打了声招呼，嘱咐她别太晚。
方真笑眯眯：“好嘞，我这也就几分钟的事了。”
汤依放下心来，起身前往停车场。
停车场挺黑，基本上没什么车子。她拿着车钥匙往前找自己的车。
空旷而黑的地下空间，不远处忽然出现车灯有些刺眼的光亮。汤依毫无准备，抬手挡了下眼睛。
那车子像是看见了她的动作，车灯倏地关上。汤依这才有机会看清车牌。
只消一眼，她便将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口前，直直走在车头前停下。
“我说了，今天不用接我下班了，”她说着摇了摇手上的车钥匙，“我自己开车。”
车子的主人按下车窗，探出头来：“我没接你下班，我就是在这坐一会。”
汤依哼笑一声：“然后坐了半小时？”
章铭朗仍然笑嘻嘻的：“对啊，现在看见你了，我可以放心走了。”
汤依笑他幼稚，却还是往前几步，走到他车窗边停下。
她郑重其事地对他说：“章铭朗，我真的要好好和你说说，今天的事情，以后都不要发生了。不然被人看见对我们都不太好。”
章铭朗难得没再插科打诨。他眼神暗淡些许，又抬起眼睫看她，声音放轻：“难道我们要这样藏一辈子？”
汤依闻言一怔。
他们其实都知道，这是两个人之间绕不过去的问题。
但她沉默片刻，像是下定决心般张口：“不会瞒一辈子，也瞒不住。但是至少不是现在，好吗？我们彼此都准备好了再说。”
毕竟她还在准备着，而这个准备绝不会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章铭朗像是被她戳破了些什么心事，他悄悄观察了一番，发现汤依确不知情。于是他稍稍放松下来，点了点头。
“行了，时间不早了，下班吧。”汤依直起身子，转身要走。
然而章铭朗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
汤依被忽然的拉拽力扯回去。她一声惊呼还未出口，便被章铭朗的唇舌堵住。
昏暗的地下停车场，两人分立车窗内外，章铭朗别扭地伸出一只手按住汤依的后脑勺，和她接吻。
“哎，我的小电驴停哪去了？”
身后忽然传来汤依熟悉的声音，她眼睛瞪大了，伸手去捶章铭朗的手臂，他仍然闭着眼，继续亲了几秒，才恋恋不舍地退回窗内。
“明天见。”章铭朗朝她笑了笑，唇上沾着她的唇釉，在电梯房照过来的一丝丝微弱的光亮下，还能看出一点光泽。
章铭朗亲完就跑，车子启动朝着出口驶去。
汤依有些慌张地停在原地。
“哎，汤秘！你也在这还没走呀？”
方真惊喜的声音传来，汤依慌乱用手背擦了下已经花掉的唇妆，转过身应了声，在黑暗中把手背往后掩。
第63章 赌气
一连几天下来,章铭朗倒像是真的听进去了她的话，再没有做过什么很出格的行为。
如果不算上汤依送文件进来时，他偶尔有些放肆的眼神和拿文件时若有若无碰她的手。
汤依实在忍不住说：“你能不能别老这么多小动作。”
章铭朗蔫了：“这也不准吗，好歹让我有个过渡期吧”
这些天汤依除了忙着四处开会,还花费大部分精力给方真培训。偶尔有几个小型会议也会喊上她一起,有些需要签字的文件也会让她全权负责校对和送去签字。
方真每次都完成得不错。
汤依对此表示满意,方真本人对此表示面对章总有点怵但是勉强能完成。
只有章铭朗。
又一次期待地看着门口静待汤依到来却听见完全不熟悉的敲门声后。
他怒了！
他动作很大地拔开钢笔笔帽,用力签下名字，把笔随意往桌面上一丢,发出啪嗒一声响。
方真赶紧抱着文件跑路。
他拿起手机,戳进汤依的头像，刚敲下几个字，忽然意识到什么,又尽数删除，点进汤依的工作号。
这也是汤依众多规矩之一——工作时间只能聊公事,公事就要在工作号给她发。
在这方面吃过太多次亏的章铭朗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他划拉着和她的聊天记录,全是好的收到之类的话。章铭朗气笑出声。从他们这一天到晚的聊天里,他完全就像个和她毫无关系的同事！根本没有一点男朋友的样子！
然而他还是兀自气了一轮，最终也只敢怂怂地在屏幕前打字。
【章：来一下办公室】
他检查了一遍，语气足够冰冷，故意没有加上“女朋友”三个字，甚至也没加“汤秘书”,只为以此表达自己的愤怒。
门被敲响,是熟悉的声音。
汤依进来了。
章铭朗用手半掩着下巴,仍旧把眼睛黏在电脑屏幕上，然而耳朵却竖得高高的，注意着汤依的动静。
汤依走到他桌边,见他看着电脑不说话，倒也不急，语气平平地问了声：“章总你喊我？”
章铭朗下定决心要给她点颜色看看。他在脑子里构想了无数话语，上至安排个超长加班，下至让她给自己泡一杯温度精准为85摄氏度的咖啡，糖粒只加三十颗，一颗不能多一颗不能少。
任由自己脑子里如何头脑风暴、风起云涌，最后他也只是把眼睛从屏幕里移出来，轻飘飘瞥了她一眼，喉结微微震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低低的“嗯”。
他继续看电脑，鼠标的光标在屏幕上到处乱跑，像是在反映自己现在的内心。
他这态度应该已经够冷漠了吧？
汤依还没发现自己已经生气了？
当事人汤依已经完全摸透了这人要干什么。反正自己有时间，她就站一边和他耗着，看谁比谁更耐得住性子。
就在章铭朗已经支撑不住想要开口时，桌上的内线电话忽然响了。
两人沉浸在各自的情绪和心思里，都被吓了一跳。
章铭朗拿起话筒接听，趁着伸出手臂的动作，侧过身子去悄悄看她。
今天天气有点冷，汤依已经穿上了一件半高领的米白色针织衫，面料看起来格外柔软，下半身配着一条棕色毛呢半裙，从上到下色调和谐，让她由内而外散发着温柔气质。
章铭朗在短短几秒内眼睛很忙，最后落在她的手腕上。
那条他送给她的手链正环在她手上，在一副袖子上的花边中隐隐约约地闪着亮光。
章铭朗一肚子气忽然莫名消散了。
“喂？章总？”
听筒里传来对方的声音，他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嗯？再说一遍。”
对面又把话重复一遍，章铭朗听得眼睛越来越大，咔哒一声把话筒放回去以后，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在单方面和汤依赌气。
章铭朗站起身来，几步走到她面前，汤依的目光也蓦然从低处抬高，不知情况地看着他冒着亮光的眼。
“你的乡村青少年慈善项目，下午开会议做最后决议！”
汤依闻言也微微睁大了眼，嘴角弯了起来：“真的？”
章铭朗用力点头。
汤依说：“我一会儿出去就准备一下，下午一定好好汇报，争取通过。”
章铭朗笑：“不用争取，一定能通过。”
汤依笑了下，将视线移开，看向他已经搭在自己双肩上的手，又眼含笑意地将视线挪到他双眼。
章铭朗连忙把爪子拿起来，举在空中说：“不好意思，一时激动，忘了。”
汤依没有回复他这句话，挑了下眉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现在不和我冷战了？”
章铭朗表情变得很丰富。他纠结了一会，仍然嘴硬地把头偏到一边：“我什么时候和你冷战了。”
汤依说：“还没有？刚刚在脑子里构思了十种八种为难我的方法吧？”
如果不是章铭朗本人勉强算是能沉得住一点气的人，在听完这句话以后他早就跳起来了。
然而章铭朗别的不擅长，最擅长钻牛角尖和自我攻略。
他往前一步，和汤依之间本就不远的距离拉得更加近。他低着头，只要把腰往下弓一点点，就能轻易亲到她。
更何况，此时汤依也正眼神玩味地微微仰着头看他，红润的嘴唇就在几厘米处。
章铭朗哼笑一声，声音极低：“你是我的蛔虫吗，连我的想法都摸得一清二楚。”
你很在意我、很了解我了吧，不然怎么能对我未说出口的心思都了如指掌。
但章铭朗把这句话咽下去，没有说出口，只在心里默默浮出来，像支怎么也压不下池水水面的雨荷。
汤依轻笑，微微的鼻息成了一根刚长出的轻羽毛，软绵绵，轻飘飘，痒丝丝，缠绕上章铭朗滚动着的、干涩的喉结。
“对啊，”她眯着眼，“不然怎么做你秘书，和你的，女朋友？”
章铭朗感觉浑身被针刺了一般，紧接着开始发热。他低下头想再上前一步，却被汤依用手抚上他的胸膛，将他硬生生推开。
“我桌上座机响了。”
她丢下这句话，只给他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眼神，便转身离去。
章铭朗想拦住她，伸手动作却太慢太慢，留给他的只有几丝从指尖溜过的长发，带着馥郁的香气，却转瞬即逝，就这样溜走。
章铭朗收回手，双手插兜靠坐在桌沿，目不转睛看着已经紧闭的门，好像这样就能透过门看见门外的她。
他的女朋友，惯会撩完就跑。
章铭朗低下头，手指摩挲着，没忍住闷笑起来。
门外的汤依接完电话，刚刚从总裁办带出来的一点轻松和愉悦也消失了。
她说了声“我马上到”，直起身子看向总裁办那扇关着的门，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朝门外电梯走去。
章董秘书打电话来，让她务必一个人去一趟董事办，并吩咐一切对章铭朗保密。
汤依坐上前往董事办的电梯上时，心中仍然在思忖着。
她自认为最近和章铭朗在公开场合的接触应该都不算过火，更何况在她的严格要求下，章铭朗也收敛不少，逐渐适应了上班时保持距离的习惯。
汤依实在想不到，忽然单独找她去谈话的目的除了说她和章铭朗的关系以外，还能有什么别的。
然而她回顾最近的经历，也实在想不到自己和章铭朗的男女朋友关系，究竟能通过何种方式传到老爷子耳朵里。
正想着，汤依已经不知不觉走到总裁办门口。她深呼吸一阵，伸手敲了敲门，三下。
“进。”
门内许久没有听见的低沉声音传来，汤依推开门走进去，神态毕恭毕敬：“章董。”
章董仍然如同往常一般，伸手让她去会客区沙发上坐。
汤依也一如往常，走到他身边去扶他。
然而老爷子像是看见什么妖魔鬼怪一般，制止了她上前的动作：“你不必来，我自己走。我还没老到需要人搀扶的程度！”
如果再听不出他话语中的某种不知来源的不满，汤依这么多年就算白干了。
她点头称是，仍然放缓了前去沙发的脚步，时刻关注着他缓慢挪动的动作。
两人面对面坐下，汤依看见章董因为面对窗户外有些过亮的日光，不动声色地将窗帘拉上一些，为他掩住了些亮光。
章董把一切看在眼里。他眼神复杂地用他浑浊的双眼看她，缓缓说：“最近，铭朗一切都好？”
汤依微笑点头：“章总很好，最近刚收假不久，难免会议多一些，我会看着他的休息周期合理安排”
章董却打断了她挑不出错处的汇报：“他的生活状况呢，怎么样？”
果然还是绕不掉。
汤依的睫毛几不可见地抖动一下。她飞快斟酌一秒后说：“章总最近肠胃炎不常犯了，我也有在盯着他的饮食问题。可能气温骤降，他有些受凉，我也会”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些。”
章董沉稳的声音响起，汤依中断了自己的话。她抬起头，仍然微笑：“不好意思，章董。其他的我无权干涉了。”
“无权干涉？哼！”章董用力瞪了她一眼，语气满是不信任，“你们这样的关系，你都无权干涉，还能有谁干涉得了！”
汤依心中猛地一沉。她抬起头看他，眼神少见地有些虚浮。
章董却像是觉得新奇。汤依在他面前总一副游刃有余的干练模样，他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这姑娘竟然会是因为自己那孙子而在自己面前这样失态。
汤依心里暗下决定，然而无论内心怎样坚定，开口时仍然不可避免地有些犹豫和紧张。
她刚要张口，远处的门忽然有了些动静。
她抬头看去，门被缓缓打开，章铭朗从门后出现。
汤依忽而有些恍惚。
这一幕，一如他们第一次在公司见面的那天。
他推开门走进来，信步走到她面前，微微绅士地躬身，伸出手掌，说出那句带有戏谑味道的“初次见面”。
第64章 承诺
章铭朗越走越近,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章董总算注意到汤依的视线所在，他缓缓转过头，不出所料地看见了自己那便宜孙子。
没出息！难道他能把汤依给吃了？就这么屁颠屁颠地跟上来！
章董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没好气地瞥了章铭朗一眼，本人倒是没有被影响任何,甚至能气定神闲地绕过章董坐着的单人沙发,走到汤依身边坐下,把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挑衅一般看着他。
章董冷笑一声，却是向着汤依发难：“我不是让王秘书跟你说过了,不要叫他来。”
汤依一愣,刚要说些什么，身边的章铭朗闲闲地开口了：“为什么不让我来？孤立我？”
“你！”章董伸手指向他，抖着说不出话。
汤依见状,连忙在桌下用高跟碰碰他的皮鞋。章铭朗感受到了，他转头看她,果然收到了警告的眼神。
于是章铭朗闭了嘴。他挑挑眉,往后慵懒地一靠：“我就坐这儿,你们想聊什么就聊吧，就当我不存在了。”
章董放下手臂，粗粗喘了几口气，才说：“我和汤秘书，在讨论你的配偶问题。”
他像是故意,加重了“配偶”二字。
章铭朗瞬间不淡定了。他往汤依的后脑勺瞥了一眼,眼珠子一转,又放松下来：“这有什么好瞒着我？”
章董哼笑一声：“你也老大不小了，该重视这终身大事了。我已经和李家聊过，他们家有个女儿,过几天回国，你去见见。”
章铭朗瞟了眼岿然不动的汤依，心里十分复杂。他直起身子，语气中仍然吊儿郎当：“不是吧老头，你要给我搞包办婚姻那一套？”
章董一听这话，都不知道该因为他口中的“老头”而生气，还是该为了他后半句话而生气。
“这怎么是包办婚姻了！说这么难听！你们两个也算是门当户对，见个面认识一下能少块肉？”
章铭朗再次瞟了一眼他身边的汤依。她安静坐着，却没人能说她没有认真听。她很认真，很礼貌，很冷静，完全符合一个“和上司没有丝毫个人感情牵扯”的秘书人设。
但章铭朗偏偏不愿意再看见她这样。
不愿意看她总这么淡定自若，只是因为和自己谈了个恋爱，就被迫要躲躲闪闪、藏藏掖掖，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的有那么见不得人似的。
哪怕章老爷子言语之间已经是明晃晃的挑衅和压力，她仍然能保持微笑坐在那里，像是在听一件和自己全然无关的事情一般。
于是章铭朗下定了决心，他忽然将视线从汤依的后脑勺转移到章董脸上，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去，也不能去。因为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汤依猛然听见他这样直白的话，心中一直悬着的那颗大石头，像是挣脱了挂着它的麻绳，往下狠狠一坠，砸得她缓不过劲来，砸得她脑子都要停止转动。
章董似乎也没想到他竟然直截了当就说了出来，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场面陷入短暂而诡异的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以后，章董才终于缓缓抬起眼。他看了眼低着头眼睫扇动的汤依，又瞥了眼紧紧盯着汤依的章铭朗，心里还能有什么不知道的。
窗外日光仍然亮得刺眼，微风鼓起那层薄薄的纱帘，又缓缓瘪下去，像退潮的海浪。
窗前并肩坐着的两个人，一个肩线宽阔，撑起一小片阴影；另一个身形纤细，几缕长发随风拂起，落在他深色西装上。
即使章董对他们的恋爱并不持积极态度，但他仍要要承认，自己这孙子和汤依，在外形上实在很相配。
然而他撇去脑子中这些背叛自己初衷的想法，严肃开口：“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汤依眼神闪烁了一秒。
如果没记错，章铭朗刚刚好像没有说女朋友是她自己吧？
那章董怎么……
她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章董。
老爷子注意到她忽然变化的神色，心里更加复杂。他瞥了一旁的章铭朗一眼，实在想不通，她究竟是怎么看上自己这冥顽不灵的孙子的。
冥顽不灵的某人发话了：“爷爷，您这话说得真没劲。我们都已经在一起了，难道还能为了您这么一句话就分手？”
章铭朗说着，自信地看了眼身边的汤依。然而汤依已经沉浸在一阵接一阵的惊诧中，并没有时间去回应他的眼神。
章董像是在嘲笑他一般。他冷笑一声：“你们俩的事，单你说话可不算数。”
汤依知道他们的事已经是瞒不过去的事。她抬起头认真看着章董的双眼，语气坚定：“章董，我和章铭朗，我们确实在谈恋爱。但我们很清楚彼此的身份和职责。这份感情，是我们两个成年人认真且共同的决定。如果您不同意，我们理解您的顾虑，但无法仅因您的反对就轻易放弃。”
汤依一口气说完这些真心话，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神情却没有丝毫的退缩。
一旁的章铭朗没预料到她会真的挑明了说，他安静听着她的话，心中满是暖意。
章董沉默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们的关系。除了我，还有谁知道？”
章铭朗说：“我妈知道。”
“什么？”章董手上盘串的动作停下，“你小子，告诉了她不告诉我？”
章铭朗朝他摊手：“事实证明，告诉了您您就要棒打鸳鸯，还不如不告诉呢。”
章董难得被将了一军。他声音放低了些，像是在打听：“你妈妈，她什么意见？”
“完全同意，同意得不行，恨不得下一秒给我们俩办婚礼了。哪像您这样”
汤依听不下去他胡编乱造，伸手拽了下他的衣角。
章董把眼睛一横：“乱说什么呢你！”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就算我同意，公司上上下下的流言蜚语，你能压得住？一个总裁，一个秘书，传出去实在难掩非议！”
章铭朗却说：“只要您能公开支持，我自然会想办法制止住那些无边的谣言。就算您不支持，我也自然有办法。”
汤依听着爷孙俩的对话，斟酌再三，终于忍不住开口：“章董，如果我的私人感情，会影响我的职业判断或者损害君茂的利益……”
她停顿几秒，看了眼身边的男人，声音冷静得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我可以立刻引咎辞职。”
“你说什么呢汤依？！”章铭朗果然反应巨大。听到“辞职”二字，他眉头倏地蹙紧，伸手去拉她的臂弯，却被她伸手推下。
章董似乎没想到汤依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他饶有兴趣地示意她继续说。
“我作为我，首先是我，其次是公司的雇员，最后才是章铭朗的女朋友。我能站在这里，凭借的是我的专业能力和对公司的贡献，而非依靠和他的这层关系。
“别的事情我无法承诺，但我只能向您保证，在工作上，我仍然会是那个尽职尽责不出差错的秘书。如果我没有做到这一点，于公，我专业能力落后，有损公司利益，理应辞职；于私，我没有处理好和上司的恋爱关系，最后可能还要依靠他来挽尊留下，我更理应要辞职。”
汤依条理清晰地说完这番话，章铭朗一时着急伸出去的手也慢慢收了回来。他想起了那天在地下停车场里，两人隔着车窗的对话。
汤依说：“我们彼此都准备好了再说。”
他一瞬间就明白了她在准备些什么。
在他早已经陷入恋爱的蜜罐中有些无法脱身时，汤依却从始至终保持着理智和克制。她独立而有尊严，甘愿为自己的承诺和决定付出代价。
章铭朗没有因为她将工作排在自己之前而感到沮丧。相反，他感觉自己，好像更加爱汤依了一点。
他清楚地知道，汤依所说的一切，是她郑重斟酌后说出的话，是她为了他们的感情而在权威面前画下的押。
于是章铭朗顾不上章董的脸色，伸出手去，紧紧握住汤依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或许因为有些紧张，汤依的手像是泡在冰水中一般的凉。
章铭朗努力将手心的温度传递给她。他抬头看着爷爷，从未有过如此认真的神色：“汤依的话，就是我的态度。我们会用下一季度的业绩，来证明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健康的感情，绝不会影响到公司任何。”
章董没再说什么，只是挥手让他们出去了。
门被汤依轻手合上，她转过身，抬起头，目光撞入章铭朗深深的、温柔的眼神中。
“吓着了吧？”章铭朗和她并肩走着，声音很轻。
“早晚的事，也不心虚，所以没什么害怕的，”汤依摇摇头，忽而又想到什么，抬起头问，“我刚刚说的那些，你应该没有生气吧？”
章铭朗笑了：“我生什么气？”
“我以为你会觉得我只在意工作，不在意你，”汤依抬头看他，“你应该知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章铭朗忽然被这么问，感到有点好笑，但还是点了点头。
走进了电梯，汤依望着跳动的楼层数字，轻声开口，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心绪：“我得先有安身立命的根本，才能去追求一份纯粹的感情。如果不能有一份工作来支撑，我相信感情没法长久的。”
章铭朗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默默伸出手，目光快速扫过电梯顶角的监控，然后精准地找到了她垂在身侧的手，用自己的手掌将它牢牢包裹。
指尖传来的温暖让汤依微微一怔，侧头看他。
“监控拍不到。”他抢先一步低声解释，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
他转头迎上她的目光，眼底是说不清的柔和。汤依看不见他眼中的半分质疑，只有全然的接纳与理解。
“你说得对，”他温声道，“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我们都为了彼此而好好努力，好吗？”
她抬起头，唇角轻轻弯起，回握住他的手，坚定地点了点头。
第65章 后路
下午,大会议室召开集团的战略项目投资评审会。
汤依坐在门边，手中的平板被她平平放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扣着音量键。高管们陆续走进来坐下，轮番和会议桌尽头的董事长打招呼。
她看了眼腕表,还有五分钟会议便要开始,她的项目不知何故被安排在第一个汇报。
汤依并不是完全没有在这么多高管面前汇报过。然而她想到这次会议,可能是她为那些乡村孩子们能争取到的最大的机会,就不可避免地有些紧张。
时间已经到了，汤依垂下眼睫,悄悄深呼吸一阵。再抬起头时,她眼底清明，全然看不出一丝紧张。
屏幕上是她早已经烂熟于心的项目，她一路顺滑地讲下来。汇报的最后,她转过身，看着在座的一众人物,穿透过了整条长桌,与尽头处的章董对上了视线。
她说：“以上,是方案的全部。它承载着重要的社会价值和品牌使命，恳请批准。”
她能感觉到，有几道审视的目光变得不再那么尖锐，甚至有人轻轻点头。
话音落下，会议室陷入莫名的沉寂。汤依握着翻页笔的手紧了紧,静待对方发话。
章铭朗从椅子里撑起来,看了眼尽头的爷爷,见他似乎没有说话的意思，刚要说些什么来解围，老爷子却忽然发话了。
他没有看项目书,只是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
“你的方案做得非常精彩，数据也详实。能看出，你花了大量的心血。作为年轻员工，有这份社会责任感，难能可贵。”
章铭朗听这口风，稍稍放下心来。
但他话音一转：“但是，目前的君茂处于关键时期，没有那么多资金来支撑这样一个庞大的慈善项目，更不必说你方案里提到的慈善晚宴。汤秘书，你自以为准备充分，然而你既不懂公司的财务状况，也不懂一个项目真正实施下来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你是个能力不错的秘书，过手了无数项目，对自己自信，实属正常。但是你，毕竟也只是秘书，没有实战经验，没有亲自到地方去体验，这些方案只会是空话。”
章董沉着嗓子，一番话下来丝毫不留情面。章铭朗有些坐不住了，他将手放上桌面，身子也微微前倾，直截了当地和章董唱反调：“我不同意您的观点，章董。”
一众高管们本就在观望这两位的态度，如今章铭朗这么一跳出来公然反对，大家更加窃窃私语着不敢作声表态了。
章铭朗有理有据地说：“公司财务状况我作为总裁非常清楚。公司每年都有设立一笔基金用于慈善事业，绝不存在所谓‘资金不够’问题。我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在她给我汇报这个项目时帮她往上投。
“除此以外，她的方案也并非纸上谈兵。在过去一两年里，她个人出资并牵线搭桥，已经在橘县建成了首座小型图书馆，所有选书、运营她都亲力亲为，首个校内心理咨询室，也是由她以个人名义亲自找到基金会。
“我们今天讨论的，不是她想象中的方案，而是她已经被事实验证过的成功经验。”
他句句条理清晰，有力反驳了章董刚才对汤依项目的一切质疑。在场的高管们又有些迟疑，会议室里响起嗡嗡的讨论声音。
汤依睫毛抖动着。她略显焦急地抬头看着远处为她据理力争的章铭朗，只想冲上去将他按回座位里。
实在是冲动了，怎么能硬碰硬呢。
意料之内的，尽管章铭朗一番话说服了不少举棋不定的高管，但项目在最终投票环节仍然以相差悬殊的双方票数落败。
毕竟大家都不傻，没人会为了总裁去和董事长作对。
更何况这项目也只是由一个小小秘书提出，对这些老油条来说，他们完全没必要卖这个面子。
散会后，房内高管们走得稀稀拉拉，汤依和章铭朗并肩走着前往电梯。
章铭朗把头低着，汤依时刻关注着他的心情，不想他因为自己的项目而不开心。她压下心里同样不太积极的情绪，故作轻松地说：“别再多想了，章董也有他的考量。”
章铭朗沉默几秒，却说：“方案里别的先不管，慈善晚宴的筹备，照常进行，规格提高。”
汤依愕然：“可是董事会”
章铭朗转头看她，扬起一丝决绝的微笑：“他们管的是公司的钱，现在，我要个人名义和我的人脉来做这件事。”
汤依听出一点不对劲。她蹙蹙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章铭朗神态放松地耸耸肩：“没什么意思，这公司和董事会也都没意思透了。嘴上说着的大局，无非是因为上午在我们这里受了气，想让我们不痛快而已。”
汤依将神情放严肃了些：“章铭朗，你真的想清楚了你在干什么？我说的辞职，第一受益人绝对是我自己，但我绝对不希望看见你做出的另立门户的决定不是为了你自己，反而是为了我。”
章铭朗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他双手插兜，神态无比认真。
他一字一句说：“汤依，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也绝对不会在这种大事上马虎行事。这同样是我思考和铺垫过很久的决定，是除了你辞职以外，我们恋爱关系的另一条后路。如果真的有一切恶意都到来的那一天，我不希望是以你牺牲自己的工作为结尾。”
像是不想让说话氛围显得那么僵硬，他又放松了语气，拖着语调：“你怎么这么霸道啊汤小依，说好我们彼此都准备好，结果竟然不准我另作打算？”
汤依听着他开玩笑般的话语，脸上神色也放松许多。
他说的的确没错。
恋爱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情，就是需要双方都为之付出精力，甚至可能得做出必要的牺牲。
更何况对于她和章铭朗这样的办公室恋爱。
他们两个人彼此之间坦坦荡荡，完全有底气直视他们的关系。然而在这种人多口杂的情境下，有的时候，身正也怕影子斜。
就像汤依上午和章董说的那样，他们没能力预测到未来。但他们唯一能做的，是保持两人之间所能保持的人格方面的平等，以及对未来可能传出的谣言或者其他伤害所作出的预防。
汤依想到他大胆到甚至有些莽撞的决定，就有些隐隐后怕。
放弃这么大的家族企业，自立门户？
听起来实在不能算是个明智的决定。
然而她抬起头看向章铭朗时，他只是低着头看她笑，脸上满是运筹帷幄和充足的底气。
汤依默默掩下心中微弱的担心。
她信他。
他可是章铭朗，年纪轻轻去美国留学几年回来，发配分公司仅两年就创造出翻番的业绩，27岁正式接手家族集团，从现在君茂的运行状况和业绩来看，他无疑是个很优秀的领导。
虽然谈恋爱后和先前的他是判若两人，有时候容易让她忽略了一个事实：章铭朗人是烦了点，该认真的时候是绝对不会马虎的。
接下来许多天，除了忙着公司的正常任务，以及带着方真一点点适应秘书工作，汤依还要和章铭朗忙着共同策划慈善晚宴。
汤依身体上很累，精神上却充实无比。她知道这个晚宴多亏章铭朗花费大量私人资金和人脉来托底，否则绝不可能正常安排下来。哪怕为了这个，她也绝对不能让晚宴出现任何差错。
因此即便再疲惫，她也时刻保持着高昂的情绪。她忙着推算时间、联系场地、安排主持人章铭朗同样为了这件大事而电话不断，亲自邀请商界大佬们，表达希望看见他们前来的愿望。
万事俱备，经过将近一两周的共同努力，慈善晚宴确定在今晚。
下午四点左右，章铭朗就从总裁办中推门出来，让汤依跟着出去开会。
汤依心领神会地拿起包起身。
周特助当司机，将两个人送进一家礼服专卖店。
今晚必然是一场硬仗，章铭朗早已提前和汤依商量好，提前几小时下班去专卖店里买一套正式的礼服。
汤依起初还拒绝，并顺带着说他败家：“钱有多？衣柜里又不是没有礼服。”
然而章铭朗当然不同意，他一本正经地说：“你能不能稍微看重点这个晚宴？这可是项目最后的机会，也是橘县最后的机会，为了这个订一套全新的礼服，明明就很有必要。”
他冠冕堂皇地找了一堆像模像样的理由，但凡单提出任何一条，都不足以遮掩住他只是想和汤依穿情侣装的事实。
至于为什么要去实体店而不让品牌直接送到眼前，章铭朗对此解释为“想和汤依一起体验逛街的感觉”。
好在章铭朗最后得偿所愿，挽着汤依的手臂走进礼服店，尽管只有两秒就被汤依甩开。
“注意点影响，周特助还在门口车里！”
章铭朗撇撇嘴，把手插进裤兜里。
两人在几家店里转了一圈，最后定下两套搭配的高定礼服。
那是导购看见他们两人并肩走进来，就提出一定要让他们分别试试的两套。
汤依在导购帮助下艰难捋清楚礼服的设计，艰难地穿上身，拉开帘子。
碰巧的，章铭朗几乎同时从另一边试衣间走出来。
他不经意转过头去，看见了完全不一样的汤依。
暗红色的缎面礼服，色泽像是玻璃杯中摇晃的浓醇红酒。一字领，展现着汤依优越连贯的锁骨和肩颈线条。往下的裙身恰到好处地收紧，将她的腰勾勒得更加细。
汤依皮肤白，头发乌黑，垂在胸前雪白的皮肤上，一黑一白，对比格外明显。
章铭朗伸手扯扯衣领，那是他特意系上的汤依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那是和她的礼服颜色一样的暗红。
导购帮她整理好裙摆褶皱，便识趣地退出了试衣间。
章铭朗上前，伸手轻易就将她的腰揽进怀里。汤依不很习惯在外面和他这样近距离接触，她往外尝试着挣脱了下，却被他故意松手，又收紧，将她重新搂入怀中。
汤依抬头：“你想干什么？”
章铭朗轻轻叹一声：“想夸你好美。”
他揽着她往巨大的落地镜前走。镜子前，两个人重叠在一块，一前一后，章铭朗从换了个位置，从她身后抱住她，又伸手把她搭在裸露的肩颈皮肤上的长发捋开。
汤依有些瑟缩，她转头警告他不准乱来。
章铭朗却眨眨眼睛，将下巴轻轻搁在她那肩膀上，看着镜中的她，笑着说：“你以为我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