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想抱媳妇都抱不着,真烦……
“驾!”
城门在晨光中洞开, 热闹的人群被一声厉喝撞开,緊接着响起馬蹄踩在板石路上的急促哒哒声,一个身穿繁琐紅衣, 墨发如漆,如同烈火如莲的灼灼身影野蛮地闯进视野。
面纱将那人的容颜遮得严严实实,唯有一雙明媚的桃花眸崭露在外, 昭示着倾城姿容。
“啪!”
手中的鞭影利落落下之时, 他策馬而过, 额头上的银饰像银铃般叮铃铃地响,紅痣如朱,艳丽至极。
“夫人!慢些!寨主说了,怀着身子不能骑这么快!”
身后,一队五大三粗, 气势豪野的盔甲壮汉疯狂驱使着馬匹跟在他屁股后头,领头那个一边招手一边着急上火地吼着。
声音散在空气里, 前头的哥儿是一句也没听见。
“夫人请起。”穿着内使冠服的大太监在宣读聖旨后虚扶了一把起身的段楓玥,却在段楓玥真的伸手过来时,不着痕迹地错开。
他打量着段楓玥的服饰和掩盖的面容, 笑道:“按理说夫人是要进宫面聖的,但圣上念着夫人怀有身孕,不便劳累,便免去了这个流程, 还望夫人感念圣恩,顾看玉体。”
他又说了几句嘘寒问暖的话, 左不过是段楓玥如果缺什么便和内务府说,将軍在边关为国效力,皇帝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云云。最终在段枫玥的深深注视下走了。
段枫玥好不容易忙完这一套虚与委蛇的事, 刚进将軍府的厢房,就覺天旋地转,差点站不住,急忙扶住门框。
行云见此立刻将他搀扶着坐下,流水端来一壶现沏的热茶,关切道:“公子今日太累了,快喝些热茶暖暖身子吧。”
段枫玥点点头,一把把面纱摘下,面色苍白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他身上穿的是澧家寨的神婆按照衛霄的吩咐特地给他做的“洛瓦”,意思是只有寨主夫人在祭祀时才有资格穿的衣裳。
临走时特地举行了仪典,往他身上洒了符水,说是为了驱邪,保佑平安。在路上时,庄骋和澧家寨的其他人,还趁京城使节不注意,将段枫玥调配的药粉洒到了他们身上,令他们浑身瘙痒,腹泻不止。
渐渐的有了传言,说是因为澧家寨神婆举行的那場仪式,段枫玥身上帶着邪门的東西,只要靠近,就会中招。轻者生病,重者有生命危险。
京城的使节原本是不信的,有不信邪的人殷勤地去段枫玥面前表现,回来之后果真大病一場,差点没挺过来。
这样的消息,领头的大臣立马写信呈上御前。皇帝果然顾念龙体,不敢轻易冒险,免去了段枫玥的面圣之礼。
为了防止其他人认出来,段枫玥还在眼皮上抹了胭脂。
一壶热茶入肚,又吃了些茶点,段枫玥总算脸色好些。他抚了抚略微隆起的小腹,小小打了个哈欠。现在已经一月有余,除了小腹有一圈像是长胖了似的肉,没有别的变化。
梳洗完正要入寝时,管家突然匆匆敲门道:“夫人,门外有人求见。”
此刻正是亥时初刻,段枫玥清晨来京,特意于闹市中策马,招摇过市,摆出一副不好惹的姿态,吓退旁人。应该不会有人上赶着来拜访,而且还是在这个时间。
“公子!公子!白桦可算见到你了!”许久不见的少年哭成了淚人,往段枫玥的怀里扑来。
段枫玥緊緊抓住他的手臂,失而复得的喜悦从内心深处迸发而出,“白桦,你怎么……”会在这儿?语无伦次的破碎声音还没结束,就被门口榕树下阴影里垂垂老矣的身影打了回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他一下懵了,耳边是白桦撕心裂肺的哭喊,怀里是真实无比的温暖和颤抖,而那不可触碰的身影到底是真是假……?
段枫玥嘴唇哆嗦着,不可置信地踉跄向前,“祖母……”
他喃喃地叫着,在指尖触碰到那冰凉却又无比真实的衣角时,段枫玥竟然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汹涌的眼淚从眼眶决堤而出,只能抓着老人的衣角痛哭。
“我的玥哥儿……”
国公府老夫人亦是泪流满面,才不到一年的时间,沧桑变化,物是人非,她离家前还天真烂漫的孩子,如今面上却有几分成熟的風霜,再看那不甚明显却隆起的小腹,竟然已作他人夫郎,“……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这吃人的世道啊!”
“他对我极好,就是土匪作風,平时爱逗弄人……祖母吃茶。”段枫玥絮絮叨叨地说,亲自为祖母斟茶,面对祖母那明显不信任的眼神,他顿了下,不再说,顶着一雙通红的眼,鼻音闷闷地问,“祖母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您……”
死了。这两个值得避讳的字眼他没说出口。
“你走之后三日,你父亲才来跟我说你去替你阿爹寻刘奶娘,我责怪他竟然放心让你独自出这样远的门。他敷衍了我几句,转头说因为政事繁忙,要租个宅子暂时外住。我懒得管他,由他去了,却在寺庙里总是心神不宁,总觉得我的瑾年还在府里,我得回去瞅瞅。”
“这一瞅便出了事。国公府竟然空无一人,家仆全被段玉成那小子遣散,府内像遭了贼人一般凌乱,可细数之下,重要的财物又不曾少一件,紧接着有人来报,说是在陵园外发现了鬼鬼祟祟的人。”
“这时段玉成披麻戴孝地抬了一具尸体来,竟然跟我说是你在路上遇了土匪,不堪受辱跳崖死了。那尸体面容毁坏,不能辨认,我瞅着那身形确实极像,还有玉佩为证,一时悲痛欲绝,大病一场。可当天晚上我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这一切太奇怪了……”
“于是我对外按兵不动,对外宣称时日无多,暗中寻找你的消息,你的影子没寻到,寻来了归家的白桦。他将你在苍峦县的事一说,我才知那段玉成是狼心狗肺!”
“后来?唉,后来……”
国公府老夫人想看看背后这滩水里到底有什么,那段玉成又有什么机谋算计。于是干脆对外说自己已经去世,办了一场丧事,将早已准备的棺木下葬。
“可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丧尽天良,連挖坟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老夫人狠狠拍了下桌子,茶具蹦起,她一下又红了眼,“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茬,我对不起我的瑾年,让他入土了也不能为安……”
“到底是谁在害国公府?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段枫玥捏紧茶杯,泪眼朦胧又帶着愤恨问道。
“是……上头那位。”老夫人闭了闭眼,苍白的唇无声地张张合合,艰涩道,“直到有锦衣衛来跟踪我,我才知道背后之人到底是谁。他们在找東西,找一个根本就没有的东西!都是你祖父造的孽!”
找东西?衛霄曾经就问过他,阿爹是不是给他留下了什么东西。他是怎么说的?
只有玉坠和鞭子,其余的便没有了……
他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正待细问时,祖母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叮嘱道:“玥哥儿,祖母能活到现在,少不了三皇子的庇护,如今你夫君在边关身居要职,切莫和三皇子对上,不然祖母这心里头过不去……唉。”
三皇子……衛霄效忠的是三皇子?那个商女所出,天生瘸腿,至今没有封王的三皇子。
段枫玥的脑袋一下通了,也明白了卫霄临走时那句“没准有惊喜等着你呢”是什么意思。
原来白桦、祖母的失而复得不是偶然,都是卫霄为他准备的。
朔风卷着冰碴,打在玄甲上,发出碎玉的声音。夜色下的黄土校场上,黑压压的士兵如松柏般挺立。
“卫将軍,三支夜队已经派出去了,往西南、东北、正北三个方向。”统领趙轩走来汇报。
卫霄收回目光,声音沙哑道:“收吧。”
掌旗官立刻会意,猛地挥舞大旗,一声声厚重悠长的哨子吹起,兵阵散开了。
卫霄脱下玄甲,穿上厚厚的棉袄,往营帐走。身后头趙轩追上来,亮着一双眼,全然不服刚才沉重的模样,叽叽喳喳的打听:“将军,为啥要派侦察队出去啊?也没听说有敌袭的消息啊。”
卫霄刚来一个月时,军队的人都不是很服气,毕竟他这属于空降。卫霄也不惯着他们,在管重山的默许之下,谁不服气练谁。而且他也不是光铁手无情一顿整治,平时休息时还跟士兵们插科打诨,混在一起。
如此软硬兼施下,卫霄现在在军队的民心是服服帖帖,連带着管重山也沾了光,说管将军慧眼识珠呢。
“……”卫霄不愿意搭理赵轩这小子,本想着晾着算了,没想到赵轩一直跟着屁股后面,差点跟他进营帐。他无语地踹了赵轩屁股一脚,“怎么着,你是我媳妇啊?还想跟老子一块儿睡?也不看看自个儿什么糙样!”
卫霄好不容易进去温暖的营帐,把袄子脱了,喝了口热茶,叹出一口热气。这边关真不是人干的活,这一个月别看他云淡风轻,来什么破什么,但私下里覺得自己简直连牲口都不如。
那营里的战马在没战事的时候还在马厩里和媳妇马双宿双飞呢,他就一个人孤零零的,想抱媳妇都抱不着,真烦。
在边关睡觉的时间都少,他简单洗漱后立刻爬上床,冰凉凉的被窝里一点人气儿都没有,不由得想起在澧家寨时,他搂着段枫玥睡觉的滋味。
他媳妇长得是真好,不光脸是一等一的漂亮,像下凡的仙子,身条也是该有肉的地方有肉,该瘦的地方瘦。他最喜欢搂着段枫玥的腰,往里凹的线条,最适合放胳膊,那手必然是放在屁股上。
段枫玥许是从小被他阿爹揪着跑跑跳跳练鞭子的缘故,长得比别的哥儿高得多,看着就大气。连带着屁股也是。他手摸上去,软乎乎的,热腾腾的,还香,就忍不住用力。
“唉……”卫霄长长的叹了一口热气,难耐地翻了个身,晾在被子外头的手磨蹭了几下伸进里头。
眼睛紧闭着,眉头拧在一起,呼吸慢慢地粗重。一开始卫霄的脸上是有欢愉的,但慢慢表情变得难挨,甚至说痛苦。最后,他气急败坏一睁眼,骂道:“他娘的……”
翻了个身,卫霄把有力的胳膊伸出来,从床头小柜里拿出个包袱,上头是几套衣服,最底下……是一件段枫玥的小衣,绣着粉白的合欢花,还是成亲前卫霄给他买的。
现在这块红色的布料,已经被穿得很旧了,边缘还有些磨损,但很软,带着段枫玥身上的香气,应该是穿过,连洗都没洗,就给卫霄塞进了包袱。
一个多月了,卫霄用得很小心,只是在做事时紧紧攥在手里,实在难出来就捂在口鼻处细细的呼吸,从来不会弄脏。
不然就得洗。
洗了媳妇的味儿就没了。
可饶是如此,上头的熟悉的香味还是慢慢的散了,淡得简直闻不见。
卫霄把小衣盖在脸上,压抑地重重喘气,想着段枫玥的脸和身子……被子的起伏越来越大,历经千辛万苦,猛地“呃”了声,最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满足又松快的气:“啊……”
第32章 我在边关想你想的都要疯……
两个月的时候, 段楓玥开始严重的厌食和呕吐。
剛懷上时,他喜欢吃一些重口的,像能把人酸掉牙的梅子幹, 他能抱着吃一罐。现在却是一口也吃不下去,遠遠地闻着那个刺鼻的味道,就想吐。
刘师傅从澧家寨跟过来了。按照衛霄嘱咐庄骋的意思, 是在京城重新给段楓玥请个酒楼的大厨, 或者专门给达官贵人家夫人做月子飯的炊娘。
但段楓玥觉得衛霄去了边关, 自己就够可怜的了,再把身边儿那些跟衛霄有关的人和物全都扔了,他心里不得劲。因此执意要帶着刘师傅。
刘师傅很是感激。段楓玥不爱吃飯有一段时间了,他想着法给段枫玥做飯,一顿飯要做好几种口味, 重口的、淡味的、不上不下正合适的。
“夫人,您看看这个, 酸菜鱼,可嫩滑了。”行雲捧着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鱼肉,举着勺子往段枫玥嘴边送。
段枫玥神色恹恹, 瞅见那红油的汤底,抱着懷里的小痰盂就痛苦地“哕”一声,一边吐一边臉色发白地推行雲:“不吃,不吃, 你快拿走……呕。”
流水见状,立刻拿着手里的白粥和清烫时蔬上前, 哄道:“夫人您吃这个,这个没那么重的味儿,好克化。”
段枫玥擦擦嘴, 勉强張嘴吃下一勺。
看他好好嚼着,行雲和流水都放松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下肚子,就见段枫玥臉色一变,又抱起小痰盂,把臉埋进去,闷闷地“哕”了一声。
竟是全吐了。
段枫玥弱柳扶风地靠在床边,行云和流水给他擦臉,他红着眼睛气若游丝道:“一点味儿都没有……吃到嘴里好恶心……”
行云流水看他这副凄惨的模样,手忙脚乱的直心疼,最后还是白桦拿来了花蜜水和切好的脆桃,段枫玥才勉强吃了些東西。
他咂摸着没有什么味道的嘴,委屈极了。虽然小侍们也尽心,但论效果来讲比不上衛霄一根手指头。
他总是有法子,看见段枫玥不吃饭,肯定要把段枫玥抱在懷里细细地哄,他会親段枫玥的眉眼和嘴角,跟他说些黏黏糊糊的、不要脸的情话,哄着哄着就趁段枫玥不注意把東西塞进嘴里去了。
夜里不到一个时辰就要起一回夜,有时候段枫玥剛迷迷糊糊睡着,就感觉底下一股熱流,他急急忙忙爬起来,去耳房方便。
来回几次,段枫玥气喘吁吁。
外面的寒风还大,他又冷又累,还饿,一时间脾气上来了,觉得自己揣了个可恨的小東西,幹脆一屁股坐在床边,摸着肚子咬牙罵道:“你混蛋父親欺负我,你也折腾我,你俩都不是好东西!”
罵着骂着又委屈起来了,眼泪像雨水一样哗啦啦地掉,坐到书桌前拿起毛笔,抹着眼泪就给卫霄写信:
“我在京城吃不好睡不好,都瘦了。肚子里的小东西天天折腾我,都怪你,你自打开荤后跟疯了的狗似的天天缠着我做那档子事,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这么早就怀了身子?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还去了边关,一去就是三五年,等孩子生下来,再会走路了,都不认识你……”
他在信里把卫霄骂了个狗血喷头,一会说他生性放荡不懂节制,一会说他残害良家哥儿,让他这么早就生孩子,十足的土匪做派,最后说卫霄是个没本事的男人,要是有本事就帶着他去边关,不会让他受这种相思苦。
卫霄收到信时正在伤患营里裸着上身处理伤口。
他帶着一支约莫十人的小队出去夜巡,趴在草丛里小心翼翼,准备撤退时,没想到一转头和两队玄羯国的查寻死士对上了。对方一共有三十个人,是卫霄他们的三倍,穿着夜行衣,手段狠辣,打法不要命。
卫霄这边虽然也拼命,但奈不过对方人数众多,险胜之后竟然死了一半的人。其中有一个小伙子,平时呲着大白牙傻乐,休息时一边吃饭一边跟人炫耀自己在家乡的青梅有多漂亮,等战事结束后就回去成親。
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五具惨不忍睹的死尸帶回来,卫霄也受了伤,胸口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还好他躲得快,没有伤到脏器。
随軍大夫给他处理伤口,愁云惨淡之时,信使突然进来,拿出一封信交给卫霄,说:“将軍,这是京城那边儿送来的呢。”
卫霄沉重的心情稍微松散了点,抖着手打开信封,一看就心疼坏了。他伤口都没绑好,就蹭一下站起来。
随軍大夫在后头叫:“将军!还没弄好呢!伤口该裂开了!”
卫霄没空管这个,回头吼了声:“待会!”
手上绑着绷带,还有没来得及擦洗的黄泥,他写字不方便,随手抓了个会识字的大夫过来,让他写字,卫霄口述。
卫霄拧着眉头说:“你就写……要是吃不下饭就吃些茶点,多少垫垫肚子,不能饿着,那么瘦让人心疼。腰疼睡不好觉,就往身子底下垫个枕头,被子多盖几层,你总是怕冷,身边得有个暖乎的东西才能睡着,要灌个汤婆子……多出去走动走动,不要闷在府里,免得你整天胡思乱想。”
他看大夫写得差不多了,又上下嘴皮一碰,让大夫写了个对孕夫身体好的滋补汤药方塞进去。
大夫一边整理信封一边说:“将军,就这些吗?”
卫霄張張嘴道:“还有……”
他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这些叮嘱对遠在京城的段枫玥来讲就是无用之功。府里的人也不是傻子,这些小事怎么想不到?段枫玥跟他说这些,无非就是想他了。
他想让卫霄回去,抱抱他,跟他一块儿度过这漫长又难挨的时光。
卫霄捏着段枫玥的信,看着右下角一方潮湿又幹了的褶皱,那是段枫玥的泪痕,心里直堵得慌。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拧着眉头把还没折好的信纸抢过来,捞起毛笔,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别哭,等我回家。”
三五年?
他还不信了,这场仗他一年不能打完。
段枫玥收到卫霄的回信,在书房拆开,瞅着那張纸高兴得不得了,尤其是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他嘀咕着“总算说点人话……”,轻咳一声再次执笔,写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大碍,生小孩都是这样的。我在京城一切都好,你在边关不要因为我的事情挂怀,小心些,不要受伤。”
因为这封信,段枫玥心情极佳,连带着晌午饭吃了不少,把几个小侍高兴的。吃完又觉得胃胀,行云和流水说,八皇子生辰要到了,为了庆贺,派人在大冬天用冰镩和大斧把湖面破开,用以游船。
段枫玥觉得有趣,正好卫霄在信里叮嘱要他多出去走动,便带了人要出去。庄骋听此,急急忙忙召了两队训练有素的澧家寨的匪徒,作侍卫打扮跟着。
卫霄看他有梅姐儿和大娃二娃,不忍心带他去前线拼命,他得把他媳妇照顾好了,对卫霄是个交代。
几个世家的哥儿在游湖的船上吃茶,熱气袅袅,好不惬意。突然有人对着船外一指,道:“诶,落哥儿,你看那个人……身形怎么那么像段枫玥?”
“国公府的段枫玥?得了吧,他不早就没了吗?”落哥儿不信,也跟着往外瞅。
席间有个长相婉约,白衣的端庄哥儿正在饮热茶,闻言手一顿。旁边的哥儿来抓他,往窗边走:“卿染,你瞅瞅,那是不是国公府的段枫玥啊?段大人不是你表舅吗?你应该认得的。”
段玉成的外室子段卿染在去了五溪县后就改头换面,以表外甥的名义回到了京城,和段玉成同住在段府。乍然听到段枫玥的消息,心一紧,他远远地望去……
一身红衣的哥儿在侍卫的护送下登上船,身后跟着好几个东张西望,兴奋的小侍,而他走在前头,虽然小腹隆起,看起来像是怀孕了,但依旧挺立如竹,像是寒冬中的一串烈梅。
面纱下的脸看不清,但段卿染依旧倒吸一口气,那身形……分明就是早已经送去土匪窝的段枫玥!他不是已经跳崖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难道父亲骗他?
不可能!父亲都肯为了他把段枫玥送去土匪窝,怎么会骗他!
身边的声音叽叽喳喳的,都在七嘴八舌地问他那是不是段枫玥,段卿染定了定心神,挤出一个笑容,道:“我也看不太清,不过是有几分相似,不然我们前去拜访一番?近距离瞅瞅就知道了。”
“夫人,这地方真好看,不愧是皇子,出手就是阔绰。”流水的雀跃溢于言表,上了船就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停不下来。
段枫玥刚抚着小腹坐下来,就听见外面一阵吵闹:
“我可是杨丞相家的嫡二公子,你一个小侍卫,凭什么不让我进?”
“我们夫人怀了身子,不喜欢热闹。”
“一个乡野来的哥儿,怎么这么娇贵?听说还是青楼清倌出身。怀个孕而已,还见不得人了?”
段枫玥听得直心烦,他一听就知道那几个咄咄逼人的声音是什么人。左不过是杨尚书家的杨落和高大理寺卿家的阮泽。这俩人在京城时就跟他对着干,一张嘴得理不饶人,他一般都能动手都不动嘴,直接上鞭子抽。
两个小侍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还是白桦瞅段枫玥脸色不对,问了声:“公子?”
段枫玥点了个头,白桦就立刻戴着面纱跑出去,远远地叫庄骋过来,说了两句什么。
“将军夫人而已,也没在边关干出什么功绩,就蹬鼻子上脸成这样,要是他夫君回来,还不上天?”明明是大冬天,杨落气得浑身发热。
阮泽看见那五大三粗一身煞气的侍卫头子跟个小侍在那儿说什么,眯了眯眼:“落哥儿,你看……”
话还没说完,几个身如铁塔,面带横肉的侍卫就冲了过来,一双蒲扇似的大掌像烙铁一样抓住他的衣襟,竟然直接将他提离了地面。
再一看,身边的杨落也是如此狼狈。阮泽的脸立刻成了猪肝快,顾不得风度大喊大叫起来:“你放开我!下贱的奴仆!你竟敢这么对本公子!”
“你给我等着!”
“等本公子回家让我父亲砍了你的头!”
围在周围的小侍立刻冲上去,哭啊喊啊,乱成一团,场面一度十分热闹。他俩屈辱地摔在地上,衣衫凌乱,却是深深对视了一眼,脸色难看:“怎么作风也这么像段枫玥……”
边关,卫霄随时随地都揣着根炭笔和纸张,每个士兵都累得要死,出完任务就赶着去吃饭,不然就没得吃了,卫霄却是茶不思饭不想,身上的尘土来不及擦洗,伤口也来不及包扎,坐在地上就写写画画。
赵轩好奇,偷摸瞅了一眼,这一下给他酸的,叫起来:“我看到那花儿就想起了你……哎呦呦!将军还会说这个呢!”
“滚!”卫霄不耐烦地瞅了他一眼,狠狠的一脚踹过去,这没眼色的小子才消停。
段枫玥给他寄来信,说在京城一切都好,还说了最近京城里发生的事儿,说什么有不长眼的世家哥儿趁他游湖去挑衅他,他一个不高兴全给扔出去了。
卫霄一边夸他,一边又心疼他,说这种事别自己动手,他那手细皮嫩肉的,不能干这个,让庄骋来就行,也别生气,气坏了身体不好。
同时他还有些焦躁,觉得自己在边关两个月了,一点进展都没有。这他娘的得猴年马月才能回去?尤其是得带着战功回去。
就是因为他现在还没有战功,京城里的人才敢挑衅段枫玥。
他越想这些个,越满脑子都是段枫玥。边关的日子灰扑扑的,十分压抑,唯一的亮色就是他脑子里的段枫玥。他什么都想跟段枫玥说,什么路上看见个小花,就想他,下雪了,也想他。
有时候上头了,洋洋洒洒写满一封信,卫霄都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痴言酸话,看了让人脸红。
夜又深了。
卫霄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段枫玥,心里想,身上也想。想着想着就把被子一蒙,起起伏伏的,难耐的喘气声闷闷的响起来,越来越急促,就快升上最高点,却骤然停住:“啊……操!”
被窝安静了一会,像是妥协了,最后卫霄黑着一张跟锅似的脸爬出来,咬着牙上下磨。真是让段枫玥给他惯的,好的吃多了,自己都弄不出来了。
段枫玥给的小衣他洗了两回,早就没味了,握在手里一点感觉没有。卫霄心里烦得慌,总觉得火发不出去。
长夜漫漫,寂寞如雪,他干脆从白天穿的衣裳里把炭笔和纸张掏出来,窝在被窝里就一股脑写,眼睛发直:“媳妇,你真不知道,我在边关想你想的都要疯了,我恨不得现在就跑回去,我想……”
“对,他可可恨了,第二天跟我说要我当他的通房。我当时慌里慌张的,刚醒,哪注意他的表情和语气,就当真了。结果晚上让人给我做嫁衣,全是红彤彤的好料子。我气得不行,狠狠敲了他一笔,给他身上花的一分钱都没有了……我那嫁衣可好看了,祖母你要不要看?”
段枫玥身子四个月了,吃饭不怎么吐了,精气神也好了不少,就是肚子比别人大,行动不便,只能窝在房里做些手艺活。他一开始也不得要领,找了绣娘教,手扎了好几个窟窿才学会的。
老夫人在一边儿吃茶,听段枫玥讲他离家以后的事,虽然段枫玥语气轻松,但她听了是又心疼又生气,直拍桌子:“他怎么能那么欺负你!”
“……他也没那么坏,都只是说说,实际上没干过害我的事儿。我以前傻,他说什么我都信,现在他这样的话我一句都不信。”段枫玥一看祖母这愤恨样儿,就觉得说多了,转而又给卫霄说起好话来。
“夫人!夫人!信来了!”流水捧着一沓信,欢快地跑进来。
段枫玥眼睛一亮,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还没接手呢,老夫人先把信抢了过去,沉着一口气说道:“你别看,先让我看看,我倒要看看他是个什么东西。”
“哎……祖母。”段枫玥想起卫霄前几回寄回来的信,看着是个正经的,应该没什么问题。但以他对卫霄的了解程度,还是不放心地凑了过去。
前几封还算正常,有关心段枫玥身体的,有关心孩子的,有说边关风物人情的。
老夫人脸色总算有点好转,就是还是看不顺眼:“这字写得忒难看了,没读过书?他没读过书居然好意思碰你!我们玥哥儿上学堂时都是拿头名的!”
她手里翻着,突然一封折得更小的信掉出来,砸在桌子上散开,里面的狗爬字露出来。段枫玥眼尖,一下就瞅见了上面的只言片语:
“媳妇,我想你想得要疯了,我现在就想从边关跑回去,把你衣裳全脱了,按着你的腿…你,我的…要难受死了,我想干/你的…,从后头弄你的…,再亲亲你,舔你的…听你叫…”
“诶,诶……祖母,这……这个你不能看!”
第33章 随信附赠小衣一条。
段楓玥闹了个大紅脸, 急忙站起来抢被老夫人从桌上拾起的信。
哪知老夫人耳清目明,先一步看清了上面的狗爬字,顿时站起来, 抖着手指斥责道:“不知廉耻的畜生!满纸淫词浪语,不堪入目!这么糟蹋我们玥哥儿……你怎么不揍他?等他回来我要打断他的腿!”
她罵的是衛霄,段楓玥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哼哧瘪肚地“祖母……祖母, 你消消气”了半天, 又说“他就是那道泼皮东西,不浪荡活不下去”。
好劝歹劝,眼见着老夫人气消下去些,段楓玥又嘀咕了句“我也舍不得打他……况且我都习惯了”。
这下老夫人邪火又上来了,看着段楓玥这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不争气模样, 鼻子都要气歪了,她给段枫玥也狠狠罵了一通:“都是你惯的!我就不信, 他欺负你一回你抽他一回,他能那么糟蹋你!你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祖母……”段枫玥百口難辨,只能拉着老夫人的袖子左右晃, 丧头耷拉腦的,“您别说了……”
在祖母面前伏低做小许久,总算把祖母送走。段枫玥越想越气,衛霄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明明是他把祖母救回来的, 怎么可能不知道祖母在他身邊,这封信会被祖母看到?
平时欺负他就算了, 都是两个人的事,这下给他捅到祖母那里去,他还要不要活了?他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不要脸的东西!”段枫玥看着那污言秽语的信怎么怎么不順眼, 气得眼都紅了,啪一声拍在桌子上,把纸張撕了个粉碎,之后大笔一挥,唰唰唰地提笔就写。
把衛霄骂得狗血喷头后,他胸膛起起伏伏,总算气順了些。这些日子他情绪波动较之前大得多,就连晚上被褥没铺平整都睡不太好,连带着白天也不高兴。
几个小侍心惊胆战的,干活愈发细致。好在段枫玥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上一刻还生气着呢,下一刻吃到想吃的东西,就又高兴了。
于是此刻段枫玥盯着桌面上的散落的纸張,又覺得于心不忍。
嘀咕着“他也没什么错,在邊关是忍得辛苦些”段枫玥又小心翼翼地把破碎的纸张一块一块地收起来,装在前几天绣的小香囊里。
找香囊的时候又顺带着抽出一条穿过的小衣,他顺手把小衣扔在一邊,拍了拍滚烫的脸颊,轻咳一声,正襟危坐,很是一副正经人的模样,翘着手把纸张翻了个面,提笔写下几个字。
“不知廉耻!”
“畜生!”
“不堪入目!”
“不要脸!”
“十足十足十足的不要脸!”
……
衛霄拧着眉头把信看了一遍,毫无廉耻心地啧了一声,寻思这回媳婦怎么还会了几个新词呢。
他看着看着覺得纸背面有重影,又翻过来,看见右下角藏着几个小蚂蚁似的小字,跟做贼似的:“你再忍忍,随信附赠小衣一条。”
卫霄咳了一声,欲盖弥彰地瞅瞅四周,把包袱从信使手中接过,跑到墙角,鬼鬼祟祟地打开,果然看见一条月白色的小衣,上头还绣着荷花,没见过,应该是段枫玥回京城新买的。
隔着老远就闻见一股淡淡的香气,卫霄心痒難耐,迫不及待地拿起,盖在口鼻上狠狠吸了一口。他媳婦就是这个味道!如痴如醉的……心旷神怡的……美妙的……
“将军,你蹲这儿干啥?管将军叫您去帐里开谋会……我去!”赵轩晃荡着过来,被那抹明晃晃的月白闪到了眼,大惊失色,“您这也太狂了!”
段枫玥在信上除了批判了一通卫霄的狂徒行径,还用了三百字大骂卫霄的字写得难看,好像狗爬一样,一点诗情画意都没有,明明是遥寄相思之情,被他一写,成了驱鬼画符。
当他段枫玥是鬼吗!
卫霄痛定思痛,一受伤就往上回给他包扎的随军大夫那儿跑。
陈大夫一边给他包扎,一边还要回答卫霄“是不是这么写?”“要不要出笔锋?”“你看看我这字看着好看点了吧”之类的问句,气得陈大夫一个文化人直接飙脏话以下犯上了:
“練練练,你练个屁!你这胳膊血刺呼啦的,都快不能动了,还写什么!”
饶是如此,也没浇灭卫霄练字的熱情。时常有人看见卫霄趁着练兵蹲在校场旁边,拿根木棍在黄土地上划拉。
近来寄来的信字迹端庄了很多,段枫玥很是满意,临睡前要看上好几遍,再放在枕头底下,跟卫霄在身边似的,心里踏实,睡得更香。
可能是今日临睡前,他一边脸红地嘀咕“真不要脸……”,一边认真地把卫霄上回寄来的那封不堪入目的信拼了回去,闭目之后,那些艳词不停地在腦内徘徊。
“按着你的腿……从后头……”
想着想着,脑子里就好像有画面了似的,在澧家寨,卫霄对他做的那些羞人的事儿全都回想起来了。身子愈发地燥熱,段枫玥费劲地翻了个身,抱着被子把热腾腾的脸埋进去。
忍了好一会,段枫玥实在受不了了,心里头两个想法在打架,一个说试试吧没事的,都嫁人了,卫霄跟他玩的比这个花多了,一个说以前都是卫霄放荡爱玩,现在就你一个人,怎么能做这么出格的事情呢?
那不是跟卫霄一样了吗。
纠结着,段枫玥的呼吸慢慢发重,最后还是把手伸到衣服里。
“嗯……”哼哼唧唧的声音出来了,他露在外头的发红脚趾难耐地勾起。
又过了几个月的安生日子,段枫玥的身子愈发重了,出门是别想了,能活动的范围只有屋里,院子里。
祖母不在府里。还三个月才到产期呢,她就心慌得不得了,急忙去寺庙给段枫玥祈福去了。
“兄弟媳妇,府外头有人求见!”
说着说着,莊騁一张脸不对劲了,声音也小了:“说是姓段什么的……”
下雪不冷化雪冷,初春的倒寒比深冬更刺骨。
段玉成站在寒风里,脚下是薄薄的透明冰壳。他看着将军府崭新的牌匾,面色阴沉。
楊尚书家和阮大理寺卿家的哥儿被打了,回家哭哭啼啼告状,本来这种小事,楊尚书和阮大理寺卿是不在意的。
可是,两个孩子又哭又闹,竟然说什么“他行事跟国公府的段枫玥一样!段枫玥死了还不安生,换个身子来欺负我!父亲给孩儿主持公道吧!”
杨尚书和阮大理寺卿觉得不对劲,想到瑞王一直在找国公府之人的事情,立刻向瑞王禀报了。瑞王听后,闭着眼睛沉思了一会,道:“青楼出身的哥儿,行事却像国公府。段爱卿,你怎么看?”
明眼人都知道瑞王是在质问。
虽然现在京城里盛行将军夫人是青楼出身的传言,但瑞王一派大多数人都猜测那只是卫霄为了掩饰和瑞王勾结的幌子,真正带回来的是段玉成的外室子段卿染。
还有一小部分人在怀疑卫霄。上次苍峦县知县孟儒新就呈上来一些证据,虽然那些证据由于关键一环傅良的失职而并未指向卫霄,但也落下了卫霄不安分的话柄。
七嘴八舌之中,段玉成是有口难言。
承认那是段枫玥,就相当于认下了欺瞒瑞王之罪。他只能说那是段卿染,因从小耳濡目染段枫玥的行径,忍不住模仿罢了。
瑞王似笑非笑:“原来是这样。亲生孩子好不容易回了京城,还怀了身子,段爱卿难道就不想念?抽空去看望看望吧。”
为了挽留瑞王的信任,段玉成只能硬着头皮来到将军府求见。
段枫玥正纳闷呢,他高调入京,又在游湖的时候把杨家和阮家的哥儿打了,卫霄在边关也一时看不出好坏,京城的世家贵族都在观望,不会贸然来拜访他,今日这是哪个不长眼的?
乍一听莊騁说到“段”这个字眼时,段枫玥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被段玉成拒之门外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那个雨天,那么冷,那么绝望。
他靠在床榻上,咬牙骂道:“他还有脸来!”
胸膛起起伏伏时,段枫玥突然感觉到肚子里的小家伙动了一下,他心头上的气顿住,轻抚着小腹,闭上眼顺了顺气,冷声道:“把他打出去。”
“哎,好!”庄骋应了一声,刚转身还没走出去,就又被叫住了。
段枫玥费劲地扔给他鞭子,狠声道:“用这个,打得越狠越好!”
“段……夫人他不在吗?”段玉成站得腿都冻僵了,门好不容易打开,却没有段枫玥的身影,一时忍不住质问。
出来的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身后头跟着几个虎背熊腰,满脸横肉,一看就不好惹的大汉。为首的并没有回答他,只是问:“是段玉成?”
段玉成眉毛狠狠皱了一下,不安道:“是,又如何?”
庄骋笑了一声,匪气横生,居高临下道:“段大人和外室苟合的传言还在京城说书人间盛行,我们夫人说了,最看不起你这种吃里爬外,不知感恩的东西!让你进将军府,都是辱没了我们将军府的门楣!”
“冯虎,冯龙,打他!”
段玉成气得脸色铁青,指着这几个人刚要骂回去,就被围了起来。这些人简直像堵墙,把他一个读书人围在中间,劈里啪啦的,棍子全都打在了身上。
痛!痛!痛!
不知被谁往后腰狠狠踹了一脚,段玉成跌坐在被春水活成泥的地上,脸被踩了好几脚,一股热流从鼻子里流出来,应是鼻梁断了……
“我是朝廷命官!你们竟敢如此放肆!你……啊!”段玉成眼冒金星,腿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弯折,好像也断了。他好不容易睁开肿胀的眼,又是狠狠一鞭子打在脸上、身上。
一道道鞭影熟悉无比,好似,多年前,枫玥在院中挥舞的那样。
第34章 (剧情多) 夫人要生了!(……
“不去冒险, 这点糧食怎么够吃?难道要我軍将士连敵人的脸都没见到,就在營地活活饿死吗?!”
“等!等!等!要等到猴年马月?”
雨稀里哗啦的下,也挡不住營帐里大吼的争吵声愈演愈烈, 还傳来“哐”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
“咳。”管重山披着外衣坐在主位,看着对面的衛霄急火攻心将木椅踹倒在地。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眉毛和嘴唇蒼白萧瑟, 比衛霄最初见他蒼老了许多。
几月前, 管重山被玄羯国的死士刺杀,手下第一大将陈副将戰死。管重山拼着力气将请求衛霄上边关的折子递上禦前,之后便足足昏迷了半个月。
经过全力救治,管重山雖然捡回了一条命,但元气大伤, 恐怕……时日无多。
当然,为了稳定軍心, 他并没有将身体状况外傳,是以衛霄并不知晓。
“那是九五之尊,他不会至将士和百姓的生命于不顾。”管重山沙哑着声音安抚。
他话都没说完, 就踩在了卫霄尾巴根上。
“皇帝和禁軍不值得信任,这可是你说的!臨到緊要关头,你又改了说法,难道要把全軍一条条的人命交给一群酒囊饭袋吗?!”
“你真是老糊涂了!”
卫霄气得眉毛都快烧着了, 他吼了两句,又觉得管重山一个面目憔悴的老头接他的怒火很像虐待。
于是很烦躁地撂下一句“反正我跟你说了, 那我再行动就不算违抗军令!你别管那么多,反正明天我就让你见到糧草!”撩开營帐就走了。
“你……”藏蓝色的厚布仍在晃动,管重山阻止的话音顿住, 一双浑浊的双眼出神许久,终是深沉地叹了口气,“算了,这样也好。”
“大将军。”这时有个暗卫来报,恭敬地将一个小纸卷交给管重山。
管重山展开看了上面的文字,一瞬间,背好像佝偻成一架白骨,更加沧桑了。
“是时候了……”他喃喃道。
营地的糧草快要消耗殆尽,京城方向的糧草却迟迟没有运来。本有苍峦县囤的粮草可以救急,偏生昨夜下了一场为时过早的瓢泼大雨,到今日都不曾有停止的迹象。
雨水凝成的洪流冲倒了山地,运粮、通信的甬道全被隔断,边关成了一座孤军奋戰,被死亡笼罩的城。
深夜,雨依旧在下,卫霄却没有入眠,手边是一张地形图,上面标着足足八个红点,是目前可知的敵军粮仓。
他承认自己有些焦躁了。
可是,眼下的情况如此恶劣,若不想点办法,和等死有什么区别?
他不能死。
段枫玥还在京城等着他回去。
卫霄闭了闭眼,压住烦乱的心思,屏气凝神又把计划在脑内演练了一遍,确认失手的概率比较小后,直接下了命令:“趙轩,去集隊。”
两个时辰后。
“将军!将军!”趙轩身穿斗笠,冒雨前来,骑马冲到卫霄面前,抹了把脸,急匆匆地说,“粮草已经抢空了。”
卫霄挥舞长枪贯穿敵人的胸口,看了看四周激戰的兄弟,气喘吁吁道:“不要恋戰,趁他们没反应过来,去下个据点。”
赵轩闻言立刻吹响哨声,士兵们闻声都往出口的方向聚集。
刚要撤退时,忽然地动山摇,剧烈的马蹄声响起,卫霄心道不好,本以为大雨能够拖延时间,没想到敌方援军的速度这样快!
他当机立断:“回营!撤!”
一行人被迫挤入一道狭窄的山路,身后追兵越来越近。就在这个緊要的关头,前方黑暗中竟然又钻出一隊人马!为首之人手持利劍,面戴面具,似笑非笑的纹理闪着黑暗危险的光泽。
被两面夹击了。卫霄心头一沉,牙龈都咬出了血,抬起长枪:“好……好!兄弟们,杀出去!”
他心里头想着段枫玥,不怕死地直直迎了上去,长枪和利劍相撞。
雨渐渐下得小了,一抹月光从树缝里露出来,和卫霄交手的那为首之人,本来凌厉的剑锋突然一偏,竟从胸口直接滑向了喉咙!
卫霄眼皮一跳迅速后躲,长枪往前一挡。他用的是巧劲,对面却仿佛因为他这防守的动作而受了多大的刺激似的,长剑甚至没握住,重重地摔在了泥泞的地面上。
“你这玉坠……怎么来的?”对面的喉咙发紧,艰难出声。
……
“他怀了身子,现在在京城养胎。”卫霄骑着马,晃晃悠悠地说。
雖然已经和那为首之人说了很多,但它还是有些恍惚,一时无法消化段枫玥他已经战死的舅舅崔容疆还活着的事实。
不仅活着,还正巧在边关,帮了他一把。
一定是枫玥在京城保佑他。
崔容疆点头说:“是该让他在京城。这边关血腥之地,已经洒有我崔家太多的骨血了,他不来为好。”
自从他认出卫霄的玉坠,就改了方向,转而一起攻击起身后玄羯国的援兵来。不到一个时辰,来势汹汹的敌方援军就被清理干净了。
两队人马又一起攻破了三个敌方粮草据点,赶在天蒙蒙亮的时候,驮着粮草回了营地。
“当年我假死逃生,万念俱灰又留有一丝恨意,藏身于边关深山中養精蓄锐。”
“一年多前,瑾年寻到了我的消息,派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卫来寻我。正当我准备和国公府重新联系的时候,噩耗发生了。那之后,我也曾派人去苍峦县找过枫玥。”
“那人你应该也曾见过……那个被你刺伤腿的黑衣人,就是和枫玥他爹一起从小长大的侍卫,枫玥的鞭子还是他教的呢。”
“我记得你当时说什么,跟在你身边的是青楼赎出来的美人?”崔容疆的语调变化,面具下的眸子压迫地看过来。
卫霄一咳嗽:“太多人在找他了,我只能放出假消息,混淆视听。”
正当卫霄打算继续问些其他问题,比如崔容疆为什么要假死,是谁在背后算计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和国公府联系时,营地到了。
还没来得及进去,卫霄就脸色一变,他匆匆下马,冲进去。
愁云密布的天空压得很低,营地里伤员、死尸排满校场,密密麻麻的士兵跪成了一面人墙,守着一具盖了白布的尸体低头默哀,粗糙的双眼在看到卫霄的瞬间,滚烫的热泪流了下来。
为首的士兵凄厉嘶吼:“敌国宵小趁乱宣战,兵臨城下。镇关大将军管重山幸不辱命,壮烈殉国!卫将军,属下为全军请命,请您继承大将军遗志——死守国门,血战到底!”
淅淅沥沥的雨水浇湿了白布,老人布满血污的白发在泥水中舒展,如竹的身躯依旧挺拔。
“死守国门,血战到底!”
“死守国门,血战到底!”
“死守国门,血战到底!”
……
湿冷的水雾中,残存的士兵发出凄厉的悲鸣。
京城,皇宫。
镇关大将军管重山以身殉国,壮烈赴死的消息传到禦前,大臣们都慌了神,在御前吵成了菜市场,为今后如何喋喋不休,却始终没有一个确切方案。
皇帝震怒,拂袖而去,在養心殿闭门不出。
大太监童易已经跪了一个时辰。
龙涎香袅袅升起,晕满整屋,皇帝靠着龙椅,拿着边关传来的文书已经看了许久,久到强撑的身体都显露出几分垂老之态。
过去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崔烈风和管重山两名大将,把还是皇子的他稳稳送上了皇位。两位也确实是江山社稷之才,刚正不阿,为国为民。
……甚至有些过了头。
朝野上下,市井百姓,只知国公,不知新君。
君之不君,臣之不臣,国又如何为国?
他毕生所做之事,均是为了这一“国”字。
可如今看到这封管重山临死前写下的遗书,字字泣血,他竟有几分恍惚之意,喃喃道:“……童易,你说朕错了吗?”
“……”
那问句明显不是寻求一个答案。童易头低得更深了,一言不发。
“臣一介武夫,蒙陛下拔擢,位列将旗。然不得龙心,信而见疑,未能以赤心化解圣虑,此臣之过也。今外寇犯境,山河震荡,臣唯有以身明志。”
“此身已作边关骨,何必春风渡玉门。万望陛下倾朝野之力以助卫霄,则关隘可保,社稷可安。”
“臣,虽死犹生。”
信上的字仿佛活了,皇帝深深叹了口气,将文书撂下,挥了挥手:“童易,宣旨。”
京城的天要变了。
段枫玥的身子已经九个月了,他现在连屋都不能出,只能和笔墨书册为伴。短短半个月,闷在屋里给卫霄写了不下几十封信。
到了收信的日子,段枫玥迫不及待地差流水去驿站寄信和拿信,他等了一天,却见流水两手空空地回来。
段枫玥高兴的表情一下顿住了,看着流水手足无措的表情,眸中溢出慌张,他扶着墙要下地:“怎么了?信呢?他的信呢?怎么没拿回来?”
一连串的问句让流水快哭了,他噗通一声竟然腿软地跪下了,哭喊道:“夫人,边关出事儿了,夫人!信送不出去!”
段枫玥听他语无伦次地说完全部,眼前直发黑,他费劲地站起,却又猛地腿软,一下跪坐在地上,心如刀绞:“卫霄……卫霄……”
流水抖着手起来扶段枫玥,却在目光触及段枫玥一片淡黄色的液体时被吓到了:“夫人……夫人!”
段枫玥脸色发白,腹部深处传来一阵阵足以把人痛晕过去的感觉,那么清晰,他抓紧了流水的手,气若游丝道:“没事……别怕。快叫大夫。”
流水匆匆点头,猛然叫道:“来人啊!来人啊!夫人要生了!快来人啊!”
第35章 (剧情也不少) 傻蛋!你男……
衛霄找到了管重山留下的密信, 上面写了在糧草匮乏的状态下,以防守戰略坚持到朝廷援兵到来的具体方案。
但衛霄知道,这方案成功的概率只有七成。
管重山也在赌。
更重要的是……衛霄深吸一口气, 闭上眼,用极好的耳力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水中,士兵们绝望的絮语。
“昨天盘点糧草, 算上将軍抢来的那些, 精打细算, 只能坚持不到三个月……”
“三个月?鬼知道京城的糧草三个月能不能送来!外面都塌了!禁軍那群吃干饭的货色!”
“这就是在让我们等死!”
“我不想死,我剛十九,我娘还在家里等我……”
老将軍牺牲后的壮烈没维持到一周,就被灰暗的大雨浇灭了,无望的情绪不知是从谁先开始的, 可能是清点粮草的士兵,也可能是后厨的炊兵……一个接一个, 像疫病般蔓延。
衛霄呼出沉重的一口气,三天没阖上过的眼睛充满血丝,一种不疯魔不成活的执念喷涌而出。
三个月。
要么活, 赴和段楓玥的一年之约。
要么死,让段楓玥得个烈属的名头,后半辈子无忧。
“赵軒!击鼓!”他仿若做了最终的决定,大吼道。
“砰!砰!砰!”
悲壮的戰鼓声响彻营地, 所有的士兵都停下了动作,一齐向高高的峰台看去。
卫霄一身玄甲, 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吼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今夜,和他们拼了!愿随我出城厮杀的, 站到左边。不愿冒险的,站到右边,留下守城!不算临陣脱逃!”
一陣死寂的骚动。最终,只有不到一半的人,沉默地走到了左边。队伍,泾渭分明地裂开了。
当天夜里,卫霄如同疯狂的饿狼,手持血洗长枪一直冲在最前,身上很快挂了彩,一枚冷箭猝不及防射来,卫霄闷哼一声,紧接着腹部被锋利的大刀划了一刀,鮮血穿透玄甲,淋漓地落到马背上,和黑漆漆的泥土血肉交融。
“将軍!”赵軒挥剑斩下一个敌人的头颅,遠遠望着卫霄摇摇欲坠的身影,崩溃地大吼。
卫霄眼前发黑,有一瞬间段楓玥的脸仿佛走马灯一般从眼前闪过,但就是这最后一刻的画面,让他身体里陡然生出一股堪称奇迹般的力量。
他猛然摇了摇头,挥枪将胸口的箭矢砍断。
触目惊心的鮮血从惨白的牙缝中掉落下来,卫霄森然大笑,一□□穿敌人的胸膛:“老子可没那么容易死!”
鲜血浸泡的身影又义无反顾地冲入敌群。
赵轩眺望着,被寒風吹麻了的眼睛流下滚烫的泪水,一边笑一边哭,举起长剑大喊道:“为老将军報仇!为国效力!”
嘶吼声传遍了刀剑交错的戰場,一马平川的土地上竟然传出了回音,同样的绝望、悲愤:
“为了老将军!報仇!”
“为了大梁国!杀!”
……
“他娘的!老子不要当懦夫了!”
“出城!将军有媳婦有孩子都拼命,我一个赤条条的光棍有什么资格躲着!”
“开城门!为老将军报仇!”
“对!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死在敌人手里!”
城门后,龟缩着的士兵仿佛被战場的气氛感染了,纷纷叫嚣着。守城的统领见此,犹豫再三,咬牙开了城门。
一时间,支援的士兵像黑色游龙般,双目赤红着涌入战场,如同火星溅入油海,咆哮着发出决死的冲锋。
天蒙蒙亮,最后一个敌人被消灭,传信兵用仅存的手臂颤颤巍巍拾起号角,吹响悠长的长调。
所剩无几的战士精疲力竭,倒在尸山血海中,又哭又笑。
卫霄亦然。
他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软着腿跪在了鲜血染就的黑色泥土中,喉咙里腥甜的味道愈来愈胜。
最后一刻,卫霄抖着手拨开胸前的玄甲,拿出一封鲜血浸透的信笺,那是段楓玥曾寄给他的信。临行时,卫霄随意拿了一封带在身上,想着就算以后没机会见到枫玥,也有他的墨笔和他一起腐烂。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封。
但现在可以看清了。
视野逐渐被黑暗占据,在发冷晕厥的前一秒,卫霄看见了那一句没被血污侵蚀的——
“我在京城一切都好。”
“将军!将军!”赵轩剛从胜利的茫然中脱离,就猛然倒吸一口气,朝着卫霄扑过去,胡亂摸索着卫霄有气进没气出的口鼻,绝望地嘶吼,“来人!快来人啊!救救将军!将军要不行了!”
一片混亂中,又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声响起,远处一杆红黄大旗迎風飘扬:
“八皇子殿下奉旨犒军!京畿禁军统领,魏云峰,率部护送粮草十五万石,军械五千具……现已抵达!”
四个月后。
“他怎么能这么快到?他是大雁吗?能飞?”京城外驿站,负责接待的礼部员外郎张淼手忙脚亂,简直要疯了。
都道多事之秋,今年这初夏,事儿也不少。
先是大雨阻断,边关粮草急缺,通信全断。危急存亡之时,敌国趁乱宣战,兵临城下。镇关大将军管重山提前得到消息,带领大半士兵冒死抵抗,壮烈殉国。
紧接着皇宫内阁之会召开,皇帝震怒,命人彻查禁军贪墨怠工之事,一夜之间十五位官员被革职,五位大臣被抄家砍头。
八皇子临危受命,亲自押送粮草到边关,所到之处,必有配合,如若有怠慢之人,生杀予夺,一念之间。
那守关的卫霄卫将军也是神人,在粮草断绝,军心涣散之际,直接来了一招釜底抽薪,拼死半个月将敌军主力消灭,重伤昏迷了又半个月后,凭借京城的支援,一直打到玄羯国老巢,把人家大王和王子活擒了。
按照正常速度,他还要一个月才能班师回朝,结果刚刚线人来报,他居然一个时辰后就要到京城了!
单枪匹马,把大军甩在身后头,一个人飞回来的!
“吁——”外头传来兴奋的声音,熟练地发号施令,“给老子换匹马,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