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后撤不代表放任,在那些无人知晓的深夜,她完成了一场冷静而周密的“远程布防”。
她通过Face book加了时越的室友kevin,斟酌再三,发送出一段精心编织的求助:
【Hi Kevin,我是你室友Shi Yue的女朋友。很冒昧想问一下是否可以请你帮个忙?我希望在他交换结束时,想把他在美国的点滴记录成册,再向他正式求婚。所以,能否请你闲暇时,悄悄告诉我他近来的状态?】
为佐证自己的话,她还附上了一张二人昔日的合照。
Kevin简直是秒回,带着一种恍然大悟的调侃:【原来你就是那个Tattoo Gir! 我在时越的桌上看到过你的照片!】
顾知秋看着屏幕上的话,心里掠过一丝疑惑,【Tattoo Girl我想你是认错人了吧。】
【绝对不会错!】Kevin的肯定几乎要溢出屏幕,【他前阵子跟我们去打球,在篮球场上擦汗的时候,我们都看到他后腰的位置,有个很特别的小纹身。】
【我们问他纹身的意思,他立刻把衣服拉好,表情有点不自然。一起打球的人当时都笑了,追问是不是前女友的名字。】
【他最后才说,不是前女友,是现女友。然后就再也不肯多说了。】
后腰位置,一个与她有关的纹身?
那个理性至上、连承诺都特别郑重的时越,竟然会把关于她的印记,用这种近乎永恒的方式,刻进自己的皮肤里?
如果是真的,她忽然觉得,她可能从未完全了解过他。可此刻却也无法验证真伪……
自此,Kevin成了她遥远而秘密的“眼线”,经常会发来一些碎片化的信息,虽然每次内容不多,对她来说却像是一颗颗的定心丸。
与此同时,她也拜托了江一鸣,请他们那位在波士顿的初中学长,偶尔“碰巧”路过,喊时越一起吃顿饭,聊聊天。
正是这些悄然无声的安排,如同织就了一张细密的安全网,让她得以确认他至少是安全的。没有消息,已然是最好的消息。她也才有此刻的从容不迫,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
很快就迎来了过年假期,顾知秋一直到除夕前一天才有空回苏城,初三就又要回京市。到达苏市那个上午,天气出奇的好,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温柔的洒在道路上。
吃午饭的时候手机震了两下,徐嘉瑜的消息跳出来:【出来逛街!丹丹也在,二缺一。】
她本来也准备找她们见面,很快回了个“好。”
三人约在市中心的新造的商场见面。五层挑高的大堂,玻璃顶像一面巨大的水晶幕布,地面打磨得光可鉴人。空气里混着咖啡香和新装修的木质气味,背景音乐轻快。
“只只,你又瘦了!”见面第一句,许丹丹就惊呼,“羡慕嫉妒!”
顾知秋笑笑,“最近忙着改稿,经常不吃饭。”
徐嘉瑜拉住她的手臂晃了,“不行不行,得补回来。不能让你一人独自苗条!”
三个人先去了甜品店。顾知秋用小勺无意识地戳着眼前的蛋糕,蛋糕被戳得细碎,她却没送进口中几次。
徐嘉瑜和许丹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徐嘉瑜清了清嗓子,语气轻松地转向窗外,状似不经意地闲谈:“我突然想起来,我表哥当时在香港读研,和她女朋友异地。两人当时压力都很大,吵架好多次呢。谁知道啊,这感情越来越好,我表哥一毕业他俩就结婚了,现在还跟热恋期一样呢!”
许丹丹也疯狂点头,“我也觉得有时候有点小距离没啥。我男朋友现在大四实习了,时间没以前多,我们吵架反而没以前多了。”
顾知秋知道好友们是看她精神不佳,想尽办法安慰她,她自己也努力扯起一个笑容,“我知道的,放心吧。”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和时越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距离,也不是感情变淡。
初二晚上,江一鸣组织了老同学聚会。还是那家火锅店,各家门口都挂着张灯结彩的新年装饰,火锅店的红灯笼照映着大家喜气洋洋的面容,空气里满是辣椒和花椒的香味。
一推门,热气扑面而来。桌上已经摆满了菜,锅底油亮的红色映着白雾。有人招呼她过去坐,有人递过饮料,气氛热闹又熟悉。
“要我说,还是得看学神!时越在MIT,那不得是如鱼得水,秒杀全场啊!”一个男生端着啤酒杯,满脸羡慕地高声说道,立刻引来一片附和。
“是啊是啊,那可是MIT!”
“以后就是科学家了!”
顾知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啤酒,她下意识摸了摸左耳的月亮耳钉,那是她上周刚去打的耳洞,穿耳枪响的瞬间,她疼得轻轻“嘶”了一声。但那明确的刺痛,却奇异地缓解了胸腔里那片无处安放的情绪。仿佛将那些飘忽的思念,终于钉在了一个具体的位置上。
“我们只只也很牛啊!”许丹丹用力搂过她的肩膀,声音拔高,“以后可是要署名的大编剧,还有大律师!双重身份!”
“没有,没有,不要浮夸。我暂时是助理编剧而已。”聊自己的事情让顾知秋松了口气。
“牛逼啊!以后是不是能在电视上看到你写的剧了?”有个女同学突然来了兴趣。
“还只是小网剧。我继续努力啊,争取哪天能有个上星剧。”她笑着回应他们。
中途时候,有人起哄拍合照。她被拉到中间,笑着举起手摆姿势。快门声响起的同时,她的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心里一紧,下意识摸出来,打开一看,原来只是一条广告短信。
笑容没变。她把手机扣在桌上,转头去夹锅里的毛肚。
整个聚会,她都像隔着一层玻璃看热闹。“如果时越在,就好了。”这个念头在她心中一直反反复复的出现又压下。
—
开学前一天,顾知秋回宿舍时看到王悦正趴在桌上对着一摞厚厚的案卷哀嚎:“救命啊!我要整理五十份案卷,明天早上要!才完成一小半。”
顾知秋忍不住笑了:“假期玩嗨了,现在开始还债了吧!”,看到王悦脸上的生无可恋之情,她决定伸出援手,“需要帮忙吗?”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啊!”王悦夸张地扑过来抱住她,“我请你吃一个月泡面!”
“你就是这么陷害你的救命恩人的啊!”
她坐下来,开始一份一份地整理、分类。奇怪的是,在梳理这些纷繁杂乱的文件的过程中,她感觉自己那颗同样纷乱的心,似乎一点点归位了。熬到凌晨三点,总算完成了任务。王悦瘫在椅子上,眼睛发直:“苍天啊!我为什么要学法律?请问为什么?”
顾知秋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你以前说因为你正义感爆棚!”
“我曾经还真是这么想的,现在专业课教我做人!”王悦哀叹着,突然转向顾知秋,“对了,你男朋友在美国怎么样?”
顾知秋整理文件的手顿了一下:“挺忙的。”她并不想多说,转移话题:“你还有咖啡吗?我想明天早晨喝一杯。”
王悦但没有细想:“抽屉里还有两包。不过你少喝点,最近脸色很差。”但是她想了想又说,“知秋,虽然时越一直挺好的,但是你还是要多留意点!我前男友在海市上大学,大一上学期就劈腿了,理由是距离产生不了美,只产生了疏远。”
顾知秋笑了笑,但是却无比认真的说:“时越不会的。”她相信时越,也相信自己,又补充说道:“我也不会。”
—
第一天上课,顾知秋顶着一对黑眼圈。讲台上,教授正在讲解刑法修正案,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记笔记。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一下,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出来看了一眼。
是时越发来的一张照片,是白色的雪花落湖面和远处的红砖建筑上,整个画面静谧而美丽。配文只有简单的三个字:【下雪了。】
顾知秋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雪花让她想起两人刚在一起那年,京市的那场初雪,她和时越在学校的湖边,看着第一场雪落下。
那时他握着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说希望以后可以和她看每一场初雪。
在确定去波士顿后,她跟他说过,听说波士顿的雪景很美,让他记得拍照给自己。她记得他掌心的温度,记得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记得雪花落在他睫毛上的样子。
至少此刻,他还记得给自己发照片。
顾知秋立刻回复:【很美!】然后犹豫了一下,又加上:【你最近好吗?】
时越消息没有再进来。顾知秋将手机放回包里。教授的讲解声重新进入她的意识,她低头看笔记,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在页脚画了一颗小月亮,和时越送给他的项链一样,和耳朵上的耳钉一样,和时越曾经画过的那些也一样。
下课回到宿舍后,她翻开日历,指尖在某个被红圈标记的日期上停留,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坚持到那天。”——
作者有话说:
时越(表面): 下雪了。【图片】
(内心): 想你!好想你!好想你来波士顿!你看到雪会想起我吗?你会不会……已经忘记我了……
第67章 等待 等待 也是我现在正服下的毒药……
波士顿的雪下了一整天。
时越站在的窗前, 看着雪花在路灯的光晕里徒劳地旋转再坠落。玻璃映出他的脸——眼下是连续熬夜留下的青黑,嘴唇因缺水而起皮,嘴角绷紧成一条压抑的弧度。此刻,实验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转身回到工作台前。屏幕上, 是他这段时间搭建的算法模型。理论上, 它应该呈现出一组完美的收敛曲线,然而, 屏幕上所有的曲线都乱成一团, 结果与预期完全背离。
【错误, 无法收敛。】
几个红色的大字刺进他的眼底。
时越向前俯身,按着鼠标,认真地检查每一行代码,每一个参数。没有错。
他重启程序,更换数据集,重新调整所有设置, 动作和之前分毫不差。
几个小时后结果依旧。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导师的邮件:“委员会下周要听进展报告,如果还不能突破, 我们可能需要考虑调整项目方向, 更换操作人。”
他没有愤怒, 也没有力气愤怒。
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他像一个自虐者,点开了那个置顶的头像, 看他们的聊天记录。
从头翻起, 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一张图一张图地看。
她发来的学校的流浪猫,被喂养的肥肥壮壮的。
她分享的晚霞,绚烂得像他此刻无法进入的美梦。
她琐碎地讲着宿舍楼下的趣事, 剧本创作的瓶颈,法考复习的头痛……
充满生命力的日常,是他曾经生活里的良药。而此刻却像耀阳的光芒,照亮自己此刻满身的狼狈。
他的指尖停留在她生气时的那句话上,她问:【时越,你说的那个唤醒程序,还会再做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一定很难过吧?
当时他是怎么回的?他又一次懦弱地退缩了,什么都没有没回。
他关掉手机,将额头抵在桌子的边缘。一滴滴滚烫的液体终于挣脱了所有的束缚,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旋即被黑暗吞没,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
同一片天幕之下,京市已经天光大亮。
顾知秋在闹铃催促之下醒来。手机屏幕上,还开着那份被批注得面目全非的剧本文档。制片人的最新要求,用加粗红字标出:
【核心冲突不够强烈!女主的等待缺乏说服力,显得过时,还有太过软弱。能不能增加误会或是第三者之类的冲突,观众更需要爽感……】
“爽感?”顾知秋无声地重复这两个字。
她敲下回复:【李老师,我理解市场需求。但等待不等于软弱,它可能是一种更强大的主动选择,是……】
打字到这里,她停住了。
一种深刻的自我怀疑,像藤蔓一样从心头蔓延开来。她的坚持,在这个崇尚“及时止损”的时代,是不是真的就是一个笑话?一个过时或愚蠢的笑话?
她烦躁地退出页面,准备下床洗漱,手指却像有自己的意识,点开了相册里的文件夹。里面,是她和时越所有的照片。
她没有沉浸在甜蜜的回忆里,只是一张张翻看,看着时越的眼睛。记得奶奶曾说过,“眼风”正的人,心便不会歪。
她看到那双眼睛,在图书馆的灯光下,是沉静专注的;在球场奔跑时,是锐利明亮的;在看着她的时候,是温柔宠溺的……她想从这方寸之间的映像里,重新汲取到让她坚持的笃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深深呼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动摇都赶出去。她重新点开剧本文档,将制片人那段建议先忽视。
随即,她在空白的文档最上方,用力地敲下一行字,像是开篇宣言,说服别人也说服自己:
【他值得等待,不是因为他的完美,而是因为他是他。】
她忽然明白,自己要写的,根本不是一个“等待”的故事。而一个关于“信任”的故事。
她信任他,也信任自己,所以故事里的女主角不会苦兮兮地等着被拯救,她会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并非停滞不前,而是一种开疆拓土的姿态。
她开始飞快地打字,在剧本中新建了一幕大纲场景:
【深夜,女主角的科技公司庆功宴后,她拒绝了男二送的回家,自己坐上驾驶座,手机屏幕亮起,她与男主的合照。她轻声说:看,没有你,我也能把车开得这么稳了。】
—
时越趴在实验室的桌子上醒来,浑身冰冷僵硬,脖子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已经有些麻木。窗外依旧是一片灰蒙蒙的雪色。他挣扎着起身,第一件事是抓起手机。
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她的新消息。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奋力推开她,让她回到她正常的生活轨迹。
可为什么,当这份沉默真的降临时,会让他感到如此的慌乱?
他再一次点开和顾知秋的对话框,手指悬在输入栏上,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道歉?解释?他可以吗?他这样一个连最简单数据都抓不到的失败者,凭什么再去打扰她的生活?
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麻木地打开电脑,导师的邮件赫然躺在信箱顶端,标题是【紧急会议:关于项目后续安排】。
他闭了闭眼,没有点开。
鬼使神差地,他做了一件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他点开了一个尘封在角落的文件夹,里面静静躺着一个名为 【Wake-Up System cept】的文件。
这就是那个“唤醒程序”。那个晚上,屏幕里的她窝在沙发中,眼角带着笑意,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那你的系统内存可得准备得大一点。我怕我们未来的证据,会多到超出你的处理范围。”
他其实早就在这个文件夹里存放了很多很多的照片,设置已经有个初步的模型。但是因为不够满意而搁置。
他翻到一张他和顾知秋在图书馆的旧照。照片里,她正笑眼盈盈地看向他。
就这瞬间,一种“反正已经一无所有”的破败袭来。带着这种近乎自毁的心情,他开始重新审视那些复杂的设计图与代码框架。
奇怪的是,当他放弃了“完美”的执念,剥离了“做到最好”的负担后,那些曾经困扰他许久的技术障碍,竟然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清晰脉络,他想要重新完成这个系统。
—
顾知秋抱着一摞书,走进教室。教授在讲台上正铿锵有力地分析最新的案例。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笔尖在笔记本上快速移动。
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一下。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她犹豫了几秒,还是趁教授转身写板书的间隙,飞快地拿出来看了一眼。
不是时越。是总编剧的回复:【小顾,我希望你明白,我们是在做产品,不是艺术品。如果你的思路无法与市场接轨,我们可能需要重新评估你的参与度。】
她盯着那行字,重新评估参与度?是不是意味着她可能失去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下课铃声响起,她随着人流走出教室,却觉得自己像个孤岛。她找了一个无人的走廊角落,拨通了徐嘉瑜的电话。
“只只?”
顾知秋张了张嘴,想诉说自己的委屈和压力,想问她该怎么办。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疲惫至极的:“嘉瑜,我没事。就是有点想你了。”
“我听说你们制片方的意见了……”徐嘉瑜的声音带着担忧,最终只是轻声说,“实在不行的话……”
“不。”顾知秋的打断了徐佳瑜未说出口的话,“我还是想要试试,按照我自己的方式。至少是争取一下。”
挂掉电话,她看着窗外的天空,今天的天气灰蒙蒙的。
她拿出笔记本,就站在走廊里,开始重新构思。她不再去想市场,不再去想制片人的脸色,只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她是女主角,在明知爱人身处困境却无法靠近时,她会怎么做?
她合上笔记本,答案只有一个:用尽全力,活得更好,同时,为他留一盏灯。至于这是软弱还是勇敢,她已无需向任何人证明。
—
波士顿的深夜,时越的电脑屏幕上,一个简单粗糙但能够稳定运行的程序,在他不眠不休的十几个小时里,已经成型了。
里面添加的内容帮助他回忆了一遍他和顾知秋之间的点点滴滴。而和她的对话框里,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她问他“你最近还好吗?”
他好想告诉她,他不好,一点都不好!也想要告诉她,他刚刚完成了一个她可能忘记的承诺!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动暗了下去。
最终没有回复任何一个字,只是将那个刚编译好的【唤醒系统】,打包成一个加密文件,默默地存储在了云端的文件夹里。
—
顾知秋在图书馆的灯下,终于写完了剧本修改稿的最后一页。
在新的版本里,女主角没有放弃,也没有接受别人。她选择了更艰难的路:她努力经营自己的生活,将思念化作前行的动力,同时,在她和男主共同拥有的秘密基地里,每天留下一句话。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还在,我很好,我等你回来。你可以慢慢来,但请你一定一定要回来。】
她将文稿发送给制片人,【李老师,我理解市场的需求。附件是我根据新思路重写的第一幕,女主角在谈判桌上为公司拿下关键项目后,在只有她一个人的庆功宴上,对着窗外说“你看到了吗?我快追上你了”。这种王者般的等待,本身就是最大的“爽感”吧。】
点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解脱。原来教科书上那些关于“成长”的大道理,说到底,也不过就是父亲那句“把自己的本事练好”。所以,与其抱着“等他回来”的期待,不如练就“无论他在不在,我都能过得很好的心态”。
她收拾好书本,走出图书馆。京市的夜风仍然带着寒意,她拢了拢衣领,抬头望向漆黑的天幕。一颗星星也看不见。
她拿出手机,点开置顶的头像,平静敲下了一行字:
【时越,我这边的这场仗,已经暂时平息了。希望你也能坚持,我们都尽力就好。】
她按下发送,将手机塞进外套口袋里。然后挺直脊背,朝着灯火通明的宿舍区走去。
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头发,却没能让她放缓脚步。
而在大洋彼岸,那部屏幕朝下放在桌上的手机,微弱地震动了一下,又归于沉寂——
作者有话说:今天也是为时越捉急的一天!!!
第68章 孤独 孤岛 爱与不爱都需要勇气……
凌晨四点, 实验室像一个遗忘在世界角落的孤岛。空气里弥漫若有若无的咖啡气息。
时越在会议室的长沙发上惊醒,颈椎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发出“吱嘎”声。在梦里,妈妈转身走入迷雾时那个平静又失望的眼神,醒来后他的心脏还在狂跳个不停。
他抓过桌上的保温杯, 灌下一大口冰水, 试图压下心头那阵几乎要溢出胸口的恐慌。
他坐回电脑前,屏幕幽幽地亮着。数据曲线依旧顽固地在中段塌陷, 但塌陷前的峰值, 却是比昨天同一时段向上爬升了0.3%。一个小到让人很容易忽视的数字。调出日志, 他反复对比参数,发现每次数据异常前,都伴随着楼下那台新安装的仪器的校准周期,看来外部干扰源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手机屏幕在这时突然亮起,是一封新邮件提示。他点开一看,竟是David Shor教授的学术助理。Shor教授, 是时越这个专业当今真正的奠基人之一,也是他书架上那几本被翻到书脊开裂的书籍的作者。
邮件内容比他想象的更为直接。是一封预录取邀请, 言辞诚恳地表示, Shor教授本人仔细阅读了他发表的那篇论文, 对他的洞察力非常欣赏。邮件明确指出,教授所在EPFL的研究组,正计划开拓的研究新方向中, 有一个与他文中构想高度契合, 因此诚挚地邀请他, 在MIT的交换项目结束后,可以优先申请教授名下的博士岗位。
这封邮件,像是冲破乌云的阳光, 为他照亮了一条清晰的学术坦途。
然而,时越却没有感受到预期中的狂喜。可能是这光芒太盛,反而照得他内心的惶惑无所遁形。他像一个在黑暗中待得已久的人,面对光源的第一反应不是靠近,只是本能地退缩。
—
早晨八点半,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助教Lindy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深灰色高领毛衣,金色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随性的发髻,身上带着室外清冽的空气。
“数据跑得怎么样了?”她自然地走到时越身边,俯身看向屏幕,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落耳侧。“峰值有爬升,”她用手指虚点着屏幕上那个0.3%的区域,琥珀色的眼睛亮起光芒,“那这个方向肯定是对的。”
时越早已经从Shor教授助理的邮件中回过神来,指着日志上他刚刚标注出的时间点:“我怀疑问题出在外部。看这里,异常和楼下PET-CT的校准周期完全同步。”
“外部干扰?”Lindy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和他一起仔细检查那些交错的数据轨迹。她身上有淡淡的、清冽的柑橘调香味,若有若无地飘过来。时越有一瞬间的晃神,这味道让他想起顾知秋常用的那款护手霜。
“对了,”Lindy抬起头,语气随意地提到,“周五晚上,‘entropy’酒吧有个小型的学术交流会,来的大多是附近的研究员。氛围很轻松的,就是聊聊各自的项目,换换脑子。你要不要一起来?”
他下意识就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瞥了一眼手机,想到那封来自Shor教授的邮件,又想到顾知秋那条至今未回的消息。或许,他真的需要走出去。
“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谢谢。”
Lindy似乎有些意外他能答应,随即笑了笑:“好啊!那周五晚上见。”
她离开后,实验室里重归寂静。时越点开另一封还没敢点开的邮件,来自母亲生前的主治医生,陈叔叔。
附件里的PDF报告,更像是一份充满遗憾的笔记。陈医生用精准而克制的语言,分析了时越母亲在长达一年多的植物人状态中,那些混杂在背景噪音里的异常生理信号波动。报告指出,这些信号虽然微弱,但是非常持续,它们表现模式和经典医学模型的预测并不相符。
陈医生在邮件的结尾处写道:【时越,我越发相信,这些信号并非随机噪音,背后可能有着更深刻的物理原理。这已是我能力的极限,却或许是你真正征程的起点。最近偶然看到一篇论文,其内容和方向令人惊叹,似乎为解读此类信号提供了全新的可能。第一作者,似乎在瑞士。】
又是瑞士。这个国家,带着学术殿堂的召唤和探寻母亲往事的双重引力,扑面而来,让他不得不面对。
他关掉邮件,想要透口气。
鬼使神差地,他再次点开了那个存储在云端的【唤醒系统】原型。
他下意识点击了语音输入按钮。红色的录音标志开始闪烁。他顿时紧张到喉咙发紧,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可一想到顾知秋,仿佛长出了勇气。
“只只,”他的情绪逐渐稳定,“EPFL的研究方向,是我一直想要弄清楚的妈妈的数据……可是,如果我去的话,该怎么跟你开口?”
—
京市的午后,阳光透过“小满”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窗,在木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顾知秋坐坐常坐的角落位置,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亮着,显示着刚刚与制片方线上讨论后最终确认的剧本合同电子版。她移动鼠标,点击了“确认签署”。
一场关于创作理念的漫长拉锯战,终于以她保留核心设定而告终。
她合上电脑,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拿出手机,几乎是本能地点开了那个置顶的聊天窗口。
很多话,打出来,又删掉。反复修改后,她只发出了一句:【剧本定稿了。】手指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条:【下面我要专心准备考试啦,波士顿已经暖和了吧?】发完便收拾东西回了宿舍。
到宿舍时,王悦正对着镜子试新买的口红,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沉浸于欣赏自己的美貌中。“回来啦?剧本搞定了?”
“嗯,定了。”
“哇!恭喜啊顾大编剧!那要不要晚上庆祝一下?”
顾知秋勉强笑了笑,摇了摇头:“今天算了,想歇歇。”
话音刚落,手机就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立刻掏了出来。
然而屏幕亮起,是制片人的消息:“结尾处还是需要再加一个小反转,增加话题度!”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一股深深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但最终,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复道:“好的,我调整一下。”
—
周五傍晚的大洋彼岸,波士顿的夜幕刚刚降临。时越按照约定来到“entropy”酒吧。Lindy正在不远处和几个研究员热络地交谈,偶尔会朝他的方向看一眼,递过一个“还好吗”的眼神。
时越勉强牵动嘴角回应。这种场合让他感到一种深刻的疏离。他晃着杯中融化的冰块,觉得这里的暖气开得太大,闷得他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地摸出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他和顾知秋的对话框,依旧停留在她几天前发来的那两条消息上。
他能想象到她打下这些字时,神情应该是放松的,可能还有一丝小小的傲娇。他知道她为这个剧本投入了很多心力,他为她感到骄傲和自豪。
而他呢?
他有什么资格,去回应她那句看似平常的【定稿了】?他甚至不敢说“恭喜”。他怕自己一旦开口,所有强撑的平静都会瞬间崩溃。
他盯着那两条消息。酒吧里的欢声笑语,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将杯中冰凉的苏打水一口饮尽后,他拇指动了动,没有回复任何一个字,只是按下了锁屏键。这份他自以为是的“保护”,不久后他才明白,其实更多只是一种懦弱的逃亡。
—
京市,时间刚是早上8点。
顾知秋从一场混乱的短梦中惊醒,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梦里,时越独自一人走在无边无际的暴风雪中,身影越来越小,任她如何呼喊,他都没有回头。
她猛地坐起身,心脏毫无预兆地疯狂跳着。今天周末,大家都还没起床,宿舍的窗帘还严严实实地拉着。黑暗中,她摸处枕头旁边的手机,按亮屏幕,没有来自他的任何新消息。
一种尖锐的痛感,突然扎向她,好像她正在失去他。不是因为感情的消逝,而是他正被某种难以抗拒的力量,拖拽进了某个不见底的深渊。
顾知秋不想再这样等下去了。
她先是打开了Kevin的头像,最近他大概是忙于考试,社媒发动态的频率明显低于前阵子。而他口中的时越最近一切正常,依然话很少不合群。
她还是觉得不太安稳,总觉得一定要做点什么。最后泄气地下床坐回电脑前,漫无目的地滑动着鼠标。交完手头的项目,她只要考完期末考其实就有时间的。可想到时越对自己的抗拒,波士顿还有去的必要吗?是不是远距离的文字关心更能让他的压力小一些?
她点开邮箱,这个动作在过去几个月里已经成习惯。时越申请和签证的资料都同时发了一份给她备份,还有他刚到MIT时候的课程表。他申请交换时候的履历表,她已经看了无数次,对他取得的成绩了然于心。
此刻,她只是一遍遍地把之前的邮件打开又关闭安。仿佛这样,就能让她无处安放的心变得平静些。
她滑动鼠标的手太快,一个误触。打开了下面的“垃圾邮件”的文件夹。
页面随着鼠标跳转。在一堆花花绿绿的促销广告中,看到一封被系统自动屏蔽的邮件,邮件主题攫住了她的目光:主题【For zhizhi-Opehere is a necessary】。
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邮箱,时间是两个多月前。
她立刻点开邮件,里面只有一行简短的几行文字和一个加密的云盘链接:
【这是原型。密码是我们在青岛看日出的那一天。
希望你看到,又不希望你看到。
只是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什么万一?
她的手指带着一丝颤抖,复制了那个链接,在浏览器中打开——
作者有话说:突然觉得这首歌很适合时越此刻的心情:
很想给你写封信 告诉你这里的天气
昨夜的那一场大雨 还有我的心情
很想給你写封信 却只是想想而已
我已经不能肯定 你是不是还会关心
爱与不爱都需要勇气 于是我选择了逃避
或許你不相信 我很满意这样的结局
或許你不相信 我没有一丝的埋怨和委屈
虽然你是我的最初
虽然你是我的最终 虽然你是我的唯一
第69章 唤醒 程序 你是我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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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绚丽的动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度简洁的界面。背景是深邃的宇宙星空图,页面缓慢加载中,正中央只有一个小小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玄月图标, 像一枚孤独的印章, 漂泊在宇宙里。
图标下方,是一个等待输入的密码框。
她深吸一口气, 在密码栏里, 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 敲下了记忆里那个带着咸湿海风的日期。
回车。
页面无声地跳转,仿佛未知世界的一扇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
顶部的标题栏,写着【My stant】,旁边是她的照片,那是高三时, 时越在图书馆偷偷拍下她的那张。顾知秋的心突然变得紧张了起来。
页面主题是一条时间轴,在星空背景的页面上, 看起来像一条蜿蜒的银河。时间轴的起点, 是从高三开始——2010年12月, 不急不缓地向右延伸。
也许是为了将这几年的光阴,都容纳在这方寸屏幕之间,它反复勾勒出一道又一道柔和的“S”形曲线, 仿佛在广阔的山谷中迂回前行的河流, 留下层层叠叠、既独立又互相连接的轨迹。
时间轴之上, 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各种小小的图标,有的是相机的形状,有的是文档的符号, 还有的是声波的标记。每一个图标下方,都精准地标注着日期。
顾知秋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涌向了指尖。她移动鼠标,随意点开了靠近左侧的照片图片,时间
日期:2011年6月8日。
这个时间,像是一把钥匙,为她打开了时间的闸门。那是她高考最后一门结束,当时的时越在校门口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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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是记忆中她考点的校门,耀眼的夕阳模糊了拥挤的人群。而照片中的自己,刚走出考场。当时的她穿着校服,额前汗湿的碎发贴在两颊,脸上带着考后的疲惫和一丝茫然,目光正穿过人群望向前方,望向镜头的方向。
照片下有一行小小的备注:【她说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我觉得这一刻的她,走向我的时候,好像一束光。】
这张照片,她从未见过。她甚至不记得当时自己说过什么话。
继续移动鼠标,点开旁边日期的图标:2011年7月16日。是谢师宴上他们俩和江一鸣的那张三人合照。备注里写着:【和她的第一张合照。今晚月色很美。她说“好”!】
再向右,图标变得密集起来.
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节点,一个接一个地往下翻,心跳越来越快。有的只有照片或者一句话,有的是照片带着注解。
有大一军训后,她晒黑了几度,对这尽头做鬼脸的丑样子;有她在图书馆为了小组作业,眉头紧皱的侧脸;有那年寒假,他们一起在时越家吃火锅,她帮忙布置餐桌时的笑脸;有那次看完电影后,他们去帮徐嘉瑜救场,拍了那组“情侣写真”,照片上他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样子;还有她在法学院文化节上,话剧表演前,她拿着话筒在舞台上的照片……
【2011年11月10日,送她回宿舍的路上。第一次牵手。她的手很凉,也很软。有点紧张。】
【2011年11月25日,第一次抱了她,她好轻。希望时间能一直停在这里。】
日期:2012年7月。暑假,青岛。下面放着四张照片。
第一张,是他们一起在礁石滩上,图片里是放在两只靠在一起啤酒瓶。备注:【第一次一起看海。她说啤酒比想象中好喝。】
第二张,是徐嘉瑜抓拍的她和时越并肩而立,背后是辽阔无垠的大海,两人脸上表情很一致,时越鲜少面露如此轻松的状态。【她好可爱!想要时间在这一刻永恒。】
第三张,是几个人在小院里烧烤,举着啤酒罐笑闹的抓拍,她的脸颊被炭火映得有些红,手里拿着他串的玉米串儿。他标注:【她好像很喜欢那个味道的啤酒。】
第四张,就是他们看日出的那个清晨,照片里的她正举着手机拍日出时,逆光下的侧脸。标注:【我的日出。】
【2012年12月2日,她写的那部作品拿了奖。希望她一直写下去,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
一帧帧、一幅幅的照片,一条条或长或短却饱含感情的文字,记录着他们这几年来的一桩桩、一件件共同的经历,很多很多个平凡琐碎、甚至连她已经遗忘的瞬间。
而他,却像一个最忠诚、却也最沉默的记录者,将这些记忆小心翼翼地珍藏在这里,甚至不敢让她知道。
顾知秋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在她暗自埋怨他“变了”的日子里,他正用这样一种沉默而笨拙的方式,试图将他们的世界,在虚拟时间中永恒封存。
时间轴进入2013年秋天,他去美国之后,更多的是文字记录。而最近三个月,多了很多语音。
起初,那些文字的内容还很轻松,记录着他对她的不舍,记录着初到波士顿的新奇和文化冲击,吐槽着永远只有沙拉和三明治的美式“健康餐”,偶尔抱怨着室友Kevin震耳欲聋的派对音乐。字里行间,还带着少年人初入新世界的那种隐藏不住的新奇和跃跃欲试。
但大约是从十月底开始,字里行间的疲惫和挣扎,开始像滴入宣纸上的墨汁那样,无法掩饰地渗透出来。
【2013年10月28日,实验数据又错了。和预想的模型完全不符。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有点想念P大老食堂的糖醋排骨了。】
【2013年11月1日,今天和只只一起看了《初恋50次》,她问我,如果她失忆了我会怎么做?我说我要建造一个专属于我们的“唤醒系统”。她好像很开心,我也跟她一起开心。】
【2013年12月15日,今天在咖啡馆坐了一下午,什么也没做。蛋糕太甜了,没有和你一起去的“小满”的好吃。下次……不知道还有没有跟你一起去的下次了。】这条是语音是语音,耳机里,他的声音很低,语气里,充满了挥之不去的疲惫和茫然,顾知秋的心跟着揪着。
【2013年12月24日,平安夜。外面很热闹,教堂的钟声响了。只只,对不起,我好想你,却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语音背景里仿佛隐约听到教堂的钟声和音乐声,顾知秋只听到他声音里的纠结和不舍。
【2014年1月5日,今天我跟她说“别管我”,她一定很难过吧。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害怕让她看到我现在这个连自己都厌恶的样子!我知道自己变成了那个“问题”,可我不想要拖着她一起坠落。只只,对不起。】
【2014年1月28日,导师说我需要调整状态,否则考虑更换操作人。换了吧,一了百了!】
顾知秋此刻的手指已经冰凉得像一块冰,屏幕上的字迹开始模糊。她不敢再看,却又无法停止。手里的鼠标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向下滑动。
她看到了那些她主动发去关心、却只得到“还好”、“没事”这样寥寥数字回复的日子里,他在这里写下的、不曾被自己知道的长篇独白。
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察觉,为什么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自己却只感受到了被忽略的委屈!
【2014年2月14日,情人节。今天实验室信号不好。今天下雪了,我拍了好多张雪景的照片,却只敢发一张给她。我真的……是个懦夫。】
【2014年3月1日,收到了你寄来的包裹。毛衣很暖和,上面是不是撒了你最爱的香水,像你身上的味道。谢谢。但是我却不敢回复你的消息……我怕一开口,就再也装不下去了。只只,我好像,快撑不住了。】
【2014年4月25日: 只只,我收到了洛桑Shor教授的邮件。我跟你说过他的,你还记得吗?可是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回复。可是他们准备这个方向可能可以解开当年妈妈报告中的那些身体数据。我必须去吗?可是……如果我去了,我们要怎么办?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开口。我们还能回得去吗?】
顾知秋觉得此刻,自己的的心脏像是被利刀刺破,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尖锐的疼痛。全身血液在血管里疯狂翻涌,手也跟着颤抖。她深吸一口气,继续点下“播放”键。
耳机里,先是传来长久的沉默。然后,是他极其疲惫、带着沙哑的声音:
“只只,实验结果还是不对,” 他呼吸声很重,“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但每次想到你,就觉得,还能再试一次。”
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键盘上。
她快速地拖动进度条,点开另一条。这条的环境音很嘈杂,有模糊的音乐和人声。
“只只,我在派对上。”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疏离和不适,“这里很吵。如果你在,我们大概会找个借口溜走,去河边散步或者一起回家,比待在这里好一万倍。”
最后一条,也是最近的一条。耳机里,在一片静默的背景音里,是一声声压抑又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呼吸声。那呼吸声,一声,又一声,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缓慢又残忍地在她的心上来回拉扯。
她瞬间僵住,凉意从她的脖颈沿着脊背,一路延伸到脚心,身体刹那间变得冰冷——
作者有话说:My stant (我的常数)“常数”是宇宙中最基本、最不可动摇的规则。时狗狗用他最熟悉的语言,表白只只在他生命中永恒不变的位置。
第70章 理智 煎熬 黎明破晓前
世界静止了。
顾知秋身体一动不动, 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耳机里,那声“只只”仿佛还在不停循环,撞击着她的耳膜,直达心脏。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 周遭的一切声音和画面都褪去了颜色和意义, 只剩下耳机里那句循环的呓语。她的心像被无数细密的针扎透,一时间不知道该作如何反应。但紧随其后的, 是一股快要冲破理智的愤怒!
气他!气他怎么能如此不爱惜自己, 独自一人在遥远的异国他乡, 把自己逼到这样的绝境!
也气自己!气自己理所当然地以为跟Kevin打好了招呼,有江一鸣师兄偶尔的照看,他就不会有事。她甚至偶尔还会沉浸在被冷落的委屈里,却从未拨开他变化背后的那层障眼的迷雾,去看一看那背后早已千疮百孔的真相。
她理所当然的用自以为成人的、成熟的解决问题的手段去处理她和时越的关系,却忘了时越始终是那个将一颗真心捧出来对待自己的赤忱少年。
她扯下耳机, 像是想要摆脱某种噬人的魔咒。她冲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 捧起冰冷的水流一遍遍扑打在脸上。水珠顺着发梢、脸颊滑落, 分不清是冷水还是泪水。再抬起头时, 看向镜子里那个湿漉漉的自己——此刻脸色依旧苍白,但是那双眼睛,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异常明亮, 里面翻涌着心痛, 还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她深吸一口气, 胸口因剧烈的情绪起伏而有些刺痛。她抓起毛巾胡乱擦了把脸,又走回书桌前。
屏幕上,【My stant】的星河依旧静谧流淌, 此刻却像一张无声的控诉状,控诉着他的隐瞒,也控诉着她的迟钝。
她不能再让他一个人了。
她拿出笔记本,拧开笔帽。开始分析目前的状态和自己能做的事情,她很想不管不顾的定下最快飞往波士顿的机票。可现实是横亘在眼前必须跨越的大山,是她不能也不愿扔下的责任。
立刻买机票飞过去?她了解时越。在他如此抗拒且自我封闭的状态下,如果自己抛下一切突然出现,很可能会让他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她,那份沉重的负疚感只会把他推向更深的深渊。
专业课论文、期末考与法考复习近在眼前,书桌上堆积如山的笔记,她也无法视而不见。
理智和情感在激烈搏斗,她闭上眼睛。理智回归一些后,她登录了教务处的官网,确认了最后一门考试的准确日期后,选择了考试结束后当晚飞往波士顿航班上,没再精打细算地比较价格,没有丝毫犹豫,按下了“确认付款”键。
这一次,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挡她。完成这一切,她心里那“气”仿佛化作了更坚定的力量。
【时越,你这个笨蛋。】
【你给我撑住了。】
【等我。我很快就到了】
—
顾知秋虽然心里清楚的知道时越的那句“别管我”,只是他的虚张声势,而推开自己可能是这个笨蛋自以为的给她的最大保护。可自从那次之后,她跟时越的联系还是少了很多,一方面是怕真的打扰他,一方面有点隐隐赌气的意思。
可自从看了“唤醒系统”,知道他一个人在背后默默做了多,而且了解了他的真实想法后,顾知秋不再追问“你还好吗?”,也不再抱怨他的冷淡,更不会纠结他有没有回复。她恢复了斗志,每天每天都在微信上,超高频率地跟他分享自己的生活。
她会拍下清晨图书馆洒满阳光的窗台:【今天运气不错,占到了你以前最喜欢的位置。】
她还拍下食堂里看起来还算可口的糖醋排骨,发给他:【感觉没有老食堂的好吃,但勉强能入口。】
甚至在路上看到一对相互搀扶的老夫妻,她也悄悄拍下他们的背影,轻声说:【时越,我们老了,是不是也会这么幸福呀!】
她想要用这种方式,在他紧闭的心门外,持续又温柔地敲着门,告诉他:我在这里,生活不会坍塌,而我一直在等你。
而接下来备考的日子,她的书桌被割裂成两个世界。左边,是堆积如山的各类讲义和复习资料,书页间是她理性的疆域。右边,笔记本电脑亮着微光,【My stant】的界面缩小成一栏。
她刚结束一个章节的背诵,戴上耳机,点开了时越在波士顿凌晨发来的新留言。时越还不着知道她已经安装了这个软件,以为自己还是单机模式,保持着更新。
耳机里,是他带着一丝疲惫、却难得有些情绪的低语:【只只,实验数据有所好转,找到外部干扰了。】
听完时越的最新更新,她强迫自己专注到复习资料上,摊在眼前需要绝对专注的法律条文:“……第一百八十八条,向法院请求保护民事权利的诉讼时效期间为三年……”
突然,手机在震动模式下嗡嗡作响。是那个熟悉的编辑朋友。顾知秋走到图书馆的楼梯间,接起电话。
“知秋!你总算接电话了!你微信上说不来这次的项目组是认真的吗?”对方的语气很急。
“是认真的,抱歉,我暑假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疯了?这机会你推了?”对方拔高了声音,“知秋,我跟你说句实话,这次是张主编亲自带队,他上次还夸你上次那个剧本的逻辑线抓得特别好!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休假啥时候不能休,机会错过了可就不会再有……”
顾知秋沉默了几秒。若是一个月前,她也许还会为了这个机会纠结。但现在……
“是私事。”她顿了顿,补充道,“人生大事……”
“你……”对方似乎被她这四个字噎住了,“行吧,顾知秋,你千万不要为了男人放弃事业啊……张主编那边我去说吧!”
顾知秋道谢之后,对方在“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中挂断电话。她的心中不是没有波澜,但是她无比确定,现在最要紧的路,只有一条。
又过了一周。顾知秋主动给Kevin发了消息问时越的现状。
这次Kevin回复得很快:【Dude,I dont know what you did.他居然主动走出房间,问我有没有吃的。虽然脸色还是像鬼,但至少像个活鬼了!】
事情似乎一切都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顾知秋的心更加安定下来。而【My stant】里,时越最新一条的文字状态是:【……只只,最近你分享多了很多。其实你的每一张图片和每句话我都会反复看很多遍,就像阳光一样照亮了我的生活。但请原谅我,我不敢回复,害怕你知道我的现状,会让你失望……】
失望?顾知秋心中冷笑,暗骂“你这个笨蛋!”强悍的斗志从心底升起。她必须更稳。
在图书馆的深夜,她伏案疾书。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坚定而迅疾。当她翻过一页笔记,在崭新的页眉上,她一笔一划、清晰而用力地写下两个词:
【Boston】【Win】
这是她接下来的路线图,也是她不可撼动的决心。
—
终于迎来了最后一门考试,她在桌面日历上,在这日期上用红笔精细画出一个小小的飞机图标。
最后一场试交卷后,顾知秋平静回到宿舍,将所有的书本资料整理好后,开始条不紊地收拾行李,把最近一段时间准备的、带去美国的东西,一件件放到行李箱。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人被人无法打扰的条理,仿佛所有的感性都已消耗殆尽,此刻只剩下绝对的理性。
“砰——”宿舍门被推开开,室友王悦兴奋地冲了进来。
“解放啦!终于要恢复自由了!”王悦把包往桌上一扔,随即看到了正在收拾行李的顾知秋,愣了一下,拍了拍她的背:“哇!知秋!你咋这么早就收拾行李准备回家啊?”
王悦一脸八卦地凑过来:“你可算活过来了!考试周你确实是图书馆的幽灵附体!你看看你,脸都小了一圈!”
“晚上一起去吃火锅吧?东门那家店,你的最爱。”
“不啦,”她看向王悦,脸上露出了多日以来第一个卸下重负的笑容,“悦悦,火锅你们去吧,等我回来再请你们吃。”
“我得去赶飞机。”顾知秋拿上登机穿的外套,背起那个沉甸甸的书包。
“你这啥情况?”王悦更奇怪了,“回家这么急啊?”
“不是回家。”顾知秋拉起行李箱,“我要去找时越啦。”
王悦张大嘴巴,足足愣了几秒。“卧——槽?!”一声尖叫在宿舍里爆发,“原来我嗑的CP没有BE啊!这学期都没怎么你听提起他,我们都不敢问你到底怎么了。”
王悦的表情从震惊迅速切换到一种欢喜。然后忽然坏笑起来,上下打量着她:“你们这算是大别胜新婚了吧……你这大老远飞过去,那不得,天雷勾地火?”
她继续挤眉弄眼,“好的,我懂了!姐妹的终身□□,那比火锅重要!”
顾知秋:“……”
王悦收起玩笑,重重地抱了她一下。“快去奔赴你的幸福吧!一路平安。”她拍着顾知秋的背,语气有着无比的认真,“我嗑的CP必须是HE!”
顾知秋的眼眶有点热,她也回抱了一下:“好。”
王悦笑着推开她,做了个“快走”的手势。
顾知秋笑了,拉起行李箱,转身走出了宿舍。
窗外,阳光正是耀眼。
【时越,我真的来啦!】
【这一次,换我走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