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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永晟六年,二月初六。

地方官员陆陆续续回去。

通民府知府再三说了,等苏清回广乐府的时候,一定在老家待一段时日。

多半还是发愁通民府的财政情况,想请苏清出出主意。

山阳府那边没什么好说的,沈知府急着回去教女儿读书。

拿到官职的甄举人乐呵呵搬行李。

徽州赵知州同样离京。

他对苏清最是不爽。

年前想让苏清丢脸,没做到。

年后想让把她的事情都搅黄了,也没做到。

现在好了,苏清甚至能被留下来,参与会试。

明明他才是得皇上欢心的那个啊。

怎么就让苏清抢了先。

有人说,她弄了个什么益气养神丸。

皇上吃了后,通体舒畅,身子都好了些。

邀宠媚上,果然是女子行径。

赵知州离京时,还出言嘲讽。

苏清自然不理他,因为此时的苏大人已然去礼部报道了。

二月初七,京城礼部官署。

本就因会试极为热闹的礼部,此刻门里门外都挤着人。

门里的礼部官员,假装不看苏清。

门外其他各部官员,则忍不住打量她。

“不是说她长相酷似男子吗?看着雌雄莫辨,这看着就是个女子啊。”

“还说她面相凶狠,杀伐决断,都是假的。”

“哎,就是个好看的高挑女娘啊。”

不知是不是被听到了,苏清正好回头看向他们,嘴角挑起,稍稍点头。

苏清相貌本就好,平日虽穿官服居多,可日常衣服却不算素净。

主要她衣服鞋袜全都是梅娘做的,细枝末节里,自然能看出花样。

现在她脚上的靴子,就明显跟其他人不同。

可她这一笑,外面众人却立刻站直了。

别说好不好看了,这人的笑也太像上司同僚了啊。

这样一笑,好像就有无数公务等着他们!

来围观的官员,基本都没苏清官职高。

以前还能仗着是京官,低看人家一眼,现在人家也有京官身份啊,自然迅速开溜。

苏清不是头一回做官。

却是头一回被这样围观。

之前在南江县,在广乐府府城,大家都没这样好奇的。

大概率,京城就算有女官,也多在宫中。

六部官署里面,苏清是第一个女子。

要说礼部这边也是极为纠结。

尤其是负责具体事情的左侍郎。

他接到皇上口谕的时候,比苏清还不敢置信。

礼部是缺人。

是在其他各部调员。

但真不至于缺一个苏清啊。

这是科举,苏清懂什么?

她看得懂四书五经吗。

纵然心里有许多话,但不知皇上用意之前,还是要客气点。

官场上,绝对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

给苏清安排了些杂活。

多半是统计名册,核对考生信息等等。

这些事对苏清来说自然不难。

一起负责这些差事的,多也不是礼部官员。

“我是从刑部调过来的书吏。”

“我也是三司的人。”

“工部的,他俩是兵部的。”

至于吏部户部调过来的书吏,则负责更重要的差事。

京城官署内部,等级分明啊。

户部不用说,管钱的,万年老二的地位。

吏部为天官,管人事调动,官员考核。

地位非比寻常。

礼部则要看当朝者的心情。

现在看来,礼部也挺重要。

所以他们这几部官员负责重要差事。

留苏清等人做些杂活。

苏清听着大家嘀嘀咕咕,又道:“你们也是进士吗?看着不像啊。”

身边一人幽幽道:“怎么了,还能看出我们是举人还是进士?”

倒不是这个意思,苏清直接道:“是你们看着年轻,上一次会试都在六年前了,应该没那么年轻的进士。”

哦,原来是这样。

那确实如此。

刑部那书吏道:“我是京城海德侯爷之孙,得了荫封来的。”

其他各自介绍。

要么是家里有功,要么为权臣子侄。

总之一句话。

在这做官的,全都非富则贵。

一上午的时间,苏清不仅知道他们名字,更问出各家情况。

靠着荫封得官,跟苏清这种摸爬滚打起来的,还是不一样。

所以临到中午,那位海德侯爷之孙,就已经道:“苏大人走啊,先去吃饭,事是做不完的。”

苏清笑:“好,请海大人带路,咱们在哪吃啊。”

旁边小刘大人道:“礼部放饭,去晚了就没了。咱们早点去,赶在三部之前去。”

三部,指的就是吏礼户了。

不过在官署吃饭,怎么还跟学校食堂一样,要抢饭?

苏清当即没有多问,等下午差事做完,便已知晓情况。

因为那官署食堂。

一直在欠薪。

除了重要大员有单独的饭食外,其他饭菜有些紧张。

再加上礼部最近人多,显得更紧张了。

朝廷拨银艰难,后厨那边要了好几次银子。

但礼部管账目的官员也没办法。

户部没钱开支,不止不给后厨银钱,连他们各部官员的俸禄也没给啊。

苏清跟小海大人边走边说。

那边小刘大人也道:“所以,咱们要抢饭。”

不管差事做的怎么样,不能饿着自己了!

见他们只说吃饭的事,苏清忍不住道:“不发俸禄也行吗?你们不用俸禄的吗?”

侯爷之孙小海大人看向她。

高官之子小刘大人也看着她。

“谁指望俸禄过日子啊!”

“对啊,你家没有田庄铺面吗。”

“靠着月俸过日子,我们都要穷死了。”

苏清沉默。

好吧,是她不了解富二代们的生活。

当年南江县发不起俸禄,她也尽量发粮食,等手头有钱,立刻把大家工资补上。

京城这边,难道就没有需要工资的官员?

只有她一个人,靠工资过日子吗?!

当然,最重要的是。

以小见大,顺昌国国库紧张,连各部食堂的拨银都给不出来。

若是这样,国库情况,远比大家想象中更严重。

苏清回到住处,苏清吩咐武捕头等人,帮忙打听一些消息。

第二日吃饭的时候,苏清早早去了食堂,很晚才出来。

再加上武捕头调查到的消息。

苏清可以确定。

能在六部任职的书吏还好。

多半家里有些底子,把他们塞过来做事。

反而是一些科举出身的官员,尤其较为清廉的官员,情况实在窘迫。

户部本就发不出俸禄,食堂的饭也不够。

想来这一天若不在食堂吃顿饱饭,回家是会饿肚子的。

六部官员尚且如此,京城其他各部官员,情况更差。

有的给老家写信,让家里寄钱粮过来。

家里也穷的,只好问朋友借钱。

都说京官油水不丰厚,却也不能穷成这样吧。

苏清之前只作为地方官员,并不了解这些情况。

现在在礼部做事,才发现不对劲。

“去请咱们同乡户部郎中方托过来。”苏清道,“让厨房备好酒菜果子,请他来说话吃饭。”

他们现在住的宅子,就是方大人帮忙找的,之前还特意感谢过他。

当然,钱是广乐府衙门付的,开支也是衙门那边出。

苏清他们没觉得不对,而且衙门也付得起。

现在想想,身为同乡会的人,方大人连客气都不客气一下。

应该就是月俸发不出来,所以不好开口?

果然方大人一来,脸色有些讪讪。

他好歹是户部郎中,日子却混的这般凄惨,还要上面混口饭,面子上真的挂不住。

但他又知道,苏知府不是个爱笑话人的,自己过来,不会受到刁难。

方大人叹口气:“看来苏知府已经知道了。”

苏清点头,请方大人武捕头等人坐下。

苏清不吃酒,就让武捕头陪着。

酒一下肚,大家话就多了。

作为户部郎中,对顺昌国财政情况最为了解。

这又不是外人,他们也是嘴严的,方大人立刻开始吐槽。

但吐槽之前,还是抹把脸:“方才听说,苏知府给我家人也备了份酒菜,能不能提前送过去啊。”

当然可以。

苏清立刻让人送酒菜,足够方大人在家五口人享用。

看着酒菜送出,方大人差点落泪。

倒不是为这口吃的。

是为如今的处境。

“我当年读书的时候,就没受过这委屈。”方大人咬牙。

他跟娘子家境不算特别好。

也算是两家一起供他读书。

但就算读书期间,尤其是他考上举人,两家都不用交田税后。

他跟娘子就没挨过饿啊,不管日子怎么样,吃喝是不愁的。

每年秋收后,老丈人还送来自家酿的酒。

哪像现在这样,俸禄发不出来,还让家里给寄钱。

“我也是运气好,是咱们广乐府的人,家里有些余粮。”

“其他地方同僚,要了也没钱,老家日子根本过不下去。”

“但我不能一直问我家还有娘子家要钱,都在京城当差了,都以为我赚大钱呢。”

实际上?

俸禄都发不出来!

“去年上半年就发不出来了,好在八九月各地税收上来,发了三四个月银子,算是把年给过去了。”

“今年又是这样,京城所有官吏的银子都没发,食堂的也是拨不出钱。”

方大人越说越气。

谁家当官当成他这样啊。

简直好笑。

而京城大部分底层官员,都是他这样的。

不止底层,中低层都是这样。

武捕头都听傻眼了。

这些年跟着苏大人,虽说忙了点,但银子跟吃喝是不缺的啊。

方大人听的眼睛都亮了。

但他是广乐府的人,不能去本地当官。

哎。

难啊。

苏清听着,问出心中疑惑:“可是今年会试的场面,却比往年都要大。”

“会试用的银子,是哪里来的?”

提到这个。

方大人瞬间清醒。

是不该说的。

可他又很想讲。

户部不发俸禄,不拨银子给食堂。

却有钱办会试。

还不是上面发话。

这个上面,不言而喻。

但问题是,即使克扣了大家的俸禄。

钱也不够的啊。

所以办华丽会试的钱。

从哪来的。

苏清跟武捕头一起看向方大人。

方大人咬牙道:“兵部。”

此言一出,苏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武捕头更是道:“哪?!”

“兵部!”

方大人也是无语的啊。

挪用兵部的钱。

而这些钱,原本要给谁的?

给广乐府驻军十六万驻军的!

是他们的军饷!

还记得去年那会,朝廷问广乐府要税银。

理由就是,以后军中物资不用你们负责,朝廷派人经办吗?

既然不用负责后勤物资,那你们就该多交税。

一口气问广乐府要了九十五万两税银。

现在好了。

这银子压根不给军中用。

直接挪走。

自晏铮州从广乐府调离,换了新的总兵内臣等人过去。

苏清跟驻军就再无接触。

根本不知道那边的情况。

但她其实想过,朝廷拨军费,不会像她这般实在,把该给的银子该给的粮食都给了。

却没想到。

人家根本就不发。

京城官员不发俸禄。

驻军也不发军饷。

这是要干什么?

“那是十六万人。”苏清强调,“不发军饷,总要做点什么。”

方大人点头:“做。”

“准备散了十万人,只留六万驻守皋青州。”

哦,裁员啊。

还一口气裁十万,甚至没有退伍费的那种。

苏清听的眼前一黑又一黑。

“大概会在半年内完成。”方大人干脆直说了,“反正皇上最注重的,就是科举。”

所以不惜人力物力也要办成。

“好在四月初六会试,四月二十五殿试。”方大人叹口气,“到时候应该就能发俸禄了。”

这话说的,简直闻者伤心。

武捕头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忽然一拍桌子:“怪不得我儿每次找我,都胡吃海塞的。”

武家大儿子在京郊军营任职。

虽说那边不欠军饷,但日子也过的紧巴巴。

武捕头如何不心疼,准备把苏知府给他的奖金,拿去给儿子用了。

方大人家里,也由苏清这边出银子,至少吃喝不愁。

还有广乐府其他官员,甚至备考的顾从斯那边。

苏清都从广乐府拨银出来。

接连好几日。

本就对苏知府印象极好的广乐府户籍官员及家眷,屡次登门感谢。

估计谁也想不到,京官穷成这样?

他们做的低调。

但在同为底层小官的外乡人看来,难免羡慕。

他们的同乡会,怎么就没人出钱出力啊!

朝廷到底什么时候发俸禄!

为了个破会试,日子都不够了。

苏清算是知道,为什么被调来办会试的书吏,都是家里不愁吃喝的主。

看来各部大员们对此心知肚明。

反正小海大人,小刘大人他们,不缺这口吃的,可以尽力压榨。

估计各部大员也很无奈。

只能这么用人了。

苏清只冷眼看着。

对会试之事,更加不上心,每日应付应付差事即可。

倒是跟小海大人他们打成一片。

好在二月底时,终于有好消息传来。

通民府知府,山阳府知府陆陆续续来信。

他们已经到地方了。

尤其是山阳府沈知府,还专门派人送了甄大人去广乐府。

接下来,就是广乐府那边的信件。

罗主簿邬户司安排甄大人去了临时设立的营造司,也找了几个精通算数的书吏做帮手。

可甄大人觉得他们都极笨,骂的狗血喷头,好在他对职位算是满意,已经去武器作坊革新院答疑解惑了。

弓夫子来信喜忧参半。

高兴的是甄大人业务能力过关,不好的是,甄大人是真爱摆官架子。

不过等大人回来,炼铁技术的改进,应该会有成果。

这些问题在苏清看来,已经有点好玩了。

反正比京城这边的事情好玩。

三月初一。

礼部大员们都去上朝了。

官署里众人懒懒散散,聚在一起闲聊。

聊到俸禄这事。

这个月别想了。

真发不出来。

其中一个调员开口:“你们去贡院看了吗。”

没有啊。

苏清随口答。

“贡院修的极为奢华,银子似乎都用在那上面了。”

此言一出,又有人道:“还有考试用的纸张,听说用的上好白纸。”

“考场也翻新了,国子监那边也修了的大殿。”

“还有进士礼服,说是全部重做,正在赶工呢。”

别的都好理解,进士礼服是什么?

有考过进士的官员道:“就是新科进士面见皇上时穿的衣服。”

“我那年就分到一件,说是用了三四次了,也没洗,直接让我们穿上。”

“也就状元榜眼探花的衣服干净些。”

苏清明白过来,这些礼服是重复利用的,反正三年就穿那一天。

如果有破损,直接修补替换即可。

直接把所有礼服悉数换新不是不行。

但先看看国库情况吧。

如今连官员俸禄都发不起,还搞这种事情,不怪官员们嘀咕。

这次的会试,堪称劳民伤财了。

一个如此重视科举,重视儒学的人。

为何对祝芳洁如此轻拿轻放。

苏清本就对这事心有疑惑。

如今更是不解。

还有,为什么让她留在京中?

里面必有蹊跷。

苏清又去接触了梁公公几次。

甚至松口给梁公公再送些东西,他也是装傻不知的。

齐内官去问,同样说不知道。

苏清趁着办差走动,去找了在刑部的连飞扬,直接道:“铮王爷最近在做什么。”

连飞扬并不好奇苏清为何这样问,只道:“铮王爷赋闲在家啊。”

当天晚上,苏清就在房内看到赋闲在家的晏铮州。

自正月初一后。

两人还是头一回见。

苏清下意识看了看手指,晏铮州皱眉,明显想到什么。

看到他的反应,苏清反而笑了,左手摸着右手的指尖:“触感不错。”

晏铮州脸黑了,冷声道:“你是有未婚夫的人。”

未婚夫?

苏清愣住,又看了看手,再看向晏铮州,眉头瞬间皱起。

晏铮州以为她终于想起来,自己是有未婚夫的人。

没记错的话,还是相互扶持的未婚夫。

前段时间,更送了银子过去。

不少人都说他们未婚夫妇感情好,顾从斯从不否认。

晏铮州见过那个书生。

对他印象一般。

苏清一直没说话,晏铮州走过去,低声道:“你是有未婚夫的人。”

“不要招惹别人。”

苏清这才抬头,晏铮州意识到离她太近,刚想后退,却被对方按住腰带。

明明可以轻易挣脱,晏铮州却没能走开。

苏清很明显,能从他眼中看出挣扎,她想笑,又觉得不大合适,故意凑得更近。

“有未婚夫,就不能招惹你了吗。”

苏清的呼吸扑洒在晏铮州颈间,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脚步未挪动一步。

晏铮州看着对方的嘴唇,还有过于活泛的眼睛,恨不得咬上去。

“原来是这样。”苏清头抵在晏铮州肩膀,“原来是这样。”

“我怎么就没想到。”

苏清边说,紧紧搂住对方劲痩的腰。

晏铮州浑身僵硬,只盯着苏清的发顶,感受怀中之人的呼吸,心跳,乃至脉搏。

过了不知多久,晏铮州找回自己声音:“发生了什么。”

苏清抬头,把人抱得更紧,嘴里的话愈发肆无忌惮:“你皇兄,要把我嫁给我未婚夫。”

晏铮州脸又黑了半度,要把苏清推开,却听她继续道:“从此我便要相夫教子,彻底离开官场。”

苏清冷静道:“四月初六考试,十九出会试成绩,二十五殿试,二十六琼林宴赐婚。”

“等我们完婚,必然过了八九月份。

永晟三年八月份,就是苏清做广乐府知府的日子。

到今年八月,三年任期就满了。

趁着嫁人,趁着任期满了。

她就不必回广乐府。

更不必做官了。

皇上心情好,就给她个宫中闲职。

心情不好,便回家相夫教子。

若真嫁给顾从斯。

那顾家夫妇一定回来“管教”她。

留她在京城经办会试。

原来是为这事。

根本不给她反应时间。

更要把她永远困在此地。

晏铮州嘴唇微动。

这是皇上能做出的事。

他查了很久,一丝消息也没露出。

毕竟这件事并不难办。

只要给顾从斯赐婚即可。

反正两人还有婚约,甚至不算乱点鸳鸯谱。

晏铮州抬起手,放在苏清肩膀上:“你要退婚吗?”

退婚?

早就退了啊。

苏清忍不住发笑,搂住对方脖子:“不退呢。”

晏铮州不敢置信。

她不是这样的人。

不可能为了顾从斯放弃现在的一切。

苏清今日本就有些累,干脆挂在对方身上:“抱我去床上吧。”

感觉对方浑身一震,苏清继续道:“快点。”

见他还不动,苏清摸摸他耳朵:“我想休息了。”

晏铮州轻松抱起怀里的人,手掌难免碰到背部,轻轻把她放到床上,再盖好被子,自己坐到床边。

可今日苏清不打算放过他,自己往里面睡睡,又拍拍身侧:“躺下说话。”

晏铮州无奈,只道:“既然不退婚,你准备怎么办。”

“你哥要是当众丢脸,会不会恼羞成怒。”

晏铮州答:“不会。”

“但他会记在心里。”

然后暗暗报复。

苏清点头:“我猜也是。”

晏铮州不知道苏清要做什么,只道:“你们既然有婚约,当众拒婚,肯定不行。只会觉得你拒绝皇上好意。”

苏清不理这个问题,只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他的办法。

便是提前退婚,尽早离京。

等晏铮州说完,苏清笑了:“退婚啊?是为我还是为你。”

苏清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故意碰了碰对方大腿:“好结实。”

晏铮州想站起来,又觉得反应太大,颇为无奈:“退了再说。”

这话倒有意思。

苏清把手伸回来,叹口气:“退啊,肯定退。”

“什么时候去。”晏铮州追问。

苏清想着自己的计划,随口道:“等他考完吧,不要影响考试发挥。”

晏铮州定定看她,神情莫名。

过了片刻才道:“好。”

好什么好。

苏清瘫在床上,朝离开的晏铮州挥挥手,送他离开。

夜深人静。

苏清想起叶山鸣那些话。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竟是他当时讲的话,提醒了自己。

当成亲了,就不能当掌柜。

必然要相夫教子。

也是好笑。

一个皇帝,一个商人,相隔四五年,想法竟然一致。

该说叶山鸣见多识广吗?

只要她去相夫教子了。

祝芳洁,沈小姐,冯小姐,邬杉月以及很多人。

都会失望。

说实话,她扶持这些人,就是想拉拢自己的势力。

能做到什么程度,只看她们自己了。

可她今日知晓皇上的想法,心里反而更坚定。

若非忌惮这股势力,为何要费尽心机把她拉下去。

对方越反抗。

苏清越兴奋。

这件事,可越来越有意思了。

至于安全方面。

苏清竟不大担心。

晏铮州要是能看着她去死。

大概率早就反了。

这人就是道德感有点强。

跟有未婚夫的人睡一张床都不愿意啊。

苏清自己都笑出声。

算了算了,睡觉吧,什么也没有睡眠重要。

三月还算平静。

除了晏铮州晚上来了几趟,明显问她婚事怎么办。

真要等到顾从斯考完试?

期间苏清还去看了冯小姐的蹴鞠比赛。

她的蹴鞠队头一年参加比赛,输的有些惨。

苏清过去,倒是振奋他们的士气,苏清只道:“刚开始而已。”

“若刚参加比赛,就赢了他们所有人。那对手也太废物了。”

当时小海大人,小刘大人就在对方球队,听的下巴都要掉下来。

苏清!

平时看着那样温和!

一张嘴怎么毒成这样!

嘴巴抹砒霜了吗!

冯小姐一个劲点头,请苏大人继续点评。

苏清也不客气:“看他们队了吗?一群死肌肉,不够灵活。”

“那边?去年的冠军队啊,他们球员都要吵起来了,真以为技术无敌了?”

“我们输?我们第一次参加哎,赢了血赚,输了不亏!”

苏清骂痛快了,回去继续办公。

球场上众人全都松口气。

苏大人!

求您别来!

可苏清真不来了,大家又想见她。

现在的苏清确实没空。

广乐府那边捷报频传。

先是南江县的好消息。

女子与男子一样,一起参加童试。

不仅当地女子参加,还有不少女孩结伴来看。

沈知府的女儿就是其中之一,她带着三两好友,提前去了南江县。

既想结识参加童试的女子,也想看看题目。

祝芳洁老家汇明县,同样来了不少人。

而南江县本地女考生,提前大半年,就知道女子可以参加今年童试。

但凡有些余力的家里,必然竭尽全力,让读书不错女儿们备考。

针线不做了,家务厨房事情都扔到一边。

留给这些女儿们的事情只有一个。

把四书背熟了,准备童试啊!

尤其那些只生了女儿的家里,恨不得家里直接多个女秀才。

所以在年前报名的时候,南江县男女考生共计三百零九人。

女子竟然占了一百二十多。

这也有南江县富裕,之前就有许多女子可以读书的原因。

更有想试试水的缘故。

苏清当时还来信,让考生们不要有压力。

也说了跟蹴鞠同样的话。

因是第一届,所以不管考没考上,问题都不大。

若头一年就能力压其他人,岂不是显得他们书都白读了。

让苏清没想到的,府城王学政见此,甚至多给了南江县五个府试名额。

从原本的十五个名额,变成二十个。

给的理由非常合理。

南江县早就是名副其实的上县,学生水平也高。

这名额应该给的。

其他同僚忍不住道:“不就是拍马屁,让苏知府开心啊!”

那王学政私底下吐槽:“给你们这个机会,你们不拍吗?”

反正多给了五个名额,原本抱怨女子抢他们位置书生们也不说话了。

总之南江县县试办得极好。

已经成为真正县令的祝芳洁全程看着,本地教谕夫子都不敢马虎。

四轮考试下来。

终于选出最优秀的二十位读书人。

有两名女子入选,分别是第三名跟第九名。

不仅入选了,还排在前列!

即使不给那五个名额,她们两个依旧能考中!

依旧能参加接下来府试!

南江县其他女子考生,甚至围观的沈小姐等人,忍不住为她们俩高兴。

当然,沈小姐她们的文章也拿了出来。

南江县教谕跟夫子还看了看。

若这些女子同样参加县试,大概率是能过关的。

只是她们当地暂时还不允许女子参加,实在可惜。

沈小姐却道:“不可惜,我会有机会的。”

她才不会为此难过。

因为她相信自己会有机会,一定会有。

苏知府!

我相信你!

南江县的热闹不必再说。

梅娘他们也去街上看考生了,跟过年一般。

苏清只看各方来信,就知道众人的开心。

而她们,以及她们的家族,更是最坚实的苏清支持者。

再看广乐府府城。

有官瘾极大的甄大人坐镇。

蒸汽机的研究果然快了很多,如今的功率对比苏清离开府城时,已经增加了百分之三。

别小看这百分之三,这是巨大的进步。

苏清已经等不及了。

蒸汽机做好,作坊就能加大马力改进炼铁技术。

而皋青州那边的铁矿,大概率也都到手里了。

反正费开宇那边的经历,堪称神奇。

他跟文瑞等人,跟把持铁矿的人斗智斗勇。

流血死人,总算拿下大半。

朝廷这边,要等会试结束,才会给皋青州正式派官。

所以费开宇他们根本不着急。

等会试结束,等阅卷,等派官。

少说也要等到下半年,这是真的不着急啊。

忙到三月过完。

京城的四月份,便迎来全国的备考举子。

广乐府等人更不用讲。

连原本在徽州一带赈灾,年后才回广乐府的汪鹤都来了。

这就是去年祁案首花景明他们,不约而同给苏大人举荐的人才。

去年徽州赈灾,苏清就让他同户司老杜一起去的。

老杜写信来说,对他印象不错,是个踏实肯干的人。

汪鹤到京城第一时间,就是来寻苏知府。

他倒是不在意会试,毕竟他知道,自己考不上的,而且已经递了补官文书。

他来会试,就是走个流程,然后看看吏部能给他派个什么官。

汪鹤这次去徽州,也是见识颇广。

直感叹外面情况之恶劣,故而更想拜见苏知府。

苏清虽经办会试,但做的都是杂事。

现在会试马上就要开始,身上的事情更少,也有时间同汪鹤闲聊。

得知江南的情况,苏清并未多讲,还是让汪鹤好好休息。

等着科举之后的派官。

苏清武捕头刚安顿好汪鹤等广乐府举子。

许久未见的顾从斯突然出现。

看到顾从斯时,苏清更多是感慨。

谁能想到。

不止一个人想用这桩婚事来拿捏自己。

更没想到,她的退婚,顾从斯的假装无事发生。

还能引来这么多问题。

不过没关系,很快就会结束了。

苏清不等顾从斯说话,就道:“明日就考试了,是初八下午考完吗。”

见他点头,苏清就道:“考完试后,我有话要说。”

顾从斯想讲的,也正是这件事。

他也有话要说。

见清清先开口,反而松口气。

或许,是好消息。

顾从斯还未离开,赶来的花景明盯着他们,明显听到说了什么。

祁安平这会极为尴尬。

真应该听惠举人的,不能过来啊。

他好像发生了不得的秘密了!

花景明你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喜欢好友的未婚妻啊?!

这不对吧。

苏清大大方方对众人道:“初八晚上,我在宅子里设宴,庆祝大家考完。”

花景明第一个点头。

一切等会试结束再说!

永晟六年,四月初六。

皇上心心念念的会试终于来了。

等他登基起,就说他极注重科举。

说来也怪,登基六年了,却是头一次科举。

毕竟登基前两年打仗,还去金陵旅游了,回来之后又打仗。

这两年好不容易不打了,挪用军费大办特办。

苏清他们这些打下手的官员,在考试前几日都没事了。

现在考试当中,重要的官员都去了贡院,大家更没什么事。

苏清跟小海小刘就在礼部晒太阳。

后面两人还在抱怨,冯小姐的蹴鞠队越来越厉害,好像要跟他们抢一个名额。

“不行,反正没事做,不如去踢球。”

“对啊走吧,长官们又不在。”

小海大人忽然道:“苏大人是不是在为顾举人担心?”

苏清一愣,没有啊。

哪跟哪的事。

小海大人神神秘秘道:“你们不是未婚夫妇吗。”

虽说这段时间,并未见他们多亲密,甚至来往都不算多。

但顾举人备考嘛,大家都能理解。

小刘大人明显也知道:“以他的学问,肯定能考上的进士,考上之后,你们就成亲吗?”

苏清随意道:“再等等吧,我不着急。”

确实,也没什么着急的。

三人收拾东西去踢球。

官署里面却隔墙有耳,传到宫中。

皇上还笑。

不着急?

这可不能不着急。

三日会试一闪而过。

考生们陆陆续续出来,苏清还在院子里办公。

反而是武捕头,以及方大人方娘子忙碌,操持今晚的宴会。

依旧是请顾从斯等人,还有些京城无依无靠的备考书生。

算起来也有三十多个。

广乐府其他考生,多是见过知府大人之后,就跟家人团聚,好好休息了。

顾从斯,花景明,祁安平,惠容,汪鹤等人,状态各有不同。

最轻松的肯定是汪鹤,他是真的考不上。

尤其是其中几题,明晃晃着让颂圣。

从水患之地回来的他,真的夸不出口啊。

水患,盗贼,海盗,豪强。

真的说不过来。

这也能叫太平盛世?

也能出成考题,让考生们夸赞?

苏清自然知道题目。

三天五场考试,差不多二十道题。

其中八道要夸如今治世严明,太平安稳,更不用说最后的应试诗,更要夸皇上。

她对此不做评价。

在苏清看来,这里面的原因,既有皇上确实虚荣,也是在做筛选。

人家心心念念,费老大功夫办的科举选拔。

就是要选出“自己人”,为他做事的人。

这些要求看似无理由,其实都是选择标准罢了。

谁夸的好,谁就是自己人,谁就被皇上重用。

至于是不是真才实学,并不在考虑范围

众人讨论的热闹。

苏清看了看顾从斯,两人趁着其他人吃酒,往后院去了。

想到即将要说的话。

苏清叹口气。

到底是要有个了结的。

今日小宴,大家都在园子里,苏清的主院十分清静。

“先听我说。”苏清大概明白顾从斯要说什么,可她的话更重要,“三年前那封退婚书,应该在京城吧。”

顾从斯嘴唇微抿,微微点头。

苏清见他表情不对,下意识道:“不会在你身上吧。”

顾从斯无奈,又点头。

出贡院之后,把东西放回家中,他顺手带上退婚书。

这张纸在无数深夜里陪着他,让他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这次科举,我必中进士。”顾从斯道,“若我中进士。”

“我们能不能不退婚。”

顾从斯说的不是成亲。

而是不退婚。

无论什么时候成亲都行,全都听苏清的。

只要不退婚即可。

苏清沉默,过了许久道:“不行。

不等顾从斯说什么,她立刻道:“皇上有意借着婚约,赐婚你我。”

顾从斯脸上一瞬间狂喜,随后从苏清身上看出不同寻常的平静。

“皇上?赐婚?”

顾从斯反应过来,这里面有问题。

他就像苏清一样,忽然想到叶山鸣当时让他们退婚时说的话。

“他想让你退居幕后。”顾从斯声音也变冷,“以我们的婚约,让你不再做广乐府知府。”

既然是空出广乐府这个好位置。

又是让大家知道,一直跟皇上作对的人,没有好下场。

广乐府的一切,苏清做过的所有事情,都会成为别人的囊中物。

顾从斯手脚冰冷。

如果没有这件事。

他或许还有两分可能。

但真有这把利剑悬在头上。

苏清绝不会跟自己再有婚约。

想到他考场上的颂圣诗,顾从斯几乎想笑,笑自己蠢,自己傻。

这到底是赐婚。

还是彻底把苏清推开。

事到如今,顾从斯还是咬牙道:“这对我来说,岂不是刚刚好。”

“我想要的,就是娶你。”

“我很想让你,做我的妻子。”

顾从斯边说边靠近,嘴唇几乎要贴到苏清的额头,他的的声音郑重而低缓。

任谁都不会怀疑他的决心。

“顾从斯,我们早就退婚了。”苏清再次道,“我也想过跟你成亲。”

这是苏清头一回这样讲,她并不退让,也不介意对方的接触。

苏清继续道:“我还试过接触你的爹娘,事实如何,你也知道。”

“我不想做没有意义的事。”

“我苏清,不至于上赶着吧。”

顾从斯紧紧抱住她,心里涌起无尽地悲意。

当然不至于。

是他上赶着,一直都是他。

苏清似乎觉得有冰冷的泪水在自己耳后,伸手拍了拍他后背。

“你应该能猜到,他什么时候会赐婚。”

“也应该猜到,退婚书在什么时候用。”

这就是她对晏铮州说的。

让他哥当众出丑。

苏清相信,顾从斯会照做的。

即使他不照做。

自己也有办法脱困。

这世上可以证明两人早已退婚的,不止这份退婚书。

还有,花景明。

苏清看向院门口眼睛明亮的人。

花景明脸上全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可以证明两人退婚了。

还有吏部那个于大人家仆人,也能证明!

花景明知道自己有些卑劣,但他太高兴了。

等琼林宴一过,世人都会知道,苏清没有未婚夫。

这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紧紧抱着苏清的顾从斯,并不知道前未婚妻正看着他的好友。

更不知道他的好友,此刻欣喜若狂。

可他明白。

如果自己执意要跟苏清成亲。

那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原谅自己。

即使以后见面只是朋友,也不能对他视而不见。

那样的日子,对他来说,只会更痛苦。

琼林宴上。

他会告诉所有人。

他们早在三年前,就已退婚。

第67章

永晟六年会试结束。

京城歌舞司连番庆祝,有人说这只是个开始。

等成绩公布时,庆祝的场面会更大。

谁都看的出来,皇上为这次会试,准备的极为充分。

当然,后面的殿试只会更隆重。

为此还修了勤政殿外的砖石栏杆,方便举行殿试。

好像京城确实被这份热闹感染,变得欢快起来。

任谁看了,不觉得是太平盛世。

听说皇上都想亲自来民间看看了,不过被身边人拦下,说是这么做不妥当,容易有危险。

苏清这边,已经把事情跟顾从斯说清楚。

顾从斯冷静下来,日日都来苏清住处,理由也简单:“在他们看来我是你未婚夫,若不过来,才是漏洞。”

花景明紧紧跟上,绝对不给两人独处机会。

这让祁平安看他的眼神,明显带着鄙夷。

怎么可以这样啊!

苏大人是很好!

你也不能道德败坏吧!

一直到四月十九会试放榜,这份尴尬的气氛才结束。

这期间,晏铮州晚上来得更勤了。

尤其是这天放榜,他竟在早上就到了苏清房间。

苏清睁眼时,差点吓一跳。

晏铮州幽幽地看向她。

明显在问。

说好的解除婚约呢,怎么不见你提起。

这眼神,说是苏清渣了他也不过分。

苏清默默坐起来:“已经放榜了?”

还没有吧,这会才几点。

苏清又看到桌子上放的食盒,似乎正是她提到的那一家早点,赶紧起身洗漱。

洗漱回来,晏铮州果然还没走。

就听他道:“成绩已经出来,只是榜单还未张贴。”

苏清刚吃了口饭,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晏铮州没说话,把抄录下来榜单递给她。

这单子算内部抄录。

贡院那边排好名次,抄录三份递到皇宫。

由皇上看过后并修改,再张贴出来。

晏铮州这里能得一份并不奇怪。

苏清放下碗筷,从第一名看起。

榜首,顾从斯。

不愧是人人都夸才华的。

不仅考上进士,还是第一名。

苏清并未多看,而是在找其他人的名字。

第二名也听说过,江南那边的才子。

第三名,惠容?

也是广乐府的人。

他在去年乡试时也是第三,倒是巧了。

不过他自来到京城,就一直在备考,可见其用心。

花景明在第七名,成绩也算不错。

今年各地考生共计两三千人,甲乙两榜进士,共录取四百三十六。

苏清只简略看看,广乐府上榜人数,大约在六七十,水平还不错。

看过之后,苏清放下榜单,只道:“接下来,就是殿试了。”

四月二十五,殿试。

当天晚上,就知道皇上要做什么。

晏铮州没再追问婚事,但难免多看苏清几眼。

想知道她要做什么。

或者,已经做了什么。

晏铮州等苏清吃过饭,提着食盒离开,只道:“殿试那日见。”

苏清笑。

不错,生命安全有保障了。

晏铮州走了没多久,便到巳时正刻。

也就是科举放榜的时候。

广乐府不少学生,有的去贡院门口等着,有的干脆来知府住处的门口等着。

贡院门口那批,是心里着急。

苏清门口这些,是为了求心安。

苏清虽知情况,却不好多讲。

尤其看到汪鹤后,开口问道:“汪举人对考试可有信心?”

其实都不必问这些话,汪鹤早就知道自己考不上。

去年乡试的名字也很靠后,基本是不成的。

他已经递了补官贴,只等着被派官。

不过汪鹤心里也有疑惑,他道:“大人,广乐府那多举子,您为何选中在下去徽州一带赈灾啊。”

尤其是广乐府户司副主事老杜,还多加提点。

来了京城后,不管顾从斯还是花景明,祁举人他们,都对自己很客气。

甚至不止他。

还有几个递了补官贴的举人,都被额外照顾。

他们统一的特点就是,知道自己考不上进士,也都递了补官贴到吏部。

还有一个特点,大家有点不好意思说。

那就是,他们人品似乎都不错?

这么多共通点,尤其以汪鹤为首,人品人缘都不错的。

到了这会,苏清也不瞒着,开口道:“今日榜单上,确实没你的名字。”

汪鹤一愣,虽早知结果,却还是稍稍失望。

对于苏大人提前知道结果,倒是没多说。

苏知府神通广大,什么事都办得到!

“不过我打算,安排你去皋青州做户房主事,不知你是否愿意。”

去哪?!

皋青州?

任户房主事?!

皋青州的情况有些复杂。

可铮王爷把里面小股叛军都清扫了。

苏清还收服了叛军手底下文官。

这些事情,京城朝廷虽然不提。

心里却是知晓的。

所以现在的皋青州,其实并没有那么难管。

既然这样,想要去做官,要做这户司主事的人,应该不少。

尤其是今年会试名额,有四百多个。

堪称开朝以来,录取进士最多的一次。

以这四百多人,填充顺昌国各地空缺,应该足够的。

汪鹤虽然对皋青州户司主事的职位非常向往。

却也知道。

放在今年会试前,他或许还有机会。

但今年选的人太多,他这个举人在其他进士面前,肯定不够看。

苏清却笑:“汪举人不要妄自菲薄。他们这些进士既要殿试,还要派官。”

“少不得半年才能到任。”

“而且多半没什么处理政务的经验,相比而言,你并不差什么。”

苏清是看过榜单的。

皇上选的科举人才,年纪都不大。

这也很好理解,他想培养自己的班底,就要从年轻人里面选拔。

可这也带来一个问题。

这些年轻人,也就顾从斯接触过政务,其他人还要再学。

即便派官到任上,都是两眼一抹黑。

这种情况下。

汪鹤这种经年老吏,逢战乱不弃城,人品又极好。

实在是难得的辅官。

苏清把事情一一说明,最后道:“你若愿意去皋青州,只要点头即可,接下来谁找你当差,都不要答应。”

汪鹤听完苏知府的话,当下一扫落榜的阴霾。

他真有那么抢手啊?

不过苏大人,为什么让他去皋青州。

苏清只道:“对广乐府有益。”

广乐府!

汪鹤的家乡!

听到这话,他哪有不应的。

他们若是做官,都要避开原籍,故而广乐府是回不去了。

但去皋青州就能帮到家乡,他求之不得。

出来才知道。

广乐府太好了。

他要一辈子守护自己的老家。

他们这边说完,门外已然热闹起来。

看榜的人回来,正在报喜呢。

“会试案首,是咱们广乐府的顾从斯顾书生!!!”

“第三,是惠容惠书生!”

接下来一一念出。

考上进士的书生欣喜若狂,自不必说。

不过大家看到汪鹤脸上的笑,还以为他也考上了呢。

他不是说,自己一定考不上进士吗。

骗人?

榜单再看一遍,果然没有。

“那你高兴什么?”

汪鹤不答。

我被苏大人夸赞了,能不高兴吗。

你们这些愚夫懂什么。

众人热闹不提。

只见被众人簇拥着过来的顾从斯,眼中只有苏清。

顾从斯快步上前,走到苏清身边,在众人兴奋注视下,不加掩饰地盯着她。

“幸不辱命,第一。”

顾从斯说的简单,周围人却听得不同。

第一啊!

是给苏大人考的吗?!

不愧是未婚夫妇啊。

看看人家,简直天作之合。

一个虽是女子,却做了知府。

另一个历经坎坷,学问不俗。

哎,这般好姻缘,真让人羡慕。

苏清见此,自然也要演下去,她搭上顾从斯手腕,让他起身:“很好。”

“父亲当年说过,以你的学问,必然能金榜题名。”

苏清父亲,那个为国捐躯的县令。

就是他,撮合得这对姻缘。

不过几句话,就让众人“了然”事情全过程。

真好啊。

看来他们两个,终于要好事将近了。

顾从斯脸上没什么表情。

若这些话,在知道真相之前听到,他必然欣喜,必然以为苏清与他心意相通。

可现在,心里竟如冰锥一般刺痛。

即使这样,两人都要演下去。

好让所有人知道。

让皇宫里的人知道。

他们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

他们是一对恩爱的未婚夫妇。

这样,戏才能继续唱下去。

苏清看向其他上榜举人,惠容喜不自胜,花景明也是满脸高兴。

只有去年广乐府案首祁安平,看着自己的乙榜成绩苦笑。

去年的乡试第一。

今年会试,只得了一百九十多名。

虽然也是进士,可他却心有不甘。

自己的学问没有那样差。

苏清叹口气。

广乐府这些学生里,祁安平的学问,只稍逊于顾从斯。

可他跟顾从斯写了几年贺表不同,压根理会不了皇上想要的文章是什么样。

又或者,明白皇上要的是什么。

可他写不出来。

果然,人少的时候。

会试第一顾从斯,第三惠容,以及第七的花景明。

全都看向祁安平。

“没有按我说的写吗。”顾从斯开口道。

会试之前,他压过题目,也告诉过身边信得过的人。

就连花景明,汪鹤他也是说过的。

何况祁安平。

这些都是苏清心腹,焉能不拉他们一把。

祁安平苦笑,过了好一会才看向苏知府:“我写不出来。”

话音落下,众人一片安静。

武捕头都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写不出来啊。

这会都是自己人,祁安平干脆坐下:“哪里有什么太平盛世,哪里有什么海清河晏。”

“汪举人从水患之地回来,咱们来京城途中也看过其他地方的情况。”

“不瞒你们说,三月初那会,我因会试临近,还去京郊附近转了转,想散散心。”

苏清静静听着,也不让人打断,只听祁安平继续说。

“就在京郊,离京城不到二十里地,有人饿死了。”

“我去的时候,那人已经没了气息,家里孩子都卖了出去,就这还是饿死了。”

这对祁安平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在广乐府,他已经很久没听到这种消息。

饿死了。

卖儿卖女还是饿死了。

可周围村人,皆已习惯,只说他命不好,来生投个好胎。

祁安平忍不住哭出来。

附近来收尸检验的官吏拉了他一把,知道他是备考学子,跟他多说了几句。

再知道他是广乐府的学生,则多了羡慕:“衙门也有你们府的人,前些几日,你们知府送了些米粮给他。”

虽说送的时候,武捕头他们有遮掩,接的官吏也藏着。

但他家突然不用借钱买粮了,大家自然会问。

见祁安平一脸茫然。

那官吏方知,他们知府做这种好事,都是瞒着大家的,更嘱咐他好好备考。

“考好了,你们知府面上有光。”

祁安平肯定想考好啊。

甚至顾举人还提前押题,说会有颂圣的内容。

但他进了贡院,看着奢华的考场,以及极贵的考试纸张。

甚至每顿热饭菜之余,还有浪费的嫌疑。

就让他有些不能接受。

故而三日考试下来,其他题目写的尚可。

唯有颂圣之题,答的一塌糊涂。

众人听着,哪有不叹气的。

顾从斯脸色灰青,难掩郁色。

惠容有些尴尬,他也觉得良心不安,可他觉得这就是考试而已。

花景明则来安慰:“你管他呢,写写文章,不过脑不过心即可。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跟考试内容无关。”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不过好歹考上了。

这也算不错。

苏清道:“还有殿试,殿试再看看吧。”

“不过即使殿试不成,那也无妨的,以后为官之时,做好本分即可。而且能考上进士,已然很厉害了,不能因一场考试决定人生。”

“你要是觉得乙榜进士不够好,我还没有呢。”

这是大实话。

如今只是女子童试,尚且只有南江县能办。

乡试会试,更是没有先例。

可大家都知道。

以苏清的聪明,她若科举,不亚于在做任何一人。

安慰完祁安平,苏清让他们准备好得体衣衫,再去贡院拜主考官等人。

接下来这几日里,既要给家里写信报喜。

还要经礼部带着学习。

为二十五日的殿试做准备。

那才是重头戏。

据苏清所知,此次大部分银两,都用在殿试上了。

进士们的礼服都是新的。

皇上冠冕更做了几十套,无一不是精美非常。

苏清自己也要去礼部做事。

小海小刘大人同样过去帮忙。

“快了快了,过了二十五殿试,过了当晚的琼林宴。咱们就各回各家。”

只要能让殿试顺利结束。

他们做什么都行。

至于每个月的俸禄?

别提了,年后到现在,一次也没发过呢。

倒是各部伙食那闹了几次,补了些银子。

反正户部众人都是绕着大家走的。

户部郎中方大人,就是广乐府那个人。

他家里出门买菜,都要带着帽子,省得同僚认出来啊。

可他家买菜的钱,又不是朝廷出的。

就算这样,都要避讳着点,省得挨打。

不管抱着什么目的。

永晟六年,四月二十五的殿试,终于要开始了!

苏清早早起身。

这一日对很多人来说,都很重要。

对她而言,更是如此。

苏清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

最后一一放下。

不管其他人如何,她做好自己的事即可。

今日琼林宴这一关,她必然能过。

二十五日上午,殿试开始。

听说场面极为震撼,四百多考生无一不叹服皇上天威。

其后铮王爷等王公大臣,文武百官,浩浩荡荡。

卯时末开始考试。

巳时正刻结束。

到巳时末,翰林院,礼部,等大员开始评阅试卷。

就是早上起点开始卷面开始,九点收卷,十一点选出前二十,然后略作休息。

这前二十的试卷交给皇上,趁着休息期间,皇上点评卷子,选出前十。

到下午一两点的时候,前十人去到大殿上,皇上再钦点前三。

也就是点状元,榜眼,探花。

苏清等官员在礼部“看家”,理由是,她跟考生关系匪浅,不能进入。

小海小刘大人等,则过去做杂活。

一直到下午申时正刻,四点左右。

殿试成绩出来了。

小海大人跑着来报,满脸都是兴奋。

苏清看着他,就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苏大人!你未婚夫顾从斯!被钦点为状元!新科状元!”

“他那一手好文章,写的龙颜大悦!皇上当场便点他为状元!”

不等小海大人说完,更多同僚上前恭贺,眼里既然是羡慕也是调侃。

你家一门两官员。

举世罕见啊。

自己做的好大官,又有颇佳的政绩。

未来夫君还是皇上钦点的状元郎!

这般的好姻缘,他们谁不羡慕。

唯有宫里来报信的一个女官,认真看了看苏清,脸上说不出的表情,但嘴里都是喜意。

“皇上圣旨,特许苏大人晚赴琼林宴,苏大人接旨吧。”

女官脸上带着极为标准的笑:“皇上知道您跟状元郎关系匪浅,特许您赴宴。”

甚至特别让她这个少见的女官传旨。

苏清在这女官眼中看出讽刺,心下忍不住道,这皇帝的心眼,可真小啊。

让一个女官来传旨,请她去赴宴。

这场宴会的目的之一。

就是让自己这个女官,彻底消失。

苏清假装看不出来,笑盈盈领旨谢恩。

女官脸色变了下,只道:“喜欢就好。”

说罢,周围同僚全都围过来,语气里全都是称赞兴奋。

这些话从顾从斯得会试第一那天,她就听过无数次了。

所有人都说。

有这样的未婚夫,着实是她的运气。

更说这份姻缘美满,还有问他们什么时候完婚。

这些话都被苏清一一推了。

可在很多人看来,这是苏大人不好意思,害羞了。

毕竟苏清看起来,还是很高兴的。

就跟现在一样。

传旨女官道:“请苏大人跟我来吧,此刻已经是申时末,状元进士们在外游街,等他们回来,琼林宴就开了。”

“您也需要准备准备。”

说着,看了苏清的官服,深吸口气:“不好穿着官服赴宴。”

苏清像是毫无察觉,只问:“不能穿官服吗?”

“自是不能,此次赴宴,身份不同。”

苏清笑:“没什么不同的。”

那女官已经不忍多讲。

都说苏知府聪明,可事到如今,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这次赴宴,她并非以苏知府的身份过去,自不能穿官服。

她要穿极为繁琐的女子衣裳,要以状元未婚妻身份前去。

苏清看出她的不忍,却拱手道:“好吧,请带路。”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各色漂亮衣裙。

似乎为了配顾从斯的红色状元衫,给苏清试的宫装衣裙同样为红色。

立领红色大摆衣衫配同色马面裙,衣料轻薄,正是极正统的宫装,上面烫金装饰,褶皱整齐,极为精美。

脚底鞋子上镶嵌宝珠,同样配着烫金,所用针线皆不俗。

最跟平时不同的,还是发型发饰。

因要带官帽,她头发向来简单打理。

现在难得梳了复杂的垂鬟分肖髻,以红宝石为主,满头珠翠。

幸而宫女们的手艺极为精巧,那么多配饰带上去,竟然极有层次,分外好看。

更难得是苏清气势不同,完全压得住这身红衣。

看起来,不像其他人以为的嫁衣,反而像出征时的战袍。

只是这稍以收拾,便已经到酉时。

外头状元进士等人,都已经去了宴会。

苏清也被女官带着,坐轿前去国子监,参加六年才办了一次的琼林宴。

没过多久,苏清这边的轿子,便跟在皇上皇亲国戚官员等人的后面。

太后今日称病,并未过来。

刚落轿,苏清看了看天。

琼林宴大概率已经开始了。

而她只要跟着女官,等着进宴会即可。

此刻的琼林宴上,状元郎顾从斯有些心不在焉。

宴会虽未正式开始,周围人却不住上来奉承。

甚至还有吏部于大人,他心里实在是恨。

若是早点把女儿与顾从斯的婚事定下,那该有多少。

当年都把这两人拆散了,没想到他们还能重新在一起。

实在是气人。

就连皇上也凑热闹,还特意把苏清喊道琼林宴上。

想想就让人生气啊。

而顾从斯的心不在焉,在宴会其他人看来,则是有些激动。

都知道他跟苏大人感情极好。

如今也算功成名就,自然要有下一步了?

今日金榜题名,明日要是能洞房花烛,这日子不知有多开怀。

花景明不言语,只在顾从斯身边坐着。

他得了殿试第五的成绩,比会试还好些,但他现在格外进展。

惠容则得了第九,比会试差了不少。

这会在安慰成绩更差了的祁安平。

不过祁安平没有难过啊,他死死盯着顾花二人。

希望两人别打起来?

场面正热闹,就见齐内官走进来,高声道:“皇上驾到!众官员,新科进士参拜!”

等所有官员进士站到自己位置后。

礼乐声起。

皇上穿着冠冕礼服走在最前。

后面皇亲国戚,文武大员紧紧跟随。

最末尾。

竟然是他们都认识的人。

苏知府苏大人!

这是苏清?!

一身红衣,脸上带妆,整个人明艳沉静,看着超凡脱俗。

她身量本就不矮,梳着高高的发髻,更显身形挺拔。

好看。

以前也觉得苏清好看。

却没想到她打扮起来,不亚于任何一个美人。

尤其是她身上的气质,太不一样了。

不少人看向顾从斯。

你小子命真好啊,有这样的未婚妻!

不仅能处理政务,还这般貌美。

以后给你处理家事,更不在话下。

皇上等人坐定。

苏清的位置就在顾从斯边上。

两人都是红衣,看在众人眼中,只有般配二字足以形容。

尤其是顾状元,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苏大人。

哎,这份感情,可真好啊。

苏清目光则落在对方之人身上。

晏铮州不冷不热地看着她,只吃了杯酒。

苏清忍不住笑,完全懒得听皇帝在讲什么,只觉得穿了正装礼服的晏铮州别有一番风味?

等皇上大臣们说了一堆话,点名到自己的时候,苏清才起身谢礼。

连皇上眼中都闪过一抹惊艳。

这女子果然生的不错。

如此打扮,才像个真正的女子。

但皇上并未忘记自己的计划。

一旁的梁公公也看过来,稍微低下头。

苏清啊苏清。

不是我不帮你。

而是你的官职,已经做到头了。

以后在内宅当中,未必没有出头之日。

皇上笑着道:“新科进士们都说,如今顺昌国海清河晏四海升平。”

“今又有琼林宴之喜,不若喜上加喜如何?”

喜上加喜?

琼林宴上,除了皇上,皇亲国戚,文武大臣之外。

就是今年的新科进士。

四百多新科进士,以及伺候的仆从,全都错落有致。

这般堪称庞大的宴会园子。

也是此次科举拨款之一。

故而往下看过去,所有人都有点疑惑。

还能有什么喜事?

京城会试殿试成功,就是最大喜事了吧。

皇上看看苏清,再看看顾从斯:“听说你们二人早已定下婚约,却因多番境遇,未能成亲,实属遗憾。”

“今日,朕做主,让你们这个月内便完婚,如何?”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顾从斯,你啊,运气真好。”

皇上说完,捧场的人不绝于耳。

新科进士等人,更是兴奋极了。

祁安平心里急的要命,他离得远啊,看不到花景明表情。

还好他吩咐惠容了,如果花景明跟顾从斯打起来,你一定要拉着!

不要惹事啊!

可惹事的人,却不是花景明。

而是一脸茫然的苏清。

苏清像是不解,主动看了看顾从斯。

顾从斯同样满脸疑惑。

“未婚夫妇”没有欣喜,也没有谢恩,难免引起在场所有人注意。

尤其是最上面的皇帝。

皇帝今年不过三十四,眉眼间也有晏铮州的影子,不过更为秀气。

只是多年病症,让他显得有些虚弱。

也就吃了苏清的益气养神丸,近来好上不少。

这也让他更想要苏清的方子。

更厌恶苏清想要以方子要挟他。

身为女子,不是不能建功立业。

只是有时候,要懂得审时度势,要知进退。

若赖在位置上不走,实在难看得很。

好在他心底好,会帮她们体面离开的。

“苏清,顾从斯,还不领旨谢恩。”梁公公适时开口。

一时间,满场寂静。

全都看向穿着红衣的两人,男俊女美,谁看谁都觉得登对。

皇上让苏清过来,还穿上这衣服,原来是为了赐婚。

多好的事啊。

为什么不答应。

跟在苏清身后的女官,以及在场聪明些的官员,脸色微变。

他们似乎知道皇上的意思了。

可这事对顾从斯来说,只有好处的。

若他真能娶了苏清,那既解决皇上心头之患,还能投其所好。

甚至,还能接手苏清手底的人脉关系。

娶了她,等于娶了政绩,娶了整个广乐府百姓的拥戴。

不费吹灰之力,就有这般好事,简直让人心动。

如果苏清没有未婚夫,估计不知有多少人,会主动登门。

更妙的是,苏清长得也好,一个稳赚不赔的婚事。

而顾从斯的脸在阴影处晃了下,随后深深看了苏清一眼。

好像这事,就在他一念之间了。

是啊,娶了苏清,多好。

可他从位置上走出来,语气郑重道:“回皇上,臣与苏清。”

“并无婚约。”

“所以此事,是不成的。”

什么?!

没有婚约?!

苏清依旧站在自己位置上,笑着看向皇帝。

皇帝甚至觉得,这份笑里有着嘲讽?

而身着红裙的苏清,施施然拱手:“是啊皇上,我们之间早没了婚约。”

皇上看着他们两个,咬牙道:“荒唐,你们两人难道是想欺君?!”

“顾从斯,你来说,你从不想娶苏清?!”

皇帝震怒,宴会上无人敢说话。

也有人揣测,苏清跟顾从斯都是聪明人,怕是想到皇上的心思,故而装作婚约不在。

这样一来,就能保住苏清的官位。

只是这样做,顾从斯这人,倒是大度得很。

不怪皇上如此说,就是想问问他。

不就想要苏清的政绩?不想要她这个人?

“回陛下,想。”顾从斯如实道,“但我们之间的婚约真的已经没了。”

“欺君之罪,你们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事情根本不按皇帝的想法进行。

他没想到顾从斯竟然为了苏清敢欺君。

这可不像他近几年的作风。

明明他的贺表,写得最好,最让他满意。

顾从斯也意识到什么,嘴角多了几分苦笑。

是啊,他的贺表写的最好。

他的颂圣诗也最好。

可最初的他,明明不是这样。

他在苏清身边做书吏的时候,也不是这样。

就连花景明苏清见了他,都说他跟之前不同。

这份不同,就跟国子监的园子一般。

当年清幽喜人。

众举子读书研习,好不热闹。

之后变成这般模样。

可容纳上千人,却容纳不了真正为国为民的良策。

苏清再次道:“回皇上,我等没有欺君,这都是实话。”

顾从斯从怀中拿出一份文书,似有无限怀恋。

熟悉他的人,甚至都见过他凝视这张纸。

还有人问过这里面是什么内容。

顾从斯都没有说。

此刻拿出来,却是这种场合。

“三年前,我爹娘与苏家商议,两家已然退婚。”顾从斯双手把退婚书举国头顶。

“我跟苏知府,在三年前,就已经退婚了。”

在皇上示意下,梁公公忙不迭去接过退婚书。

退婚书的字迹为苏清所有。

下面的落款,正是永晟三年四月。

而顾家夫妇的签名,以及苏清梅娘的签名,赫然在列。

他们两个,竟然早就退婚了。

三年前就退婚了?!

不少人想到。

三年前这会,正是那年的会试之前。

顾家夫妇想着儿子会高中,又想着苏清是个女知县。

故而操办了此事?

不过顾从斯自己心中不愿,故而一直不肯说出。

从而让大家有了误会。

这,这么说来。

一切都能解释得通!

众人窃窃私语,只觉得世事多变。

大家都没预料到两人早就退婚了。

而那些知道皇上真正想法的人,全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同意什么女子童试,同意女子当县令。

留苏清做翰林,留她经办会试。

让顾从斯当状元,还特许苏清来琼林宴。

这些宽容,都建立在苏清要嫁人,不能再做官上。

而这件事不成。

就显得皇上之前做的小动作,像个真正的笑话。

果然,皇上已然盛怒。

但若表现出来,又会贻笑大方。

“如果让你哥当众出丑,他会当场暴怒吗?”

不会。

因为他要显示自己的仁慈。

苏清并未看向晏铮州。

众目睽睽下,看他一眼,就会被发现。

但没关系,晏铮州可以大胆注视苏清。

很漂亮,不止因为这身打扮。

更因她的聪明,还有眉眼间的挑衅。

现在所有人都在看她,即使旁边的顾状元,都显得黯淡无光。

皇上冷眼看着苏清顾从斯。

好啊。

实在是好。

把朕耍的团团转。

只见皇上把退婚书还给顾从斯,又见他收起来,缓缓道:“就算退婚了,也能重续前缘。”

“朕做主,让你们好事成了,想来你们爹娘也不反对。”

皇帝说的话就是圣旨。

就是天意。

爹娘自然要排在后面。

苏清跟顾从斯却一起摇头。

“不了。”

“不了。”

苏清说的不了,是真心实意。

顾从斯却感觉到反抗。

他一直听他爹娘的话,也听皇帝的话。

然后呢?

家里一团乱。

天下一团乱。

他此刻拒绝的不是跟苏清的婚事。

而是皇帝。

是他写了无数贺表跟颂圣诗的皇帝。

顾从斯终于明白,苏清对朝廷对皇帝没什么敬意。

原来是这种感觉。

顾从斯继续道:“破镜难圆,我与苏大人会在官场上相互扶持。”

“良缘也好,知音也好。并无差别。”

说着,顾从斯还看了眼花景明。

苏清却趁着众人看顾从斯的时候,看了下晏铮州。

要不要你听听,你在说什么啊!

什么叫良缘跟知音没有差别。

顾从斯却笑。

当不了苏清的夫君,就当你们这些人的肉中刺。

谁也拔不掉那种。

让苏清意外的是,晏铮州并不生气,反而表情轻松。

似乎,根本不把顾从斯的话放在心上?

反而花景明一脸无语。

接下来顾状元舌灿莲花,婉拒皇上的赐婚。

到最后,就算最迟钝的人,都能看出皇上脸色难看。

一直陛下等人离开。

才有聪明人开始解惑。

这场琼林宴,竟是苏大人的鸿门宴?!

啊?!

要不是她正好退婚了。

这婚事肯定要成啊。

然后她就不能做官了?!

不管皇上是不是这个想法,但她确实很难继续做官。

不然每日跑东跑西,顾家爹娘也不乐意吧?

好险好险。

朝中差点少了个好官。

尤其是广乐府户籍的官吏百姓。

疯了吧?!

让他们的苏知府去相夫教子?!

有病?!

没了苏知府,谁对他们那样好啊。

琼林宴散去。

苏清穿着一身红衣,没有再坐轿,而是骑马离开。

她身边跟着同样骑着马的顾状元。

花景明刚想跟上,就被祁安平惠容一起拉住。

“别。”

“让他们说说话吧。”

祁安平倒是知道,为什么花景明敢对苏大人有心思。

大概率早就听说此事。

但不管怎么样,任谁都看得出来,顾状元对苏大人,依旧有感情。

如今琼林宴都散了。

苏大人很快就会离京,就让他们说说话吧。

苏清跟顾从斯其实都不想说话。

今日的事,虽有心里准备,可真的面对皇上,难免有危险。

可皇上的懦弱超过他们的想象。

没错,是懦弱。

既想办成事,又要什么所谓的脸面。

他们两个,莫名的有些累。

到了苏清住处,苏清刚下马,顾从斯便跟上。

他穿着状元郎的衣服,还是宫里费了大价钱,做的崭新衣衫,把他本就俊朗的脸衬的越发俊俏。

顾从斯记得,她其实挺喜欢自己的脸。

但那时候他觉得,这种喜欢太过轻浮。

顾从斯还是想说出那句话:“清清,即使这次婚约不成。”

“我们还能有下次吗。”

他们早就退婚了,但顾从斯不愿意承认。

如今不得不承认。

可他还想有下一次。

门外忽然有树枝动了动。

苏清并未看过去,只回答顾从斯:“我好像是你上司。”

“下属不要跟上司求婚。”

苏清尽量把话说的轻松:“还是保持纯洁的同事关系吧。”

顾从斯哪笑得出来。

不过他还是笑了。

这是预想之中的答案。

他不会放弃的。

见苏清进门,顾从斯才骑马离开。

而门内的人并不意外。

晏铮州明显有很多话要说。

早就退婚了。

为什么不讲。

为什么要让他以为,自己还有婚约。

为什么要在这种状态下跟自己的那般亲密。

宴会上,他只顾想苏清没有婚约。

皇帝生气回宫,大骂一通,还骂梁公公,为什么她身边人,都不知道他们已经退婚?!

晏铮州站在旁边,也升起这个念头。

为什么不让他知道。

苏清没有回答,只让他看自己衣服:“好看吗?”

“知道为什么我不排斥这身衣服吗。”

“因为好看,因为我喜欢官服,也喜欢好看的女装。”

“穿好看的衣服,朴素的衣服,利落的官府,这都是我。不能代表什么,你说呢。”

晏铮州不听她狡辩,只道:“恶趣味。”

她分明是想看自己不管伦理纲常,不顾道德约束。

更要看他在道德线上挣扎。

苏清的红色大袖搂着晏铮州的腰,自己笑了下,又松手离开。

她这个动作说明一切。

以为我有未婚夫的时候,你挣脱了吗?

苏清转身回房。

要准备准备回广乐府了啊!

她的蒸汽机等着她呢。

琼林宴结束第二日。

方大人等广乐府官员都跑过来,依旧心有余悸。

“朝中那么多酒囊饭袋,都做不成事,也就苏知府您了,还要把您往外推?这有意思吗?”

“就是,咱们广乐府各位,不是靠您,就是靠家里,日子才过得下去。”

“还不是修园子,修宫殿闹的,不然不至于发不起俸禄。”

殿试没结束之前。

还有许多人不知道,为何发不起俸禄。

看到宫里新修的殿宇,看到国子监容纳千人的园子,不少人就心知肚明了。

那四百多进士,心里也有不满。

因为很多人不敢骂皇上铺张,只骂他们穿华衣,用奢园,便显摆起来。

尤其以祁安平为首,已然直接说出不满。

至于苏清差点被赐婚的事,更是他们不满的原因之一。

苏清听着方大人对朝中之事的吐槽,深知他们郁闷,安慰道:“现在科举结束,下个月应该就能发月俸了。”

众人刚点头,就听苏清道:“我下个月,大概率会离京。到时候有什么时候可以去找顾从斯,祁安平。”

顾从斯他们明白,跟苏清虽无婚约,关系却一直不错。

否则昨晚的情况,他就该直接应下。

可人家没有选择这么做,倒是让不少觉得他谄媚的官员心生敬佩。

祁安平呢?

他对皇上很不满的。

苏清也?

苏清只道:“他学问不错,为人很是踏实。”

原来是这样吗。

方大人将信将疑,但也没有再说其他。

可一想到苏大人要离京,他们就开始发愁啊。

苏知府在这,大家有事都有个依靠。

哎,希望皇上放下重视科举的心吧。

至少把大家俸禄先给发了。

不说的别的,那四百多新科进士的俸禄也是不小的开销啊。

跟广乐府同乡会众人说了要离京的事。

苏清也开始着手交付差事。

礼部那边的差事自动结束,在礼部吏部各领公文即可。

上述事情办的利落,时间就到四月二十七。

接着再跟吏部做交接,想定在五月初八离京。

她这边按部就班交差。

吏部那边是有些慌张的。

既然知道皇上是想拖住苏清回广乐府的脚步。

自己这批还是不批?

吏部左侍郎问了尚书意见,尚书只能去勤政殿听听情况。

却见皇上身边换了孙公公上来。

孙公公被梁公公压着,如今竟然起势了。

皇上显然还在生气。

但又要表现自己大度,故而阴沉着脸:“既然想回,就让她赶紧回。”

可让她这么走了。

皇上怎么甘心,益气养神丸没到手,更没把她从官位上拉下来。

皇上忽然想到什么,看着苏清的字迹,心生一计。

“今日晚些时候,让苏清进宫说话。”皇上慢慢道。

晚些时候?

头发花白的吏部尚书看了看孙公公。

过了一会,孙公公传出话:“今晚戌时初,让苏清进宫。”

戌时大约是晚上七点。

“那会,天都黑了吧?”吏部尚书下意识道。

是啊。

天都黑了。

皇上召一个女官进宫?

想到那日红衣的苏大人。

身量高挑,明媚漂亮。

孙公公,吏部尚书沉默。

苏清,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京城了。

普通后宅困不住她。

那就让后宫困住她的一生——

作者有话说:推推接档文《救命我被古风男高男大包围了!》《穿越做神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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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我被古风男高男大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