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吧。”潘颖泄了愤,放下车帘,又变回往日里端庄淑良的模样。
相府华丽的马车缓缓启动,穿过繁华的街市,载着潘颖向着皇城驶去。潘颖掀开窗边纱帘一角,视线自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扫而过,嘴角缓缓勾勒出一抹冷冷的笑意。
平民百姓,在她眼里,不过如蝼蚁一般,更何况一个罪臣之女。
后位也好,圣上也好,总有一天都将为她所有。
*
皇城外,李焱勒住身下战马,微微垂头望着怀中之人。灿烂的晨光洒在宋曦脸上,仿佛给她度上一层浅浅的金光。
“阿曦,你先随宫女们回无极宫好好歇息。”李焱的声音温和而轻柔,仿佛与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主帅、朝堂上一言九鼎的君王截然不同,“我需先往兵营安顿将士,处理了军务国务再来看你。”
宋曦微微颔首,借力下马,不知为何,望着不远处的宫城红墙,心底隐隐掠过一阵不好的预感,可是最后她还是点点头,扬着脸看向李焱,小声道:“好,你要早点回来。”
“一定。”李焱眸光微闪,伸手想抚摸她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引着她上了马车,吩咐映画道:“照顾好陆姑娘。”
映画毕恭毕敬地应下了,车门缓缓转动,进入宫门。
可就在宫门阖上、完全隔绝李焱视线时,周遭响起一声尖利高亢的叫喊声:
“给我把她们统统拿下!”——
作者有话说:探店博主潘大小姐分享了一条避雷帖[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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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母子
暮色笼罩,星月寥落。
李焱快步踏入寿康宫,衣袍下摆甚至还沾染着宫道上湿冷的夜露。他刚把金武卫精锐送回军营,又召集京中大将复盘此次西境平乱大战,刚回宫中便听说宋曦及其随行侍女一入宫就被潘太后的人带去了寿康宫,大惊之下,连一身金铠都没来得及换,急奔寿康宫而来。
彼时,潘太后正跪在寿康宫佛堂软榻上诵经,听闻宫女通传,手中佛珠一顿,紧锁的眉心顿时舒展开来,扶着宫女的手缓缓起身相迎,层层叠叠的刺金锦锻衣料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
“母后。孩儿给母后请安。”李焱大步跨进佛堂,双手抱拳,正准备拱手行礼,便被潘太后伸手扶住。
“焱儿!”潘太后双手紧握他的小臂,睁大眼睛上下打量,平日里精光闪动的眼眸此刻泪光朦朦,仿佛装满了掩不住的关切忧急之色。
“总算回来了,阿弥陀佛……”太后一边念着佛号,一边扶着李焱的肩膀细细查看他的身体,过了好半晌,伸手轻轻抚过他略显瘦削的脸颊,蹙眉道:“……瘦了许多,西境雪域终日皆是风霜雨雪,乱民贼匪又凶残狠戾,焱儿可有受伤?”
“孩儿一切都好。”李焱扶着潘太后坐下,温声道:“让母后挂怀,是孩儿不孝。”
“儿女出门在外,做父母的哪有不挂心的。”潘太后细细端详他的脸色,又伸手抚了抚他的肩甲,确认他一切都好后才长舒一口气,嗓音微哑拍着他的手背,低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些日子,哀家总食不下咽、睡不安稳,生怕皇帝在外头有什么闪失。”
李焱心头微热,声音不禁柔和了几分,道:“母后放心,孩儿身为一国之君,自有上天庇佑。”
潘太后点点头,抬手替他理了理衣襟,急忙吩咐宫人备膳,却被李焱抬手拦下。
“母后,孩儿此来还有一事。”李焱正色肃容,直勾勾望着潘太后,一字一顿问:“朕听宫人们说,陆姑娘被母后请到了寿康宫,朕既然来了,顺便接她回去,未免叨扰母后。”
潘太后闻言,眸光顿时一冷,脸上慈爱温柔之色犹如云烟般倏然而散。她倚着乌檀雕凤椅,双指曲起,骨节一下一下敲击扶手,眼底犹如霜雪凝冰。
“陆姑娘?”潘太后淡笑一声,挥了挥保养得宜的手,示意宫女奉茶:“皇帝说的是哪位陆姑娘?”
李焱脸色一沉,目光也冷了下来。
潘太后一向嘱意他立自家内侄女潘颖为后,可今日回朝,他偏偏当着全盛京城百姓的面宣迎娶宋曦为妻,母后想必对此事颇为不满,故趁他与宋曦分别之际带走宋曦。李焱心中懊恼,料想太后必定不会如此轻易交出宋曦,便直截了当道:“陆月歌。”
“陆月歌?”潘太后唇角微勾,露出一抹冷冷的笑意,却不答李焱之问,反而侧首看他,反问道:“哀家今日听了个笑话,正想说给皇帝听。据说今日回京时,金武卫大军接受百姓朝拜,皇帝当着盛京城百姓的面说要迎娶一位名为陆月歌的女子为妻……”
李焱眉头深锁,五指不由自主紧紧攥起,指节因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不禁出言打断:“那并非玩笑。朕已决定迎娶陆月歌为妻、册为皇后,与朕夫妻一体,共享大越河山。”
“胡闹!”太后再也忍不住,精致端庄的假面寸寸碎裂,脸上浮起一片怒容,她猛地拂袖而起,宫女刚端上的茶盏被她的华丽的袖摆拂下,坠落在地,上好的青瓷碎做无数片,馥郁的茶香混杂着佛堂里沉郁的沉香,味道格外刺鼻。
“皇帝莫不是被什么妖魔邪祟迷了心智,怎会作出如此荒唐之事?”
李焱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娶所爱之人为妻,天经地义,有何不妥?”
潘太后怒不可遏,却仍闭了闭眼,强压心中怒火,厉声道:“皇帝,哀家劝你早日断了这个念想!即便是平民百姓,嫁娶之事也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你身为大越皇帝、一国之君,立后乃关乎国本之事,哀家绝不会可能由着你任性乱来!”
“正因为朕是一国之君,才不需任何人置喙朕的婚事!”李焱微微眯眼,每个字音都像从齿缝间逼出来的一样:“朕已成年,并依照崔相的意思平定西境之乱,马上就能收回摄政之权,这世上再无人可以左右朕的任何决定!”
佛堂里一时安静如死,烛火摇曳间,二人的影子被拉得极长,潘太后朝他走进一步,通身织金绣凤的衣袍在烛火下闪动着冷冷幽光。
“皇帝竟这般笃定能够收回摄政之权?”太后虚着眼睛,语带讥讽道,“皇帝觉得,以崔相的为人,在得知你要娶何人为妻后还能把摄政之权交还给你吗。”
李焱笃定道:“崔相刚正不阿,虽为世家门阀之首,目中却无门第之见,朕先前已探崔相口风,他——”
“哀家说的,并非门第之差!”潘太后冷冷打断他:“哀家请问皇帝,你口口声声称陆月歌是你的心爱之人,可她的真实身份你又知道多少?”
李焱心脏莫名一沉,神情戒备道:“母后此话何意?”
“既然皇帝不明白,那哀家索性说得明白些。”太后回头看着他,一字字道:“皇帝既说要娶陆月歌,可这世上哪有什么陆月歌,那御兽苑的奴婢,分明是当年犯下谋逆重罪的宋业成之女宋曦!”
此言一出,李焱的瞳孔骤然缩紧,但只过了短短一瞬便又恢复如常,强做镇定道:
“原是此事。母后,此事朕早已知晓,宋业成是宋业成,宋曦是宋曦,朕不在乎她从前是什么身份。”
“皇帝不在乎,哀家在乎,满朝文武在乎!”太后勃然大怒,一拍桌案,厉声斥道:“她是先帝亲自裁定罪行的罪臣之女!皇帝既然知晓,就更该明白罪臣之女不得入宫,否则即为大逆不道!先帝若在天有灵,一定——”
“朕从不相信什么在天之灵。”李焱面容冷肃,沉声道,“朕只信自己。还请母后交出宋曦,否则朕让金武卫进来寻人,没得惊扰了母后。”
“你!你竟敢对哀家如此无礼——”潘太后脸色骤变,嘴唇轻轻颤抖几下,却是冷笑着转了话锋。
“皇帝想查便查吧。”她缓缓坐下,声音悠然自得得可怕,“皇帝以为,哀家会让那个罪臣之女再有机会迷惑圣上?哀家实话告诉你,她一被带到寿康宫,就被哀家下令处死了。”
李焱呼吸一窒。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忽然静止。他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寸寸冻结的声音,潘太后的每一个字音,像一把淬了冰的钝刀缓缓刺入胸膛,将他的心脏片片剐下,再寸寸碾碎。
“你说什么?”他轻得几乎听不见得声音里带着挥之不去的惊恐和颤栗。
太后一击掌,冷冷道:“拿上来!”
一名宫女捧着乌金木雕花托盘推门进来,盘子上覆盖着一张丝帕,白得刺眼的丝帕上赫然可见鲜红血迹。
“皇帝自己看吧。”潘太后捂着口鼻退后,宫女掀开丝帕一角,露出一缕剪下的青丝,隐隐可闻熟悉的甜香。
是宋曦的头发。
李焱一阵目眩,又见那盘子里还有一物,定睛一看是一条红绳,中间串着颗指甲盖大小、莹莹发亮的小玉珠,正是他在凤凰山分别时亲手雕刻送给宋曦的果子玉珠……
“这、这是……”李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响起巨大的轰鸣声,眼前一阵晕眩,良久回过头,眼圈泛红,紧盯着潘太后一字字:“她人呢?”
“她死了,哀家亲眼看着她断的气。”潘太后面不改色,冷冷道,“哀家还给她留了具全尸,也算给她体面,尸体就丢在宫外乱葬岗。哀家乏了,皇帝若有空,自己去寻吧。”
然而李焱根本无力再听她说了什么,只颤抖着手把那托盘一推,只听“铮——”地一声响!
长剑出鞘的锐响划破凝滞的空气,李焱陡然拔剑,反手将锋利的剑刃横抵在自己脖颈上,冰凉的锋刃紧贴脖颈间跳动的血管。
“母后。”他声音平静得可怕,言语中隐隐竟似有笑意:“我不相信您杀了阿曦。求您,把她还给我。”
潘太后震怒,目光落在他执剑之手上,声音微颤:“皇帝这是在威胁哀家?”
“母后对孩儿有生养之恩,孩儿怎敢无礼,只是……”李焱惨然一笑,一字一句道:“宋曦不能死。母后不是一直想知道那次顾氏作乱,孩儿是如何逃出生天的吗?我现在可以告诉母后,是宋曦,我在凤凰山为她所救,得她衣不解带,日夜照拂……从那以后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像是捡来的一样。宋曦不是御兽苑的奴婢、不是崔太后的棋子,她对我有救命之恩……”
“那又如何?”潘太后不屑道:“你若想报恩,有的是办法,可以封赏、可以恩赐,可以——”
“我不是想要报恩,也并非她迷惑我的心智。”李焱打断她,红着眼睛道:“她一直想离开皇宫、离开我……是我,不顾她的意愿几次三番用各种强硬的手段将她强行留下……如果她今日死在母后手中,便是因我而死,她不在了,我又有何理由独活?”
李焱说着,手腕一使力,竟有横剑自裁之意!
“焱儿不要!”潘太后脸色骤变,惊呼一声,不管不顾冲上前去,却见李焱原地退后数步,拉开与她的距离。
刺目的鲜血已经顺着剑刃滑下,在他白色的衣襟上洇开,仿佛在寒天雪地里坠下一朵染血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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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威胁
“焱儿不要!”潘太后脸色骤变,惊呼一声,不管不顾冲上前去,却见李焱原地退后数步,拉开与她的距离。
“母后,孩儿只求您最后一次。”李焱的声音低沉而颤抖,手中的长剑在佛堂幽暗的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把阿曦还给我。”
潘太后浑身紧绷,她的视线落在眼前自己一手扶持登上帝位的少年人身上,眼底如布霜雪。
“哀家说过了,宋家余孽已经被哀家处死。”潘太后一字一顿道,每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扎进李焱的心脏,“你身为一国之君,为了个罪奴要死要活,成何体统!”
李焱的瞳孔骤然收缩,握剑的手因过于用力而骨节泛白。他抬头望向自己的母亲,仿佛想要说服自己似的,低声道:“母后,您骗我……若阿曦真的死了,您一早就把尸体抬到我面前,何必这般遮遮掩掩?”
潘太后眼底汇聚着森然寒意,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李焱手腕一用力,往自己脖颈上重重一抵,鲜红血迹自剑锋与皮肉相接处蜿蜒生出,宛若一条细长的血线。
“母后,孩儿说过,阿曦与我已是心意相通、夫妻一体。您怎样对待阿曦,孩儿就怎样对自己。”李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一字一句却掷地有声:“您若真的杀了她,孩儿这就随她而去。”
“混账!”潘太后猛一甩手,宽大的衣袖带翻了案几上造价不菲的青瓷茶盏,“李焱!你被那妖女迷惑了心智!她是什么人?宋家余孽!你若再执迷不悟,苦的是你自己!”
李焱的手稳稳地握着剑,剑刃又深入一分,血珠顺着剑刃滑落,染红了他的衣领:“无论宋家有什么罪过,宋曦都是无辜的。二皇兄谋反那年,她不过十岁出头,她能知道什么?”
“焱儿……”潘太后的手开始颤抖,李焱虽养在崔太后膝下,却是她辛苦怀胎十月而生、是她身上掉下的肉,亲自率军西征都未曾流血受伤,却在她面前横剑在颈,这叫她如何不痛……
“李焱!”潘太后咬牙道:“你不过仗着哀家是你亲娘,料定了哀家不会见你身死而无动于衷才这般肆无忌惮,今日处境若是换了崔氏,你且看她会如何对你!你死了她怕不是求之不得!”
“母后……”李焱心知她说得不错,满腔苦涩和愧疚只能化作一声叹道:“孩儿万死。”
“好!好!好!哀家竟不知自己生了个痴情种子!”潘太后终究爱子心切,败下阵来,颓然倒回凤椅,以手撑着额角,疲惫道:“哀家答应皇上,可以不杀那宋家余孽,但皇上也要答应哀家一个条件。”
李焱窥见希望,眼睛倏然一亮:“母后请讲。”
潘太后冷哼一声,道:“朝中众臣断不会同意把国母之位留给一个谋逆罪臣的余孽。崔丞相虽不存门第之见,但那是建立在宋曦家世清白的前提下,如果让他知道宋曦的真实身份,别说依着你的性子胡来,就是摄政之权他恐怕也不会归还于你。”
“这有何难?”李焱见事情仍有转圜余地,语气急切道:“孩儿虽不知母后究竟从何得知阿曦真实身份,但只要消息不泄露出去,崔相他们必不会知晓,待立后大殿一成,孩儿——”
“哀家也绝不会同意你立罪臣之女为后!”崔太后厉声打断他,眸中闪过一丝算计,“留她性命已是哀家手下留情,哀家要你立潘颖为后,否则哀家这就传令下去,斩杀宋曦!”
“绝无可能!”李焱毫不犹豫道,执剑的手微微颤抖,剑刃在脖颈上割出更深的伤口:“孩儿已在百姓面前立誓,必定是要娶阿曦为妻的,还请母后莫要苦苦相逼。”
潘太后冷冷一笑,忽地拍了拍手,扬声喝令:“拿上来!”
佛堂之门又被推开,一名宫女战战兢兢地捧着一个锦盒走了进来。
李焱看着那锦盒,不好的预感莫名而生,一颗心随之沉到了谷底。
潘太后冷冷道:“打开。”
宫女应声打开锦盒,里面还是一把头发。乌黑润泽,隐约可闻熟悉的甜香——仍是宋曦的墨雪青丝,只不过比方才那一缕粗长一倍有余。
“皇帝既然口口声声说爱慕她,那她身上的物件你定识得。”盘太后伸手,戴着护甲的纤长手指抚上那段被割下的青丝墨发,嗓音幽冷:“这只是开始,哀家再问皇帝一次,若皇帝还是不能给哀家一个满意的答复,那么下一次送来的就不只是头发了。”
竟是要用宋曦的安危逼他就范!
李焱眼前一阵眩晕,心脏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一时间连呼吸都觉得钻心裂骨。
“母后!”李焱颤声一喊,五指陡然松开,手中的配剑“咣当”一声坠地。他随之单膝跪地,嘶声道:“母后……为何苦苦相逼!”
潘太后眸光微闪,似乎有所动容,可最后仍是闭着眼睛,很轻地摇了摇头。
“焱儿……”潘太后莲步轻移,在他面前换换蹲下,伸手抚上他染血的脖颈,眸中含泪,语气柔和得仿佛世上最慈爱的母亲:“焱儿,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你是哀家唯一的儿子,哀家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啊。你是大越国君,你的皇后,必须是能为你提供助力之人。潘家如今的势力如日中天,颖儿又是你舅舅的掌上明珠,你若立她为后,潘家定鼎力扶持你,届时潘李两姓同心同德,再不必忌惮那崔氏一脉,你在朝堂之上也少了掣肘,岂不两全其美?至于那宋曦不过区区罪奴,家中无人可为吾儿助力,你若实在放不下她,待颖儿入宫后你再封她为妃也未尝不可。焱儿,只要你答应这门婚事,哀家向你保证,必不再为难宋曦,如何?。”
李焱缓缓抬头,迎上潘太后温和慈爱的目光,从喉咙里逼出的话音却冷得仿佛能凝结成冰:“所以母后,您掳走宋曦,只是想逼我迎娶潘颖,立她为后?”
潘太后抚着他的脸颊,目光温柔:“不错。”
“只要我答应立潘颖为后,您便不会伤害阿曦、会把她还给我,此话当真?”
潘太后点头:“当真。”
“……”
李焱沉默数息,却是冷冷一笑,猛地拾起手边配剑,旋然起身,不由分说摘下头上发冠弃掷于地,捻起一律散发,横剑在手,狠狠一削!
潘太后被他忽如起来的举动惊到,直到被割断的发丝飘然坠地,才恍然回神,拂袖起身,怒呵一声:“皇上!你这是在干什么!”
李焱倒提长剑,目眦欲裂:“孩儿说过,母后如何对待阿曦,朕就如何对待自己。眼下母后削了阿曦的发,孩儿就削自己的发,下次母后若是取了阿曦的性命,孩儿就在母后面前自裁!”
“荒唐!荒唐!”潘太后怒上眉山,脸上温柔慈爱的假面寸寸碎裂,一时间站立不稳原地踉跄几步直到被身旁的宫女匆匆上前扶起。
“李焱,你当真执迷不悟!”潘太后指着李焱,唇瓣颤抖:“你竟要不顾哀家、不顾整个大越,为了一个罪臣之女要死要活,你这幅模样,还像一个一国之君的样子吗?”
“一国之君?”李焱嗤笑一声:“如果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无法回护、如果连自己的婚事都受制于人,那这个一国之君不做也罢!”
“好好好!”太后道,潘太后怒极,连道三个“好”字,指着李焱痛斥:“你既要寻死觅活,哀家也拦不住你,但你可想过,宋曦是否愿意因你而死?”
李焱呼吸陡然一窒——是了,阿曦她原不想入宫,是他百般纠缠、强逼着她留在自己身边,她原本也不必被母后囚禁、更不会有性命之忧……
“焱儿。”潘太后见他仍是执迷,眸光越发冷厉:“你是哀家的亲生儿子,哀家当然不能由着你去死,大婚之事你若坚持己见,哀家也只好随你。”
潘太后态度骤转,李焱虽明白太后决不会如此轻易妥协,却仍不禁面露喜色,下意识问道:“母后此话当真?”
潘太后冷冷一笑,道:“既然皇帝不愿重新考虑立后之事,哀家只好劝说那姓宋的丫头了。”
“阿曦她已与我心意相通,定不会妥——”
“有一件事,哀家从未告知皇帝。”潘太后又一击掌,宫女再次捧来一个锦盒。
经过前两次,李焱看到新的锦盒,心里一阵发慌,不好的预感顷刻间从足底冲上头顶。
“别紧张,里面没有断胳膊断腿什么的。”潘太后自那宫女手中接过锦盒,打开盒盖,镇定自若道:“哀家还等着皇帝亲下立后诏书,不会动那丫头分毫。”
她一遍说着,一边从那锦盒中取出一叠文书交到李焱手里,慢条斯理道:“哀家听说,宋家除了宋曦还有一位‘无双公子’宋煦,宋家兄妹感情极好。焱儿你说,如果你的阿曦知道她最爱的兄长之死、甚至他们整个宋家的覆灭与哀家、与潘家、甚至与皇帝你都脱不了干系,她还愿做你的皇后吗?”——
作者有话说:阿曦:头发都快被薅秃了,陛下不然你还是答应她吧,谁来为我的秀发发声[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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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私刑
无数孔武有力的太监婆子一窝蜂似的涌上来,宋曦与映画等一行人连叫都来不及叫出声,就被押解犯人般带到了寿康宫。
潘太后这次显然有备而来,派来拿人的队伍里带着几个身手了得的大内禁军,夏竹秋萍虽也会着拳脚功夫,但在他们面前完全不够看,还没来得及回神就已经被人按住穴道动弹不得。
宋曦一路被连拉带拽着进了寿康宫,潘太后身边的老熟人李嬷嬷带着她一人往佛堂去了,映画他们则被绑着送往另一个方向。
寿康宫小佛堂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散着沉郁的檀木香气,李嬷嬷没有停步,驱着她往佛堂角落走去,对着角落墙面指节屈起,轻轻一扣墙面上的某块石砖,只听一声“轰隆”重响,脚下地面竟分裂两端,露出一道盘旋而下的暗道。
“进去!”李嬷嬷在她身后厉声催促,宋曦别无他法,只好拾阶而下,来到一处比寿康宫佛堂还要幽暗无光的地下密室之中。
密室里伸手不见五指,安静得可怕。宋曦站在最后一节石阶上,后背便被人重重一推,完全跌进密室之中,身后随之发出“砰”地一声响,通往佛堂的暗门已经被人合上。
“啪——”油灯被人点燃,昏黄幽暗的灯光照亮眼前方寸之地。
房间里光线昏暗,气氛阴沉,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湿冷潮气。
潘太后端坐在屋子里唯一一张桌案之后,幽暗的烛火在她珠圆玉润的面容上投射下斑驳的光影。李嬷嬷并另外两位中年宫女侍立在侧,除此之外,她的左侧还站着一名端庄秀美的紫衣女子。
宋曦认得那位女子——她是潘太后娘家的内侄女,潘颖。上一次被带来寿康宫时,正是潘颖向潘太后提议给她灌下避子汤。
不好的回忆刹那间翻涌上心,脊背升起阵阵凉意,宋曦忍不住一阵哆嗦。
“眼下圣上并不在这里,收起你那副狐媚模样。”前方传来潘太后冰冷的斥责,宋曦心中心中一凛,慌忙跪地叩首道:“民女叩见太后娘娘。”
“民女?”头顶悠悠响起潘太后不屑的冷笑:“你随陛下出宫一趟,这是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记得了吗?”
宋曦心知自己是崔太后送进宫里的人,潘太后因此素来不喜欢她,这一次想必也是想借她奴婢的身份打压羞辱,故咬着牙,从衣袖里取出自己贴身存放的两卷文书,捧在手中,迫使自己心平气和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民女早已脱去奴籍,重获良籍,如今已是良民了。”
潘太后随手接过她手中文书,双手轻轻展开,只瞟了一眼,便冷笑出声,鹰隼般锐利的双眼越过纸面看向宋曦,一字字道:“这上面的名字是陆月歌。”
“陆月歌”三个字一出,不知是何缘故,宋曦心脏猛一沉,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潘太后她……为何单独强调这个名字……
“陆月歌的脱籍文书在此,与你有什么关系?你的脱籍文书又在哪里?”潘太后随手丢弃那两张文书,蛇一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宋曦,一字一顿道:“宋业成之女,宋曦?”
“……”
宋曦心中“咯噔”一声响,顿时回过味来——怪不得潘太后今日这番举动雷厉风行,原是她真正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正愣神间,双腿腿弯处忽地被人重重一踢,宋曦脚下趔趄向前一扑跪倒在地,膝盖扣在湿冷的石地上,钻心裂骨似的疼。
“大胆奴婢!”李嬷嬷厉声叱道:“谁允你直视太后娘娘凤颜!”
“一个谋逆罪臣之女,连圣上都敢觊觎勾引,眼中又岂会有哀家?”潘太后站起身来,金丝绣凤的绣鞋踏在湿冷的地面上,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太后娘娘,民女不曾——”
潘太后不给她辩解的机会,厉声一斥,嗓音冷得像是淬了冰:
“抬起头来。”
潘太后既对她存有偏见,强辨无用,宋曦脊背绷得笔直,只微微扬首,一言不发。
“数月不见,西境的风霜雨雪里往来一个来回,竟是出落得越发盈盈动人,媚骨天成。”潘太后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宋曦完全仰头看向自己,镶珠嵌玉的护甲自她眼下一掠而过,带来一丝刺骨寒意。
“哀家怎么记得,此处原有一抹血痕?”
“太后姑姑。”潘颖莲步轻移,缓缓上前,停在潘太后身后一步之遥,姿态端庄而柔顺,话音里的恶意却叫人肌骨生寒:“颖儿听说当年奸相宋业成伏诛后,其府中女眷籍没为奴,这宋曦入的正是端国公府,那眼下的血痕想必是国公府为府中罪奴刺下的印记,只不知是何缘由,刺印未成,否则也不会有如今罪臣之女祸乱后宫之局面了。”
“还能有什么缘由?”潘太后冷哼:“端国公府与崔氏沆瀣一气,定是那崔氏有意送这妖女入宫魅惑君上,才令端国公府免刺这罪奴之印,如今竟是连一点痕迹也看不见了,当真稀奇。”
“颖儿倒是听说……”潘颖微微蹙眉,抬起眼帘小心翼翼觑着太后的脸色,故作为难状,欲言又止。
潘太后“哦”了一声,追问道:“听说什么?”
潘颖扭捏半晌,缓缓开口道:“这件事只在金武卫将士当中流传,颖儿也是听哥哥说的,这位陆……宋姑娘,好大的本事,跟着圣上出征西境也就罢了,还闹出许多事端,陛下为博她一笑,亲自涉险登上西境斯古依神山采摘千年雪莲,那雪莲淹没成粉,淬炼精华,可使肌骨重生,想来宋姑娘就是用了那雪莲精。跟着圣上西征的原镇南大将军谢俊正是为了此事而死……”
“不是的。”宋曦急道:“谢将军是——”
“放肆!”潘太后拂袖怒斥一声,宋曦无力的辩解戛然而止。
“当真妖女祸国!”潘太后倏然俯身,紧紧捏着宋曦的下巴,眼底凶光毕现:“吾儿乃大越主君、九五之尊,竟被你这妖女所惑,荒唐之举频出,还因此折损我朝一员大将!若是传了出去,叫大越百姓如何看他!”
“姑姑莫气,担心伤了身子。”潘太后怒极,浑身上下轻轻发颤,潘颖急忙上前搀扶,轻轻拍抚她的后背,迭声劝慰道:“陛下勤政爱民,日日忙于政务,加上到底年轻了些,身边又无人周全,难免露了破绽,一时被美色所惑。依颖儿看,追根究底,这祸根就是宋姑娘这张脸,若是没了这祸根,陛下自会醒悟,迷途知返……”
潘太后眸光一寒,微微颔首:“所言有理。”
说着,只听她一击掌,叫道:“来人,拿火盆来!”
一阵令人牙酸的铁器碰撞声响起,宋曦胃里一阵痉挛,刺骨的寒意顺着脊背涌上脑顶。
一道微亮的天光自暗道入口投射下来,几名五大三粗的宫女抬着一口烧得通红的火盆拾阶而下,炭火在火盆里噼啪做响,炙热的气息一下子扑面而来,连带着暗室里的温度一起升高不少。
“哼,肤白胜雪,眉目如花,当真是昳丽无双,颇有魅骨。”潘太后捏着宋曦的脸左右端详,另一手随之一挥,随之而来的宫女手持铁钳,从炭火盆里夹出一根烧得通红的烙铁,一步一步靠近宋曦。
“颖儿说得对,皇上会为你所惑,不过就是因为这一张脸!哀家今日倒要看看,没了这张妖媚惑主的脸,吾儿会不会回心转意,步入正轨!”
潘太后说完,大手一挥:“来人,用刑!”
宫女听命近前,烧红的烙铁近在咫尺,锋利的前端一片猩红,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宋曦甚至能够闻炭火燃烧时发出的刺鼻焦臭味,耳边回荡着“滋滋”的响声。
潘太后竟要用炭火毁去她的容貌!
五脏六腑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捏紧,宋曦心一沉,不禁阵阵颤栗。
宋家倾覆时,她就已经一无所有,本以为此生再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谁知现实竟比她所想象还要残酷数倍,今天以后,她或许连完整的面容都要失去了……
世上哪有女子不爱惜自己的容貌,那火盆里的铁水,连精钢都能熔炼成水,想必那烧红的烙铁贴上她皮肉肌肤时,恐怕整张脸的皮肉都要被烧焦了吧。
一定很疼的吧……宋曦绝望地想:人烧成那样,别说脸没了,怕是连人也活不了了。
不过死了也好,死了也好过不人不鬼地活着,如果阿昭看见她被烫毁的面容,往后恐怕都要躲着她了……
胡思乱想间,烧红的烙铁越逼越近,宋曦甚至能感受到灼烫的热量逼面而来。
毁容而已……区区毁容而已嘛……
宋曦心中一阵阴冷,蝶羽似的长睫轻颤,双目不由自主闭合。眼看烧红的烙铁即将贴上脸颊之际,宋曦闭眼准备接受来自潘太后的私刑,就在这时,一道脚步声匆匆响起:
“禀告太后娘娘,陛下驾到。已经往佛堂来了,”
“什么!”潘太后脸色骤变,抬手叫停距离宋曦只有短短寸许的烙铁。
“皇儿不是去城东金武卫军营了吗?怎会回来得如此之快?”潘太后整理衣襟,凤袍裙摆翩然翻飞,大步往暗室出口走去。
潘颖见状,正想跟上,却被潘太后抬手拦下:“颖儿留下,看住那丫头,别在皇上眼皮下动她。”
潘颖脸上端正秀雅的笑容一滞,很快便又恢复如常,她朝太后微微一笑,应了声是。
潘太后锐利的视线随之望宋曦所在的方向一扫,略一思忖,命人取来剪刀剪下宋曦耳边一缕墨发,正想离开,却听见潘颖掩嘴惊叫道:“姑姑你看,那是什么?”
潘太后回眸,目光顺着潘颖的声音落在宋曦腕间。
只见宋曦手腕上用红绳串着颗晶莹剔透、足有指甲盖大小的玉珠,被人精工雕刻出了五官和一对蝴蝶似的大耳朵,珠子两侧脸颊位置微微向里凹陷,犹如两圈花纹,口鼻四周的胡须根根分明,仿佛是只似熊非熊、似猫非猫的异兽,只是那珠子,分明是、分明是——
潘太后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宋曦面前,伸手扯下她腕间玉珠,勃然怒道:“此物为何在你手中!”
宋曦自知无法隐瞒,如实答道:“此物乃陛下所赠。”
“此物是我潘家祖传昆仑雪玉,价值连城!”潘太后攥紧玉珠,劈手扇了宋曦一巴掌,怒上眉山,恨声带颤:“焱儿他竟然、竟然将它糟践成这样,还给了你这个贱婢!”
“潘颖!”潘太后深吸一口气,捏紧玉珠,与刚从宋曦头上割下的青丝一并塞入锦盒之中,回头对潘颖道:“给哀家看好她,等哀家回来亲自处置!此女断不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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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自戕
楼上隐约传来金甲配剑相碰时发出的铿然脆响,紧接着寿康宫宫人整齐的行礼声响起,下一刻,伴随着衣料的摩擦声和细碎的脚步声,是李焱低沉微哑的嗓音:
“孩儿给母后请安。”
“焱儿!”潘太后面对李焱时,嗓音温和,语气慈爱,仿佛天下最最慈爱的母亲,与片刻前在佛堂地下幽暗的密室里疾言厉色、面目狰狞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与此同时,烧红的烙铁还在宋曦脚边的火盆里滋滋作响,所有的恐惧、不安和绝望在听见李焱声音响起的刹那爆发,宋曦便忍不住张口叫出声来:“阿昭……”
可惜她虚弱带颤的求救声却难以穿透湿冷的青石墙面传入李焱耳中,剩下的话音被潘颖猝然打断——只见她一挥手,左近的宫女随手捏了团破布,不由分说塞入宋曦口中。
口腔里顿时充满湿冷苦涩的水腥味,耳边是潘颖故意拖长尾音的悠悠话音:
“……怎么,以为陛下来了,你就能出去了?”
潘颖在她面前俯身,精致秀美的面容近在咫尺,指尖涂满鲜红蔻丹的指尖缓缓攀上她的脸颊,却在下一秒陡然用力,掐住她的下巴。
“别做梦了。”潘颖唇角微扬,勾起一个不屑的浅笑:“太后断不会容许罪臣宋氏之女留在陛下身边,知道为什么吗?”
宋曦口不能言,可潘颖的问题不用问她也知晓答案——宋家当年是以教唆二皇子谋逆之罪论处,若当时二皇子事成,如今皇座上的天子就会再是李焱,潘太后不喜欢她也是情理之中。
潘颖见她毫无反应,犹如死了一般,也不觉得无趣,甚至朝她靠得更近了几分,宋曦甚至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带着馥郁而甜腻的玫瑰口脂的香气。
“因为皇后之位,是太后娘娘给潘家人的。”潘颖望着她很轻地笑了,指尖微动,尖而锋利的指甲划过她脖颈间细细的动脉,“早在陛下未登基前,她就许了我后位,你不知道,我、我们潘家,为了这个位置付出了多少……”
宋曦虽受制于人,此刻听见潘颖絮絮叨叨却隐隐想笑——她虽久居山中避世,可入宫一年有余,多少知晓了些朝堂之事。李焱原为先帝第三子,非嫡非长,生母潘氏既无显赫母家,也无先帝宠爱,他能登基称帝,全因他前头的两位皇兄夺嫡互斗,落得个一死一逃的下场。既是如此,在他登基前,潘太后拿哪门子的后位许给潘氏?除非——
想到这里,宋曦脸色神情忽然一滞——除非潘氏及李焱早在两位皇子败亡之前便有了夺嫡之心……
正胡思乱想间,面前忽然一热,宫女手中烧红的烙铁再一次逼近她的脸颊,热浪灼得皮肤阵阵发紧,宋曦额头沁出点点热汗,本能撇开脸避开那灼烫的热浪。
“怎么,怕了?”潘颖从宫女手中接过火钳,一手捏着宋曦的下巴,眉眼带笑,话音里的阴寒恶意却叫人脊背生寒:“好漂亮的一张脸蛋,别说陛下,就是我看了也不免动心啊。可若因着这张脸,你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正说着,潘颖携恨带怒的声音被上方陡然响起的激烈争执声打断。
“胡闹!”潘太后的怒斥声伴随着茶盏坠地砸碎的响声而起,随之而来的还有李焱嘶哑却坚定的说话声:
“……朕已决定迎娶陆月歌为妻,册为皇后,与朕夫妻一心,共赏大越河山。”
“……”
“砰——”潘颖脸色一变,手中火钳陡然坠地,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烧红的烙铁接触到潮湿的地面,“嗤”地一声冒起阵阵青烟。
“……册为皇后?”潘颖咬牙,每一个字音仿佛都像是从喉咙里强逼而出的一样:“凭什么?谁允他李焱擅作主张?大越皇后凤位分明都是太后许给我的!”
“……”
宋曦无暇细思潘颖话中逻辑,一颗心只随着李焱的话音猛地揪紧。她拼命挣扎着想要吐出口里的布团,却被回过神来的潘颖狠狠摔了一巴掌,继而命人拿绳索来结结实实捆了起来。
“也罢,陛下年轻不知事,难免被妖邪所惑。”潘颖仿佛已然从震怒中平复,捡起掉落在地的火钳插入火盆之中,已渐渐降低了温度的烙铁再一次被烧得通红,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的声。
潘颖自言自语般的絮语在湿冷的地下牢房里幽幽回荡:“不过到此为止了。待我登上后位,定要整肃后宫,如你这般妖媚惑主的罪奴,是断不会再有机会迷惑陛下……”
与此同时,天顶之上,潘太后震怒的斥责声震天动地“李焱!你身为大越皇帝、一国之君,立后乃关乎国本之事,哀家绝不会可能由着你任性乱来!”
“看吧,”潘颖笑着凑近她耳边,道:“有太后姑姑在,即便是当今圣上也……”
潘颖剩下的话在听到李焱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的话音后凝滞在了喉头。
“娶所爱之人为妻,天经地义,有何不妥?”
“朕已成年,并马上能收回摄政之权,这世上再无人可以左右朕的决定!”
“朕早已知晓她的身份,但宋业成是宋业成,宋曦是宋曦,朕不在乎。”
“……”
佛李焱每说一句话,潘颖的脸色便要阴沉几分,直到李焱直言要搜擦佛堂时,潘颖俨然已是怒不可遏,握着火钳的手指因过于用力而骨节泛白。
“……皇帝以为,哀家会让那个罪臣之女再有机会迷惑圣上?实话告诉你,宋曦一被带到寿康宫,就被哀家下令处死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脚步声和一阵沉默,仿佛有脚步轻盈的宫女捧着什么东西走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四周犹如死一般的寂静,就连佛堂之下的宋曦和潘颖都不禁屏住呼吸,直到听见李焱尾音带颤的声音:“是……她的头发?宋曦人呢!她人在何处!”
“她死了,哀家亲眼看着她断的气。”潘太后面不改色,冷冷道,“哀家还给她留了具全尸,也算给她体面,尸体就丢在宫外乱葬岗。哀家乏了,皇帝若有空,自己去寻吧。”
宋曦恍惚意识到方才潘太后临走前剪下她的头发、取走她腕间玉珠正是为了让李焱相信她已经身死。
此言一出,佛堂里顿时寂静无声。
仿佛过了千年万载那么漫长,又仿佛只过了短短一瞬,
忽然!只听“铮——”地一声响,长剑出鞘的锐响划破凝滞的空气,上方传来李焱平静得可怕的声音:“母后。求您,把她还给我。”
“你干什么!”潘太后的嗓音陡然一变,随着而来的是凌乱的脚步声和她倒抽冷气的声音:“焱儿!把剑放下,不可胡来!”
从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中,宋曦隐隐猜测到佛堂里发生了什么事,心跳几乎停止,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心中猜测。
阿昭他、他在做什么?
“母后,孩儿只求您最后一次。”李焱颤抖着声音重复一遍,寂静如死的地下暗室里,宋曦仿佛能看见他横亘在脖颈上的长剑在佛堂幽暗的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把阿曦还给我。”
“焱儿!”潘太后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为了个罪臣之女,你连天下都不要了?你连性命都不要了?”
“没有她的天下,太荒凉了,不要也罢。”
“你——”
剑刃的铮鸣声下,宋曦不禁浑身战栗,潘颖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变得急促而沉重,宋曦没有回头,因此没能看到她扭曲得几乎变形的五官。
“母后,孩儿说过,阿曦与我已是心意相通、夫妻一心。您怎样对待阿曦,孩儿就怎样对自己。您若真的杀了她,孩儿这就随她而去。”
“噗嗤!”
“滴答——”
是利刃割开皮肉的闷响,伴随着血珠坠落在地的声音,五脏六腑仿佛被狠狠揪紧揉成一团,宋曦眼前天旋地转,耳边只剩下血液冲击着鼓膜发出的阵阵轰鸣。
她再也忍不住,疯狂挣扎试图挣开身上的束缚,泪水盈盈而下,浸透堵在嘴里的布团。
不……阿昭他、他堂堂一国之君,怎会为了她这样微不足道之人而自戕?
他流血了……他伤得很重吗?
“焱儿!”潘太后急得变了调的尖叫声刺破耳膜,“传太医!快传太医!”
“不许传!”李焱嗓音嘶哑:“母后,求您,把阿曦还给我!”
“……”
“是我看轻了你。没想到你竟能将陛下迷惑至此!”宋曦头皮一阵发紧,潘颖先她一步回过神来,揪住她的头发用力往自己面前拉。
宋曦被拉拽得眼冒金星,视线恢复之后,看到的却是潘颖扭曲的面容和手中高高举起的烙铁。
“你倒是有几分本事,陛下他竟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潘颖的目光阴寒得可怕:“没有潘家,他如何登临帝位?可是现在,他却宁可死也不立我为后?”
“天下、美人,他都想要,世上哪有这种好事?”潘颖的烙铁几乎贴上宋曦的鼻尖,“还有你,你又凭什么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人把后位送至你面前呢?就凭这张脸吗?”
潘颖举起烙铁,眼底凶光毕现。
宋曦绝望地闭上眼,可就在红得刺眼的烙铁就要贴上她的脸颊时,一个嬷嬷冲了进来拦下潘颖的动作,“潘姑娘,太后娘娘命您再取这丫头一束头发递上去,然后再——”
那嬷嬷似乎比了个动作,宋曦没有看见,只听潘颖愤恨得“哼”了一声,丢下手中烙铁,恨声道:“颖儿遵命便是。”
宋曦恍然回神,睁开眼睛却见潘颖捡起潘太后方才丢下的剪刀朝她靠近。
寒光闪闪的刀锋近在眼前,宋曦下意识偏头躲避,却被左近的宫女婆子按住肩膀不允她动弹。
潘颖唇角微扬,笑容里的恶意犹如蚀骨毒液,猛地伸手抓起宋曦耳边一束长发,正想横刀剪下,想了想犹觉不够,又薅起一大把拢在手中,张开剪刀贴着发根狠狠剪了过去。
断落的青丝如墨雪般簌簌落下,很快便在潘颖脚边堆成一团。
“喏,”潘颖一踢脚下碎发,对那嬷嬷道:“收拾收拾,递上去吧。”
那老宫女自去收拾宋曦被残忍剪去的长发,潘颖则仿佛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抚摸着宋曦耳边参差不齐的碎发,下一秒却突然抬手狠狠劈在她的后脖颈上。
脑后一阵剧痛,宋曦最后的意识里,是潘颖扭曲的笑脸和远处太后冰冷的声音:“焱儿,哀家等着你亲下立后诏书。”
“……绝无可能!”
意识瞬间如云烟消散,黑暗如潮水涌来淹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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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诏书
宋曦的意识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飘荡,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虚无,寂静得可怕。
五感仿佛要被无边的黑暗完全吞噬。
一片混沌之中,耳边忽而传来细碎不绝的声音,仿佛有人贴在她耳边轻唤她的名字。随着那道声音的出现,死寂的黑暗尽头开始微微发亮,伴随着温和的暖意,为她照亮晦暗的前路。
她本能地朝着那处光亮靠近。微弱的光芒越发炫目,犹如一团金色的云气,将她包裹起来,就在这时,宋曦眼眸一睁,猛地从混沌的虚空之中苏醒。
屋子里夜明珠的光芒温暖而柔和,梦境之中无边无际的阴霾仿佛刹那之间被驱散。
眼睛还没适应忽如其来的光亮,宋曦微微蹙眉,下意识抬手遮光,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气。刚醒来喉咙干渴难耐,她慢慢坐起,却在起身一瞬,被人扶着双肩,温柔地搀起,一只茶盏被递到她的唇边,有人一点一点将温热的茶水喂入她口中。
茶水入口,意识跟着清明了几分,五感随之渐渐恢复,鼻尖萦绕着龙涎香与草木清香混杂在一起的气息,莫名使人安心——是李焱身上独有的味道。
眼睫微颤,宋曦还未睁眼,手指就被人握着,攥进温暖而熟悉的掌心之中。
“阿曦……”
李焱的声音嘶哑得不像样,嗓子仿佛被刀剌过一样。宋曦强撑着睁开沉重的眼帘,映入眼中的竟是李焱憔悴的面容。
他的双唇苍白失色,两颊微微凹陷,眼下两道青黑,仿佛许久不曾好好休息,更刺眼的是,他修长的脖颈上缠着一圈纱布,隐约还能看见点点血渍从皮肉里沁出,在雪白的纱布上晕染开来,仿佛雪地里染血的梅花。
“……母后,孩儿只求您最后一次,把阿曦还给我。”
横亘在脖颈上的长剑在佛堂幽暗的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剑刃铮鸣,刺目的鲜血从天顶陡然坠落……
一时之间,昏迷前最后的记忆犹如潮水般翻涌上脑海,五脏六腑仿佛被狠狠揪紧揉成一团,宋曦猛地抓住眼前人的胳膊。
“阿昭,你的伤——”
“我没事。”李焱勉强朝她笑了笑,一手托着她的后颈,另一手端着茶盏贴近她唇边,又喂她饮下一盏温茶,“你着了凉,又受到惊吓,发了点低烧,该好好休息才是。”
温热的茶水滑过喉管,恍惚中,宋曦注意到李焱指缝间隐隐可见斑驳的血渍。
“你受伤了。”昏迷前李焱提剑自伤的画面逐渐在脑海中勾勒清晰,宋曦挣扎着朝他靠近,抬手探向他脖颈上的伤,颤声道:“让我看看……”
“已经无碍了。”李焱捉住她的手腕,勉强笑了一下,意味不明的微光自眼底一闪而过。
他轻轻转了转脖子,摇摇头道:“太医已经看过并包扎好了,只不过是皮外伤,不必紧张。”
直到这时宋曦才发现他发髻微乱,一缕散乱在发髻之外的发束明显短了一大截,发尾锋利而平整,像是被什么利器陡然削断一样。
李焱在佛堂里一字字掷地有声的话音在耳边声声作响:
“母后,孩阿曦与我已是心意相通、夫妻一心。您怎样对待阿曦,孩儿就怎样对自己……”
宋曦恍然失神,仿佛亲眼看见李焱在见到她被剪下送来的头发时,猛地拔剑出鞘,割下一缕头发扔在潘太后面前。
五脏六腑被猛地揪紧,心中五味杂陈,她伸手抚摸他散乱的发尾,眼眶酸得厉害:“阿昭,何必为了我做到如此?”
“这没什么。”李焱反手捉住她的手,五指张开将其攥入掌心,指腹摩挲着她微凉的指尖,目光落在她脸上,眼底铺满了愧疚和怜惜:“让你受苦了。”
说着,他颤抖指尖缓缓凑了过来,攀上她耳侧,想碰却又不敢触碰散落在她耳畔凌乱而短碎的发稍。
宋曦循着他的视线瞄见自己耳侧的碎发,视野中往日堆雪似的青丝凭空短了一大截,耳边隐隐可见又短又碎、乱七八糟的发稍,伸手一摸,发丝长长短短,参差不齐,不禁浑身一阵激灵,猛地想起在昏暗的地下室里,潘颖手持利剪自她耳畔剪下一大片长发。
宋曦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头发被糟蹋成什么样了,察觉到李焱的视线落在自己耳侧,脸颊不由自主发热发烫,下意识双手着抱头,曲起双腿,埋头靠在膝盖上,两条胳膊挡着脑袋,躲着李焱的视线,闷声道:
“你别看我了……我、我现在的样子一定丑死了。”
“没有的事。”李焱的声音轻而温柔,伸手抚上她披散在背的如瀑青丝,动作轻柔又小心,眼底却翻涌着森然寒光,仿佛强压着难以抑制的怒火。
“阿曦无论怎样,都是很好看很好看的。”
李焱说着,喉结不禁上下一滚,忽然伸手猛地将她拉入怀中,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她整个人融入骨血之中一样。
“唔……阿昭,你怎么……”宋曦几乎被他拥得喘不过气来,肌肤相的一瞬贴间,她才清晰地感觉到他浑身不安地瑟瑟颤栗、听见他心跳如擂,他脖颈处包扎伤口的白纱扎得她脸颊微痒,血腥的气息混杂着草木清香窜入鼻腔。
“阿曦,不要离开我。”
李焱轻而不安的声音闷在她肩颈之上,尾音里带着掩不住的颤意。
宋曦微微一怔,下意识伸手环上他的腰,另一手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动作轻柔得仿佛安抚一只受惊了的小兽。
“呆子,我不是就在这里吗?”宋曦忍不住轻嗔道:“阿昭,堂堂一国之君,动不动就拿剑抹脖子,若被那什么潘相、崔相知道了,岂不是真要我把祸国妖女的罪名给坐实了?”
话音出口,有那么一瞬间,伏在她肩上的李焱陡然一僵。半晌,他松开她,转而捧着她的脸,拇指指腹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目光闪烁道:“阿曦,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假如有那么一天,我不经意做了……不,我的家人做了伤害你的事,你能不能不要因此迁怒我、责怪我……更不要、不要离开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说得颠三倒四、词不达意,宋曦忍不住皱起眉头,摇头道:“我没听明白。”
“不……算了。”李焱忽然局促地笑了笑,自言自语般低声道:“不明白也好……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这样最好了。”
宋曦狐疑地看着他:“你究竟什么意思——”
然而她的话到一半却忽然哽住,李焱神色陡然一变,长长一合眼,复又睁开眼,犹如下定了什么决心,直勾勾望着宋曦的眼睛,一字字道:“阿曦,对不起,我会立潘颖为后。”
有那么一刹那,宋曦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自主睁大双眼,脸上神色一片懵然。
“你说什么?”她怔然开口。
李焱松开她的肩,微微撇开眼躲过她的视线,嗓音低沉道:“我决定立潘丞相的嫡女潘颖为后。立后诏书……已经下了。”
“……”
宋曦虽然对皇后之位并无半点执着,可是不知为何,李焱的话仍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捅进心口。李焱尾音落下的瞬间,宋曦眼前一花,脑中阵阵轰鸣,下一刻却像猛地意识到什么,不禁拉住李焱的手,追问道:“潘太后她又拿什么胁迫你了?”
她信李焱改变心意,也信李焱对潘太后妥协,可她不信李焱会在毅然提剑自戕后毫无缘由改变主意。
定是潘太后以在他眼里比他性命还要重要之物相胁。
“是什么?”宋曦抓住他的胳膊,叠声逼问:“煜昭,你告诉我,是我的性命,还是——”
“没有。”李焱猛地闭眼,痛苦道:“是我无能。阿曦,对不起。”
柔和的夜明珠烛光下,李焱的肩膀蹦得笔直,却在微微发颤。
不知为何,虽看不见他的表情,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痛苦。
“好,我不问了。”宋曦松开他,手指却无意识揪紧身下锦被,艰难道:“随你高兴吧,只要你喜欢她——”
“我不高兴。”李焱毫不犹豫打断她,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也不喜欢她。宋曦,从头到尾,我喜欢的人只有你。”
李焱背对着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寝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彼此的呼吸声却被无限放大格外清晰。
过了良久,宋曦虚弱地笑了笑,睁开他的手,抬眸看着他,一字字问:“既然不喜欢她,为何要娶她?”
既然喜欢我,为何又要一次一次失约于我……
“我……”李焱张口结舌,良久却只艰难地道了声“抱歉”。
“……”缩进被子里,咬着口腔里的软肉,低声道:“我明白了。陛下请回吧,明日我自会离宫。”
“阿曦……”李焱喉头一滚,欲言又止,伸微微朝她蜷缩着的身子伸了伸手,却又顿在半空,下一刻便又收了回去。
“你……能不能。”过了半晌,他问。
宋曦没有说话,无极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
李焱等了许久都未等她回话,只好站起身,明知她看不到,却仍竭尽全力挤出了个笑容来:“也罢,我让你走。但你眼□□弱,过几日待你身子好些,朕再让人送你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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