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舒颖问出来,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
她祖父眼里都有光,整个人的精神和以往都不一样,像是从内到外有什么东西变了。
祖父有考试经验,中的可能性大。
但也说不来,说不定……
后边的可能舒颖不敢想,怕想出来了,反倒是希望落空,或者出了什么变故。
“都中了!”
“我中了,顾思也中了!”
两人一同回答。
舒颖瞪大了眼,露出惊喜又不置信的笑容来。
顾家曾祖父看到孙媳妇有他意料中的吃惊表情,只觉心里爽快,高兴地笑起来:“哈哈,顾名媳妇,没想到我这次会中吧?我也没想到啊!这次可多亏了咱家顾思,不然我也考不好。”
“太好了!”舒颖跳起来,抱过顾思就在他额头上“吧”“吧”地亲了两口,喜得眉开眼笑,“中了第几?”
“我十四,我曾爷十六。”顾思快速回答。
“哇!”舒颖更加惊喜,兴奋得捂住了嘴,儿子竟然考了个十四啊!
目光一转,舒颖望过去:祖父是十六啊,这个名次,能不能拨府就看覆试能考多好了。
顾家曾祖父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挥了挥手:“能过正场就不错了,以往我只过了一次,还是排在了十八名,这下就很好了,覆试考好了,说不得就录到府学里去了。”
舒颖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种她祖父覆试过不了,连府学也录不上的感觉。
她向来有一种奇怪的直觉,什么事只要没说出来没想,就有可能发生,要是想了说出来了,反倒是发生的可能性很小。
这种话她自然不能说,也不想应好,万一长辈要是没过,到时候更没面子,问起关心的事:“什么时候覆试?”
“未正到未末入场(14-15点)。”顾思应着。
“这么快?!”舒颖吃了一惊,急了起来,连忙拉着顾思向家里快走,“那你们怎么才回来啊?早知道这样,就让你爹别走,送你们过去!”
“想着早早发案了回来能来得及嘛,发案晚了也是明天覆试。谁想到午正过了才发案,申时就要开始考试。”顾思应着。
“这也太赶了,大宗师怎么想的啊,也不给人点准备时间。”舒颖急得都抱怨起来了,担忧得很,“你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早准备好,检查几遍呢。”顾思安慰舒颖,“放心吧,连塞鼻子的棉花我都准备好了,浮票也放在一起,光回来一拿就行了。”
“这吃饭来得及么?我去下.面!”舒颖说着就跑。
“你慢点啊,不急的。”顾思喊,最多他不吃就走。
舒颖进了厨房,看到舒家的婆子刚下了面,弟媳柳氏正在准备碗筷,这个时候也不客气了,连忙道:“顾思回来了,让他们先吃吧,未正就要入场,赶时间。”
柳氏也有些吃惊:“这么赶?怎么才回来啊?”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吃惊的声音都大了:“中了?顾思中了?”
舒颖一急才发现没说这事,笑得露出了牙:“中了,十四名。”
柳氏隐隐吸了一口气,她是万没想到顾思这么小的年纪就能中。
在柳氏的潜意识里,顾思聪慧,考个三五次中了秀才已经极厉害的了,哪里想到顾思会一次就中啊!
“我爷也中了,十六名。今年……”她想说运气真好,一想着这事还没最终定下,覆试成绩没出来都不算,只好将话隐下去。
“双喜临门啊!”柳氏对于顾家曾祖父能中倒不怎么意外,意外的是两人能同时中了。
舒颖不接“双喜临门”的话,说起覆试时间太赶,与柳氏一起埋怨起了学政来,让婆子喊顾思过来吃饭。
顾思回了房间,把东西检查一遍,官帽放在考篮里,舒家的婆子已经叫他吃饭了。
他出去叫了曾祖父。
“你拿个馒头路上吃,我赶车,饿一x顿没事。”
顾思拉着人就走:“快,还是要吃饱,不然饿着肚子考试也考不好,咱们现在可是一点影响考试的因素都不能有。”
西乡县只录十三名,府学一般录到第十五或者第十六名。他要发挥超常才或者前边人出点错才能被县学录上,曾祖父要考好了才能被府学录上!
两人都很危险啊。
要是考好了,那就一下子中两个秀才了!
顾思拉着曾祖父快速地进了厨房,端碗吃饭。
柳氏这个时候已经回了正堂里。
舒家三外婆问她:“顾思回来了?我听到外边有动静。他说考得怎么样?”
柳氏脸上带着笑意,声音里含着羡慕:“说是中了十四名,他曾爷中了十六呢。”
舒家三外婆很是吃惊,立刻起身过去厨房看,边走边问一些细节。
柳氏也不知道,又跟着回了厨房。
舒家三外婆人还在门外就问:“这次院试都中了么?”
顾思边点头边问候了一下人,他们赶时间,也没在这个时候多重礼仪,没细说。
舒颖在一旁解释着:“最晚未末入场,赶时间呢。”
舒家三外婆有些着急了:“这车夫不在,顾名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事啊,怎么过去啊,难不成要走过去,迟到了怎么办?”
“这是我没考虑好,早上应该让他把考篮带着,这样也不用回来了。”舒颖答着,安抚她,也是安抚自己,“没事,车和骡子都在家里呢,我会驾车,我驾车送他们过去也一样。”
舒家的车是公家的,舒家三外公能随便用,这几天特意放在了家里,就是让顾思他们用呢。
顾思边吃面边抬头望了舒颖一眼,有些稀奇。
放现代的话,没考过驾照,开自动档的车很简单,一会儿一学就能会,至于开的好不好另说,至少开慢一点没事,是极好上手入门的。
驾车可是个技术活,牛骡有自己的想法,不走或者往旁边走,你拿它没一点办法都没有,不是容易学会的,娘亲一个女人竟然会。
“不用了,我驾车过去,存试院门口,那边应该有人做生意。”顾家曾祖父在这时开口。
“那也行,府衙的车都有标记呢,放试院门口也不会有谁敢动。”舒家三外婆应了一声,劝舒颖,“你别驾了,你又手生,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耽搁了考试,反倒是不好了。”
舒颖张嘴想说她驾车稳的很,一点问题都没有,小时候长大了都学过,不会出事。
一看旁边的长辈和儿子,觉得一个女人会这种事儿性子太野了,跟大家印象里她温柔娴静的看法有冲突,就把话收了。
他爷驾了几十年的车,肯定比她驾的好,让他驾车也没事。
顾思和曾祖父吃完饭,特意先去解了手,连水也不敢多喝,提着考篮,出门、上车。
外边太阳正大,烈日如火。
“爷你驾车小心点,一定不能急,时间宽裕,你不要赶时间,免得着急出错。”出发前,舒颖不放心地叮嘱着。
“娘你放心,我看着我爷了,他快了我说他。”顾思放好考篮,拿着车上的草帽戴到曾祖父头上。
天气热,可不要中暑了。
“知道了。”顾家曾祖父把帽子调整好,应了一声。
舒颖一看只有一个帽子,连忙让舒家的婆子进去再取一个,让顾家曾祖父再等一等:“拿个帽子,等进场前也能遮个凉,万一要是在外边考试,太阳晒过来了,考试都不能专心了。”
“还是娘想得周到。”顾思笑着夸赞,他急着,都没注意这些,多拿个帽子稳妥一点。
“大宗师竟是半天都等不得,中午正热着,赶路把人热出病怎么好?”舒家三外婆说完,也叮嘱顾思,“你好好考,不要着急,你的名次,定会过了的,抄书的时候仔细点就行。”
顾思点头道谢,舒家的婆子跑着拿了帽子出来,舒颖接过,递给顾思,顾家曾祖父就驾车向着试院那边去了。
两人到了试院前,已经有闻风而来的人在做存车畜的生意。
顾家曾祖父将车畜存下,带着顾思到了辕门前。
学政试院坐北朝南,现在太阳正照在大门口,大家都聚在了远处的树荫下。
顾家曾祖父拿着考篮等物,带顾思找到了一个人少树荫不那么浓密的地方,等开门。
顾思拿了凳子打开让曾祖父坐。
顾家曾祖父摇了摇头,踱着步:“你坐。”
顾思一路见他一句话都没有说,知道他急,安慰他:“没事的,曾爷,咱们现在不要多想,只用心考试。”
顾家曾祖父鼻子里呼了一口气,一屁股坐下,叮嘱顾思:“你这成绩,一定能过,你才考试不要着急,不出错就没问题。”
“好,你别乱了心绪,要是因此没考好,岂不是遗憾得很。”顾思再劝,觉得曾祖父现在有些急了。
“你说拨府能有我么?”顾家曾祖父有些烦地问。
每一个县里的县学生员都有进学的名额,这名额数就是学额数,要是院试覆试结果出来,县学没录上又成绩优秀,府学就会把各县学额以外的几个生员录到府学里。
“大宗师偏爱实用的文章,你这次正场能中,肯定就是得他青眼,放心吧!”顾思知道曾祖父现在只是想要一个安心剂。
顾家曾祖父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又摸了摸头发,叹了口气:“早知道会中,就把头发染黑了,光是剔了胡子也不显多年轻。”
“那你得报名的时候就染黑啊,不然对不上相貌册。”院试的时候,童生们为了让自己显得年轻,很多都会剃须。
“我就这样一说,再染黑,脸上的褶子也骗不了人。”顾家曾祖父摸了摸脸上的皱纹,有些担忧,“你说大宗师会不会因为我年龄大了,拨府也不录我啊。”
“咱们现在检查一下浮票和笔墨。”顾思只得转移了话题,一起再检查一遍,顾家曾祖父才放松了些。
过了一阵,有轿子过来,学政带着幕僚一起来了。
辕门开了,学政他们按序进去,等待的考生一窝蜂地涌过去。
覆试人少,也不分哪个县,大家一起进。
“咱们等一小会儿,免得被踩着了。”顾思跟曾祖父慢慢地跟在后边。
覆试还是学政主持,两人进去后,在仪门前等着被搜身。
覆试的搜身比正场的简单一点,速度倒是很快,两人从东南角角门进去,跟着人群向着大堂方向走去。
正场每个县中一二十个人,九个县加起来总共也就两百人多一点右,考试地点都在大堂。
大家在大堂前的月台下站定,有几人出来。
两人拿着名册的人,一个开始点名:“我叫到的出列,拿着浮票过来验明身份。东吕字五。”
马上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提着考篮上前,把自己的浮票给了点名旁的另一个,对方对着相貌册看一下,再看过浮票后点头,这人就拿着自己的浮票,领了试卷,进场。
覆试点名点的是座位号,不点真名,被点到的一个个上前,倒是很快到了顾家曾祖父这里:“东来字七。”
顾家曾祖父立刻上边,将浮票交给对方,查验过后,进入大堂。
顾思多等了一会儿,才叫到他:“地字十四。”
他上前,人群里有一点微微的骚动。
大家都看到顾思年龄小了,只是惊叹他有天赋,除了第一场跟他一起提堂的那些人,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地字号的。
地字号,都是被提堂的童生。
代表着他在府试里考了个头拨,院试又过了,说明成绩稳定,这次覆试应该也能过。
顾思验完身份以后,入堂,找座位坐下。
这次座位之间的距离比起上次就很挤了,顾思坐下后找了一下,曾祖父刚好和他在一排,这样开考后看不到他。
顾家曾祖父也看了过来,两人相视一笑,无声地鼓励对方。
点名很快,覆试大家都很积极,后边来的也在点完名前来了,开考的时间就比预定的早了两刻钟。
覆试流程和正场一样,学政在大堂写下试题,书吏抄到题牌上,到大堂走动一圈,让大家抄在卷子上。
院试覆试考八股文一篇,诗一首。各县第一道试题还是不一样。
顾思看到了西乡县的题,还是截搭题。
这做学政也不容易,全省按巡一遍,光院试就至少要出两百多道题,加上科试和岁试,光题就要出一千道左右不能重复不能相似的,这题还要避开别人出过的。
肯定要在考试过后,拿个册子把出过的题记录一下,再次出题前x把出过的看一遍。不然要是没记住,题出重了就不好,会受人指责。
难怪都要想截搭题了。
他要是当学政,也觉得截搭题出起来最安全,只要自己在心里设一个截搭的分类,和别人和自己出的题重复的几率很小啊。
顾思看了题,开始考虑怎么破题。
舒家里,舒家三外婆已经在菩萨前点了香和八个小碗烛,跪着磕长头,拜下去时整个身体都伏在了地上。
柳氏叫了舒颖过来,两人安静地等着。
舒家三外婆磕完了头,转头对着舒颖笑道:“快来,给菩萨磕头,保佑咱们顾思覆试顺顺当当。”
舒颖并不信佛,顾思考试前,她也没有去庙里求什么符,但不妨碍她此时真诚的跪下,给菩萨磕头,求菩萨保佑。
舒颖磕完头,柳氏笑着道:“我也拜一下菩萨,诚心的人多了,以后考试能更顺利。”
说完,柳氏收了笑跪下,面色严肃地磕起头来。
顾思的覆试成绩还没有出来,舒颖已经感觉到亲戚对于自己态度的变化了。三娘对她在亲近之外又多了重视,弟媳妇对她多了认可。
这让她非常感谢三年前自己的果决,把顾思放在了府城里念书。
要是在村里念书,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舒家三外婆三人磕完了头,聊了起来,最后干脆到寺庙里去了。
顾思覆试的题倒是做的很顺畅,答的很快。
他快,还有比他更快的。
能在这里考试的,都是挑出来的优秀人才,顾思还在想试帖诗的时候,已经有人交卷了。
等顾思把卷子答好,一看,竟然有快要一半的人交卷了。
他收拾好东西,交了卷,领了竹札,拿着考篮出去,在角门墙下的阴凉处等人。
等了有半个时辰,才等到人。
顾家曾祖父满脸笑容:“你还说我,怎么也在这里等。”
顾思能说“我怕你中暑我在场的话好能及时应对”吗?
他笑了:“这边墙下凉快,出去还得晒太阳。”
“你答得怎么样?”顾家曾祖父着急地问。
顾思说了,又问他:“看你这样子,覆试答的很好了?”
顾家曾祖父笑了:“答得很好,能不能拨府全看命了。”
汉中府拨府二十多人,不是平均的每县两三个,可能这个县里三四个,那个县里只有一两个,偶尔甚至一个都没有。
两人相互询问答题细节,出了门,交了竹札,刚好放牌。
出了试院,交了对牌,取车时,顾家曾祖父掏钱,那看车的摊主笑着道:“不用不用,就顺便帮个忙而已,哪能要您钱。”
顾思有些意外,想到这人可能看到车上公家的标志了,也不好让别人白忙活,正要说话,顾家曾祖父已经把钱装了起来:“那就多谢了。”
那摊主跟顾家曾祖父搭起了话来:“以前也没见过你们,这是哪位老爷的车啊?”
“我们是钱谷师爷家的亲戚,住他家,就借他家的车用用。”顾家曾祖父应着,问他,“你这是衙门里有人?”
“就亲戚在户房里,不然哪里敢上这里赚口饭钱啊。”
摊主一脸羡慕地对顾家曾祖父道:“是你曾孙吧?才十岁出头吧?真是了不起啊,这么小的年龄就过了院试正场,我家的大孙子,考了几年才过了个县试。”
倡优皂隶等人和其三代以内的子孙不能参加科举考试,顾思一听就知道这摊主与他家亲戚关系肯定不近。
顾家曾祖父和摊主聊了一小会儿,叫顾思上了车。
走了也就几丈远,顾家曾祖父想了想,开口说:“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顾思想了一下,现在就只等明天覆试出成绩,然后交印结费,没什么重要的啊。
没想到……——
作者有话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哄哄就会乖20瓶;8587087310瓶;冰舞5瓶;等风来2瓶;少数、期待ギ明天、不让睡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顾家曾祖父带着顾思去了香烛店:“店家,最好的香来一把。”
那店家见了两人,眼睛一亮,拿着一把两尺长的香道:“您看,这把香,卖的最好,院试的儒童们最喜欢买这个,可灵验了,来我这店里买香的,足有十个过了第一场呢!”
“多少钱?”
“三百文。”
“太贵了,平常一把香还不是几文十几文,用料好的贵的也就几十文。”顾家曾祖父讨价还价。
“不是您这样算的。平常一把香才多长?一根也就灯芯那么细,我这把,和指头一样粗了。光重量上,就比平常一把香重了好些倍,卖个一百来文也是值得的。”店家说着,拿着扇子殷勤的给顾家曾祖父打扇扇风。
顾思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
他实在没有想到曾祖父会来买香,这是要去庙里烧香祈求中秀才吗?
他日常忙着读书,就是家里学堂两个地方转,见过最迷信的事就是家里的堂弟被放到外边养大才带回来。
除了这个,他平常也感受不到多少迷信的事,奶奶和三奶他们逢年过节去庙里烧香这种事不算,在现代这种事都常见得很,反正家里男人们都不信神鬼这些。
爹爹能不信,因为爷爷不信;爷爷能不信,因为曾祖父不信。
顾家整体气氛极为的开明,顾思还是第一次见到曾祖父将希望寄托在烧香拜佛上。
他听店家说卖个一百来文,立刻道:“那就一百文一把,不卖我们就走了。”
顾思拉着曾祖父,作势要走的样子。
顾家曾祖父却不想走,没怎么动。
那店家把笑容一收,认真地对着顾思道:“小儒童,你不懂,这价是一文都不能少,少了心不诚,就不灵验了。”
“曾爷,去庙里烧香肯定要在庙里买香,那样才显得心诚。”顾家一看这人就是发院试财的。
“庙里可没有我这‘必中’香,整个府城只有我家的钱氏香烛店里有。”
店家觉得顾思一个孩子拿不了大人的主,对着顾家曾祖父使力:
“我这香可是有讲究的!您看这香通体带紫,有紫气东来之意。左边这根叫出类拔萃,右边这根叫文曲附身,中间这根叫顺心如意,合称必中。不是我不愿意给您少一文钱,是这一根百文钱,少一文这寓意就不对,这香也就白烧了。”
不能少,顾思也不能劝曾祖父别买,什么话都被堵住了:这店家真是个人才。
话说到这个程度,除非他们在这家不买,否则一文都不能少给了。
不然少了钱,到时候曾祖父没中,肯定会想:是不是钱掏少了心意不诚了才没中?我当时要是不贪那点钱是不不就过了?一辈子下来在考试上都花了那么多钱了,怎么当时就舍不得那点钱,是不是天意合该让我不中?
还不能不买,这家店大,顾家曾祖父直奔这家而来,应该除了这家别家也没了。真没中时,他会不会又想:是不是香烧错了,要烧了必中香才管用。
这样,人就会陷入无尽的后悔之中。
哪怕知道其实与这个关系不大,人还是会给不成功的事找各种理由。
顾家曾祖父很意动,也没说买不买。
店家把香给顾家曾祖父手里一放:“你这后辈一看就是文曲星下凡,定然红案有名,不用求菩萨,但这香也能还愿,送他了,你去庙里时刚好让他谢过天上神仙的护佑,等中了红案给我串喜钱就行。”
覆试发案是院试正式结果,还是写在白纸上,却是被称为“红案”,自然是因为红色代表喜事、有喜庆之意。
而正场是初选结果,有的人并不能中,喜意少点,才被叫“粉牌”。
顾思忍不住“啧”了一声,他还以为是买一送一,半价卖了,结果店家是买一送一里藏着卖一再卖一啊。
这个时候的读书人大都讲信用,要真中了,肯定要回来把这香钱给店家拿来,再多给几十文谢仪,顺便再买一两把香去庙里还个愿,这家香烧得准,以后就还来这家。
难怪这店家一个香烛店开这么大,这能说会道还会长远考虑,生意不好才怪。
不为自己,顾家曾祖父还能有些理智,一听店家说起顾思能中,他就眉开眼笑,很利索地掏钱了:“哪里用你送,两把我都买了。”
猝不及防的顾思:没想到啊,还能有这一出,这一定也在店家x预料当中。
顾思只能看曾祖父买了香,又买了蜡烛。
去庙里的路上,顾思忍不住道:“我正场十四名呢,今天提覆也答好着呢,《圣谕广训》也抄对着,没出什么错,肯定会中的。”
院试正场后的这场覆试,被称为提覆,和县试府试里的提堂差不多一个意思。因为在大堂里考,又叫堂覆。
顾家曾祖父心情好得很,驾车时吆喝骡子的声音也透着欢快:“知道你能中,那咱们烧了香岂不是更稳当?”
顾思默默地听着,不发表意见了。不管怎么样,还是让长辈安心吧,曾祖父年龄这么大,还能遇到几件开心的事情啊?
“要是这场中了,以后不用考,不知道要省多少钱,不可惜现在这几个钱。”顾家曾祖父安抚顾思。
还畅想起了未来:“等忙完了,回家咱们就为你大请宾客,菜要比上次你过府试多两道。要是我也能中,就多四道,我要把我认识的还活着的那些人都请上,让他们看看我也有考中的一天……”
顾家曾祖父絮絮叨叨的讲自己的计划,问顾思自己想的菜好不好。
两人到了庙前,天色还亮着,庙门口有人进出,看来香火很好。
顾家曾祖父找个地方把车停好,拿着香烛,带着顾思往内走。
刚到了门口,迎面走来一群五八个女性。
顾思也不能细看是几个,见她们人多正要退到一边,却见一人眼熟,一细看,意外的唤人:“娘!”
舒颖也看到了顾思,惊喜地快步向前:“你怎么也来了庙里?”
“我还想问你呢。”顾思向旁退了几步,把大门的地方让开,笑着回答,“我曾爷说要来庙里烧香,我们就来了。”
“我跟你们一样,你三外婆带我来庙里烧香,遇到了井家娘子和冯家娘子。”舒颖微笑着说,边说边往那边看。
顾思看过去,刚出了门的这群人在门口的另一边站定,里边果然有亲戚,他挨个问人:“三外婆,舅娘,井伯母好,冯伯母好。”
到了最后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少女,娘亲没说,他也只矜持地点了点头,算是问候。
井母在西边笑道:“哟,你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我是谁?”
被问话了也不好不回答,顾思应:“我猜的。”
“那猜错了怎么办?”井母带着一点打趣的意味问,眼神往旁边的年轻少女身上望去。
顾思隔着一条路又往那边看了一眼,反正他现在的年龄说大也不大,礼貌看一眼也没事。
那女孩约莫一米五,穿一身湖绿色的衣裙,容貌秀丽、神色淡定,整个人落落大方的望过来。
他收回了视线,回应井母:“没猜错。”
那两人一看就是母女两,娘亲又说里边有冯母,特意提起又看过去,肯定与自家有关,应该就是上次那个想要与他结亲的冯家了。
冯家姑娘就是十三岁左右。
他猜错了也没事。
“好聪明啊,我家那娃,有时就是块木头疙瘩。”井母夸赞顾思。
柳氏见他们见过了,问自己想知道的:“你这场考得怎么样?”
舒颖也最关心这个问题,刚才就想问,只是没机会,见此一脸期待的望着顾思。
“我觉得挺好,没出什么问题。”顾思回完,看一眼曾祖父,见他在门边离得远些站着,也不急的样子,就没说要走的话。
井母叹气,忧愁极了的样子:“你初场十四,你们西乡县至少拨府两名,这秀才是稳了。不像我家娃,第一场才十九名,我们汉中县拨府三四名,他怕是选不上。”
井利仁去年府试第二场污了试卷没中,今年重新参加县试府试,过了后刚好参加院试。
顾思忍不住露出了莞尔的笑容。曾祖父没说错,井家一家果然都是爱“现”的,井利仁他爹是,他娘也是。
他笑着安慰:“伯母放心,一定会中的。汉中县学额十六名呢,你们汉中县又一向文风鼎盛,拨府每次至少都要选四名,选三名都是几十年以前的事了,现在选五六名都有可能,会中的,不用担心。”
这是实话,不是安慰人的,井母听了,神色高兴而又自豪:“我家利仁……”
眼见井母要细数自家孩子的光荣事迹,顾家曾祖父在一旁道:“顾思,走了。”
“马上就来!”顾思应一声,转头问舒颖,“娘你们怎么来的?要是走来的,就等一下,我们一起坐车回去。”
舒家三外婆在路那边道:“还等什么,我们跟你一起去,再拜一拜菩萨。”
顾思就跟大家挨个道别:“井伯母再见,冯伯母再见。”
长辈点头,他又对冯家姑娘点头,对方也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几人一起进了庙里,跨过文殊菩萨殿的殿门,顾思一看,好家伙!
两尺宽的大香炉里快要插满香了,一半以上都是他们买的这种大长香,看来烧香求佛的考生和家长比他预料的多很多啊。
一想文殊菩萨是佛陀释迦牟尼的左胁侍,“华严三圣”之一,众菩萨之首,是象征佛陀智能辩才的菩萨,也就不奇怪了。*
这知识,还是从三外婆那里知道的。
顾家曾祖父点燃了自己的那把香,虔诚地在中间跪下。
顾思也在左边跪下,心里祈求:求菩萨让我曾祖父这场院试覆试过了,好了结他多年心愿。他寿命不知还有几年,不知还有没有下次院试的机会,求菩萨保佑他这场覆试能被拨府……
舒颖刚才在右边的蒲团上跪下,这时也磕完头。
顾家曾祖父拜完,从中间的蒲团起身。
顾思拿了自己的香来打开,点燃,插.到香炉里,在中间的蒲团跪下。
顾家曾祖父和舒颖一点都不嫌麻烦,跟着在顾思左右两边跪下,一起磕头。
顾思又求了一遍让曾祖父过,磕了三个头,没求自己。
院试题做了那么多,他已经摸到了门路,就跟大家说的一样,破好题承好题,不会出大问题。
不为自己求菩萨,即便这次不过,多考两三次总能过。
舒家三外婆和柳氏在他们磕完头后又上前去磕,多求一遍菩萨总没错。
上完了香,五人一起向外走,舒家三外婆上车前,笑着对顾家曾祖父道:“麻烦伯父了。”
顾家曾祖父点了点头,见三人进去,顾思却坐在了外边,有些意外:“你不进去?”
“我坐外边,凉快。”又没太阳,他年龄慢慢大了,要开始避嫌长辈了。他坐外边,里边也能宽敞点。
舒家三外婆笑着伸手过来拉顾思:“凉快什么呀,快进来。”
顾思只好进去。
顾家曾祖父鞭子一扬,车上路了。
舒家三外婆在车里笑着问顾思,全是打趣的话:“你看冯家姑娘怎么样啊?她长得好看吗?你喜欢不喜欢?”
顾思认真想了一下:“她很好。”
十三岁就有快一米五的个子,在这个年代里,是真的高,以后至少也能长一米五五到一米六五了。长得也好看,气质也好。要是知道他们两人在说亲,还能那么大方,那心态可比一般姑娘强很多了。
顾思过节走亲戚、在村里、在府里,都见过一些小姑娘,冯家姑娘容貌气质都算是最出众的那一波了。
这话一出口,车里就传出了一阵笑声,柳氏性子活跃,也不拿帕子捂嘴,直接笑着问顾思:“那把她给你说成媳妇怎么样?”
舒颖也笑着望儿子的神色。
顾思摇了摇头:“我还小呢,婚事早着呢,急什么。”
“你不急,人家姑娘急啊,等你愿意了,人家早嫁别人了。”舒家三外婆笑着应。
舒颖在一旁笑道:“女孩子家一般十三四就开始相看了,十五六定亲,十七八成婚。”
“婚事看缘分,不强求,我再等几年,不急着定。”顾思认真道。
舒家三外婆看顾思稳重极了,在车子里就着这事问起了他来。
另一边,冯家母女在自己家车上,只有两人,冯母林氏小声地问自己女儿:“今天还真是巧,遇到人了,你觉得顾家那孩子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标*处资料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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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冯姑娘是无意中听父母说起过顾思,知道了这事。
因为顾思年龄小,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说了自己的看法:“挺有礼貌,也体贴长辈。”
冯母眼里有了笑意,第一次看来,顾家那孩子挺好x,没什么毛病:“年龄那么小却能那么稳重,这就难得了。”
冯姑娘想了一下,顾思看着的确是比同年龄的孩子要稳重很多,就点了点头。
冯母看女儿一副坦荡的样子,心下叹了口气。女儿还小,没开窍,还不知道害羞呢。
顾家那孩子中了秀才,说媒的定要踏破门槛,他年龄还小,定然不急,等个三五年都是可以的,自家却等不了那么久。
冯母想要说顾家,要是现在定不下来,将来怕是成不了。
改天得找个机会试探一下,看顾家有没有这个意思。
顾思他们也没有直接回家里,而是在外边叫了几个菜提回去。
舒家三外婆的原话是:“这考试前小心得很,这也不敢吃那也不敢吃,现下考完了,总要好好地吃一顿。”
他们先到了邻居家里接了舒秩。
舒秩一看到顾思就问他:“哥你考得怎么样?”
柳氏横他一眼:“你哥正场十四,覆试已经考过了,明天一发案他就是个秀才了,你现在连一篇完整的八股文还不会写,还有脸问!”
舒秩早被柳氏骂疲乏了,又有顾思常在旁边鼓励,并不因为这话难受,反而因为顾思中了很是兴奋,跳着欢呼了两下,这才笑着对母亲道:“我比同窗强,又一直在进步就行了,总有一天也考上秀才!”
柳氏见他有这豪情,听后就笑了出来。
几人回去,把菜分成两份,男女各自分开聚一起吃了。
舒秩跟在顾思这里,吃完看婆子收拾,说起自己祖父:“我爷什么时候回来啊,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你中了?”
“应该知道了,他不问,总有人给他递消息。”顾思应着。
舒家三外公其实也才知道顾思的成绩。
院试说起来知府是提调官,其实只用动个嘴,吩咐一下,真正管事的还是底下的人。
知府底下有通判同知,但他们也是官,干得也不多。
舒家三外公是钱谷师爷,属文的,知府又信任他,是以院试外围事务的大任很多都落在了他身上。
各个细节都要和礼房及教授等商量,各方面思量好再吩咐下去,一直询问察看,再报上去。
他还要与学政带来的一些人对接,院试里除了学政带着的幕僚之外,还有侍从,也要进试院里帮忙,学政不可能只管出题和监考阅卷,其他杂事也要有人接触了解后上报,以免出什么问题。
事无巨细。是真真正正的大忙人。
也就比主考官和阅卷官的忙碌和辛苦少那么一点。
等考生入了场,才能松泛下来。
一考完试,又要管学政一众人的吃喝拉撒。
院试虽然没有外帘官内帘官的说法,但职责的划分上其实是一样的,舒家三外公负责外围的事,也够不到阅卷那里去。
发案之前,舒家三外公就知道下午紧跟着要覆试,这大堂里桌椅的搬动检查,桌面上学号的粘贴,应对考生、主要是应对学政和阅卷官中暑的大夫,解暑的绿豆汤……
匆忙的吃完饭就又开考了。
舒家三外公做事对自己对下边的人都要求严格一点,因为有顾思,考试的时候也没人敢给他传顾思的消息,以免被人怀疑作弊。
直到院试结束,大家都忙完收尾的事,这才闲了下来。
一听顾思中了西乡县十四名,很是惊喜:“太好了!”
舒家三外公其实见了顾思入场,知道他第一场中了,却不知道名次,就怕中的是十七八九名,覆试选不上。
十四名,覆试考好,《圣谕广训》不出错,肯定稳了。
来报信的差役笑着恭维:“师爷这侄孙一看就跟了您,脑子聪慧得不行,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举人指日可待,以后大有前途。”
舒家三外公笑眯了眼:“就你长嘴了!”
差役笑呵呵的,舒家三外公就赶人:“快忙去,茶水点心都准备好。”
提起这个,差役便说了正事:“大宗师传话说不吃晚饭了,急着阅卷呢。”
舒家三外公有些意外,一想这个学政的确是个勤勉的,阅卷官们一人也就阅三十几份试卷,一个字不落的齐看一遍一份试卷,三十多份也才二万多字,一个时辰就忙完了。
“知道了。”舒家三外公应着,想着自己在外定的席面看来能用上了。
阅卷的时候,不用管学政及幕僚吃喝,舒家三外公就闲了下来,心情极好。
和舒家三外公想的一样,大半个时辰,学政和幕僚们就阅完了卷子,接着就是事关每个童生命运的事:排名。
排完名,把糊名拆开,对着正场的成绩一看,要是两场都入了所属之县的学额数之内,进步不大就依照正场的顺序来排,要是进步大了名次就能往前排一点。
要是第一场入了第二场没入,只要第二场成绩不糟糕,也能入县学,排名会稍微往后一点,答的不太好也能拨府。
要是第二场入了第一场没入,这种人一般就会拨府。万一这种人多的话,拨府时就录名次前边的。不过一般这种情况也不会多了去,正场能考好的人,覆试也能考好,这个浮动并不大。
当然,这只是一个大致的选法,学政本人的主观意见在这个时候是最重要的。
夏学政拿着汉中县的卷子看过一遍,沉思了一下,开始排名。
幕僚都在一边看着,前十名的排名并没有多大变化,往后去,一些人的名次就有变化了,有的向前一点,有的向后一两名或者几名。
旁边的几个幕僚没看出这向前向后的因由,就拿了试卷看。
等第二个县的名次排完,幕僚们也没看出什么来。
一个姓吴的幕僚看了阵卷子,隐约懂了:好像被排到后边的卷子里,是年轻人写的?
卷子上没有年龄,不看册子并不知道哪个考生多大年纪,但一个年龄大经历多的人和一个年龄小经历少的人,有时候用的典故会不一样。
吴幕僚忍不住心里感叹:要真能看出来,大宗师不愧是大宗师,厉害啊。
就是别的学政院试时更愿意选年轻的把名次向上提一点,大宗师也这样,却不喜欢太过年轻的,他喜欢务实的。
等夏学政将九个县的名次排完,开始选录入府学的名单。
刚才夏学政给每个县排完名,把后边排名觉得可以的试卷放在了一起,现在再挑一挑,去掉几个不好的,将总数选好。
只是到了案首的时候,稍微有点拿不定主意。
各县学额之后的那一名,试卷答的都很好,点这个也行,点那个也行,那到底点哪个呢?
夏学政又将九个县学额外后边的九份试卷拿起来看,慢慢的选出来四个最好的,突然发现地字十四有点眼熟。
地字是提堂的考生,略一想,夏学政就记起了顾思来。
他对于顾思印象很深,正场提堂时,那是年龄最小的一个,也是满堂考生里性子最稳的一个:都快交卷了,还不急不慌的,比那些成年人还要坐得住。
也不见他答题,但就是不见他交卷!
夏学政那时已经坐乏了,但为了形象,还要忍着,最后见顾思只改了一处,才开始誊写交卷,免不了好奇到底改了哪一处。
后来夏学政就去收卷官那里问了问,那时顾思刚交卷,收卷官就找了试卷和草稿出来。
夏学政一看,不得不承认顾思改动的那一处很好。
等正场西乡县的名次出来后,他发现要是没那处改动,顾思的名次还要向后三五名,排到末尾去。正场排末尾,一般拨府也选不上。
他也由此记住了地字十四号,记住了顾思。
因为对顾思印象深,夏学政就想提顾思做案首,但想着他的年龄太小了,年纪轻的要多压一压以免浮躁,太骄傲了反倒是对心性不好,又不愿意选他。
不过又想起院试目的是为国家选拔人才,文风和性子稳重,做什么都稳妥,年龄在此时又不是那么重要了。
一时迟疑不定。
夏学政又看了看顾思的卷子,想挑点毛病出来,却没挑出来什么毛病。
倒是看到了顾思改动的那一处,想到顾思为了改好文章在考场上死耗,这样认真的性子很是难得。
夏学政喜欢做事认真的人,最后还是选了顾思做案首。
排完拨府的名次,再选些佾生,这才忙完。
“到时候把覆试排名写一份也贴出去。”夏学政吩咐。
大家自然记下应是。
等把排名写好,东西都收好,只等明天去张案。
知府这个时候过来请学政及其幕僚们去酒楼里吃饭,一场大事忙完,一个个都非常地放松,喝酒都x有劲儿了。
这个晚上,注定要让一些考生或者家长失眠了。
顾家曾祖父就是失眠人之一,顾思心里也有些急,就陪着他说话。
一聊起往事,话匣子打开,顾家曾祖父就有些收不住话,讲了很多。
最后讲到了自己祖父和曾祖父身上:“咱们顾家在我曾爷那一辈其实很穷,后来不过是遇到了个好机会,发了点财,才富起来。”
“发了什么财啊?”顾思是个好听众,只要长辈讲,他就一直听下去,要是长辈停下或者卖关子,他就适合地发问。
说到了这里,顾家曾祖父却停了下来,思量着,要不要给顾思说,或者是,怎么给顾思说。
顾思见曾祖父沉默,觉得有些奇怪,在窗户透进来的微暗的光线下撑起了身子,看向他。
光线只能隐约看清人脸上的表情,顾思没发现什么,只好躺回去,静静等待。
顾家曾祖父沉默着想了一下,这个问题他已经考虑过很多遍了,心里早已经倾向于告诉顾思,就是担心为他引来祸事。
他在这时问:“要是你有一张能找到很多钱财的藏宝图,你会怎么做?”
嗯?顾思疑惑,怎么说起这么武侠的事。他想了一下回答:“那就记下,把图烧掉,不让人知道?”
顾家侧身转头,看向侧躺着的顾思,笑着问:“不去找出宝藏挖出来吗?”
“怀璧其罪啊,你说很多钱财,那肯定是咱们家护不住的,挖出来惹人眼红招惹祸事吗?没能力护住之前,肯定要不露风声啊。”
顾思边答边疑惑,难道他家还有什么藏宝图不成?应该没有这么武侠的事,曾祖父可能是借着这个问题来考查他。
顾家曾祖父坐了起来,沉默地望着顾思一阵,才问:“那要是你穷困潦倒呢?”
秀才有那么多的轻松的赚钱方法,只要不懒,一般不会像范进那样穷到吃不饱饭要去卖鸡。
顾思要是考不上举人,只要活的时间长了,以后当了廪生也能日子过得滋润,他觉得除非有什么不可测的意外,一般他不会有穷困潦倒的时候。
他回答这个假设:“除非走投无路,或者成了举人进士当了官,嗯,知县也有穷的,也会眼红别人钱财,有些会做谋财害命之事,那就当了大官,有需要了再去找?”
顾家曾祖父彻底放了心,躺下去道:“睡觉,明天还要去看发案呢,后边有得忙。”等院试的事忙完了再给他说吧,免得被分了心。
不聊天了,顾思就放空心思,不去想事情,很快睡着了。
顾家曾祖父了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心事,心里自在了,很快也睡着了。
第二天,顾家曾祖父早早地起来,看顾思还睡着,怕起身打扰了他,就硬压着自己再睡,结果心急成绩,睡不着,又想去解手,只好起了。
顾思比一般的孩子觉少,曾祖父一起,他也起了。
舒家婆子知道今天他们要去看发案,饭做得早,等顾思他们梳洗完,早饭已经好了。
顾思和曾祖父一起吃了,拿了两个草帽,带了个板凳,就走过去一起看案。
舒家的车夫在衙门和试院那里应差,还没回来。
这个时候刚到辰时(7点),天气很凉快,太阳晒到身上也不热,开始时知道还没有发案,去了也在等,就慢慢地走。
结果两人越走越快,一会儿就到了地方。
来蹲案的人已经很多了,这个时候大家都没心思在茶舍或者店里等,顾家曾祖父看到了好些个熟人。
顾思也遇到了左惜时,问他:“正场你考了第几?”
左惜时开心的伸出拇指和小指,比了一个六字,有些得意的道:“我十六。怎么样,运气好吧?”
他是汉中县的,汉中县学额十六名,他虽是最后一名,覆试不出错,进县学没问题,要是考的好了,名次说不得还能向前进上一些。
顾思开心地笑眯了眼:“看来大家运气都很好啊。”
“你考第几?昌平运气不好,正场只考了个十四,他们县学学额才是十二个。”
“我十四,我们县学学额也才十三个。其实只要覆试考好一点,能入府学也挺好的。”顾思回应。
“总归没有入县学好听啊。”左惜时习惯性的和顾思杠起来。
院试考得好的人,都会入县学,只有考得不那么好的,才会入府学。
对于顾思来说,县学府学都没差别,只要是秀才就行。他不求入县学,只求不出意外,平安入府学。
反正县学府学只是一个说法,都没有老师,只是学籍在哪里的区别,接下来都得自己找老师或者找书院。
不像以前的大学,学校好了师资力量强,名校毕业好找工作。
反正秀才才是入了科举的门,是个起跑线,以后岁试科试乡试都在后边等着,人生还长,不必介意一时的好坏。
“你家里准备把谢师宴定在什么时候?”顾思在这个时候问。
每年的三节节礼是规定好的,中了秀才要谢师却没有规定。但你都中了秀才了,不去感谢老师一番,实在说不过去,会被人认为没有情义,甚至会被骂忘恩,比不送节礼还严重。
“啊!”说起这个,左惜时就不知道了,摇头,“我都想着成绩的事,没问爹娘,等回去了再问。你家准备定几号?”
“选了两个日子,还没定呢。”
“这次要是昌平能中,想进咱们学馆的人怕是又要挤破头了,到时候也不知道谁运气好能被选上。”
顾思失笑:“能被选上的,靠的可不是运气。”
两人就此聊起来,左惜时在府城生活十几年,人际交往面广,认识的读书人多,遇到认识的,还会给顾思介绍一番。
倒是顾思没认识几个人,今年来考院试的里正和王爷爷初场都没有过。
等待的日子总是很急,好不容易,差役来贴红案了。
第一个贴的是汉中县的圆案,左惜时拔腿就向着那边跑,声音欢快极了:“我去看案啦~!”
顾思去找一旁与人聊天的曾祖父:“马上就到我们西乡县了,曾爷,我去了。”
顾家曾祖父伸出右手,顾思伸手握住,才发现他的手竟然在发颤。
“你别担心。”顾思拍拍他的手,安慰他。
顾家曾祖父嘴唇动了一下,想说话才发现嗓子有些哑,好一会儿才问:“你说,大宗师会不会嫌我年龄大了,拨府也不录我啊。”
院试学政都喜欢选年轻的,还真有这个可能,顾思安慰他:“那就下次再考,总会有不嫌你年龄大的。”
顾家曾祖父多少找到了一点安慰,松开了手:“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
“啊——”正在这时,一道震惊极了的声音传了过来,有些破了音,顾思还是从中听出了耳熟,望了过去。
汉中县圆案下的人群里有些骚动,顾思回头对曾祖父快速道:“曾爷,我去看看。”说完想到长辈不爱让他凑热闹,就又补了一句,“好像是我们学馆里的同窗。”
顾家曾祖父点头,顾思快步过去,挤到人群里一看,左惜时正坐在地上发愣,一副被打击深了的样子。
旁边有人安慰他:“你还小,这次没中,还有下次呢,机会多着呢。”
“惜时!”顾思两步过去蹲下,晃了晃他的人,“没事,县里没中还有府里呢,一会儿去看拨府名单。”
左惜时看到熟悉的人,这才回了神,哭丧着一张脸道:“我覆试比正场答的还要好,名次说法算不再进一步,也不应该倒退啊,怎么会不中呢?”
期望越大,失望就会越深越重,顾思轻轻拍他的背:“大家都考得好,咱们觉得自己考得好,说不定阅卷官不觉得。”
这样安慰着,顾思心里却沉了起来。从左惜时的事上他感到了不安,左惜时是个例外还好,要不是,那自己名次也往后,是不是连拨府都选不上了。
他没中也没什么,要是曾祖父也没中……
人对于结果没有期望时,失败了还能承受失望。这次曾祖父期望两人都能中,要是都没中,顾思不敢想象这个结果对他会造成怎样的打击。
老年人要是失去了精气神,对寿命会有很大的影响。
左惜时到底年轻,眼泪都出来了,带着哭腔道:“我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府学不好了,要是我连拨府都没被选上,我爹一定认为我覆试考砸了,回去会打死我。”
这话就夸张了,但颓x丧害怕的意思表达清楚了。
顾思扶他起来,走出人群:“考没考砸不是嘴说的,试卷也可以查阅,到时候一看便知。没问题却不被录中,就是大宗师也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左惜时这时才安了些心,走出人群后又觉得不对,转回身去:“不行,我得再看一遍,说不得是我看错了。”
顾思陪着左惜时进去,问了他座位号,一起找,找了两遍,还是没有他的排号。
左惜时紧张起来:“拨府名单贴了没?”
他这是不安下的明知故问,顾思摇了摇头:“拨府名单向来在最后贴。”
“错了!佾yì生名单才在最后。”左惜时反驳。
顾思看他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跟自己杠,就知道他恢复过来,好笑道:“好好好,你说的对。”他的意思就是拨府名单在后边,能理解就行了,最后也不一定是倒数第一,倒数那几个也行啊。
这个时候,顾思看到差役已经贴到西乡县的,就过去看。
左惜时这个时候还不安着,跟着顾思。
顾思挤到了案前,从后往前看去,看到倒数第一个是岁,就有些小小的失望。
宇雨八来藏地岁,出李地辰月调河。
岁字号是院试正场西乡县第十三名,刚好在他前边,他把这个记得清。
还以为自己覆试考得好,能前进一名,进县学呢,结果人家考的也好。
继续往下看,第十二名是出字号,第十一名是李字号,第十名是辰字号,第九名倒是地字号,可惜不是他的十四号。
第八名是月字号,第七名河字号,第六名调字号,第五到第一倒都是地字号,可惜都不是他的地字十四号,而是别的地字号。
左惜时没找到顾思的号,疑惑的问他:“你是地字十四对吧?没有你。你成绩没上升。”他知道顾思说覆试考的好。
这结果在顾思的意料之中,失望刚才那一瞬就没了,只希望拨府有他。
可千万别两个人一个都没有中啊!
“去等府学的圆案吧。”顾思应着。要是拨府没录中……他要不要查一下自己试卷呢?
顾思边向差役张贴的方向走边问左惜时:“你考完试检查好了?没犯讳字,《圣谕广训》没错一个字?”
“这么重要的事,我能出错?我听了你的,隔着时间检查了好几遍、正着反着都读过了!”左惜时睁大眼,用力摇头。
人的脑子在阅读时会有一种障碍,要是哪个词的字反了或者有点问题,会下意识地读成正确的。
是以顾思在考试前提醒过左惜时和霍昌平他们好几遍,誊写卷子前至少要反着读一遍,防止意外发生。
顾家曾祖父眼一直盯着顾思,见他出了人群向着拨府那边的名单走去,终于忍不住,起身抬脚就过去了。
差役还没张贴到拨府的圆案,顾思等着差役贴完第九个县里的圆案,开始贴府里的圆案。
顾家曾祖父望着人群里的差役,心紧紧地提了起来。
一定要中啊!
可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啊!
一定要中!
两人都中!
他想一门两秀才!
凳子还在顾家曾祖父那边,顾思挤到前边,从最后一个看去,眼角却瞄到了最后一名旁边的字号有些眼熟,一细看:“地字十四号”!
拨府第一名!
他心里隐隐的担忧没应验,没出意外,他中了!
顾思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花怒放。只要两人中至少有一个人中了,曾祖父就会开心起来,不会被打击到。
兴奋中他的心又紧紧地提了起来。
曾祖父中了没有?——
作者有话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梗都在预收里50瓶;少数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顾思又从倒数看过去,倒数第一个,吕。
倒数第二,藏,咦,往左上看,还真是东藏字一,这是曾祖父前的那个,他们西乡县的。
顾思脸上露出了笑容,县里多一个拨府的也好。
随后心提了起来,这东藏字一正场在曾祖父前边,除非曾祖父考得比他还好,不然……
倒数第三个是地,倒数第四个还是地,眼角余光还能看到地,顾思干脆粗略一扫,发现一圈二十几人里,有一半都是地字号。
也对,地字号都是府试前十,拨府多很正常。
这一眼,让顾思感觉到好像没有来字,他仔细看,发现真没有东来字七。
曾祖父拨府没选上。
数了一下,西乡县今年拨府两位,一个他,一个东藏字一。
好失望,西乡县拨府三人总计有六七成呢,这次运气不好,占了那少的三分之一。
“顾思!”兴奋的尖叫声传了过来,顾思的胳膊被紧紧的抱住,左惜时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有我!我第六!”
“好了,你别叫了,吵得很。”顾思不客气的拉下了左惜时的胳膊,变声期的尖叫真的让人受不了。
左惜时一点也不在意,很快乐地跟顾思杠了起来:“你嫌我声音难听,你别长大,别长喉结,一辈子当你的小孩子!你有没有?第几?”
他问着,又看过去,却发现顾思竟然是第一,吃惊道:“你竟然比我还高?!”
“我覆试考的好。”顾思回答,拉着他向外走。
“好可惜啊,要是考得再好一点,说不得就能进你们县的县学了。”左惜时说着,想起自己没进县学,整个人的兴致减了很多。
“再好一点可能也进不了,我正场答的没有覆试顺,比覆试还差一点,你知道的,正场成绩重要。”
一说起这个,左惜时就失望得很:“还以为我进县学稳的很,没想到进了府学。”
“我曾祖父想进府学还没进去呢。”顾思有一点敷衍地答着。
出了人群,他就见曾祖父站在人群外,紧张地沉着一张脸。
顾思走过去,没有开口,安静地望着曾祖父。
他心里是喜悦的,毕竟考秀才比考清北还难,他前世都没考上,这次学的时间短,却一次考中。
但要压着,免得长辈见了想起自己越发伤心。
顾家曾祖父见了顾思的表情,心里有底了,不死心地问:“没我?”他眼睛这两年开始不好了,站外圈看不清。
顾思摇了摇头,顾家曾祖父早有一点预料,毕竟他是十六名,不是十四五名,但还是很失望。
看顾思神色一点喜意都没有,急了:“那你呢?有没有?不会连你也没有吧?”
顾思忍不住笑起来,眼里有明亮的光:“我第一。”这个成绩是上升的,比预想得好。
第一!中了!
顾家以后有指望了!
以后几十年都有顾思庇护了!
再也不用担心他死后家里慢慢败落了!
到了地下,也能给爹娘说他这一房儿孙争气了!
顾家曾祖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激动的笑出了泪花,伸手用点力地拍了顾思一下,笑骂道:“死孩子,中了也不笑,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没中!”
这激动兴奋冲散了顾家曾祖父自己不中的那些失望,心里被喜悦占据,嘴角快要咧到耳后了。
“我这不是怕笑出来你难过吗,我为你好诶!”顾思笑着反驳回去,见曾祖父没有像上上次那样伤心,他的声音都飞扬了起来,心里的那些失落都消散了。
“为我好就把你学习的法子教给我!我下次再考,就不信下次还不中!”顾家曾祖父声音也欢快了起来。
他不是假装开心,失望过后,他是真开心。曾孙中了,教他的方法有用,他找到方法了,下次一定中!
“下次一定中!你看我都考上了,你这一次正场十六名,说明你努力的方向对着呢,咱们再学三年,肯定长进极了,到时候一举得个案首出来,岂不是比现在中秀才还要风光很多倍?”
顾思到底担心曾祖父,说了一串安慰他的话。
顾家曾祖父想着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曾孙安慰,忍不住欣慰,又有些尴尬,心底深处的那些失望又淡了几分:“对,下次一定中!”
两人高高兴兴地说着,顾家曾祖父容光满面,喜悦极了地摸着身上衣兜:“我们回去吧。”
顾思一看,左惜时正和霍昌平聊天,他点了点头:“你等我一下。”
脚步轻快地跑过去:“昌平。”
“昌平十九名。”左惜时嘴快的把霍昌平的成绩报出来。
“恭喜啊!”顾思拱手作揖。
“同喜同喜。”霍昌平开心极x了,夸赞顾思,“你好厉害,覆试考的太好了,竟然拨府第一名。”
“覆试题答得顺,就是正场答得不顺。”顾思向来含蓄。
左惜时抢着道:“他要是顺了,说不得正场名次高,这次能入县学呢。”
“只要是秀才就行。”顾思眉开眼笑。无论县学府学,社会地位一样的,他不求那么多,也不惋惜正场没答得更好一点。
三人快速说了几句话,顾思就离开了。
一看,曾祖父不在原地,跑到案前亲自去看了。
顾思等了一下,见曾祖父站在外围,正踮着脚向里张望,注意力没有在案上,就过去了。
刚过去,井秀才冷着脸从人群里出来,井利仁低着头缩着肩跟在后边。
顾家曾祖父看完热闹,这才去案前。
他心里有了底,哪怕看到案上没有自己,看到顾思案上有名,也忍不住嘴角往向翘。
出了人群,看到顾思,顾家曾祖父想起井利仁没考上,顾思却考上了,忍不住为他庆幸,笑道:“井利仁覆试没考好,拨府也没有选上。”
顾思有些意外,井利仁这是退后了一两名吗?
他应一声:“他考试会紧张,心态不好,下次应该就会考上了。”
顾家曾祖父听了这个,想起顾思考试从来不紧张,不用人为他担心,忍不住就自豪,还是自家娃好啊。
他叫顾思跟他一起回去:“回去吧,你娘都等着呢。”
顾思欣然答应。
顾家的人就是这点好,什么事都想着家里人,哪怕是家里的女人,也都想着,实在得很,不像别人家对媳妇非打即骂。
村里人都说九奶运气好,嫁到了顾家,不然她那性子,在别人家怕是得被打过好多次了。
走了几十丈远,顾家曾祖父觉得不对,停下脚步:“不对,有什么事好像没干。”
“什么事?”顾思问,觉得好像真有什么事没做。
顾家曾祖父想了一下,一拍手:“案还没看完啊!你中了,我高兴得把这事都给忘了!”
“啊?”顾思有些意外,这才想起来,眼睛都亮了,“还有佾生名单!”
“快快快,走走走!”顾家曾祖父拉着顾思折身就走,声音里都带了期待。
两人到了最后一张名单前,这时人已经散开了很多,不挤了。
两人刚好看到了井家父子,井秀才脸上带着笑,对着顾家曾祖父叹气:
“唉,孩子这次覆试没考好,拨府没中,只勉强上了个副案。你说这不用县试府试,直接参加院试也没啥用啊,下次还是得参加院试不是?
“说起副案,这么多年你都没上过副案,希望你今年能中啊。”
顾家曾祖父觉得自己应该能被选上佾生,便客气地笑笑:“承你吉言。”
井秀才看两人要进去,就问:“顾思考中了没有?”
顾家曾祖父笑出了一口牙,伸出一根手指:“他第一名。”
认识井家人时间长了,顾家曾祖父也琢磨出来了井家人的说话方式,学着他们的样子,一脸惋惜地道:
“唉,他正场没考好,学额十三他十四,你说可惜不可惜啊;覆试更没考好,拨府第一啊,你说一个案首有什么稀罕,他要是再考好一点,岂不是就进了县学了!”
井秀才没想到顾思竟然拨府第一,想要炫耀自家孩子,却被人炫耀了,脸上有些僵。
“我们去看案了啊。”顾家曾祖父挥手,和顾思进去了。
顾思这次跟着曾祖父从第一名开始看,心里默念:“地字二十四,西月字五,西李字九,东藏字二十一,东来字七,中了!”最后“中了”两字,两人都是同时喊出来的。
顾家曾祖父简直快要和顾思中了秀才一样兴奋了,挥舞着手激动得很:“我就知道我有进步,你看这次中了佾生了,上上次都没有中!”
佾生,是学政认为文采好知识丰富的童生,因为没名额了才没被拨府,录到府学里的人。
可能有人认为,这还是没考过别人啊,哪怕你只差一线,那还是差那么一线啊。
这么说对也不对。因为文章的事,没有明确的第一,你觉得这篇好,可能另外一个人不喜欢。也有可能两篇你都觉得好看,却各有各的好,很难取舍,只能选一篇,你就不得不忍痛放弃一人。
佾生俗称“半个秀才”,跟乡试副榜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不用参加县试府试,直接参加院试。
虽说这一点对于顾家曾祖父来说,没有什么没用,下场多年且常过府试并年过七十的人,不用参加县试府试可以直接参加院试。
但这名誉大啊,这是实力的认可啊!
顾家曾祖父考了一辈子,佾生是他最高的荣耀!
也是更大的希望!
半个秀才再考秀才,可比半个举人再考举人容易。
顾思心情更好,啪啪拍手,给长辈鼓掌:“对,变厉害了,下次一定中!”
“哈哈,老天还是没辜负我啊!”顾家曾祖父开心地笑了起来,也高兴地“啪”“啪”“啪”拍了几下掌,整个要飞起来一样。
旁边的人看着顾家曾祖父乐,中了的两个跟着乐,其他十几个都羡慕的很,有一个人感叹极了:“运气好啊!我正场过了四次,一次都没中过佾生,年年县试府试还是得接着考。”
顾家曾祖父听了更觉荣耀,他光宗耀祖了!
享受完了周围人的羡慕和恭喜,就拉着顾思的手出了人群。
井秀才见顾家曾祖父一脸喜意,猜他中了,很是意外,也没问,转身就回去了。
井利仁中了佾生也高兴,头抬起来,跟在父亲后边。
顾家曾祖父看到了,满脸得意地向着顾思道:“他们家就这样,你好的时候不问,你不好的时候,便要凑上来问,这点可讨厌了。”
说着嘴角就向上翘起。心情好,连看井家人也顺眼了起来。
顾家曾祖父带着顾思向回去的路上走。
顾思还以为曾祖父要回去,结果,路上他们却进了店里买了礼物。
顾思问曾祖父:“是去谁家报喜吗?”
“去殷老道那里。”顾家曾祖父笑呵呵的应着,整个人处于一种傻乐的状态。
顾思听着这个称呼不对,惊讶地问:“不会是昨天路上遇到的算命的那个吧?”
“就是他~”顾家曾祖父回应的声音里都带上了腔调,说着,忍不住还唱了两句戏。
等他唱完了,顾思问他:“你没考上,也不算得偿所愿啊,这算得不准还去啊。”
“你中了也是我的愿望,他也没说错。”顾家曾祖父心情极好,还哼着调子。
顾思想,人家就是做文字游戏呢。
比如他听说的故事,三个举人进京赶考,去寺庙里问老和尚,老和尚只伸一根指头,什么话都不说。
你看这算的准不准?无论三人考试是什么结果,一起中一起不中一个中一个不中,都算是一,都不会出错,都是算得准。
顾思也没再说什么,现在遇到高兴事,长辈开心,去就去吧。
两人到了衙门前街上,没在原地方遇到人,顾家曾祖父一拍旁边的树干:“看我,过了院试没生意,他肯定不在这里。”
越听越疑惑的顾思一脸问号,感情曾祖父知道那道士算命是个营生啊!
顾家曾祖父又带着顾思去了别处,果然找到了人,他笑着把礼物给摊子旁一放,又掏了一串钱出来,喜道:“给你的谢礼。”
殷道士有些意外:“还真中了?”他说完,似乎察觉到了自己说的话不对,“吭”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一副高人的样子,“我算卦向来准,都说会中,你看,果然中了吧。”
顾思:“……”他忍不住道,“我曾祖父这次没中秀才。”
“我也没说他中啊,没说他这次中啊,可能是下次必中!”殷老道淡定极了。
全是套路啊!
顾思感叹。
顾家曾祖父听了说自己下次中,却开心极了,道了谢,拉着顾思的手向回走去,嘴里又哼起欢快的调子。
顾思见此,放了些心。他还怕曾祖父没考上秀才心情不好,看来考上佾生的事让他也很欢喜。
顾家曾祖父哼了一阵歌,忍不住对顾思道:“还是我有远见,给你把名字选得好。”
顾思意外极了:“我姓名不是我娘起的吗?”
这边的孩子不是生下来就取名字,会长一些,大了再取,七八个月一两岁取名的都有,免得取了名字没养活,死了难过。
顾思几个月时,顾名绞尽脑汁给想了几个都不合适,又取了顾祥、顾峰、顾坚、顾雄、顾富x等等,都被舒颖给否决了,嫌太俗。
顾思那时可算是见识到了他爹小学鸡的起名水平了,真没几个好听的,好不容易有几个好听的,都和长辈或同辈重名了。
最后,顾名没法子了,叫舒颖自己起。
舒颖早想过了,便道:“‘行成于思,而毁于随。’叫顾思吧。希望他做事看问题能有自己的主意,深思熟虑、头脑清醒,不要人云亦云,一辈子浑浑噩噩。”
顾思在襁褓里听娘亲对他说过,原本不想给他起这个名,实在是怕了他奶奶的性子,怕他随了奶奶那样,才起了这个名。
顾名嫌弃像个女娃名,想了个元宝的名字:“希望他以后有钱花,能赚来金元宝银元宝一辈子过得滋润。”
舒颖不满意:“还不如叫顾蕴。”
顾名眼睛一亮:“运气得运?”
舒颖摇头:“‘君子之才华,玉蕴珠藏,不可使人易知’里的那个蕴。”
顾名眨眨眼,他没学过这个,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个字,舒颖提醒他:“蕴含的蕴。顾思和顾蕴,你选一个。”
顾名还是嫌听起来女气,舒颖就让他去问长辈。
最后顾思就叫了顾思。
顾家曾祖父笑呵呵地伸手去摸胡子,只摸到了光秃秃的下巴,收回了手:
“那是你娘起的名字刚好符合顾家取名的传统,不然早换了。
“我选的‘思’字,取自‘左思文足赋三都’里的思字,不是希望你像他一样文采斐然才华横溢,只希望你能像他一样沉下心做学问,最后一举中秀才。
“还记得这句的典故吗?”
“记得,晋朝左思花了十年时间写了《三都赋》,名气盛大以至于洛阳纸贵,是个有名的大文学家。”
顾思边回答边想着顾家取名有什么传统,从自己名里问:“咱们家取名是在《声律启蒙》里选字吗?”
顾家曾祖父点头,把顾家人名字都说了一遍:“你别看三五十个,人多,其实很好记。”
顾思对照着《声律启蒙》一记,果然容易得很。
他挨个地找着家里人名字的出处,发现一个问题:“我五哥的名,顺序不太对啊!”
说到这个,顾家曾祖父就生气:“原本你三爷给他取的名是‘八股’和‘读书甘刺股’里的那个‘股’字,多好的寓意啊,结果他进了学堂后,闹死闹活的要改名,最后不得已,才改成了‘浩’。”
顾思心道,你要给我取个股字做名,我也闹死闹活的要改。
“读书甘刺股”说的是战国苏秦苦读时刺股,和“悬梁刺股”里的刺股是一个典故。苏秦最后为六国之相,这名的寓意和家长的本心都好,希望孩子八股文写的好,苦读后有所成就。
但是!
股是屁股啊,他哥进学堂,想也知道小朋友会叫他“顾屁股”“屁股”“屁屁”之类的,被取绰号在大人看来是小事,对孩子来说是一场无法抗拒的暴力,他哥当然想改名了。
“你说我要是当初不同意,他是不是现在就中了?”顾家曾祖父询问,问完也觉得自己痴心妄想,笑了两声。
顾思解释起了这个名字会给五哥带去的麻烦,安抚住了曾祖父,也让他理解了自己五哥要改名不是无理取闹。
顾家曾祖父看顾思一心想着兄弟,感觉以后他就是死了分家了,家里也会很好,高兴极了。
两人快步走回去,顾思推门时就大喊:“娘,我给你长脸啦!你不用担心了,我以后是秀才啦~”——
作者有话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曦和10瓶;素衣白裳3瓶;三弦秋、晨熙麻麻、木呢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顾思一推开门,却没有见舒颖等在前院里,有些意外。
他进去一看,发现前院的大厅门好像开着,伸手捂住嘴,小声对跟着进来的曾祖父道:“有客人。”
舒家三外公的客人多极了,成天有人上门来拜访,顾思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就要进二院里去。
客人却先出来了,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穿一身长衫,气质也好,一看就是个读过书的。
舒家三外公也跟着出来,笑呵呵地道:“顾思回来了啊。”
顾思已经看出来这位客人是有身份的,与三外公亲近,拿下草帽问候:“回来了,三外爷好,这位……伯伯好。”到了客人时,纠结了一下是不是要和三外公一起论辈,最后看人年轻,还是叫了伯伯。
舒家三外公笑的更慈祥了:“这是你姨家的表亲,论辈是你叔祖,要叫爷爷的。”
“叔爷好。”顾思立刻改口,又好奇地望了这人一眼。
三外公一子一女,表姨嫁到了外省,一年很少有消息,看来这是来秦省有事,顺便送信送消息送东西的。
客人是个和善的,点头应下问候,笑眯眯地问:“拨府得了案首?”
顾思听他口音是官腔,还带了点陕西方言味,知道他身份怕是比自己想的还要高,认真点了头,开始猜测他有没有可能是学政的幕僚。
这人虽是问话,口气却带着肯定,看样子可能比他还要知道得早。
客人见顾思点头,脸上有些惋惜:“要是正场答得再好一点就好了。”
顾思听后有些意外,忍不住笑出来,反驳对方:“话不能这么说,除非你六元及第,否则跟谁比你都是个输;更不能和虚幻的假想比,那样只会处在挫败懊恨的情绪里。人只要看自己得到什么就行了。”
客人一脸惊异的望着顾思,顾思把后边的话说完:“正场的答卷我已经很满意了,我现在只庆幸我在快要撤卷前想到了修改的好方法,不然我不会是十四名,有可能是十七十八,甚至连拨府都选不上。现在只看结果,我马上就是秀才,这不好吗?”
客人听后抚掌呵呵地笑了两声,点头,极赞同地道:“好!家里代代有秀才,耕读传家,长盛不衰比什么都好!”
又转头对着舒家三外公感叹:“你这侄孙了不得啊!这么有慧根,难怪小小年龄就中了秀才。”
舒家三外公摸着胡须笑:“过谦了。”
他这才有机会对顾思介绍:“这是大宗师的幕客,吴举人。”
是举人,不出意外,那就是阅卷官了。
这也没出顾思的预料,他立刻正了神色,行礼:“老师好。”
连在一旁安静听着的顾家曾祖父也跟着行礼:“老师好。”
吴举人有些意外地望了顾家曾祖父一眼,祖孙齐下场,都中了吗?这种情况在江浙一带多得很,在陕西就少了。
他点了一下头,鼓励两人:“好好努力,更进一步。”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顾家曾祖父极为地振奋,整个人更显精神。
吴举人说完,和舒家三外公一起进去了。
顾家曾祖父看一眼顾思,拿着帽子进了大厅旁边自己住的屋子。
顾思见他有话要说,跟了过去,一进门,就听曾祖父急冲冲地小声问他:“你听到了没,座师让我更进一步。”
顾思见曾祖父眼睛都是亮的,用力点头:“听到了!”
他找了一下,看到桌子上晾有凉开水,倒了一杯,端过来给曾祖父。
顾家曾祖父还在兴头上,端着不喝,畅想未来:“你读书有天分,要是以后中了举人,那咱们顾家就厉害了。”
“怎么就我中不是你中?你下次再考,中了秀才,过了科试,说不得乡试一下子就中举了。”顾思愿意说让长辈开心的话。
很多人考一辈子,都中不了秀才,勉强中了,勉强过了科试,却能在乡试里名列前茅。
一说起这个,顾家曾祖父更加振奋了,想着自己乡试中举的场景,人都要飘了起来。
他为这个场景疯狂心动,问顾思:“要不,我去捐个贡生?”
顾思给自己倒好了水,闻言吃惊:“咱们家有这么多钱吗?”
秀才里有六种贡生,岁贡恩贡拔贡优贡副贡例贡,例贡是拿钱买来的。
朝廷收支不平衡,入不敷出,开了援例捐纳的门,很多考不上的就拿钱捐个例贡生去考乡试。
这里边很多人都是要个荣誉,也有人是小考老不中,实在没办法了,才捐个例贡出来,这些人去考乡试,有的会中举,更有的甚至会名列前茅。
虽是少数,到底也是一条出路了。
不过就算是中了举,因为贡生是捐x来的,还是会被一辈子看不起。
很多读书人说起贡生只说五种,不承认例贡。
顾家曾祖父又摇了摇头,钱倒是能凑出来,家里要是没钱,他也不可能不顾家里考一辈子试,不中的话每次也都得花掉十几两银子,没钱哪能这么折腾。
他一直想凭自己的能力考中秀才,不想图个面子捐个例贡,现在既然已经中了佾生,再学三年,下次说不得就能自己考中了,哪里需要去捐个例贡,花钱还被人嘲笑。
顾思怕曾祖父真想捐例贡,连忙劝他:“咱们家真不需要,你看我现在中了秀才,家里也有靠山了,没必要再花钱买个身份。”
“也对,我要自己考,下次不中再说。”顾家曾祖父只是一时兴起,想捐他早捐了,听了顾思的话就歇了这个念头。
顾思咚咚咚地喝水,顾家曾祖父也喝了起来,问他热不热。
顾思说不热,找了扇子给曾祖父,说自己要进二院。
“快去吧,你娘都等急了。”顾家曾祖父应了。
顾思进了二院,舒秩立刻从书房跑出来,小声问:“哥,你中了没有?”
顾思意外:“你怎么没去上学?”
“我先生的熟人中了秀才,把我先生拉去喝酒去了,学堂就放了假。”舒秩快速回答,一脸期待地继续问,“你快说你中了没有。”
一般学堂也没什么假期,也就过年和农忙的时候,跟着放一半个月,再有就是过节时放两天。
平时也没有现代那样,有暑假和周末,都是先生有事了,放半天一天两天的,假期很少。
“中了。”顾思笑弯了眼。
“哦~”舒秩兴奋的跳了起来,就向着正房那边冲。
舒颖已经听到动静出来了,见儿子一脸笑意,提着的心放下,也不嫌现在太阳热起来,走到了院子里就问:“第几?”
“第一。”顾思高兴地伸出了一个指头。要不是他覆试考得好,才不会有这个名次。
“案首?”舒颖吃了一惊,意外又惊喜,不但没出意外,名次竟然还这么高!
案首啊,哪怕是拨府案首,说出去都是无比光彩的事。
以后别人都要说她是秀才的娘了,还有谁敢在她面前哔哔,看不起她嫁过也得给她在心里憋着!
真要遇到莽的,她不用顾忌直接就骂回去!连含蓄的话都不会用!到时候,别人只会说她骂得好,不会奇怪她嫁过人还有脸骂别人。
舒颖这次心里畅快极了,要是再遇到有人说女人读书没用,她就直接顶回去,“没用怎么我儿子考上秀才了你儿子没有”,想想就爽快!
她伸手重重地拍了两下顾思的肩膀:“好样的,努力就是有用,以后还要好好学习。”
顾思点头,向着正房走去。
柳氏听到舒秩说顾思得了案首,也有些吃惊:“案首?”
她有些惊喜的望了舒家三外婆一眼,起身快步向外走去,果然在门口见了人,一脸喜意的问:“奈果说顾思是拨府案首?”
舒颖现在整个人正激动,狠狠点头,全身都涨满了喜悦的情绪,几乎想要跳起来了。
柳氏感叹地望着顾思:“厉害啊,一次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