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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十六岁 游遇艺 18582 字 3天前

第61章 甜蜜 过境 异国的日子,比预想中的……

异国的日子, 比预想中的要顺利得多。当然这样的顺利,总要有一些额外的努力和牺牲的。

比如,顾知秋刚结束小组讨论,手机就震动起来。接通后, 屏幕那头是昏暗的光线和时越乱糟糟的头发, 原来是时越今天白天没什么时间,特意定了早晨四点半的闹钟跟她视频。

她看着镜头里那张睡意惺忪的脸, 声音压低了几分:“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要不再睡会?”

“不要。”他把脸埋进枕头, 声音闷闷的, “今天没空找你了,现在想看看你。”

“那你去洗把脸,回来我陪你吃早餐。”在时越听来,此刻的她声音温柔像羽毛,轻轻拂过他的耳廓,有点痒。

“那视频先不挂。”他一副要醒未醒的模样, 与平时的样子大不相同,格外的黏人。把手机架在桌子旁边后, 他真的起身去用冷水扑了脸。再回来时, 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方才那点委屈也烟消云散了。

“对了,老食堂又有新的黑暗料理了,‘橘子炒芹菜’, 一会去食堂还有的话我拍给你看看。”

“你要不要身先士卒, 先尝尝味道如何?”时越逗她。

“不要, 这么特别的菜,必须要等你回来一起分享。我不能独食。”顾知秋义正言辞,“是不是对你很好, 绝对是你的亲女朋友。”

“没错!谢谢亲女朋友,我一定会好好珍惜!”

两个人隔着屏幕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看着他清爽的脸,这些琐碎又无聊的日常,像针线一样,努力将两人因为物理距离拉开的世界,重新连接到了一起,填补了生活中没有彼此的巨大空白。

周五晚上,顾知秋没有住宿舍,去了时越家。偶尔她需要赶稿或是赶论文的时候,这里是最适合的空间。差不多晚上十一点,她保存好文档,合上笔记本电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

走到客厅沙发,疲惫地向后一仰,整个人蜷躺到上面。身上盖着的,还是之前两人经常用的那条灰色绒毯,毯子上熟悉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她看了眼时间,现在时越应该是刚结束一节课,正在去实验室的路上。她拿出手机,发去一条消息:

【本周赶稿工作室差评,没有现成的水果吃!】

对方几乎是秒回,那熟悉的头像立刻跳动起来:【本工作室的核心工作人员目前状态:还在被时差硬控中。申请一个拥抱充电。】

顾知秋看着屏幕笑了,可鼻子却没来由地有点发酸。她吸了吸鼻子,【准了!】

随即,认真地在表情包列表里,找到了那个最常用的“抱抱”的表情,发送了过去。

分开伊始,两个人都在各自努力着减少距离带来的阻碍,让横跨东西半球的十二小时时差带来的障碍,不那么难以跨越。

周末的晚上,顾知秋抱着笔记本窝在沙发里,时越则坐在宿舍的书桌前,两人久违地开着共享视屏,看起《初恋50次》。这是顾知秋选的电影。

电影放到男主亨利,为了赢得失忆的女主露西的芳心,不得不每天变着花样与她“初次邂逅”。她窝在沙发里,看着屏幕里男主那些千奇百怪的“初见”方式,无比惬意安心。

屏幕那头,时越的声音传来:“我现在非常能理解他的心情。”

“嗯?”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看我们,每天醒来都要隔着十二小时,重新遇见一次。我得想想,今天该用什么新话题,才能让屏幕里这位顾知秋小姐,可以觉得更开心点。”

“不得了,时越同学,”她佯装生气地嗔道,眼角的笑意却藏不住,“这已经完全掌握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的精髓了呀!”

当剧情进行到到亨利决定用录像带,每天清晨向露西讲述他们的故事时,刚才还笑闹不停的两人,默契地安静了下来。

顾知秋看着屏幕里亨利温柔而耐心的样子,轻轻开口,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时越……”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哪天醒来也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会像他一样吗?”

屏幕那头的时越沉默了两秒,眼神透过镜头变得无比专注,仿佛真的在思考一个需要给出解决方案的课题:

“我不会让你忘记的。”

“我会准备的更周全,建立一个系统,或者一个唤醒程序。”

“把我们所有在一起的证据,像我们的照片、聊天记录、之前发生在我们之间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部整理存档。每天早晨,在你醒来之前,让它们按照时间线,清晰地呈现在你面前。”

他无比认真地补充道:“这样一来,我们在一起这件事,就会是你每天醒来都无可辩驳的事实。”

顾知秋吸了吸鼻子,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来掩饰自己有些触动的情绪:

“那你的系统内存可得准备得大一点。我怕我们未来的证据,会多到超出你的处理范围。”

看完电影后,她发了张照片给他,配文【一条新证据,一会我会上传到空间我们那个相册里。】照片是她昨天拍的,当时路灯刚刚亮起,照亮了窗外金黄的银杏叶,仿佛整条街道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照片发送成功。过了一会儿,他也发来一张照片:【新证据第二条,新拍的查尔斯河,见证了我们共同度过的一个夜晚。】

顾知秋把那张照片保存下来,设置为屏幕壁纸。仿佛这样真的能感受到另一个半球的那个时空的温度。她想,这大概就是异地恋里,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了吧,他们共同努力着,努力将一万公里的距离,浓缩进一小小的屏幕里。

他们维持着这份跨越时差的连接,期盼这样就能抵消距离带来的所有问题。然而,这样浪漫的夜晚,并没能持续太久。两人的下一次视频,已是是十一月了。

顾知秋坐在宿舍阳台,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时越在宿舍里,穿着一件灰色的宽松T恤,整个人陷在椅子里,仿佛又变得跟高中刚认识时那般沉默。

她讲着编剧课上的趣事,讲室友的糗事,他大多时候只是“嗯”、“是么”地应着,偶尔扯扯嘴角。渐渐顾知秋停了话头。她注意到,他放在桌上的左手,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反复敲打着,整个人看起来很焦躁。

“时越,”她收敛了笑意,语气认真起来,“你那边……是不是不太顺利?”

屏幕里的他沉默了几秒,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处,喉结滚动了一下。

“没什么事。”他声音更低了些,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就是,数据跑得不顺利,所以最近忙了点。对不起,只只。”

“我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坚持下去有什么意义。”他低声说,像是一句疲惫至极的呓语。

可下一秒,又像是骤然惊醒,飞快地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生硬地切换了话题:“没事,其实就是个小bug,一直没能修复好。对了,你刚才说,你模拟考是哪天?”

说到最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这通电话就这么莫名结束了。

接下来的日子,顾知秋更是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种陌生的氛围在持续。

她早上发的“早安”,要到中午才能收到一个“早”字。她分享网上看到的有意思的内容,他可能隔天才会回一句“看着挺好玩的。”

再后来,时越的消息开始变得简短而间隔拉长。沟通的频率和温度,都在无可挽回地下坠。

最初是几小时的延迟回复,后来变成一整天没有音讯。顾知秋告诉自己他在适应新环境,课程压力大是正常的。但当她连续三天只收到“晚点聊”这样的回复时,她闲下来的时候,会没来由的乱想。

又是一个周末晚上,顾知秋结束培训回到时越家,发现手机里依然没有他的消息。她犹豫了一会儿,给他发了一条:【一切都好吗?】

她发完后将手机放在茶几上,打开电视随便调到一个综艺节目。主持人夸张的笑声充斥着房间,却驱散不了那种逐渐蔓延的无力感。

她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半盒牛奶,发现已经过期两天了。以前都是时越负责检查这些。她盯着牛奶盒发呆,突然觉得公寓安静得可怕,没有键盘敲击声,没有翻书声,没有他偶尔问自己"要不要喝水"的声音。

回到沙发上,她无聊地打开相册,翻到他们暑假在青岛拍的照片。照片里的时越站在海边,笑容明亮得像是能驱散所有阴霾。顾知秋心猛地一抽,现在的时越呢?是怎样的状态?

再次手机,和时越的对话栏,没有任何新动向。【别太累!】【我一直都在的!】她不放心又加了两条。

顾知秋随即走到阳台上。夜风带着凉意拂过她的脸颊,远处城市的灯光像星辰般闪烁。她想起时越离开的前一天,也是这样星星璀璨的夜晚,他们站在阳台上谈论波士顿的星空跟京市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可现在的他,却似乎比星星的距离还要遥远。

是他的学业压力真的那么大,大到连打一行字的力气都没有了?又或者,有什么是她根本不知道的、或是更糟糕的事情?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顾知秋是被手机一阵微弱的震动惊醒的。下午没课,她也是心力交瘁的状态,留在宿舍补眠。窗帘拉上,整个宿舍昏暗又安静,只有手机的震动声。

她迷迷糊糊地从枕头下抓过手机,按亮屏幕。刺眼的光让她眯起眼睛,看到是时越发来的语音电话。

这个时间点?

她惊得坐起,睡意已经消了一大半,点了接听键,把手机赶忙贴在耳边。

听筒没有声音,她调大了音量,很快传来的是压抑的又沉重呼吸,仿佛是谁在极度疲惫的情况下,奋力挣扎着才发出来的。

“时越?”

谁知这时候通话突然被挂断,声音戛然而止。

顾知秋再打过去,却迟迟不被接起——

作者有话说:心疼时哥一秒!

第62章 信号 衰退 手机屏幕由亮转暗,最后……

手机屏幕由亮转暗, 最后一丝光亮湮灭,连同顾知秋怔忪的面孔一同浸入宿舍的黑暗里。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她心跳“突突”跳个不停,整个人坐立难安。那十几秒的沉重呼吸, 反复在她脑海里回放, 敲得她全身都泛起寒意。

他怎么了?他发生了什么事了吗?现在是波士顿的深夜,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诸如此类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了出来, 击溃了她之前好不容易积累的自我建设——“他可能只是太累”这一类的自我安慰。

她掀开被子爬下床, 顾不上穿拖鞋, 光着脚冲到书桌前,一把打开笔记本电脑,想去找一下有没有其他的联系途径。冰凉的触感从脚底蔓延到头顶,却也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她再次拨打时越的视频通话,无人接听。不知道第几次漫长的等待音后,依旧无人接听。听筒里传来的千篇一律的系统提示音, 她无法控制地紧张起来。

波士顿的深夜,她能找谁?他的室友、同学、导师, 她一个都不认识。她第一次如此痛恨这该死的时差, 恨这无能为力的距离, 之前所有被压下的猜测,此刻疯狂滋长。是实验失败了吗?还是身体不适?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她无法想象的麻烦?之前觉得可以克服的物理距离在此刻化为一种具象化的绝望,她甚至无法确认他是否安全

巨大的无力感排山倒海般涌了过来, 让她几乎不能动弹。手机被紧紧攥在手里, 音量开到了最大, 屏幕朝上,生怕慢了一秒。

她着急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翻遍手机,共同认识的人也都是在国内的。她找到了江一鸣, 犹豫一下,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喂,知总,怎么想起我啦?”电话一接通,就是江一鸣高亢的嗓音。

“江一鸣,你有时越室友的联系方式吗?”顾知秋顾不上寒暄,“他刚刚不知道是不是打错电话,我回拨过去一直没人接。”

“越哥最近太忙了吧。我这两天微信找他,他都好几天才回,说是在忙。”江一鸣想了想,“他舍友Kevin啊,我经常刷到他的FaceBook,一天发八条晒吃喝玩乐的动态,我来看一下啊。”

“你能截图给我看看吗?”

“行,我刚刚还刷到他的,好像有个还拍到了越哥,你等等啊,等我一下。”江一鸣挂断电话后没一会就发了几张图片过来,还发了条消息:【越哥应该就是太忙了,没什么事儿。】

顾知秋点开图片,那是一张Kevin的深夜自拍,时间是当地时间的夜里十二点多。照片里的人做着搞怪的表情,配文是:“My roommate is a ghost,but hear his keyboard at 4 a.m.Sois this the MIT”(我室友是个幽灵,不过凌晨四点听到他的键盘声。所以……这就是MIT吗?)

放大的照片,她从背景里看到了时越坐着的那个角落,仿佛是个孤岛般的存在。桌角放着两个吃空的泡面桶,他专注的对着笔记本屏幕,只能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侧影轮廓。

顾知秋的心在看到照片时间的那一瞬安定了下来,至少他还安全,至少事情没有发展到最坏的程度。

放下手机后,她只是呆呆坐在书桌前,没开灯,也没拉开窗帘。

不知过了多久,宿舍门被推开,王悦和陈敏之回来了。

“哎呀妈呀!”王悦被黑暗中的人影吓得一拍胸口,“顾知秋?你咋坐那不开灯也不拉窗帘啊?吓死我了!”

她边说边走到阳台,“哗啦”一声扯开窗帘,夕阳暖黄的光线涌进来,刺得顾知秋眯了眯眼。

“你咋了?”她凑到顾知秋桌前,端详着她的脸色,“专业课报告刚交啊。新接的剧本又卡壳啦?”

“没事。”顾知秋对她笑笑,神色同平时无二,“我睡午觉刚醒,下来喝水就坐着醒醒神。”

“我就说呢!”王悦松了口气,脸上立刻换上兴奋的神色,“今晚敏之男朋友请吃饭没忘了吧,嘿嘿,三年了,终于要看到这位神秘男嘉宾了。”

陈敏之和男友赵峰也是高中同学,两人高中就在一起了。上大学时,一南一北分隔两地,不过两人感情一直不错。偶尔宿舍卧谈会时,陈敏之提起男友,语气里也是掩饰不住的情意。

晚餐选在学校附近一家火爆的川菜馆。赵峰人如其名,带着点北方男孩的高大和粗犷,他与陈敏之站在一起,对比分明。一个是文艺温婉的小白花,一个是爽朗率直的好汉。

但是“好汉”却也是粗中带柔的性格。

落座时,他自然地替陈敏之拉开椅子;点菜时,他能特别熟练地说出陈敏之的口味;吃饭时,大概是陈敏之她嘴角不小心沾了酱汁,他一边跟活泼的王悦侃着大山,一边极其自然地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这些动作毫不刻意,在谈笑间行云流水,一看就是经年累月才有的熟稔。

顾知秋安静地看着,她想起时越。他似乎也一直是这样,清楚记得她的所有喜好。其他情侣的相处日常,仿佛像是一粒石子丢进了她心里的那片湖泊,可荡开全是关于时越的涟漪。她觉得自己从来不是黏糊的性格,现在却变得一点也不像自己。时越呢?现在醒了吗?会找自己吗?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在桌面轻轻震动了一下。

打开后才看到,那个她牵挂了一整天的名字,终于跳了出来。

顾知秋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短短两行字上。

【刚醒。】

【我没事,一切都好。】

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像是崩到最紧的皮筋被骤然剪断,“啪”地一下松弛了下来。她甚至能感觉到胃部猛地一坠,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浑身力气被抽干的虚软,让她几乎要握不住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过度,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一切都好”。这四个字,像是最拙劣的安慰。他室友的Facebook里透露出的每一条信息,没有哪个可以和“一切都好”划上等号。

她握紧了手机,心里有无数的话想问他,想跟以前那样告诉他自己这一下午经历了怎样的兵荒马乱。可千语万语,最后只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

【我以为赶稿工作室的核心员工失联了,想知道他什么什么时候可以到岗。】

她试图用他们之间熟悉的玩笑来掩盖所有情绪,希望可以把他重新拉回自己的生活。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餐桌上,赵峰正细心地为陈敏之挑出鱼刺,王悦在一旁笑着打趣。周围的喧嚣与热闹,让她回到了真实的生活中。她试图加入大家的聊天,但是实际上,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心思全部放在手机上,屏幕暗了,她就立刻按亮,反反复复,像是在进行某种徒劳的仪式。

这顿饭的后半程,她吃得食不知味。

直到回到宿舍,洗漱完毕躺到床上后,时越的消息终于来了,依旧简短:

【刚去弄了点吃的。】

【一会就去上课了。】

他难得发了个表情包,是她之前经常发过去的“求抱抱”。

可顾知秋看着那个熟悉的表情,心里仍旧是空落落的。

他最近的回复一直在避重就轻,。两人微信聊天记录里也开始只有一些些无关紧要的话,内容越来越少,间隔时间越来越长。

她忽然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十二小时的时差和一万两千公里的距离。仿佛是他用疲惫和沉默,筑起的无法穿透的墙壁。

她最终没有再追问。

只是在那天的日记里,写下了一句她自己看了都心惊的话:

“他好像,正在从我无比熟悉的时越,变成一个正努力推开我的人。”

宿舍熄了灯,一片漆黑。陈敏之去陪男朋友了,王悦和马丽娜似乎已经睡熟,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顾知秋睁着眼,盯着天花板,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映在她脸上。她鬼使神差地再次点开Kevin发的那张照片,两根手指滑动,将时越那个模糊的侧影不断放大。

像素点开始模糊,那个轮廓仿佛一个被困在数据迷宫里的囚徒。

她想起他们一起看《初恋50次》时,他认真地说要建立一个唤醒程序。可现在,不清醒的是他还是她自己呢?当时她觉得无比真诚的情话,此刻却像一句谶语。时越仿佛正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打一场艰苦而孤独的仗。

而最让她无力的是,他似乎选择了将她彻底排除在战友名单之外,拒绝与外界、甚至是与自己的连接。

她轻轻敲击屏幕,给他发去一句:

【时越,你说的那个唤醒程序,还会做吗?】

消息发出后,她点开一个两人创建的共享相册。那是顾知秋为记录异国生活设置的,彼此往里面存放平时日常小照片。

她这边已经存了277张

而时越的那一栏,停留在第99张。最后一张,还是一个多月前,他拍下的那张查尔斯湖。

这一次,屏幕彻底暗下去,再也没有亮起。

第63章 矛盾 破裂 接下来的日子,顾知秋像……

接下来的日子, 顾知秋像往常一样上课、去图书馆、和室友们说笑,但心里始终像悬着一根线,线的另一头,连接着时差之外的时越。那痛苦呼吸声的电话, 不时会在她脑海里出现, 比任何抱怨和诉苦,都更让她心惊。

她不能假装没听见那声音。但她也清楚, 以时越现在的状态, 直接去问他“怎么了”, 也许只会让他筑起更厚的墙,把自己藏得更深。

转眼期末就快来了,考试前一周的周末,顾知秋在时越家里收拾东西。京市刚刚华灯初上,而波士顿的清晨,天光熹微。她算准时间, 拨通了视频电话。

铃声在快要自动挂断的最后一刻才被接起。屏幕亮起,但镜头正对着他的锁骨位置, 没有露出脸, 背景是宿舍那面熟悉的白色墙壁。

“怎么这么早?”他的声音比那条语音里更沙哑。

顾知秋的心又被紧紧揪了一下。“刚到你家, 想看看你。”她的语气放得极柔,“你把镜头拿远点,我看看你。”

那边停顿了几秒, 过了一会, 镜头仿佛才不情不愿地拉远了点距离。

时越的脸, 终于完整地出现在屏幕里。

一阵子没见,他看起来又憔悴了一些。眼睛里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像是很久没有合眼, 嘴唇也干得起皮,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让他整个人都显得锋利而紧绷,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弦。

“你看,我真的没事。”他试图扯出一个笑,但那弧度僵硬地浮现在他苍白的脸上,比哭还让人难受。

“你的嘴都起皮了,”顾知秋盯着他,“时越,你先喝点水。”

他似乎愣了一下,像是也意识到身体的需求,目光有些迟滞地转向旁边,机械地拿起桌上的水瓶,喝了一口。

“昨晚又熬大夜了,对吧。”她不是询问,只是在陈述事实。

“没有。”他下意识地否认,视线不受控制地偏向屏幕下方,不再看她,“只是睡得比较晚。”

顾知秋看着屏幕里那个熟悉却又变得无比陌生的恋人,忽然觉得一阵巨大的无力感,从全身涌来。她觉得自己仿佛隔着一堵玻璃墙,朝着里面呼喊,里面的人能看见她,却听不见她的声音,或者说,他假装听不见,也不想走出来。

通话在他匆匆以“要去上课了”为由中结束了。

顾知秋摸了摸脖子上的月亮吊坠,金属的温度早就和她的体温融为一体。她突然想起时越母亲信中的另一句话:“总有一扇门是为你开的”,可到底要如何打开他现在紧锁的心门?

她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说服自己,不要多想,可心里的不安却怎么压都压不住。

翻来覆去思绪打转,她最终还是拿起手机,拨了江一鸣的号码。三声铃响过去,他的声音带着些困意,却带着几分焦急:“知总?这么找我有什么事吗?是不是越哥怎么了?”

“时越怎么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顾知秋听出他话里的不对劲。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江一鸣沉默了一下,声音低了些:“……没什么,我就随口问一下。”

“江一鸣,你是不是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拜托你跟我说实话!”顾知秋握着手机的手,讲话声音有些颤抖。

那边沉默了很久,才犹豫着开口:“其实我答应越哥了,要对你保密的。但……我又真怕他出事。我之前联系了在MIT的初中学长去看看越哥,他亲眼见过越哥被他那个教授……”

江一鸣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鼓足勇气才能复述那个场景:

“学长说,那天在实验室外面,他看见越哥把一份报告给他的教授,那教授对华人学生有很大的偏见。他连接都没接稳,直接用红笔在封面上划了个巨大的叉,”

“然后那老家伙头都不抬,声音很大的问越哥,问他思维是不是停留在远古年代,还说他的实验室需要的不是高中生。”

“最后还像扔废纸一样把报告甩了回去,又说:‘如果你只能产出这种垃圾,我建议你趁早滚出我的课题组,别浪费MIT的资源。’”

“当时越哥就站在那里,一句话都没说。你知道越哥的,他什么事情都自己扛。就连初三暑假他妈妈的事……他都能努力装作没事人一样……”

顾知秋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

“这还不是全部,”江一鸣的声音更低了,“我前两天实在忍不住,在视频里跟他吵了一架,骂他为什么变了个人。他最后……最后才跟我说……”

“他说什么?”

“他说……他去看过心理医生了。’”

顾知秋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僵住,江一鸣后面“他说没事”、“让我保密”的话,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心理医生?那个骄傲的、永远能解决所有问题的人,已经严重到需要看心理医生的地步了吗?

“我……我得去看看他。”她低声自语,手忍不住地颤抖,甚至不记得电话是什么时候挂断的。

她看向窗外,手机还紧紧握在了手里。外面已经是京市繁华的夜景,霓虹闪烁,她想到自己致勃勃发给时越的晚霞照片,和那些自以为能逗他开心的琐碎分享。

“我到底是有多迟钝?”

她呆坐在书桌前很久,台灯的光圈照在桌面上,电脑屏幕倒映出她无助的脸。顾知秋努力让自己冷静。她缓缓靠在椅背上,脑子里不断回放着两人平时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试图整理思绪,却发现根本做不到。她躺在沙发上,轻轻闭上眼睛,希望让自己冷静下来,找到解决问题的答案。

在她因疲惫而意识模糊的同一时刻,大洋彼岸的时越,正被另一种痛苦吞噬。正是中午阳光刺眼,而他在昏暗的房间里,正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一行错误代码,熬夜的原因,他的瞳孔有些涣散。

太阳穴像有铁锤在反复敲打,一阵阵的钝痛,胃里因为过量咖啡和空腹而灼烧般抽搐。他试图集中精神,但屏幕上那些字母像是在跳动,无法组成任何有意义的逻辑。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到眼前的屏幕上,试图隔绝外界的影响,再次抬头,天色已晚。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桌上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方停顿。他点开与顾知秋的对话框,她的最后一条消息是那通电话,还有昨天发来的一张晚霞照片。

一股难以压制的愧疚感瞬间刺上他麻木的神经。他配不上这样的美好。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

就在这个瞬间,远在京市的顾知秋,仿佛心有灵犀般,心脏猛地一缩。她突然从梦中惊醒,看了一眼窗外的天光,天色已开始泛白。

昨晚,经历过江一鸣的话带来的冲击后,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碎片化的线索,重新在脑海里进行梳理和拼接。

他的疲惫,是真的。他的憔悴,是真的。他眼里的血丝和干裂的嘴唇,是真的。凌晨四点的键盘声和桌角的泡面桶,是真的。那条语音里,近乎崩溃的呼吸声,是真的。

顾知秋想到,一个习惯了凡事都做到极致的少年,在异国他乡,身体和精神都被压抑到极限之后,逃离是不是他的本能反应?

她忽然想起了上一世,她刚实习那会报道过一则当年轰动一时的社会新闻,是一位当年的青年才俊因创业失败,从顶楼一跃而下。她也想起了父亲,在前世错失了德国进修机会后,那长达数年的沉默寡言和失落。

她特意研究过心理学,知道他们不是不想求救,只是当他们生活中出现脱离掌控的问题时,那种不想被任何人看到的骄傲和羞耻感,堵住了他们的嘴。

所以,他那些突如其来的冷漠,那些言不由衷的“我没事”,分明是把自己当成快要爆炸的炸弹,用他自己的方式,把她死死地拦在他的“爆炸圈”之外。是一种宁愿自毁也不愿让她看见的扭曲的保护。

一股混合着心疼和愤怒的念头冲上她的头顶。她气得想立刻冲到他面前,揪住他的衣领问他:时越,你这个笨蛋!你以为你这样很伟大吗?!

她从沙发上猛地坐起身,黑暗中,她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束光,她不能听他的。

如果现在她真的如他所愿,选择顺从地退回到自己的世界里,那么,那个正在命运的暗流中,打算松开求生手臂的少年,就真的会沉下去。

她想起那个晚上,他们看电影的拿完,她一句戏言,他却认真地思考,说要为她建立一个唤醒系统。

现在,轮到她了。

顾知秋拿出手机,搜查攻略,她查了考试的时间和考完试后最快的航班路线,好在暑假的时候已经办了签证。

定好机票后,她又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头像。她看着两人最后的聊天记录,最后还是那通电话。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

“时越,考完试后我可以来找你吗?”

想了想又一字字删除,还是直接去“杀”过去,不给他开口拒绝的机会。

她没有再等待,立刻点开考试后第二天起飞的航班,在乘机人一栏,认真地填上了自己的身份信息。当她将护照号码和身份证号码一一输入,最终按下那个“确认支付”的按钮时,她深深呼了一口气。

就在此刻,窗外的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点亮了世界,也照亮了她那份破釜沉舟般的决心。

十二小时的时差,一万两千公里的距离。

时越,我来了。

第64章 自救 剖白 只因为我太爱你

波士顿的深夜, 实验室的灯依旧亮着。

时越坐在电脑前,屏幕数据在跳动着,仿佛在笑话他的又一次的无用功。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多久?八个小时,还是十个小时?时间的感官已经变得模糊, 他记不清了。

他从来都觉得自己是那个解决问题的人。所有难题, 在他眼中,都只是一组可以通过逻辑和努力来拆解的变量。可到了这里, 一切都变了样。

时越端着餐盘, 目光扫过喧闹的食堂。一桌印度学生在激烈辩论, 另一桌美国学生在放声大笑。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一个空位上,他走过去,用目光询问对面正在看书的女生。

女生抬起头,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将自己放在空座上的书包拎起,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时越坐下, 机械地咀嚼着盘中的食物,味同嚼蜡。周围嘈杂声中, 在谈论着他无法融入的话题。五分钟后, 他站起身, 餐盘里的食物几乎没动。他走到垃圾桶边,手腕一倾,将食物尽数倒掉。餐盘与桶壁碰撞的闷响, 是这顿饭里, 属于他的唯一的声音。

他第一次正式面对自己的问题, 发生在误打了顾知秋电话后,第二天的清晨。那通电话,也许并不能说是误触, 他当时痛苦到难以呼吸,以为自己撑不下去了,想要听听她的声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无法动弹。

清晨,他逼自己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用冷水反复冲脸,试图驱散那种如影随形的麻木。他看着镜中那个眼神空洞、下巴上还有没刮干净胡茬的自己,深吸一口气。

他拿出手机,点开与顾知秋的对话框。他想告诉她,他没事,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敲:

【我没事,别担心。】

点击发送已经耗费了他积攒了很久的气力。这谎言让他感到羞耻,但这是他目前唯一做的。他像一个在深渊里的人,努力朝洞口的方向扔出了一颗小石子,期盼着有路过的人看见,知道里面有人。他希望又不希望这个路过的人是顾知秋,他好想她,但又不想她看到此刻的他。

她的每一次分享,都像从另一个温暖的星球,投射过来的一束光。那束光,曾经是他的锚点和慰藉。可现在,当他自己深陷于冰冷的黑暗时,却变得刺眼起来。

它照亮了他此刻所有的无能为力和格格不入。

他怎么能告诉她,他刚刚在食堂,一个人端着餐盘,在无数张谈笑风生的异国面孔中,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坐下的位置,吃了两口却只能把食物倒掉,回到这间无人的实验室?

他怎么能告诉她,他引以为傲的信仰,正在全方位的崩溃?

他做不到。

他想做回那个在她面前自信又可靠的时越。

当他收到顾知秋的一张照片,是她宿舍楼下那只胖橘猫,【今天橘大王也很稳定。】照片里,胖猫一脸“天下与我何干”的安逸。

时越看着那张照片,他本该笑的,他本该回复一个同样有趣的表情包,然后告诉她,他今天也过得很好。

可他做不到。

那天下午,他强迫自己离开了实验室和宿舍,走进了学校的心理咨询中心大楼。他在接待处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看着宣传架上那些关于“压力管理”、“睡眠改善”、“病耻感”的小册子。轮到他时,他对前台的工作人员艰难地开口:“I think I o talk to someone.”(我想我需要和人谈谈。)

然而,当对方告知最早的预约时间也在一周后时,他内心深处那根紧绷的弦,再一次松垮了下去。他低声说了句“Thank you”,几乎是逃跑似的离开了那里。

一周时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过下一个二十四小时。

他失眠状况变得更严重了,在夜里,他不能关灯,清醒的时候,任凭灯光照在他干涩的眼球上。他也不敢闭眼太久,每次闭上眼睛,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失控的心脏,毫无章法地狂跳着,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阵令人窒息的慌乱。那阵慌乱却如此熟悉,像极了初三暑假,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那时,他也只能听着自己无助的心跳。

初三暑假的医院走廊,消毒水的气味刺鼻。母亲躺在病床上。医生摇着头说"可能会变成植物人",父亲红着眼睛签下一张又一张治疗免责单。而他,只能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翻着一本又一本物理神经康复书籍,妄图从那些晦涩的专业术语中找到一线希望。

他劝母亲去参加那场演出,他说“不想她因为自己放弃梦想”。他以为那是懂事。

时越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想起母亲生前经常跟他说的话:"小越,妈妈只希望你的生活平安、快乐就好。做你喜欢做的事情。"

他其实一直努力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因为她还在世的话,一定会以自己为傲。而现在,他自己的生活和学习都搞得一塌糊涂。

“妈妈,是不是如果我没有劝你去,一切都会不一样?

历史仿佛以另一种完全不同却同样残酷的方式重演。而他再一次,什么都做不了。

在收到顾知秋那条关于“唤醒程序”的微信后,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有了再次踏足心理咨询室的勇气。

几次下来,他给自己立下承诺:每天必须吃一顿正餐,要和除了教授之外的人说上至少一句话,要保证睡眠六小时,哪怕只是闭上眼睛。

他特意去学校附近一家最热闹的咖啡馆,点了一块蛋糕和一杯咖啡,坐在店里。看着咖啡店里来来往往的人们,很多都是周围学校的学生,他试图在喧闹的环境里找回一点“活着”的感觉。

店里人声鼎沸,堂食的客人们三三两两在聊着天。蛋糕是顾知秋喜欢的提拉米苏,他尝了一口,却仿佛失去了味觉,尝不出任何的味道。就像此刻,“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他听到邻桌几个人在讨论一场即将到来的音乐会。那一刻,他又想到了顾知秋。如果是她在,她一定会拉着他的手,眼神亮晶晶地说:“时越,我们也去吧!”

这个念头的涌现,带来的却只有更深的思念。他拿出手机,点开顾知秋的聊天界面,她的头像安静的挂着,每天还是跟往常一样跟他分享生活中的点滴。可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无法面对。他想说点什么,想发一杯咖啡的照片,告诉她以后可以和她一起来,想对她说,“只只,我好想你。你放假可以来陪我吗?”

可一想到自己现在可能连一个正常的微笑都笑不出来,他不想她为自己担心,不想让她看到这样的自己。最终,他只是默默关掉了屏幕。他不要她被现在“可怕又懦弱”的自己吓到。也许有一天,等他好一些了,再跟她解释最近的一切。

在他与自己激烈斗争中取得些许微小进展时,顾知秋的消息每天准时抵达。

他看着屏幕上她那些充满活力的文字,生动地展示着她生活中的大小事情,有时候是成功的喜悦。他仿佛能看到她编写消息时的表情。他本应该为她高兴的——最爱的人在努力的和自己分享生活的点滴,还在实现她梦想的道路上高歌猛进。

可是,盯着那些消息,他想到自己的现状。像是一个在沉入冰冷湖底的人,明明看着岸上燃烧着温暖的篝火,却连抬起手臂抓住湖岸的力气都没有。

“只只,对不起。”他在心里无声地说,“我不是不想回应你,而是我这里……”他抬手按在自己胸口,“好像再也不能恢复了。”

“我看着你的消息,我知道我应该笑,应该为你骄傲。可我却控制不了我的想法。”

“这样的我,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和厌恶。我怎么敢把它展示给你?”

他不是不想救自己,他试过了,他又失败了。

所以,当顾知秋再一次在在早晨打来视频电话,当她捅破那层窗户纸,当她的声音都快带上哭腔,请求他“你可不可以先什么都不要想”时。他感觉自己那根一直紧绷着的的弦,“啪”地一声,彻底断了。

她终究还是看到了。看到了这个一败涂地的他,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

“时越,看你这样我好难受……”

“我过来陪你好不好?”

“我真的好想你。”

“你看我的机票订单,我考完试第二天就过来了陪你好不好。”

她温柔发出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刺刀,插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里。

不。不可以。

他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不能让她来!他无法接受自己这满身的泥泞,去拉他的月亮一起坠落!

“顾知秋,”他听到自己连名带姓地叫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筑起决绝的防线:“别过来!先别管我了可以吗?”

长久的沉默后,她声音有些颤抖但清晰地说:“你之前答应过我,无论好坏,我们一起面对。现在,你准备违约了吗?”

“对不起!”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将手机远远地扔到桌子的另一头。

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听筒里再也没有她焦急的呼唤。空气里只剩下服务器的嗡鸣,和他自己那声比哭泣更压抑的喘息。

第65章 各自 战场 没有你在我有多难熬……

手机滑到桌子边缘停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屏幕暗了下来。

此时的实验室里,时越维持着刚刚的姿势,手肘搭在桌面上, 左手掌还牢牢握成了拳头。

他做到了。

用最直接的方式, 亲手剪断了那根让他疼痛又贪恋的连接线。想象中的解脱感并没有来临,取而代之是一种更深入骨髓的无力感。这一切是真的结束了吗?她是不是不会再理自己了?

时越起身, 因为坐久了, 脚步有些踉跄, 走到桌子那头,重新拿起那只冰冷的手机。打开微信,看到置顶的那个头像。而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闪现又消失,反复几次,最终归于沉寂。

他开始打字。手指起初有些僵,后来渐渐快起来, 仿佛是在进行一场早有预谋的自我剖析。

【只只,你知道的, 我一直是那个习惯解决问题的人。】

【但现在的我, 自己就变成了那个“问题”, 还是一个我解决不了的问题。】

【我试过很多次,都解决不了。你大概也解决不了。】

他闭了闭眼,实验室惨白的灯光打在他的眼皮上。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情绪一一浮现, 他想到镜子里那张空洞的眼神, 咨询中心前台公式化的回应, 半夜灯光刺眼的灯光,咖啡店里食之无味的蛋糕……

【我没办法跟以前一样跟你聊天,甚至连一个不让你担心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只只, 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消耗我仅剩的能量。所以,我们就到这好吗?】

他甚至附上了心理医生的评估报告,试图说服她,现在他需要完全独处的时间。

写到这里,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心中燃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几乎要破土而出,他想加上一句【只只,再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

但他退出了页面,死死地压住了这股冲动。

他不能这么自私拉她一起下坠,把她远远推开,这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坚硬的实验台,缓缓地坐到椅子上。

手机屏幕也再一次暗了下去,他没再去拿。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实验室的灯光下,照出一道落寞又无助的轮廓。

他成功了。可心也跟着彻底的空了。

此刻京市的时越家里,顾知秋拿着手机。手一松,手机不小心从耳边滑落了下去,“哐”一声落在地板上。

手机又一次尖锐地响起,她赶紧去去捡起,原来是徐嘉瑜。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挂断,此刻她无法冷静面对外界的任何人或事。

屏幕却执着地亮着,徐嘉瑜的消息带着惊叹号跳出来:【只只!接电话!张导工作室的邮件!他们看中你的本子了,要你尽快去面谈!】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回拨过去。电话那头徐嘉瑜的声音兴奋得几乎破音:“看到了吗?!虽然是助理编剧,但有署名!说是你的对白很有灵性!这可是张导啊!”

张导是业内小有名气的偶像剧新晋导演,这两年网络的飞速发展,也带领了一系列小成本网络剧的流行。各大平台纷纷发力,现在正是蓬勃发展的时期。

挂完电话后,她打开了邮件,查看了上面的各项意见和要求。她只是做为助理编剧,上面还有总编剧,而且她的剧本也要进行一些“颠覆性”修改,不过会有署名权。这对于新人来说确实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试图将混乱的思绪理出个出口。时越刚刚那通让人窒息的电话,编剧签约,还有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的……这所有的一切,合成一把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手机屏幕就在这时又亮了起来。

打开一看,那个置顶的头像亮了起来。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几乎是立刻抓起了手机。距离那通被留下忙音的电话,已经过去了半小时之久。

指尖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点开了对话框。她的目光扫过那一行行的文字,速度越来越慢。

此刻的窗外已经开始活跃起来,小区里恢复了白日的喧闹,楼下传来电瓶车的滴滴声。而顾知秋沉浸在时越发来的文字里,自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噪音。

【……我就是那个“问题”。】

【我试过很多次,都解决不了。你大概也解决不了。】

每一个字,像手术刀那样刀刀精准地扎进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突然觉得周身仿佛已被寒意淹没,她止不住地颤抖。

时越只是安静地陈述,用他最擅长的逻辑,向她论证他现在的情况和决定。但是顾知秋明白,这份安静之下,他经历着怎么样的纠结和挣扎。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打下这些字时的样子。一定像是在完成一项无比痛苦却又不得不做的任务。他是在向她展示伤口。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告诉她:你看,现在的我,不值得你再浪费任何能量。

眼眶不受控制的发热,模糊了屏幕上的字迹。她死死咬住下唇,没让那点水汽凝结成泪珠滚落。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她打开浏览器,动作带着慌张的急促。

搜索引擎里,那张评估报告上的大量的医学名词和科普文章跳出来。她一目十行地扫过,那些关于“兴趣减退”、“情感隔离”、“自我价值感丧失”、“病耻感”的描述,像一块块拼图,瞬间与她脑海中关于时越的所有异常碎片严丝合缝地对接上了。

网页上赫然写着:“……该症状并非心情不好……患者的典型认知之一,是认为自己成为亲人的负担,并产生强烈的病耻感,从而采取一些异常的行为……”

这个认知,揭开了她所有的困惑和无力的原因。

她拿回手机,切回航空公司的APP,找到了那个她已反复查看过无数次的航班订单——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京市飞波士顿。

她的指尖悬在“改签”按钮上,微微颤抖。她想现在就去!立刻!马上到他身边去!

这个念头带着巨大的诱惑力,只要轻轻一按,几乎就会立刻落实为行动。

然而,另一个残酷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冲动的火苗。

你去了,能做什么?去看他更努力地在你面前伪装没事,耗尽最后一点力气对你挤出微笑?还是抱着他一起哭,让他本就沉重的负罪感再添上一笔?

还有考试怎么办?嘉瑜费力推荐的剧本怎么办?工作室面谈的邀请怎么办?你自己的责任怎么办?

两个念头在她脑中激烈地拉扯。一边是爱人正在深渊里沉沦的景象,一边是现实世界要遵守的秩序和承诺。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手机屏幕,落在那句 “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消耗我仅剩的能量” 上。

此刻她不顾一切地飞过去,或许满足的是她自己“必须做点什么”的焦灼,但对他来说,只会是施压,是负担。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突然出现、只会徒增他压力的女友。他更需要专业的医生、科学的治疗,和不受干扰的恢复时间。

他需要的不再是她隔着屏幕的追问,她也许应该用自己的行动去证明——我收到了你的求救信号。我没有被吓跑。

顾知秋退出了微信,没有回复任何一个字。她害怕自己现在的任何语言,只是给时越带来压力,甚至造成更多的伤害。

最后,她打开购票系统,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完成了所有的退票程序。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心里仿佛被重重敲了一棍子,带着细密的疼痛。

【退票成功。】

看着那行小字,她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时越,对不起。

我得先把我眼前的仗打完,才能更有力量,去拥抱你。

请你,一定一定要等我!】

她重新睁开眼时,眼底那些混乱的、激烈的情绪已经被强行压了下去。她关掉了航空公司的页面,重新点开那份令人头疼的剧本修改意见,和密密麻麻的复习资料,强迫自己投入其中。

波士顿。

时越维持着靠坐在椅背的姿势,很久没有动。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实验室其他人也都回去了。

实验室外面走廊的自动灯光系统为了节能,在长时间无人活动后,“啪”地一声熄灭了。外面突然按了下来。他一动不动地坐着。而手机的屏幕也没有再亮起。

这是他预想过的场景,他的只只一直都会给他空间,可此刻却莫名的心慌。一种未知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心脏。

她是不是终于放弃了?

她是不是终于认同了他的结论,认为他就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所以会彻底将他从她的世界里清除出去了?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可为什么,当这个结果呈现在眼前时,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大的心慌?

他高估了自己的理性,原来在内心深处,他一直在卑微地期待着她会不管不顾地闯进来,蛮横地把他从这片泥沼里拽出去。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按亮了手机。屏幕骤亮,锁屏照片上是顾知秋在海边大笑的样子,眉眼弯弯,整个人都在发光。那光芒在此刻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炫目,他猛地熄屏,将手机反扣在桌上。

随后,他只是曲起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室内的安静,此刻也成了一种酷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放大那份得不到回应的沉默。

他好像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黑洞。

不仅吞噬了自己的光。也终于吞噬了她一次次投来的光。

第66章 潮汐 月亮 也许时间是一种解药

时间像永不停歇的潮水, 推着所有人向前。京市的梧桐树叶,跟着见证了四季的更迭,又是一个学期过去了。距离那个让顾知秋心慌意乱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周六下午, 阳光透过甜品店的玻璃窗, 洒下一片暖融融的惬意。这家名叫“小满”的店,是她以前经常和时越来的, 两人在这里度过很多很多个下午或傍晚。如今, 这儿成了顾知秋自己一个人的据点。

【有些战争, 注定只能独自上场。但幸好,我们终将相遇。】

顾知秋在文档里打下这行字,利落地点了保存。这是她新一个故事的开头,也像是她这段时间心境的注脚。合上电脑后,她的目光从屏幕转向了对面的徐嘉瑜。

“所以,你那个颠覆性修改, 到底颠覆成什么样了?”徐嘉瑜舀起一勺巴斯克蛋糕,好奇地追问。

“改的差不多了, ”顾知秋的目光从屏幕转向对面的徐嘉瑜, “编剧老师说了, 这次要跟组,不过还好在京市。下学期我课余时间贡献出来就行。”

“只只,你这么有天赋, 有没有考虑以后全职啊?”

“暂时应该不会, 等毕业后再看吧。”顾知秋觉得自己还是挺喜欢现在的专业的, 不想那么早给自己设限。明天会发生什么,就像雾中风景那般无法看清全貌。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走好眼前的每一步而已。

这一个多月, 她并非停滞不前。从最初油煎火烤般的焦虑,到后来把所有的担忧和思念,都倾注在打磨剧本和准备期末考试上面。日子被安排的没有一丝缝隙。

她主动减少了与时越的联系频率。这不是放弃,因为她清楚的知道,此刻任何黏着的关心,于他都是压垮骆驼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