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朕有喜事同众卿家分享
入夜,晏惟初趴在榻上,漫不经心地拨弄窗边插于瓷瓶里的花——傍晚时谢逍特地爬下山坳帮他折回来的那枝。
雪中春色,果然娇艳动人。
乌黑长发披散在他肩背,露出半张瓷白似玉但不含情绪的脸。
晏惟初半阖着目,眼前不断闪回先前谢逍踩空差点滑下山崖的画面。
自傲着不愿跪神佛的他在那一刻本能跪了下去,所幸表哥平安无事,否则……
谢逍推门进来,便看见这一幕。
晏惟初微微侧过头,依旧趴于榻上窗边,对上谢逍落过来的视线,一动未动,静静看着他走近。
谢逍在榻边坐下,温声道:“很晚了,去睡吧。”
“表哥来做什么的?”晏惟初懒声问他。
“来看看你,”谢逍伸手,帮晏惟初将垂下的一缕发丝拨去耳后,在答应了那近似荒唐的提议之后,他自己的心境也好似在不知不觉间起了变化,对这小郎君愈亲昵,“这花有多好看,要一直盯着?”
晏惟初笑了一下,慢吞吞地挪身凑过去,偏头贴近他耳边说:“表哥,你其实是自己睡不着,才来我这里的吧?”
谢逍稍一偏头,便看进近在咫尺满盛明亮笑意的这双眼眸里:“不能来?”
“不行啊,”晏惟初小声说,“我们还没成亲呢,表哥,你忍耐一下吧。”
谢逍沉了眼,他其实根本没往那方面想,晏惟初偏要撩拨他。
一只手插进晏惟初脑后发间,谢逍侧头贴过去,温热唇瓣吮上了他露在外头的一截修长脖颈。
“嗯……”晏惟初的声音转了一个调,变得模糊黏稠。
良久,谢逍在他脖子显眼处吮出一个鲜红印记,再又舔了舔,这才退开放过了他。
晏惟初又红了眼睛:“表哥你又欺负我。”
谢逍有时候的确分不清他是不是演的,视线反复描摹过他变得湿漉漉的眼睛:“这也要哭?”
“谁哭啦?”晏惟初抱怨,“你咬得我疼得很。”
谢逍伸手,在自己吮出的印子上轻轻一按,晏惟初便又瑟缩。
“听话一点,”谢逍轻声道,“表哥疼你。”
晏惟初身体软了一半,投降了:“……下次轻点。”
*
他们在山中别业待了数日,每日温汤赏雪好不快活,直至这场雪彻底停了才回。
谢逍将晏惟初送回安定伯府,同他一块下了车。
晏惟初不解问:“你也要进去?”
谢逍道:“上门提亲。”
晏惟初很意外:“今日?不是让我自己去跟父亲说吗?”
“你真想被你父亲打死?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谢逍说罢,迈步先走进去。
晏惟初回神笑笑跟了上去,打死不至于,他那“父亲”估计要受颇大惊吓倒是真的。
正堂里,边慎正喝茶,听到谢逍说明来意,一口茶呛住咳得惊天动地。
纪兰舒慌忙起身过去帮他拍背。
边慎缓过来,抬头看向谢逍,目光很快掠过他觑了眼晏惟初的眼色,就见小皇帝泰然自若,显然一早就打着这个主意了。
儿大不中留……呸呸呸!
这才出门几日,不会就把自己赔给定北侯被吃干抹净了吧?
边慎的心情略复杂,似乎自从陛下跑来他这安定伯府认他这个爹起,事情的发展就开始朝着某个荒诞不羁的方向失控狂奔。边慎时常觉得自己在梦里没睡醒,但睁开眼好大儿拉着个男人就站在面前嚷着要嫁,他能怎么办……当然是成全啊!
边慎摆出严父脸,问晏惟初:“你想好了?不是闹着玩的?”
“自然不是,”晏惟初凛然道,“我一心仰慕……喜欢表哥,我们也想像父亲和爹爹你们一样,父亲你就行行好,答应我们吧。”
这不一样,边慎话到嘴边实在不知该如何说,投怀送抱到要把自己嫁出去的地步,小皇帝委实牺牲过大了,他替晏惟初忧心,您真想好了日后这出闹剧要如何收场吗?
被晏惟初称呼了一句爹爹,纪兰舒便也开口,迟疑道:“淳儿,你真想清楚了?这事真成了可就断不能再反悔了,侯爷还说要上奏陛下,那便是再没转圜退路了。”
他也是在提醒晏惟初,玩脱了日后只怕要一地鸡毛没法收拾,除非您身为皇帝不在乎颜面扫地。
“当然,我就只要表哥,别的我都不在乎。”晏惟初其实没想太多,不用这种方式彻底把人套牢,他没法安心重用谢逍。
若说私心,私心当然有……表哥娶别人他不能接受,男郎不行,女郎也不行,之前送去的美人幸好表哥没碰,若是碰了怕都已成他刀下亡魂。
至于原因,他懒得想。
反正他是皇帝,他想要的人就必须得到,谁也不能跟他抢。
边慎这才问谢逍:“你也是认真的?”
谢逍不想说谎欺骗安定伯说他们有多情深义重,只道:“若表舅能首肯,我与阿狸成亲后自会一心一意对他,将来他若是觉得腻了没意思了,想要和离,我也绝不阻拦。”
晏惟初转身戳了戳他胳膊:“表哥你怎么说话的,我们还没成亲呢?你竟然在想和离的事,我是那样始乱终弃的人吗?”
谢逍按住他的手:“在你父亲面前别胡闹。”
晏惟初撇嘴,不说就不说吧,这么严肃干嘛。
边慎他们见晏惟初在谢逍面前竟如此听话,都觉得稀奇,谁见过小皇帝这副面孔啊!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边慎轻咳一声,叹道:“我竟没想到你们会生出这样的念头,这般惊世骇俗,也不知外人听了会作何想法。
“也罢,我也不是那般教条古板之人,我虽过继了淳儿,也不图他就一定要将安定伯府传继下去,这些都是命,强求不得,他过得好最重要。你们既已决定了,我也不拦着,但日后你二人定要恩爱不疑举案齐眉,免得叫外人看了笑话。”
安定伯的通情达理出乎谢逍意料,他竟就这般轻易点了头。如此倒也好,谢逍拱手,庄重承诺:“小子知晓,请表舅安心。”
晏惟初眉开眼笑:“父亲,爹,你们放心吧,我也会好好待表哥的,一定。”
边慎:“……”
不知道这位定北侯日后知晓真相会是什么反应,他提前帮自己这表外甥默哀一下吧。
希望小皇帝别真玩过头了。
*
谢逍的奏本两日后便呈到了御前,晏惟初反复看了数遍。
谢逍以极尽溢美之词夸赞自己这个安定伯世子钟灵毓秀、英姿玉质,他见之倾心之死靡它。又说俩人芝兰同契、志同道合,愿结金玉良缘,恳请陛下恩旨赐婚。
奏本所言自然当不得真,晏惟初却看得心神舒畅,当日便将谢逍传召至瑶台。
照旧是让他停步在内外殿之隔的那道珠帘前,内殿里晏惟初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出:“表哥的奏本朕看了,朕似乎记得上一回朕问你时,你还说与安定伯世子只是泛泛之交,算不得多亲近?如今怎又突然上奏说要与他共结连理?”
他还记着这事,想要找回场子,有意调侃谢逍。
谢逍实话道:“之前是臣误会了,以为世子家中要给他定亲,心中郁愤,故而在陛下跟前打了诳语,还望陛下恕罪。”
晏惟初一愣,很是意外,还有这事?
谢逍说得不似假的,难道真是因为安定伯给他侄子定亲生出了误解,那日他们同去给人买新婚贺礼,谢逍才会问他打算何时娶亲?
更因为这事之前表哥才不理他,甚至起意想要娶别人?
晏惟初回过味,顿时乐了。
表哥小心思还不少呢,可真能藏啊。
他问:“所以表哥你是真心喜欢安定伯世子?”
谢逍低头道:“是。”
无论是不是真的,在御前他都只能说是。
“那表哥你可得想清楚了,”晏惟初提醒他,“这事不是闹着玩的,你当真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娶男妻?何况朕记得这伯府世子前些日子才过继过去,安定伯能同意你们的事?”
谢逍有备而来,镇定回答:“臣想的很清楚,臣愿意,安定伯业已答应,大靖律法并无明文限制男子与男子结亲,民间也早有此类风俗,也算佳话,还请陛下恩允。”
晏惟初“啧”了声:“你说的好似朕想棒打鸳鸯一样,朕不过是好奇,那安定伯世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当真有你说的那般好?”
谢逍想了想,认真道:“世子性子活泼,爱闹爱笑,有少年人的天真热情,又聪慧洒脱、鲜活生动,他很不一样,臣从未见过他那般特别的人。”
晏惟初还真没想到谢逍对他的评价是这般,有些新鲜:“你说的是真的吗?”
谢逍道:“臣所言,皆出自肺腑。”并不只为了说服皇帝同意他们的事,晏惟初确实很特别,也许是浮梦筑那夜留下的印象过深,也许是他在边关多年从未见过那样鲜活灿烂的生命,那小郎君的的确确是与众不同的。
晏惟初又问他:“朕若是同意了你们的事,你们日后的爵位怎办?庶子可没资格袭爵,朕说过的,镇国公和定北侯的爵位都是留给表哥你的孩儿的,你不要了吗?”
谢逍的神色无波:“陛下厚爱,臣受之有愧,臣只要世子一人,亦不纳妾,不会有庶子。爵位承继确可荫蔽福泽子孙,但有则有,没有也罢,若只为将爵位承袭下去而强求香火延续,无异颠倒因果,臣不愿如此。”
晏惟初心道表哥说的这样情真意切,好似他是真非自己不娶才放弃爵位承嗣一般,明明也是颠倒了因果,骗子……
“表哥这番言论过于离经叛道了,”他再次提醒谢逍,“传出去只怕要被那些言官大肆抨击,先就要弹劾你无后不孝,说起来国公舅舅知道这事吗?”
“臣已写信与父亲说明,”谢逍坚持道,“还请陛下下恩旨。”
晏惟初笑了:“表哥你好狡猾的心思,把难题给朕,朕若是下了圣旨,便没人敢骂你了是吗?”
谢逍拱手:“臣不敢。”
你都胆大包天了还不敢。
晏惟初却又不得不下旨,且不说这本就是他自个撒泼耍赖求来的,即便他不是他,作为帝王他也乐见臣子这样知情识趣。
镇国公的爵位他其实不介意给谢家人留着,只要他们老实听话不起不臣心思。
但谢家军的存在又难免让他耿耿于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谢逍的避祸法子确实解决了他的难题,日后若能兵不血刃收回乌陇兵权,那便再好不过。
私心上,他不愿表哥娶妻生子,却也心疼表哥被自己逼迫至这个境地。
总归是心情复杂。
可他也将自己赔给了表哥,所以,扯平了。
“行吧,朕就帮你这一回,下旨给你和安定伯世子赐婚,”晏惟初终于松口道,“表哥可得记着朕这个好。”
谢逍亦识趣道:“陛下隆恩,臣不胜感激,定当铭记于心。”
翌日,皇帝破天荒地召开朝会。
晏惟初没兴致说废话,直接让人宣读圣旨,对牵连进摄政王谋逆案中的一干人等,尽皆夷三族,即日执行。
奉天门前寒风凛冽,死寂一片。
众人早知晓小皇帝果决心狠,但没想到他会狠到这个地步,当年哪怕六王起兵事败,获罪被斩杀人数都不及今日。
上万人,多是王公勋贵,说砍便全砍了,甚至要将宗王押赴市曹刑戮,不留丝毫情面。
即便是那些盼着皇帝对高门开刀的文臣,此刻也不免心有戚戚不寒而栗,皇帝处置了心思不纯的武勋、收拢了兵权,下一个目标就不会是他们吗?
晏惟初高坐御座上,面无表情地半耷下眼亦不做声,跟满朝文武比耐性。
刘诸出班上前一步,拱手高呼:“陛下英明果敢!臣等心服口服!”
众人在心里骂着你个不要脸的老不羞,真马屁成精了!却也只能附和他,一起恭维上位。
这个时候就不要唱反调了,毕竟小皇帝随时可能在那谋逆名单上再添几个名字……
看着面前这一个个低下的脑袋,晏惟初的神情舒坦了不少,他手里还捏着谢逍上的那份奏本,开口道:“这糟心事说罢,朕还有件喜事要同众卿家分享。”
嗯?
听出皇帝言语间的轻快愉悦,众人暗自琢磨着会是什么喜事?北边又打了胜仗?没收到风声啊?
就听晏惟初道:“前两日定北侯上奏,说愿与安定伯世子结金玉良缘,请朕赐婚,朕寻思着这确实是件大喜事,实在叫朕高兴得很。”
所有人:“……”
他们是幻听了吗?定北侯要跟谁结金玉良缘?
下方有人不顾朝仪窃窃私语,晏惟初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又说了一遍:“众卿没有听错,是定北侯要与安定伯世子结亲。”
啊?啊!
一众朝臣比先前宣读圣旨时更懵,有御史反应过来上前一步高声道:“陛下,男子与男子结亲有违天和,亦不合制!万万不可!”
晏惟初瞥过去,记住了这人的相貌。
很好,想拦着不让朕和表哥成亲,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天和是什么?”他淡了声音,“天意不可揣测,不要将你自个的想法强加给老天,至于说不合制,你倒是教教朕哪条祖制说了男子与男子不可结亲?”
那御史憋得一张脸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其他人默默移开眼,你说你没事招惹他干啥?真嫌项上脑袋生得太安稳了吧!
“朕倒觉得这事挺好,”晏惟初没再理那人,接着道,“定北侯言辞恳切,说他心悦安定伯世子,朕分别召他们来御前问过,他二人确是真心相待,既如此朕也不愿做恶人拆散他们,成全他们便是。
“朕意已决,此事只是告知尔等一声,尔等记着备好贺礼,届时去侯府上喝杯喜酒。”
刘诸暗自思考……这好像有点不对?
陛下真有这般大度?把定北侯送给别的男人?
旁的人默然失语。
定北侯和安定伯世子成亲也罢,但陛下您这一副当家做主的语气究竟是闹哪样啊?!
作者有话说:
小皇帝:你们猜我为什么这么高兴,嘻嘻~
第32章 你是陛下的人?
皇帝亲自指婚,婚期也迅速定下,就在半月后。
定北侯将要娶男妻,对象还是安定伯府的世子,消息一日间传遍上京城,成为上至王公贵胄,下至贩夫走卒间最是新鲜热闹的话题。
离经叛道、惊世骇俗,路过的狗都要吃瓜一口。
皇帝小儿不地道。
这是大部分有见识之人回过味之后心里的想法。
定北侯战功赫赫,镇国公府满门忠烈,皇帝把人召回京夺了兵权倒也罢,还逼得人上奏娶男妻,这等卑鄙下作手段,实在为人不齿。
但想归想,除了背地里腹诽念叨几句替谢逍不值,真没谁敢壮着胆子去皇帝面前劝谏。
没看这段时日西市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一天砍一批,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了,就当日朝会上跳出来说了一句的御史,回头就被贬谪去了地方上。
对这位小小年纪已有暴君潜质的今上,谁不怕啊!
晏惟初不是不知道外头人在议论什么,毕竟锦衣卫缇骑和东厂番子满大街巡逻,这点流言蜚语怎可能逃过他的耳朵。
但他不在乎,他高兴着呢,镇日忙着亲自筹备婚事,不亦乐乎。
谢逍这段时日也很忙,陛下既已下旨赐婚,这场亲事他便要当做真的来办,而且当日朝会上陛下说了让诸臣工都来他府上喝喜酒,他就必得铺开排场大办。
虽有些麻烦,他倒不觉得厌烦,隐隐的还有些期待。
这场原本为了打消皇帝顾虑不得已定下的婚事,早在不知不觉间代入了他那些欢欣雀跃的真实情绪。
安定伯府上,边慎最近一样很忙,要“嫁儿子”,嫁的人是定北侯,还是皇帝亲自下旨,他能不费心做准备吗?
原本安定伯府低调无名,都快被京中高门忘了,这一下忽然变成了人人窥视的对象,实在烦不胜烦。
旁人若是知道他这“儿子”就是皇帝本人,定会羡慕他祖坟冒青烟好福气啊,边慎听了只怕要苦笑来上一句,这福气给你们要不要啊?
偶尔边慎苦中作乐也会跟纪兰舒嘀咕,小皇帝这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算要拿亲事套牢定北侯,倒也不用自己嫁吧,明明可以娶来着……
纪兰舒听罢笑了很久,说:“陛下聪明着呢,娶定北侯那位未必心甘情愿,嫁过去才好让他死心塌地啊。”
边慎感叹,还是现在的年轻人玩得花,他真是落伍了。
转眼半个月,侯府娶亲的日子很快在众人翘首以盼中到来。
晏惟初头一晚宿在安定伯府,伯府绣娘前两日就已将他的礼服赶制完毕送来,这些事情他特地交给了伯府操办,免得露馅。
“嫁妆”是自他内帑里出的,单子他亲自过目后定下,很是丰盛。要感谢他那位摄政王叔,这一顿砍人抄家,他抄回了四千多万两银子,现在就是有钱任性。
入夜,顺喜进门,将御用监刚送来的一样东西盛上。
托盘里搁置了一张极其华丽的凤面,赤金为底,錾刻大气繁复的羽状纹理,羽脉以异色金丝掐出渐变色泽,边缘嵌以数枚大小不一的红宝石,锐利张扬、光彩夺目,形似金凤腾飞展翅。
晏惟初伸手拿起,覆于脸上,面具恰贴合他面部轮廓,连眼孔处也覆了极细的金丝网,上半张脸被完美遮盖,只露出下半部红润的唇和线条流畅的下颌。
依照民间风俗,女子嫁人凤冠霞帔,男子执栉则戴凤面。
他是天子是真龙,今日却甘心退龙为凤。
当然,除了帝王家,外臣与民间所用凤冠凤面装饰实为类凤的孔雀或鸾鸟,晏惟初手上这张却是真凤面,是他指婚时顺便给自己赐下的。
这金灿灿的凤面果然讨喜得很。
凤也无妨,凤本为雄性,晏惟初并不觉得难以接受。
他甚为满意,口谕给工匠加了赏赐。
顺喜嘴甜,谄媚恭维道:“陛下戴这凤面,当真雍容华贵、风姿绝世,侯爷看了定要神魂颠倒。”
晏惟初看他一眼,笑了:“你也去领赏。”
*
翌日一早,晏惟初起身梳洗更衣。
他是男子,不需要上妆,随便抹了些口脂提升气色,便也作罢。
梳头时,纪兰舒过来陪他说话,边慎还在前头忙,等着迎亲的队伍来。
“陛下这样,看着真是光彩照人。”纪兰舒笑着调侃,他本是宗室王族后裔,在晏惟初面前并不拘谨。
晏惟初也挺喜欢他这个小爹,说:“等朕跟表哥成了亲,就给爹爹恢复宗室身份,不过庆王一脉已然除国是不成了,朕会另给你选个身份。”
纪兰舒没想到小皇帝当日随口的一句话,竟是来真的,一时百感交集:“其实能入良籍就已足够了,我祖父当年确实罪孽深重,我如今尚能苟且偷生也不奢求别的,不想惹麻烦,更不愿让陛下为难。”
“不为难,也不麻烦,”晏惟初无所谓地说,“你听朕的就是,朕这皇帝做得艰难,手里没几个可用之人,父亲和爹爹也不愿帮朕吗?”
他这语气瞬间便让纪兰舒无话可说了,只好拱手谢恩:“陛下厚爱,我和伯爷一样,必当结草衔环、死而后已。”
晏惟初心中满意,前有六王起兵,今有摄政王谋逆,宗藩制度也是个需要解决的棘手问题,他正好缺一个可用之人,纪兰舒的身份刚刚好。
“好说,但也别总是死不死的了,今日朕大喜的日子,不兴说这个。”
纪兰舒便又笑起来:“陛下说的是。”
晌午,晏惟初随便吃了点东西,还小憩了半个时辰。
期间有锦衣卫来报,说是谢逍早上回去镇国公府拜家庙,因国公爷不在,本该由老夫人为他斟酒送福,却被落了脸。国公府上冷冷清清,没有半点喜庆气息,老夫人更是从头至尾没露过面,拒不见谢逍。
晏惟初听罢面露不悦,这老东西真是给她脸了,大喜的日子偏要找晦气,于是下口谕:“让人去国公府一趟,给朕申斥一顿那位老国公夫人,问问她是不是对朕下的这指婚圣旨有哪里不满意。”
申时正,迎亲队伍抵达侯府。
谢逍在伯府正堂里接到晏惟初,小郎君一身绯红织金锦袍,戴幞头冠,身姿挺拔,腰间玉带温润生光,缀着他送自己的一对的那枚双珏玉佩。
最特别的是他脸上覆的那张御赐金凤面,华美之色与他张扬气质相得益彰,金丝孔网背后,那双明亮黑眸隐约含笑,正一瞬不瞬地望向自己。
谢逍即便没有神魂颠倒,也当真一时无法挪开眼。
礼官出言提醒吉时快到了,他二人才一起拜别长辈。
边慎他们哪敢承小皇帝的礼,晏惟初刚做出样子,边慎立刻出言制止,只以长辈身份送了几句吉祥话,之后亲自将晏惟初送出府。
晏惟初上了接亲的马车,一时浩浩荡荡,鼓乐齐鸣,沿街两侧尽是围观看热闹之人。
谢逍在马上回身望向后方花车,在这一刻也不免心生澎湃。
接亲队伍在街上绕行一圈,于酉时二刻抵定北侯府。
府上红绸彩灯高悬,随风摆舞,好似赤霞涌动。
高朋满座,正是喧阗鼎沸时。
只因皇帝在朝会上的一句话,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尽都带着贺礼来了,哪怕是那些向来不屑与勋贵为伍的文官清流皆也在场。
那头西市还在杀人,这边高门府邸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是个人都知道要选哪头。
这喜酒喝的不单是人情世故,更是皇帝的面子。
吉时一到,便要拜堂。
这些朝中官员不认识安定伯世子,晏惟初又戴了凤面,他们远远观礼,除了感叹几句这小郎君看着也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的,和定北侯实乃一双璧人,愣是无一人认出这就是他们的皇帝陛下。
关键谁也没这丰富想象力啊!
镇国公仍在边关,这拜高堂的环节便省了,夫妻对拜后就算礼成。
晏惟初没兴致在大庭广众下久待,先去了后院洞房。
他离开之后,不多时又有人来。
传旨官迈步进府门,一声“圣旨到,定北侯接旨”唱响,众人皆惊,之后纷纷放下酒杯起身跪拜听旨。
谢逍跪在最前头,只以为陛下这是又要赐下恩赏。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兹授定北侯谢逍京营总兵官职,会同中军都督府都督共理京营戎政、节制三大营军马,整饬兵备、操练士卒,一应防守机宜悉听尔与都督从宜处置。尔其仰体朕心,克尽厥职,和衷共济,毋负朕委任至意。钦此!”
满座哗然。
谢逍自己也愣住了。
传旨官笑着提醒他:“侯爷,接旨吧。”
众目睽睽下,谢逍回神,只能叩首接下圣旨。
周围一片窸窣低语声,那句“陛下怕不是疯了”在无数人嘴上呼之欲出,也有人在打听这新任的中军都督府都督又是谁?之前这一职务与京营总兵皆由同一人兼任,前一任便是那宁公国张仁,现在这是安排了两个人互相制衡?
张仁今日没来,他儿子宁国公世子张宰在场,脸色很是难看。
陛下夺了他们宁国公府的兵权,他们认了,但交给定北侯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这是生怕镇国公府权势不盛,不够滋生野心,特地给他们添薪加柴?
很快便有消息传来,刚也有人去了安定伯府宣旨,这新任中军都督府都督是安定伯边慎——谢逍他岳父。
所有人都被干沉默了。
陛下到底是聪明还是傻,他们已然看不懂。
入夜,喧嚣散去,谢逍回去后院洞房。
晏惟初刚填饱了肚子,靠在榻上看书安静等自己的夫君到来。
他松散了发髻,凤面却还戴着,神情慵懒散漫。
谢逍进门,礼官笑着提醒他揭下晏惟初的凤面,行合卺礼。
谢逍停步在坐于榻边的晏惟初身前,垂眼神色复杂地看向他。
晏惟初微仰头,察觉到谢逍的情绪不对:“表哥……”
谢逍抬手,触碰到他的凤面,没有摘下,手指滑下去,钳住了他下颌。
静了一息,谢逍的声音沉下,问:“你是陛下的人?”
作者有话说:
定北侯:被老婆骗上了贼船(。
第33章 你究竟有几个好表哥?
谢逍手上力气略重,晏惟初被他捏得有些疼,轻“嘶”:“表哥……”
谢逍不为所动:“回答我。”
晏惟初装傻:“回答什么?”
谢逍沉目凝着他,又一次问:“你是不是陛下的人?”
晏惟初叹息,表哥这样聪明,他那圣旨一下果然就全露馅了,他特地让传旨官在拜堂之后过来,担心的就是这个,早知道再多等两日好了……
“表哥,你捏得我好疼。”晏惟初的眼睫轻扇,目光里盛了水。
明明算计自己的是他,到这时依旧可以做到这样面不改色、满眼无辜。
谢逍松了手,只觉失望透顶。
他再开口的声音有些哑:“你歇着吧,我去书房。”
谢逍说罢转身离开。
将要推开屋门时,身后晏惟初又叫了他一声:“表哥!”
谢逍的脚步没有停顿,径直迈步出去。
晏惟初破天荒地心生犹豫和心虚,踟蹰之后到底没有起身追上去,静了片刻,他抬手摘下自己脸上的凤面,用力扔到了一旁。
顺喜他们低了头,无一人敢出声,礼官满头大汗,不明白这好端端的洞房夜怎就闹成了这样。
直到晏惟初开口:“都出去。”
一众人退下,洞房里就只剩下他自己,依旧坐在榻边没动。
半晌,他轻闭了闭眼,低头重新看向那被他扔出去的凤面,伸手拿过来,手指在上方慢慢摩挲了一下,轻哼:“不洞房就不洞房,有什么了不起……朕还不想伺候呢。”
*
清早,顺喜伺候晏惟初梳头,晏惟初看了眼镜子里自己发白的脸和眼下隐约的乌青,心里不痛快。
都怨表哥,哪有洞房夜找麻烦的,传出去他新婚第一夜就成了弃妇,呸,弃夫,他堂堂皇帝陛下的脸要往哪里搁?
另一小太监进来传话:“世子,早膳已经好了,侯爷在等您。”
晏惟初问:“他说了什么没有?”
小太监脑袋低下:“……没。”
晏惟初不耐挥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一刻钟后,晏惟初出现在外间的膳厅,谢逍坐在桌边等他。
看到他出现谢逍也没说什么,直接拎起银箸。
晏惟初心中也有怨气,不说就不说吧,走到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让人给自己布菜,也不搭理谢逍。
这一顿早膳吃得不尴不尬,新婚第一日,冷战中的俩人谁也没肯低头,一句话未与对方说。
依照礼制,谢逍今日要带晏惟初去国公府请安。
出门之前,他们在正堂里见到特地等在这里的谢云娘,谢云娘以长姐身份给晏惟初送了一份新婚礼,是一柄玉质的小弓,晏惟初脸上终于有了笑,嘴甜道:“谢谢阿姊。”
谢云娘也笑:“你喜欢就好。”
先前谢逍告知她打算与安定伯世子成婚,谢云娘猜到谢逍心中所想,劝他不必将自己逼到这个份上,但谢逍的一句“阿狸他很是惹人喜爱”便让谢云娘打消了顾虑。
别人或许不了解谢逍,她这个一母同胞的姐姐最是清楚,她这弟弟这是动心不自知。
可今日的气氛却似乎与她想象中不大一样?
谢云娘目露些许疑惑,谢逍不想她多心,便说赶时间要走,带了晏惟初离开。
“我都还没跟阿姊说上几句话……”
上车后晏惟初嘟囔出声,却见谢逍在他对面坐下,耷下眼闭目养神,又不搭理了他。
晏惟初心里有些不舒服,没话找话:“阿姊为何不住国公府,她一个姑娘家独自陪你住在侯府不怕惹人闲话吗?”
谢逍耷着的眼没有睁开,沉默须臾,淡声道:“国公府规矩大,阿姊不喜欢,她和我一样在边关长大,不喜那些约束。”
晏惟初道:“你们国公府规矩有多大,能吃人吗?”
半日,谢逍终于觑了他一眼:“嗯,专吃小骗子。”
晏惟初:“……”
这天聊不下去了。
辰时末,他们抵达镇国公府,谢逍的几个叔叔堂叔和一众堂弟在府门口等候迎接。
昨日侯府婚宴,一开始去的人只有一个谢迤,国公府上连盏灯笼都未挂,后头皇帝派人来申斥了一顿老国公夫人,家里几个叔叔才赶紧赶忙地去了侯府那头。
今日这国公府上红灯高悬,终于有了点喜庆的样子,说到底还是欠得慌,不被骂一顿就不舒服。
谢逍这几个叔叔都是庶出,得看老夫人的脸色过活,也怨不得如此。
有本事的叔叔堂叔都在边关,没本事的才留在京中混吃等死,所以这些人,晏惟初是一个都看不上。
但这些人也都是人精,知晓了皇帝对这桩婚事的看重,今日一个个笑容满面,对着晏惟初分外热情客气,一见面便好一顿恭维夸赞,生怕又被皇帝不知道哪里的眼睛盯上,回头再跑来骂他们不知礼数辜负圣恩。
小皇帝才是真的会吃人!
谢逍道:“先进去吧。”
那几个叔叔这才让开,迎他们进门。
谢迤走在谢逍身边,小声告诉他老夫人昨日被皇帝不留情面训斥后,当夜就病倒了,一会儿怕是不能出来见他们。
谢逍淡淡问了句:“严重吗?大夫怎么说?”
谢迤道:“祖母是心病,陛下昨日才派人来,我们也不敢去请太医,府医就只开了些安神的药,说还是得她老人家自己想开。”
老太太能想开才怪。
她最宝贝的孙子因谢逍获罪被皇帝流放,前两日传来消息死在了路上,家里只敢私下派人去收尸连丧事都得偷着办,这边谢逍成亲娶了个男妻,皇帝还派人来申斥她态度不端正,将她老脸按在地上踩。
她好几十岁的人了,被个娃娃皇帝这样骂,日后在京中哪还有脸见人,谁家的夫人太太见了她不得绕着走?要不是自戕更会惹怒皇帝牵连家族,只怕她昨夜就要上吊了。
一旁晏惟初听了,唯一的想法只有病了好,病了他就不用给磕头敬茶了,那老夫人受得起他这个吗?
所以他昨日故意派人来,本就存着把人骂病的心思,这可太好了。
进到正堂里,老夫人果然不在,但也不敢跟昨日一样当他们不存在,派了身边最得脸的嬷嬷将给晏惟初的见面礼送来。
晏惟初是男子,老夫人给他的便不是珠宝首饰,是一本珍藏的前朝名家字帖,和一套珍品文房四宝,半点不敢怠慢晏惟初这个“新媳”。
“老夫人身子不适,起不来,说让你们随意些,吃好玩好,不用记挂她。”这老嬷嬷在晏惟初面前也分外谦卑有礼,主动解释老夫人不出现的原因。
晏惟初收下东西,难得给面子:“麻烦与祖母回话,祖母有心了,愿她老人家身体能早日康健。”
老嬷嬷恭敬应下,这才退了下去。
晏惟初也拿出带来的礼,分给谢逍的那些弟弟妹妹们,小孩们欢天喜地,年幼的小姑娘一派天真问晏惟初:“我们是叫你嫂嫂吗?”
晏惟初笑眯眯道:“叫淳哥哥。”
一旁的谢逍没做声,默认了他这个称呼,小孩们便接二连三“淳哥哥”、“淳哥”的叫了起来。
晏惟初心情很好,还是小娃娃们可爱。
这谢府上下,老的偏心,年长的市侩,年轻的诸如谢迤这种,心思太多或许还包藏祸心,只有小孩们天真无邪、惹人怜爱。
将孩子们打发走,正堂里除了他们便只剩下几个叔叔和谢迤,也就喝着茶闲聊起来。
却也无甚好聊的,这些个叔叔都是酒囊饭袋,挂几个武衔虚职混日子,平日只有吃喝玩乐最本事,谢逍与他们就聊不到一块,遑论晏惟初。
不尴不尬地寒暄了几句,众人索性上桌,边吃边聊话题指不定还多一些。
几杯酒下肚,脑子一热,果然话匣子就打开了。
最年长的三叔亲热拍着谢逍肩膀,说:“皇帝果然还是看重我们谢家的,这不就把京营总兵的位置双手送上来了,看看外头那些个,哪比得上我们谢家一根手指头。”
晏惟初在心里翻白眼,他看重的明明只有表哥一个,有你们这些人什么事,真会往自个脸上贴金。
谢逍不咸不淡地道:“隆恩浩荡,不可这般骄傲自满。”
谢三叔大手一挥,全不以为然:“这里也没外人,何必说这些场面话,你比你爹还本事些,要不是年纪小当初乌陇总兵的位置就是你的,我们这些人都看在眼里,皇帝又岂会不知道。你小子是真能耐,以退为进,娶了男妻给皇帝做做样子,这就把京营兵权讨到手了,这招高啊。”
“就是,”另一叔叔也说,“没看昨日张家那几个人的脸色,嚯,真是精彩,他们家还做着梦太后倒台了皇帝会重用他们,想得可真美。”
桌上众人纷纷附和。
谢逍无奈:“你们少说几句吧,小心隔墙有耳。”
“这是在家里,慌什么,”谢三叔大咧咧地道,仿佛这就忘了昨日老夫人才被皇帝派人申斥一顿的事,倒了口酒进嘴里,又指着一直没说话的谢迤冲谢逍道,“我们几个是不指望了,但二郎这小子也有些能耐,就是比不上你这个做大哥的,你发达了也别忘了你这二弟。皇帝砍了一大批人的脑袋,五军都督府里现在空缺多,他那六品都事都做了两年了,你回头跟皇帝说说,也给他往上提一提。”
谢迤道:“三叔你别胡言乱语了,这事哪里是大哥能说的。”
“怎么不能说,不就是你大哥一句话的事,我看皇帝一准卖他这个面子。”谢三叔嘟嘟囔囔地说,“你等着升官就是。”
谢逍慢悠悠地喝酒,没有表态。
谢迤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他,很快岔开话题说起别的。
晏惟初听着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些冒犯自己这个皇帝的话,倒也懒得计较,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谢逍的这些叔叔一个个都憋着坏。
大抵是平日里在国公府日子不好过,老夫人这个嫡母不慈,这些人心里记恨,所以张嘴一会儿挑拨谢逍和他父亲,一会儿挑拨谢逍和谢迤。
谢迤这厮很明显意动了,谢逍却不接话,谁知道他心里会作何想法。
酒过三巡,有堂叔煞风景地提起一命呜呼了的谢适,装模作样地唏嘘:“那小子也是自找的,坏主意敢打到陛下的万寿大宴上,最后把自己命都搭了进去,好在陛下明辨是非没牵连我等。”
谢三叔轻蔑说:“那小子哪有那个脑子,那会儿又刚被家法伺候完,躺床上都不得动弹,都是他身边那个搅事精王平那老小子出的馊主意。说起来,那老小子以前是伺候二郎你的吧?他在你身边的时候倒不敢这般无法无天。”
他说的是之前谢适院子里的一个管事,这人晏惟初知道,赵安福查这事时曾跟他提过谢适交代了就是这人策划的事情,但这人在听闻那宫中女官出事后就畏罪投井了。
晏惟初看向谢迤,谢迤虽然尽量掩饰了,脸上依旧有不自然之色闪过,讪道:“我也没想到他跟了三弟后会变了心性,竟敢撺掇三弟做出那等荒唐事。今日大喜的日子,就别提三弟的事了吧,被祖母听到又要伤心。”
这一刻晏惟初几乎确定了,当日大宴上的事情,这个谢老二也有份,谢老三那傻子完全是被这谢老二利用了。
谢逍的面色如常,老神在在地继续喝酒,仿佛毫无所觉。
晌午之后,他二人打道回府。
谢逍不再似先前在国公府时那般体贴周到,上车后又不理人了,晏惟初憋着口气,问他:“表哥,当日在陛下大宴上给你下药的事,看起来不只你三弟有份,你那二弟也许才是主谋,你打算坐视不理吗?”
谢逍却问他:“你怎知道这事?陛下告诉你的?”
晏惟初:“……”
谢逍既已认定他是他自己的人,他索性也认了:“你就说你要不要算这笔账吧?”
“没有证据,”谢逍淡漠道,“还能怎样?”
晏惟初不忿:“那你三叔说的,让你去帮他向陛下讨官职呢?你真要去?”
谢逍反问:“我答应了吗?”
行吧,他表哥虽不是睚眦必报,总算还知道记仇,他也就放心了。
这笔账他来算好了。
回府以后谢逍又钻进了书房,晚膳也没出来用。
入夜,晏惟初再次独守空房。
顺喜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奴婢伺候爷您梳洗歇下吧?”
晏惟初没理人,手里捏着个瓷罐轻轻摩挲,这东西是万玄矩给他弄来的……房事用的药膏。
他都准备牺牲到这个份上了,某人却不领情,他这个皇帝不要面子的吗?
“什么时辰了?”晏惟初终于开口问。
顺喜低头回:“快戌时末了。”
晏惟初又问:“书房灯熄了吗?”
顺喜道:“还没。”
沉默一阵,晏惟初起身出门,也去了东厢的书房。
这后院的书房是不接待外客的,谢逍平日也时常在这里小憩,他若是打算一直住这里,晏惟初还真一点办法没有。
“你们都下去。”推门进去前,他将下人一齐挥退。
书案后,谢逍靠坐在的椅子里就着灯看书,听见开门声和进来的脚步声也未抬头。
晏惟初反手将屋门带上,走上前:“表哥……你为何不理我了?”
谢逍终于抬眼,晏惟初面露哀戚,灯色映着他略红的眼睛,像受了莫大委屈。
谢逍有些无言。
他总是这样,端着一张清白无辜的脸,将自己骗得团团转。
晏惟初走近:“表哥……”
僵了片刻,谢逍忽然伸手,扣住晏惟初手腕用力一扯,将人按坐在了书案上。他顺势起身,倾身靠过去,两手圈在晏惟初身体两侧微弯下腰凑近平视他的眼睛。
极具压迫性的姿势,谢逍目光深黯,声音也冷:“你在埋怨我?”
晏惟初没有挣扎:“表哥,你在生气什么?”
“我不该生气?”谢逍质问他,“你是不是陛下的人?是不是陛下将你派来我身边的?陛下任命我为京营总兵,又让你父亲出任中军都督府都督,让我们互相制衡是吗?他这般信任你父亲?信我跟他不会互相勾结?”
晏惟初的目光闪烁:“你为何会这么想?”
“你觉得为什么?”谢逍嗤笑,“我刚封侯,陛下便赐了四个美人给我,人现在还在我府上的绣房里,他看我不碰她们后来召见我时还想给我塞男郎,也被我拒绝了,所以他换个法子,安排人来接近我?他确实厉害,我还是着了道,被你骗了。”
“……”晏惟初无话可说,表哥太聪明了,几乎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全部,除了他就是皇帝本人。
但这也不怪表哥不会往那方面想,毕竟他以皇帝之身下嫁男子才真正是惊世骇俗,正常人都想不到。
晏惟初便问:“我骗了你吗?”
“你没有?”谢逍恶狠狠地问,“当初在瞻云苑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你故意为之?为了结交我安排的一出戏?郑家那位是陛下亲表兄,你跟他是不是也早就认识?你所谓的仰慕里究竟有几分真心?”
说到最后谢逍的声音甚至有些咬牙切齿,晏惟初忽然明白了:“表哥,你是觉得我说仰慕你是骗你的吗?没有,这句绝对是真心的,要不我何必做到这个份上?陛下是想拉拢你,不惜用美人计,我有私心,才会主动请缨。”
谢逍注视他这双隐隐泛着水光的眼睛,试图看清楚里头的情谊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晏惟初接着说:“现在这样不好吗?你一直担心陛下想收拾你,收拾镇国公府,陛下也不是非要那样,只要你肯帮他,他连京营都愿意给你,为何你不肯信陛下呢?”
谢逍沉声问:“你与陛下,究竟是何关系?”
那句“我就是他”凝在了晏惟初舌尖。
他说不出口,知道他是皇帝的人,谢逍就已这般生气了,若是知道他就是皇帝本人,表哥可能真的再不理他了。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他只能将自己先前想好的说辞拿出来:“……将我过继给父亲是陛下的意思,我亲生母亲与郑太后是亲姊妹,郑世泽是我亲表哥,陛下,也是我亲表哥。”
“……”谢逍黑了脸。
郑世泽是亲表哥,陛下也是亲表哥,那他呢?他算什么?
你究竟有几个好表哥?
作者有话说:
郑世泽:家人们谁懂啊!
第34章 洞房,现在补回来
察觉到谢逍似乎更生气了,晏惟初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哪句话:“表哥——”
“不许撒娇,”谢逍呵斥他,“我跟你的账还没算完。”
晏惟初无奈:“……那你算吧。”
谢逍问:“浮梦筑那夜,是你算计好的?”
晏惟初喊冤:“怎可能,我哪里知道会有人给你下药,那次真是恰巧碰上了我才去帮你的。”
“瞻云苑呢?”谢逍继续问,“你既是陛下的表弟,那日攒局的人还是你另一个表哥,你又怎会轻易被人欺负?是在做戏给我看?”
晏惟初:“……”
他该承认吗?
瞻云苑那次还勉强,要是谢逍知道谢老三劫持他那回也是他故意为之,会不会现在就把他撵出去?
还是不要赌了吧……
“我一般不叫他们表哥,只有你才是我表哥。”晏惟初故意打岔,尽捡好听的说。
谢逍却不吃这一套:“说实话。”
“……”晏惟初嘟囔道,“你家老三欺负我,还能是我拿刀逼着他做的?表哥你好不讲道理。”
自然不是逼的,但很大可能是顺水推舟——谢逍猜到这一层,脸色愈发难看。
这小郎君嘴里就没一句真话,桩桩件件的事情都在算计他。
他抬手,掐住这小混蛋的脸:“你的目的是什么?将我跟你捆绑在一块,好给陛下卖命?”
晏惟初轻“嘶”:“你为人臣子,效忠陛下有什么不对?我是帮你打消顾虑。”
“所以我应该感谢你?”谢逍快气笑了,“你把我卖了我还得谢你给我卖了个好价钱?再跟你一起叩谢天恩?”
晏惟初疼得脸都皱了起来:“表哥,你说话怎这般难听,我都说了我仰慕你是真心的,嫁给你也是心甘情愿的,你为何就是不信呢?”
谢逍松了手,看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蓦地问:“你如何证明?”
……啊?这还要证明?
晏惟初想了想,自袖子里摸出那个瓷罐:“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摊开掌心,将瓷罐递到谢逍眼前:“你看这个。”
谢逍向下瞟了眼,面无表情问:“这什么?”
晏惟初撇嘴:“你让我证明,这个就是,这个药膏是房事时用在后面的,我都准备把自己给你了,还不能表明我是真心的吗?”
谢逍的目光落回他脸上,眼中复杂里多出了某种更微妙难喻的情绪,晏惟初的手又往前送了送:“真的。”
顿了片刻,谢逍终于拿起那瓷罐,随手拨开盖子,里头是白似雪质地十分松软的脂膏,淡淡清香袭人。
他问:“这药膏哪来的?”
晏惟初自然不能说是那臭名昭著的东厂提督万公公给他寻的,垫背的人张嘴就拉出来:“郑表哥给的,他那里多的是这种好东西。”
谢逍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更黑了。
倒不知是因为那句“郑表哥”,还是这事情本身。
“刚不是还说一般不叫他们表哥?”半日,谢逍蹦出这么一句。
晏惟初语塞:“……这也要计较啊?”
谢逍沉声问:“我之前说的,让你离他远点,你没当回事?”
晏惟初愈觉无言以对:“你都知道了我跟他的关系……”
“什么关系?”谢逍的神色漠然,“以后不许问他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别被他带坏了。”
好吧好吧,不要就不要,你也太霸道了。
“表哥,”晏惟初面露埋怨色,“昨夜我们拜堂,你把我一个人丢洞房就跑了,我好没面子,传出去要被人笑话死。”
“你把我当傻子骗,我很有面子?”谢逍直接怼回来。
晏惟初:“……”算了不聊了。
他从书案上下来,转身就要走,被谢逍用力攥回。
晏惟初猝不及防,被弯下腰的谢逍以蛮力扛上肩,天旋地转间倒挂在了谢逍背上,他惊呼出声:“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别吵。”谢逍不愧是武将,臂力惊人,哪怕被不老实的晏惟初拳打脚踢也能按住他岿然不动,三两步将人扛到了另侧的架子床边丢上去。
晏惟初背砸在床褥上,疼得直抽气,刚要挣扎起来,谢逍高大身形罩下,钳住他两手手腕交替按到了头顶,长腿顺势而上压制住他的膝盖,让他完全动弹不得。
晏惟初这下真要哭了,又疼又委屈,你以下犯上,朕要砍了你……
却也只是想想,他嘴上只顾抽气喊疼了,眼里噙着泪花子,好不可怜。
谢逍垂眼深深看他,呼吸有些重,眼中暗潮涌动,掩住了那些深藏在其中的情绪。
“你要做什么……”晏惟初咽动喉咙,本能察觉到危险。
谢逍开口的声音有些哑:“不是说我昨夜把你丢洞房跑了吗?现在补回来。”
晏惟初下意识问:“补、补什么?”
“你说补什么?”谢逍空着的那只手自他脸侧滑下去,抚过他轻颤的喉结,再往下,按着他胸膛直至抽开他腰上的玉带。
上方玉佩顺势滑下去,谢逍也解下自己的那枚,与他的丢到一块。
昨日拜堂时的满腔柔情蜜意全被想要狠狠教训人的心思取代。
谢逍终于醒悟,对这小混蛋他就不该太温柔了。
晏惟初真有些发憷了,他虽把那东西带来,确实存了投怀送抱把事情糊弄过去的心思,但是……表哥好凶,要把他吞吃入腹,他是不是应该赶紧跑?
晏惟初试图拖延:“换个地方……”
“不换。”谢逍丝毫不给他讲条件的机会,很快扯散了他的衣襟,伸手自他中衣下方摸进去,毫无阻隔地抚摸蹂躏他。
晏惟初的身体瑟缩,咬住唇,谢逍掐着他,看他耷下的眼睫快速眨动,几乎将唇瓣咬出血痕来,又抬手拂上去,指腹用力擦过他的唇,强制他松开口不许再咬。
有一瞬间,谢逍几乎冲动想含住这张正颤动的红唇。
他俯下身,却在最后时刻生生收住了,咬在晏惟初的下巴上,再往下,咬住了他不断滑动的喉结。
断断续续的声音自晏惟初嘴里溢出,谢逍咬他的动作比之前那几次更激烈,也更带了挑逗的意味。
散开的领口间露出晏惟初一片白花花的胸膛,谢逍的亲吻滑下去,在上方咬出一个接一个鲜艳的印子。
一侧朱红也被含住时,晏惟初的身形一僵,脑中霎时一片空白,除了睫毛抖得比先前更厉害,再做不出别的反应。
谢逍吮着他,手指夹住另侧用力一捻,晏惟初难以抑制地闷哼出声,他或觉羞恼,怨念深重,伸脚便踹:“你欺人太甚了……”
到这个时候倒还有精力张牙舞爪,谢逍撑起身压制住他,偏头惩罚般地又咬住了他一侧耳垂。
晏惟初出口的声音再次转了个调,很快变得模糊不清。
衣裳在纠缠间一件一件抛下地,晏惟初有些难堪:“熄灯……”
谢逍充耳不闻,偏要看晏惟初这时被欲念折磨,又羞又恼的神态。
他自己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或者说他比晏惟初更兴奋,只是在极力忍耐克制而已。
从一开始就是晏惟初处心积虑诱惑了他,那就得负责到底。
他便承了陛下赐的这美人恩又如何。
那脂膏还是用上了,而且很好用。
谢逍捞起晏惟初一条腿,楔进去,刚上来就撞得极深极重。
晏惟初一会儿哼,一会儿叫,一会儿骂人,一会儿哽咽流泪,但也配合。该抬的时候抬,该收紧的时候收紧,整个人软绵绵的予取予求。
难受了便主动搂着谢逍耳鬓厮磨,哀哀戚戚地求,一时轻点、一时快些,这般情态,再狠的心肠也要化作绕指柔。
晏惟初很快先出来了一回。
谢逍停下,将他翻身压过去,自背后抱住他咬着他后颈细密吮吻,比先前更凶悍激烈的节奏,强势占有。
战场上的将军,第一回在这种时候攻城略地。
小皇帝挣扎想起来,膝盖勉强撑在床褥上,近似跪着的姿势。
骄傲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但是当谢逍侧过头,安抚一般不断吻他眼尾、面颊,那些不甘心的念头便也溃散在汹涌而至的情潮中,不再重要。
晏惟初睁开水汽氤氲的眸子,在晃动的视野间瞥见落于床头的那一对双珏玉佩,伸手勾过来谢逍的那枚,含进嘴里,止住了更多将要溢出口的羞耻声音。
谢逍的眸色愈黯、呼吸愈重,胸膛抵住他后背,将他紧扣在怀,撞得也愈深。
青丝互绕、身影交融,春潮暗生、共赴极乐。
*
浴房。
谢逍将晏惟初湿了的长发拨向前,侧头在他后颈被自己咬出印子的地方又落下一个吻。
晏惟初半阖目,身体浸在水里靠浴池边趴着没动,嗓子哑得厉害:“不要了……”
谢逍也没想再动他,即便身体里的燥热尚未平息,强压下的欲念更是蠢蠢欲动。
这种事情从前不想也无所谓,今日真正尝了滋味,才知晓为何人人都沉沦痴迷此道。
他轻抚着晏惟初鬓边发丝,良久,晏惟初偏过头,依旧是趴着的姿势,睁眼觑向他:“表哥,我们今日可真正是做了夫妻了。”
“嗯。”谢逍的语气平淡,没有显露出那些过度激荡澎湃的真实情绪。
晏惟初笑了声:“从今以后你都得听我的。”
谢逍问他:“是听你的还是听陛下的?”
……你还真是煞风景,好端端地提什么陛下。
“有区别吗?”晏惟初问。
谢逍沉目凝着他的眼睛,忽然靠过来,偏头再次凶狠咬住了他喉结。
晏惟初“唔”一声,两手搭上谢逍的肩膀,手指收紧,从推拒变成了环住他脖子的姿势,仰颈迎合。
谢逍的手自他后背滑下去,到底还是忍不住。
水波很快开始有规律地一圈一圈往外荡。
这种事情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食髓知味。
个中滋味,自是妙不可言。
再一回结束,晏惟初彻底没了力气,趴着一动不想再动,气息仍有些喘:“真不来了。”
谢逍稍稍拉开距离,继续先前的话题:“我可以听你的,但你也别傻乎乎地将陛下的许诺都当了真。”
晏惟初愣了愣,尴尬道:“你怎么说话的,陛下是天子,一言九鼎……”
谢逍的神情里透着不屑:“你信吗?就骗你这种傻子。”
“……”
谁骗谁啊?你再说一遍。
“表哥,你这般轻视陛下,被别人听到了会怎么想?”
“那你去御前告我一状?”
谢逍说着,忽又问:“你更喜欢哪个表哥?”
晏惟初噎住了,这句怎这般耳熟?
你又抢我的词。
“……你怎和陛下也要比?”
谢逍目露讥诮:“你可以比,我不能?”
你真的好酸,晏惟初无语。
谢逍坚持道:“你既说你我是夫妻,我们才是一家人,陛下即便是你亲表哥,也是外人。”
晏惟初:“哦。”
谢逍接着提醒他:“君心难测,以后少傻乎乎地被陛下哄着就什么都答应帮他做,小心被他卖了,我才是你夫君,只有我不会害你,在你心里要把我排在第一位。”
倒并非比不比得,他只是对那位皇帝的行径看不上,若真心替这小傻子着想,又怎会把人推出来做这种为人诟病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丝毫不考虑这小傻子的将来。
说到底他们都只是皇帝运筹帷幄可以利用的棋子,与天子之间所谓的表兄弟情谊不过一出笑话,也就这小傻子当了真。
晏惟初心说你才是在哄傻子,他正色:“表哥,所谓天地君亲师,忠君是为人臣子本分,你怎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忠君不等于愚忠,”谢逍认真说,“你我既为夫妻,从今日起,我也会将你排在第一位,凡事先护着你。”
他说得正经,晏惟初瞬间哑口无言:“……知道了。”
谢逍定定看他:“真知道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要表哥能开心,怎样都好。
晏惟初慢吞吞地靠过去,搂住了谢逍,交颈相依:“别这么严肃,真知道啦。”
谢逍终于满意,揽住他的背:“嗯,乖。”
第35章 我疼,走不动。
按照习俗,婚后第三日谢逍陪晏惟初回门。
谢逍起得早,晏惟初起身时他已命人将带去伯府的回门礼装了车,东西很多,全是谢逍提前让人备下的。
用着早膳,晏惟初精神有些不济,谢逍抬眸看他:“哪里不舒服?”
晏惟初心说哪里都不舒服,第一次开苞被使用过度,他这身娇体贵的小皇帝可遭了罪。
但没好意思真说出口,他只是干笑:“还好……”
谢逍有所察觉,命人去一会儿出门要乘的车上多垫了一层褥子,好让晏惟初坐得舒适些。
饶是晏惟初脸皮厚,这会儿也有点耳根发烫……倒也不必。
谢逍给他夹菜:“不舒服要说。”
晏惟初嚅嗫:“知道啦。”
上车后,这回谢逍是挨着晏惟初坐的,伸手揽过他,让他靠着自己好放松些。
晏惟初也不客气,打着哈欠贴向谢逍,闭目养神。
车行了片刻,谢逍忽然问:“陛下为何要将你过继给安定伯?”
晏惟初头疼,你怎么还在追究这些。
他讪道:“我若是以本来身份接近你,你会搭理我吗?知晓我跟陛下的关系你一准有多远躲多远吧。而且陛下也想重用父亲,恰好我本就是边家旁支,父亲又无子嗣,就让我过继过来了。”
谢逍一哂:“所以陛下是用你一个人套牢我跟安定伯两个?”
晏惟初:“……”
他算是回过味了,表哥现在对他这个皇帝似乎怨念颇深啊。
之前被夺兵权都不怨他,如今倒是……
好吧,只怪自己剑走偏锋,这事可万不能再露馅咯,至少短时间内都不能让表哥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谢逍又问:“我与你成了亲,与安定伯便是岳婿,陛下将京营交给我俩,如何就笃定我俩不会合起伙来阳奉阴违?”
他昨夜便问过这个问题,当时晏惟初没答,这会儿索性说了实话:“我父亲有把柄在陛下手里呢。”
谢逍闻言声音一滞:“把柄?”
“是啊,”晏惟初叹气道,“我那小爹,你不会真以为他就是个普通人吧?才不是,他是庆逆子嗣,是当年带头起兵造反的庆王嫡长孙,我父亲他这是窝藏庆逆余孽,陛下若是想,随时可以诛安定伯府九族的。”
“……”谢逍一瞬间失语。
他这究竟是被骗上了怎样一艘贼船?现在跳船还来得及吗?
晏惟初抬眼,漆黑眼珠子看向他:“表哥怕被我连累吗?”
谢逍心头一动,莫名想起那日自己问的这句,当时晏惟初的回答是天塌下来替自己扛。
晏惟初能如此,他又有何可惧:“不怕,我个子高,天塌了我先扛着。”
晏惟初笑了,他就知道自己不会所托非人:“其实也没什么,陛下说了,之后会给我小爹恢复宗室身份。陛下要革新宗藩制度,需要先立一个标杆,我小爹正合适。”
谢逍只能道:“但愿吧。”
只希望小皇帝真的能信守承诺,不要用过就扔卸磨杀驴了。
晏惟初心知表哥这是不信他,也不好争辩。
算了算了,他这皇帝在表哥心里的形象已然跌至谷底,再如何挽回也是白费心思,还是拉倒吧。
两刻钟后,车抵安定伯府。
这伯府里的主人就只有边慎和纪兰舒两个,没那么多规矩,谢逍与晏惟初送了回门礼,便坐下与他们一块喝茶闲聊。
晏惟初昨日便已派人来知会了边慎他们,关于自己身份的事,让他们别说漏了嘴。
边慎二人心领神会,边慎更是坦言与谢逍道:“淳儿与陛下的关系之前一直瞒着你是我们不对,但这是陛下的意思,我等也不好违背圣意。”
反正所有的锅都甩皇帝身上就成了。
“淳儿嫁给你目的虽没那么纯粹,但他有多倾慕你我和兰舒都看在眼里,”边慎动之以情,“如今既木已成舟,你们便也好好过吧,不要因这事生出芥蒂,伤了夫妻和气。”
晏惟初先说:“我和表哥才不会。”
边慎无奈,你还真吃准了你表哥老实人好欺负是吧。
谢逍淡淡颔首:“父亲放心,我知晓的。”
他算是明白了为何之前边慎轻易就答应了他们的婚事,但事已至此,生米都已煮成熟饭,也无甚好说的。
边慎叹道:“至于那道圣旨,陛下让我俩共同执掌京营倒也还好,至少没再派个提督太监在旁盯着指手画脚,要不我等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的放不开,更是麻烦。”
这点谢逍也赞同。
先帝在位时宦官势大,太监坐镇提督军营早已成惯例,先前宁国公掌管京营,摄政王和谢太后为了分权也派了心腹太监过去,等小皇帝一亲政就把人给撤了,如此倒是做了件好事。
晏惟初慢悠悠地吃着茶点,心说他只是不需要而已。
他是重用了万玄矩,但本质不喜宦官干政,尤其插手兵权。不单是京营,等到他将边镇和地方上的兵权全部收拢,那些镇守太监他会一并撤了。
至于京营这里,要什么提督太监,表哥和父亲互相监督就行,他自己就是表哥的枕边风,表哥的一举一动还能逃过他的眼睛吗?
“父亲,表哥,你们别总说这个了,”晏惟初出言打岔,“我又听不懂,好没意思。”
边慎哽住,好吧,小皇帝说他听不懂,那就不说了。
谢逍看一眼晏惟初,懒得揭穿他。
一旁的纪兰舒笑问:“淳儿,你们新婚这两日,相处得还好吗?”
听听这才像个正常爹爹关心刚回门的儿子啊!
晏惟初目光黏糊糊地看向谢逍,谢逍淡定喝茶,在长辈面前不想表现得太轻佻。
“我和表哥好着呢,”晏惟初笑道,“父亲爹爹你们放心好了。”
谢逍终究没忍住,对上他热切直白的眼神,也笑了。
啧,没眼看。
边慎他们见状安了心,这小两口看来感情是真不错。
小皇帝开心,大家都能开心。
晏惟初和谢逍在伯府用了午膳,晌午之后起身告辞。
边慎他们没有特地出府送,等人离开后纪兰舒继续喝着先前没喝完的茶,忽然说:“陛下与定北侯,应该是已经圆房了。”
边慎正要端起茶盏的手一抖,差点将茶水洒了,不可思议道:“不能吧?”
“看得出来,”纪兰舒笑了一下,低下声音,“年轻人没经验,估计做过火了,陛下似乎不太舒服,这两日有得罪受了。”
边慎:“……”
陛下真牺牲到这地步了?定北侯你何德何能啊!
纪兰舒也深以为然,能让天子甘心雌伏,定北侯当真何德何能。
被骗了那也算扯平了。
他俩头一次真正生出了一点老父亲心态——如花似玉娇养的白菜就这么被拱了,想想还挺不爽的……
*
回府后谢逍让管家将府上下人一起叫来正院,拜见晏惟初。
“以后在这侯府上,见世子如见本侯,他吩咐你们的事情,皆照他的意思做,不可有丁点怠慢。”
谢逍敲打众人,先将规矩立好,免得日后委屈了晏惟初,虽然他并不觉得晏惟初是那样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
晏惟初在其中看到了自己之前赐下的美人,现下都是侯府上的绣女。
当日他在瑶台考校过她们,不过那时他高坐御座上,这些女子也不敢抬头看他,必是不认得他的。
但晏惟初心里还是不大痛快,自己亲手送进这侯府里的人,他现在看着却碍眼至极。
算了,他这陛下仁慈,过些时日给姑娘们各自寻个好归宿嫁了吧。
晏惟初随便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又下了赏赐,大伙儿欢天喜地,给他磕头。
待将人挥退,他忽然问谢逍:“表哥,你都二十岁了,之前一直没娶妻,怎的家里连个通房都没有?”
谢逍反问他:“你有?”
晏惟初笑着撇嘴:“我才多大啊。”
其实也不小了,尤其他这个身份,按说十二三岁就该给安排宫女教导通人事。谢太后自然是做了的,甚至还给他塞了不少貌美侍女,打着玩坏他的主意,但那些人他是一个没碰,甚至不让她们近身伺候。
谢逍只有一句:“没空、没兴致。”
这还差不多吧。
晏惟初骄矜道:“表哥,我这人心眼小,你娶了我便不许纳妾,没名分的通房也不许有,姑娘不行,小郎君也不行。”
要不有一个他弄死一个。
谢逍本也毫无兴趣:“彼此彼此。”
晏惟初答应得痛快:“成交。”
至于国本……再说吧。
下午时,郑世泽来府上拜访。
他也收到了晏惟初派人送去的消息,知道自己又多了个表弟,特地认上门来了。
“我之前就看出来,表弟你跟侯爷就是那郎才男貌、天作之合、佳偶天成、天造地设、珠联璧合、天生绝配……”
谢逍受不了这厮的油腔滑调,搁下茶盏站起身,示意晏惟初:“你们聊吧,我还有些事,去一趟书房。”
目送他离开花厅,郑世泽摸了摸鼻子,扭头问晏惟初:“表弟,定北侯他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晏惟初喝着茶,凉道:“少占朕的便宜。”
不占就不占呗,郑世泽腹诽,反正有锅我是真背,好事就没我的份。
他又贱兮兮地凑上去笑问:“世子爷,你们圆房了吗?”
晏惟初横他一眼:“这是你该打听的事情?你活腻了?”
知道了,那就是圆了。
郑世泽装模作样地掌了两下自己的嘴。
晏惟初懒得费心思跟他计较,交代说:“有件事情要你去办。”
郑世泽做洗耳恭听状。
晏惟初道:“你上次不是说谢老二也常去你那里?给朕教训教训他。”
郑世泽琢磨着这谢老二是哪里得罪了皇帝,竟然轮到自己来教训,那就是用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咯?
“世子爷的意思是……?”
晏惟初没有起伏的声音说道:“找人伺候舒服了他,下点猛药,让他流连忘返,耗空身子,那玩意儿彻底报废,变得跟顺喜他们差不多就成。”
一旁伺候的顺喜低下头,偷偷打了个哆嗦。
郑世泽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
您是真毒啊。
那小子究竟哪里得罪了您?您还不如直接让他进净身房给个痛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