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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51滴水

“为什么送这个给他?”

恬恬挠头,“这个可以说吗?”

她又戳了戳手指,“这是我们两个的赌注,告诉别人好像不太好。”

赌注?什么东西?

林听呼了口气,忽然道:“我是你的谁?”

恬恬呆呆:“表姑。”

“表姑是别人吗?”

恬恬摇了摇头,“不是。”

林听脸不红心不跳,淡定道:“这不就成了?”

顿了两秒,恬恬“哦”了声,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是豁,那可以告诉你!”

……

从舅舅家回去路上,温蓉瞥见她怀里捧着罐千纸鹤,随口问道:“咦,这哪儿来的?”

林听没提关于严律的事,而是简单解释说:“恬恬送的。”

温蓉多看了一眼,没有多问。

回到家后,她把那罐蓝色系的千纸鹤放在书桌上,脑子里回想起之前恬恬所说的,严律跟恬恬打的赌……

林听弯唇。

那个随意至极的赌注,本就是用来安慰难过的小朋友的。

都过了这么久,林听猜想,严律估计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7号当天,林听清晨5点钟就醒了。

今天是全国高考的第一天,也是她的生日。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过来,点开聊天软件,调出对话框,给严律发了条消息。

——[高考加油!]

发完后她就去刷牙洗脸了。

今天林成海起得比她还早,她刚洗漱完毕,就听到他在喊她。

“听听,生日快乐!快过来吃长寿面啦!”

他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还放了两个荷包蛋下去,汤面上撒了层葱花香菜,卖相很不错!

刚出锅的,很烫,林成海将碗放稳在桌上后,指尖捏了一下自己的耳垂,降降温。

“马上!”

林听老远就闻到了四溢而出的香气,踩着拖鞋快步走了过去。

温蓉也刚从房间出来,乐道:“祝我们小林生日快乐!”

林听开心道:“谢谢妈妈!”

林成海又端了碗面条给温蓉,朝林听道:“生日蛋糕已经订了,等下午老爸就去拿!”

林听吃了口面条,心里很暖,“其实不订蛋糕也没关系的。”

温蓉道:“一年就过这么一次生日,当然得订啊!以前你还呆在余城的时候,我们在烟京忙着上班,总是没有好好陪你过生日,以后想要什么礼物就直接跟你爸说,让他买单!”

林成海拍了拍自己的口袋,爽快应下:“老爸买单!”

林听弯起眼睛点头,“好!”

一家人吃完饭后。

林听回房间时才发现,手机进了两条消息。

一条是严律回的:[嗯,谢谢]

另一条是夏萤发过来的消息:[我今天去隔壁市看望生病的外婆啦,生日礼物回学校那天再带给你,亲亲亲.jpg]

……

时间一晃而过,到了9号,高考已结束。

网上的□□早已传得遍地都是了,有人对过答案后喜出望外,有人失望透顶。

今天答应了张一帆要去参加他的生日会,所以林听换了套休闲的衣服,下午三点半左右出了门,坐上了去枫庭渔坊的公交车。

刚下公交,枫庭渔坊门口围着的学生还挺多的,显然是高考后来这里聚餐的!

林听按照张一帆给自己发的包厢号,去了三楼。

找到具体的位置后,正想敲门,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林听!”

是汪星星。

汪星星应该是刚从洗手间回来,她熟稔道:“你总算来了,我坐里面可无聊了!好多我不认识的人!”

林听问:“有很多人吗?”

“是呀!都没有我能说得上话的人,走走走,我们先进去吧!”

说着,汪星星扭开门把,林听顿时看到了里头的光景。

包厢内,菜已经上得差不多了,大圆桌旁围了一圈人,有几个林听还算眼熟,是原来5班的同班同学,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张一帆自己的朋友。

张一帆坐在门对面,林听刚进去就看到了他。

他的头发应该是去特意做了个造型,青春又显朝气,他的上衣是醒目的湖蓝色,修长的脖子上挂了个海豚形状的吊坠,款式挺特别的。

听到两个女生进门的动静,张一帆立马站了起来,朝她们走来。

本还跟张一帆打闹说笑着的其他人,因为主角忽然离席,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张一帆走到林听面前,面露喜色,好像还有些不好意思,“同桌儿,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林听解释:“不好意思,我今天出门稍微晚了点。”

说着,她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袋子递给他,“生日快乐,送给你的。”

虽然他那天发信息说不用带礼物,但是林听来之前还是买了一个。

张一帆接过:“谢谢!”

汪星星坐在靠门的位置,她连忙拉开自己旁边的位置给林听,“林听,你就坐我旁边呗!”

张一帆指了指自己旁边,“我那儿也有一个空位,同桌你……”

林听觉得坐哪儿都一样,不想太过于折腾,下意识选择了最近的位置,也就是汪星星的旁边,她对张一帆笑道:“没事,我就和星星坐这儿吧!”

“嗯。”张一帆抿唇,只好不再多言。

他回到位置上,众人又开始拉着他聊起了天。

汪星星侧头对她道:“你知道吗,你刚去实验班那会儿,周鸿鹄大概是忘了自己的课代表已经换成张一帆了,常常叫错名字!”

汪星星清了清嗓子,模仿道:“咳咳,‘林听,布置一下数学作业’哈哈哈!”

林听很快抓住了重点,她有些意外地问:“张一帆去竞选数学课代表了?”

汪星星夹了个菜,“对呀,他现在可努力了,成绩蹭蹭蹭往上涨,连周鸿鹄都说他开窍了!按照这速度,将来跳上实验班都说不定哦!”

林听下意识抬头,往张一帆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他低下头,接着很自然地举起杯子,跟旁边的男生说了句话。

林听收回视线,不知怎的,内心竟然很是欣慰。

对面,一群人在聊天,忽然有人提到了林听。

说话的是位林听从来没见过的短发女生。

她看了林听一眼,疑惑地问张一帆:“对了一帆,你的同桌不应该是个男生吗?”

饭桌上静了静,大家的眼睛都看过来。

林听顿住,刚想开口,张一帆先行解释:“林听是我前同桌,喊习惯了。”

短发女生点头,轻“哦”了声。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了,林听也没在意。

只是汪星星在饭桌下悄悄碰了碰林听的手,示意她凑近点,她有话要说。

林听微微偏过头。

汪星星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那个短发女生,刚才一直在看你。”

顺着她的视线,林听望了过去,只见短发女生正歪着头和张一帆聊天,并没有看自己这边。

“没有吧,你可能看错了。”

汪星星露出了个“你还是太年轻”的表情。

“我听说啊,这个女孩子是张一帆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俗称小青梅,她八成是把你当情敌了!”

林听喝了口果汁,平静道:“我和张一帆只是朋友。”

“可是张一帆对你很好啊,你进包厢时,他还主动上前迎接你,我起初进来的时候,他这只狗坐位置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林听解释:“因为我和他曾经是同桌,别多想。”

汪星星瞥了眼那头的短发女生,侦探般道:“我是没多想,但人家不一定不会多想。”

林听并不觉得自己和张一帆之间有什么让人误会的点,所以很坚定道:“不会的。”

汪星星嘟了下嘴:“好吧。”

张一帆他们在聊游戏,林听不是很感兴趣,也插不上话,但幸好旁边的汪星星一直拉着她尝菜品,所以也不至于觉得无聊。

汪星星还提醒她:“待会儿还有蛋糕,你别吃太饱!”

林听点了下头。

包厢里开了空调,温度调得有些低,在这里面待久了,林听穿着短袖,感觉凉飕飕的。

但大家似乎都不觉得冷,林听也不好提出把空调调高点。

过了会儿,林听被空调吹得实在难受,她想出去缓一下,于是对汪星星道:“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好,那你快点,马上都要吃蛋糕了。”

门开了又合上,听到动静,张一帆的视线在门口停了两秒。

接着,他对斜对角的男生道:“狗哥,把空调温度调高点。”

男生起身去调,顺带着问了一嘴:“你冷吗?”

张一帆:“是啊。”

……

林听再次回来时,发现地上全是彩带,桌中央摆了个很大的水果蛋糕,不过,其上蜡烛都快烧完了,只剩下可怜兮兮的一小截……

有人在催:“我说张哥,你许什么愿,能许这么久!”

“你这愿望也忒长了吧?”

“你到底许了多少个?”

林听开门的动作很轻。

正好,张一帆闭着的眼睫微不可见地颤了下,他睁开眼:“好了。”

他一口气,吹灭了所有的蜡烛。

围了一圈的众人,纷纷鼓掌欢呼,“生日快乐!”

“一帆生日快乐!”

“祝张哥生日快乐!”

林听下意识跟着鼓掌,站到了汪星星旁边。

进来后才发觉,房间好像没之前那么冷了。

短发女生偏头问张一帆:“诶?你不是说还有几个朋友要来?怎么还没看到他们?”

张一帆举了举自己的手机,“他们班在楼下大厅聚餐,刚还发消息说让我们先吃蛋糕,他们待会儿就上来!”

闻之,短发女生点点头。

到了分蛋糕的环节,张一帆在众人的注视下,切了第一块蛋糕,接着仔细地用盘子装好,还放了个叉子上去。

大家本以为张一帆会递给离他最近的那个人,谁曾想,他径直走到林听面前,直接递给了她。

他懒懒笑道:“同桌,赏个脸呗!”

连旁边的汪星星都愣了下。

“哇哦——”

“啧啧啧!”

甚至还有男生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

面前那块水果蛋糕,其中猕猴桃居多,连蛋糕夹心层里也混杂着点点清新的绿色,藏在干净的奶油里像雪中新发的嫩芽。

在一干人等的胡乱起哄声中,林听抱歉道:“谢谢,但是我对猕猴桃过敏,吃不了……”

也正是她说话的同时,旁边的门被敲响,接着被推开——

陈天先探了个头进来,“还没结束吧?”

听到声音,林听心一跳,猛地转头。

果然。

她看到了严律,还有他的室友老杨等人……

林听忽然想起来,严律他们和张一帆,似乎是室友!——

作者有话说:看到评论的小可爱都说很甜,尊嘟很心虚,因为接下来要开始走小严的成长线了

第52章 52滴水

有人应:“没呢,快进来吃蛋糕!”

张一帆将盘子放置一边,朝林听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对猕……”

林听立马打住:“没关系的!”

张一帆“嗯”了声,转身重新分蛋糕去了。

林听有些忐忑地看了眼刚进门的严律。

严律今天穿的一身黑,头上戴着顶米白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整个人显得冷冷淡淡,似乎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他应该没听见自己刚才那句“对猕猴桃过敏”的话吧?

林听不太确定。

包厢里有张沙发,几个少年走过去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严律坐在最侧边,他单手撑着脑袋靠在长椅边缘,露出的下颚线流畅又清晰,他微抿着唇,似是头疼。

林听刚想过去,张一帆喊了她一声,重新给她递了块蛋糕,“诺,放心吃,我检查过了。”

林听接过,小声道谢。

她端着蛋糕,和汪星星一起坐到了严律他们的对面。

只不过,汪星星看着她的时候,欲言又止,想说什么,但又碍于人多,还是没说。

林听垂眸,慢腾腾地吃着手中的蛋糕。

奶油入口即化,很甜,但她的注意力却早跑了。

此时,林听对面就坐着严律。

从进门开始,两人仅对视了一眼。

正好,陈天端了个蛋糕过来,坐在严律旁边,还象征性地问了他一句:“要不要吃?”

严律摇头,嗓音偏低:“不了。”

说完后,他从面前的桌子上拎了瓶罐装啤酒过来,修长的手指轻勾,单手开了拉环。

陈天瞧见他的动作,语气震惊:“你还喝?”

霎时,林听拿着叉子的手一顿,抬眸看着严律。

他……喝了好多酒吗?

陈天:“我没记错的话,刚才聚餐时,你被他们逮着喝了不少吧?”

他垂眸:“不要紧。”

陈天双手环臂,“那你喝,多喝点,死在路上省得我还要费力气拖你回去。”

“……”

严律这个人喝多了也不上脸,林听估摸不出来他到底喝了多少,听陈天的描述,约是不少。

林听有些担心地问陈天:“学长,你们今天聚餐吗?”

陈天早就看到林听了,他瞥了严律一眼,才道:“是啊,我们班在楼下聚餐!好多老师也在,大家伙儿都喝飘了!”

林听攥了攥手,视线落在严律身上,“那…他喝了多少?”

陈天挑眉,静了几秒,故意道:“一箱。”

“啪嗒”一声,林听手中的叉子没拿稳,掉了!

“……”

陈天自觉玩笑开过了头,立马解释:“哎呀,逗你的啦,几瓶而已吧,我也不记得了。”

落下的叉子蹭到了她的膝盖,叉子上还带了坨奶油,她今天穿的是黑色长裤,沾上奶油后颇为明显。

见状,旁边的汪星星立马帮她抽了几张纸巾过来,林听将没吃完的蛋糕往桌子上放,连忙接过她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染上奶油之处的布料。

汪星星嘀咕,“擦不干净,可能要用水。”

陈天咽了咽喉咙,手搭在自己后颈上,不好意思道:“抱歉啊林听。”

林听抬头,刚好看到严律正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眼睛。

她收回视线,站起来对陈天说:“没事,我先去一趟洗手间。”

……

在洗手间处理好右膝处的奶油印记,林听重新洗了个手,这才从女士洗手间出来,刚转过弯,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沉默地靠在墙边,像在等人。

看清人后,林听瞳孔微微放大,有些意外。

他仍旧戴着鸭舌帽,微垂着头,侧脸轮廓俊逸,听到她过来的动静,他下意识偏过头来,目光顺着落在她右膝上,她膝盖处的布料有一块区域被水打湿,深色很明显。

喉结上下滑动,严律哑声问:“怎么不用洗手间的烘干机吹一下?”

林听顺着他的视线瞥了眼自己的膝盖,答道:“天气热,而且也就一小块,很快就干了。”

林听见他不打算走,她往身后看了眼,疑惑问:“你在这儿等人吗?”

正好,老杨从男士洗手间出来,拐过来时骤然看到两个人,差点被吓了一跳。

“我去,严律你俩杵这儿干嘛呢?吓我一跳!”

林听记得他,严律的室友。

所以,严律等的是他?

老杨提醒两人:“包厢里头都开始玩游戏了,你们赶紧来,别错过了!”

他边说边往包厢走,总觉得严律和林听之间……气氛挺微妙的。

老杨回头时,还狐疑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

老杨的背影渐渐远去,林听这才意识到,严律并不是在等他……

耳边骤然响起他的声音,“嗯,现在等到了。”

林听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她刚问的什么来着?

——“你在这儿等人吗?”

——“嗯,现在等到了。”

此刻走廊里,除了他们两个,再无旁人。

严律这个意思……

分明是在等她!

林听反应迟钝地抬眼,“噢。”

心跳又开始加速了。

隔着一步的距离,头顶的灯光像带着温度,帽檐在他脸上留下一层浅淡的影子,衬得他那双眼睛格外深邃,林听只感觉耳垂烫得惊人。

她避开视线,轻呼了口气,忽然转移话题:“你、你高考考得怎么样,还顺利吗?”

严律抬腿往前走,林听跟在他身后。

包厢里的喧闹声隐隐约约传到了空荡的走廊里,衬得这方空间安静至极。

“要听实话吗?”

“嗯?”

他看向她,轻道:“不太好。”

空气安静一瞬。

林听想也没想,快步上前后绞尽脑汁安慰道:“其实有时候吧,当你觉得考得不错的时候,往往出分会低于预期,但是……”

“当你觉得考得不太好的时候,很有可能分数还会高于预期的!”

他轻提了下唇,没有回答她的话,但望向她的目光却是柔和的。

严律手搭在包厢的门把上,替她打开门,侧头对她道:“林听,进去玩吧。聚会结束后记得早些回家,不然到了晚高峰,青山路这边很容易堵车。”

门被打开,里头的空调气息扑面而来,众人高涨的嬉笑声也格外震耳,听到他说的话后,林听顿了下,敏锐问:“你不进去吗?”

“我出去透透气。”

林听快速进了包厢,经过他身边时,小声道:“一起去吧,你等我一下。”

离开的这段时间,包厢里一片狼藉,许多人脸上都沾染上了奶油,汪星星看到她进门后,像是找到了人诉苦,她哭丧着一张脸道:“林听你看我的脸!”

她脸颊上还有头发上都沾上了奶油,显得整个人又好笑又可怜。

林听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这样了?”

“都怪张一帆这只狗,我都要哭了!”

虽然汪星星嘴上在抱怨,但她的心情看上去还是不错的。

她嘀咕:“要是你在,你也逃不了的,哎,算你运气好!”

林听怕严律等太久,她道:“星星,我的斜挎包呢,刚刚就放在椅子上,你有看到吗?”

汪星星指了指:“那儿,我怕他们玩的时候不小心给你弄到了奶油,所以给你放角落里了!”

顺着她指的方向,林听道了句“谢谢”,赶紧去把自己的小跨包拿了过来。

汪星星跟在她身后,不确定地问:“嗯?你这是要走了?”

“对。”

“这么快?”

林听答:“……我有点事情。”

汪星星有些失落:“那好吧。”

想了想,林听还是跟张一帆说了一声,毕竟不打招呼就走,不太好。

张一帆身上还是蛮整洁的,脸上仅有少许奶油,旁观他周围的朋友倒是有些…惨!奶油糊了满脸,也就眼睛鼻子还能看。

她提出要先走时。

张一帆沉默了几秒,随后半开玩笑道:“要不要我送你?”

旁边的短发女生愣住了,她和张一帆从小玩到大,自然很了解他,他说这话时的语气……

她确信,只要林听说好,他绝对会抛下在场所有人去送她。

林听:“不用的。”

霎时,短发女生松了口气,心里却又闷得慌。

张一帆“嗯”了声,走上前,趁林听没反应过来时,指腹在她脸颊上轻蹭了一下。

脸颊上的触感略湿凉,甜甜的奶香味浓重,林听看到张一帆食指指腹余留的那点奶油,当即便反应过来了……

他玩世不恭地笑着:“同桌儿,你提前走,我要点利息不过分吧?”-

刚出门,林听从小挎包里拿出纸巾,将脸上的奶油悄悄擦掉。

严律在外面,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他看到。

出了包厢,林听没看到严律人。

她轻蹙眉头,视线左右看了看。

他该不会走了吧?

她上前两步,总算在左侧不远处,看到了他,和一个……女生。

女生大方对着他笑了笑,又说了些什么,还举了举自己的手机。

也正是下一秒,严律瞥了眼自己这个方向,礼貌地朝女生说了句话。

女生察觉到后,也往林听所在的方向看了眼,她像是明白了什么,转身走了。

严律朝林听走过来,“好了?”

林听掐着纸巾,默不作声地点了下头。

她心里胡思乱想,刚才那个女生……是找严律要联系方式吗?

他给了吗?

林听回想起方才的细节,发现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严律瞥了她一眼,走在自己旁边的姑娘,微低着头,太过安静。

似乎兴致不高的样子。

两人都沉默着。

过了会儿,她忽然开口道:“刚才——”

严律停下脚步,嗓音略低:“我没给。”

话落,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

很意外,她听懂了他这句话的意思。

——没给联系方式。

林听揪了揪手里的纸巾,“哦。”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他说出来透透气,好像真的只是透透气。

夏日里,天本就黑得晚,边际的火烧云绚烂至极,羽毛般轻盈地散落在空中。

下意识地,林听拿出手机拍了几张,嘴角微微上扬。

严律静静地看了她很久。

林听转头,刚好闯入他的视线中,她顿了顿问:“怎么了?”

他掩饰般对着那边的奶茶店问:“你要不要喝点东西?”

“嗯,好。”

进到店里,店员热情地给他们推荐店里刚上新的新品,“这个‘猕桃多多’很不错哦,上新到现在还没有出现过差评,顾客一致反馈很好喝!”

林听正想说话,便听严律道:“谢谢,我们看看别的。”

林听愣愣地看向他。

店员继续道:“好的,还有这个×××,是我们店的招牌奶茶……”

林听无心思挑了,魂不守舍地点头,“就这个吧!”

“好的!”

现在点单人数不多,很快就排到他们了。

接着,两人又去了趟附近的动漫城。

动漫城入口处摆了好几排精致的娃娃机。有不少情侣在机子前打卡拍照,其中,某个机子里装的全是粉白的小兔子玩偶,经过时,下意识地,林听脚步放慢,多看了几眼。

严律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很多游戏币回来,塞她手里。

她没喝完的奶茶被他顺手且自然地接过。

见她发着呆,他瞥了眼旁边的娃娃机,问道:“不是想玩?”

手中的硬币沉甸甸的,林听回过神来。其实她只是觉得这个兔子玩偶挺可爱的,所以才多看了几眼而已。

在他的注视下,林听塞了几个币进去,但由于操作生疏,还没反应过来,金属爪子抓了个空。

“……”

她又试了一次,还是抓了个空。

林听侧头看了眼严律,他虚靠在娃娃机上看着自己操作,好像也不觉得无聊,反而还看得津津有味。

林听有些窘,又试了几次。

还是无果。

“……”

严律忽然道:“我来吧。”

闻之,林听将奶茶从他手中拿了回来,立马递了几个币给他,满脸期待地看着他操作。

严律摇动摇杆,金属爪子抓起娃娃一角,然后晃了晃……没抓起来。

“……”

林听咬着吸管,又给他递了几个币。

他平静地投进去,操作一番。

最后,只抓到了空气。

“……”

林听低头,偷偷弯了下唇。

严律好像还没她厉害呢!

严律一贯平静的表情,头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用温和的语气,说了句没有任何威慑力的话。

“不准笑。”

林听站直,笑容仅仅收敛几秒,没忍住,还是弯起唇。

接下来,他好像在认真研究娃娃机,似乎快跟它杠上了,浑身下上都透着一股锲而不舍的执着……

先前陈天说严律喝了点酒,林听还以为他没事,毕竟他本人一没耍什么酒疯,二走路时也不晃,除了刚开始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会闷一点,整个人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林听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试探性问:“你之前,到底喝了多少酒?”

他指尖搭在摇杆上,“不太记得了。”

“999+99等于多少?”

严律视线移过来,“1098,我没醉。”

“……”

噢。

时间慢慢过去,手中的硬币快见底了。

林听找了个垃圾桶,把喝完的奶茶杯扔掉,回来后发现他还在坚持不懈地抓娃娃。

看这架势,不抓到绝不罢休!

林听提议:“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他头也没抬,平静道:“不,还没抓到。”

“……”

最终,还是林听用仅剩的几个币,抓到了一只兔子。

林听抱着玩偶出门,满脸心疼。

亏死了亏死了亏死了。

这些钱,都可以拿去买好多只同样的了……

外头的街灯已然排排亮起,如流水般的车灯蜿蜒绵亘,对面的枝丫上挂着一闪一闪的霓虹灯,旁边的精品店内播放着浪漫的钢琴曲,路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林听看了下时间才意识到,她该回家了。

明天早上还得回学校上课。

又拖了会儿时间,拖到不能再拖了,她才跟严律说:“我要回家了。”

严律抿唇,没说什么,点了下头,拿出自己的手机帮她打车,输入目标地址时,他问:

“你家在哪儿?”

林听毫无防备道:“同景小区。”

同景小区……

严律指尖一顿,忽然抬头,盯着她。

他漆黑的瞳孔里点缀着周围纷彩的灯光。

林听迟疑问:“有什么问题吗?”

他整个人闷了下来,低眸看着手机,嗓音沙哑:“没。”

过了会儿,车来了。

车主将车停靠路边,打开了双闪。

严律走上前确认后,替她将车门拉开。

“到家记得给我发消息。”

“好。”林听坐上去,系安全带时,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把腿上放至的玩偶递给他,“诺,这个给你!”

是从娃娃机里抓的那只兔子。

严律浅笑,“你留着吧。”

林听只好收回手,犹豫道:“好,那再见。”

替她关上车门,严律“嗯”了声,对那头的司机道:“叔,可以走了,麻烦开慢点。”

司机启动车辆,笑道:“放心!”

车子缓缓往前开,林听抓着兔子玩偶,通过旁边的后视镜看到自己离严律越来越远……

直到车辆转弯后,她才收回视线,低下头藏住自己不舍的情绪。

就在这时,司机叔叔一边开车,还游刃有余地跟她八卦,“小姑娘,刚才那个是你的男朋友吗?”

林听看着怀里软软的毛绒兔子,心跳很快,她低声回:“不是。”-

枫庭渔坊门口。

高三1班的毕业聚餐已然结束。

“老师们再见!”

“吴主任再见!”

“同学们路上回家注意安全嘞!这个杨宇杰怎么喝这么多?”

陈天将老杨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架着他走,“没事儿主任,我送他回家!”

关键这老杨喝多了还不老实,“让我回去,我还能喝!”

刚想走的吴主任,下意识回头训道:“喝什么喝,都说了让你少喝点,像什么话!还有没有学生样儿了!”

老杨满脸通红,一身酒气极重,这会儿胆子比篮球还大,他指着吴主任,嚷嚷道:“吴秃头,你还想吼我?我嗝…都85了!我都毕业了!就喝!我就喝……”

陈天人都傻了,赶紧掐住老杨的脸颊,小声道:“说什么呢你!清醒一点!”

吴主任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头顶,这才反应过来,“吴……秃头?”

陈天讪讪一笑,架着老杨走得飞快,“主任再见!”

主任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听起来咬牙切齿的,“好啊你个杨宇杰!刚毕业就想造反是吧……”

“……”

陈天默默加快脚步-

严律刚回来,就看到陈天架着老杨在路边等出租车。

下一秒,陈天眼尖地看到了他,“诶?你去哪儿了?老杨这家伙酒品忒差了,刚刚还差点跟吴主任杠起来了,也是牛了,还好走得快……”

一提到吴主任,老杨顿时又闹腾了起来,“让我回去,我要和吴秃头PK!呜呜呜小天儿,吴秃头在学校老骂我!骂我三年了!”

陈天:“……”

老杨哭着哭着,忽然“呕”一声。

陈天一脸惊恐,忍住想把他扔出去的冲动,“你别吐啊!不准吐!”

“吐我身上,我跟你没……”

“呕——”

霎时,陈天看着自己的鞋,人傻了。

他气得脏话都飚出来了:“杨!宇!杰!你这个傻X!”

这双可是他最最最心爱的鞋!

陈天火冒三丈,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扶都懒得扶他了,直接将人扔在路边的长椅上。

陈天抬脚瞅了瞅自己的鞋,仰天无语。

他转头对严律道:“你送他回家吧,我这一个月内都不想再看到老杨这个傻X!”

严律伫立着,半天都没反应。

陈天:“严律?”

他又喊了几声,没人应。

陈天走上前,推了一下严律的胳膊,皱眉道:“你想什么呢?”

严律堪堪回神,抬起眸时,整个人气压极低。

他无厘头问陈天:“如果你家住在同景小区,从一中回家,你会坐52路公交还是55路?”

初中那会儿,两人的共同好友里就有住在同景小区的,陈天对那块儿挺熟的,他想都没想,果断道:“那肯定55路啊!52路都绕行了。”

“不是,你问这种废话做什么?”

严律垂着眼,一声不吭。

恍然间,他想起了林听过敏的那天晚上,他问她怎么过敏的,她支支吾吾说不知道,还骗他说可能是因为换季。

现在想来,分明是因为那天下午,他给的那杯果茶……

严律扯唇自嘲,抬手挡住眼。

他低哑的嗓音混在夜晚的街风里,带着数不尽的自责。

“我就是个傻X。”

要不然,怎么会到今天才发现这些事情……

第53章 53滴水

高三的学长学姐已然毕业,对面那栋高三教学楼已然空了,连楼前的励志横幅也拆掉了,晚自习时也无法看到那栋楼里排排亮起的灯。

林听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

月底的期末考试结束后,除了他们这批“准高三”的学生之外,其余的学生都还有一个快乐的暑假。

他们的课程早已进入尾声,暑假补课的时候就要进行第二轮复习了。

林听的生活好像变得更加平淡。

短短十来天的日子,她的状态回到了没有遇到严律之前。

每天除了上课、吃饭、睡觉、写题,偶尔和同学聊聊天,再无新意。

只是经过高三教学楼的时候,她会忍不住驻足一会儿。在图书馆自习的时候,总是下意识选靠窗的座位,也习惯了在食堂二楼吃饭,走路会注意挺直背,写选择题时仍旧会把答案写在题干的序号前面……

高考放榜那天,林听刚好放周假。

放学前两节课。

学习委员临时拉肚子,所以匆匆拜托林听帮忙去办公室送一下材料给廖老师。

本就是件小事,林听二话不说答应了。

外头狂风乱作,乌云积压,瞧着倒像是要下雨了。

也正好,驱驱最近的暑气。

抱着材料去往办公楼路上,林听这才想起来,刚才学习委员走得急,也没说廖老师在哪间办公室。

不过也不打紧,待会儿到了,她可以找其他老师问一下。

再往楼道前走些,是周鸿鹄的办公室,林听以前当数学课代表的时候倒是常去。

周鸿鹄的办公室,室门微开着,隐隐的谈话声顺着缝隙传了出来。

里头还坐着位女老师,林听记得她的声音,是丁卿老师,严律的班主任!

林听正想抬手敲门,问一下廖老师的办公室,指关节还未落到门板上时,便听见周鸿鹄饱含期待的声音响起。

“那你班上严律那孩子考得怎么样,分数查了吗?”

霎时,林听手顿在半空,怎么也敲不下去。

心跳如密集的鼓点,在此安静的环境下,她的听觉变得格外敏锐。

长久的沉默后,她听到丁卿叹了口气。

“查了,不太理想。”

炙热的心脏瞬间沉入冰窖。

林听抬起的右手放下,紧握成拳时指甲嵌入手心,泛起疼意。

她喉咙有些干,发不出一点声响。

丁卿又道:“原本有望冲击省一的分数,现在985也能上,但云清和华大这两所op是无缘了。总之比起他平时的分数,落差挺大的。”

周鸿鹄声音关切:“这孩子不是挺稳定的吗?”

丁卿惋惜:“这半年里他状态一直不太好,三模的时候我还找他聊过一次,人在我班上,他的情况我多少知道一些,家里要求高,从小被压着长大的……”

周鸿鹄叹息:“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

“是啊,这样努力又上进的孩子,这分数对他来说的确可惜了。”

……

林听脑袋空空,抓着材料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忽然,办公室的门被人从里头拉开,丁卿抬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外,见女生站着也不动,像在发呆,她蹙眉,和善问:“同学,有什么事情吗?”

闻之,周鸿鹄端着茶杯,头都没抬:“我课代表送卷子来了吧?”

说着他往门口瞥了眼,看到对面的人后略微讶异一瞬,并不是他方才猜想的张一帆过来送作业……

“诶?是林听啊!”

林听迟钝道:“丁老师好,周老师好。”

接着,她恍恍解释:“我有材料要给廖老师,但是我不知道他的办公室在哪儿,所以想问……”

丁卿很自然地拿过她手中的材料,扶了下眼镜,不笑的时候整个人显得很严肃,她道:“这样啊,我现在正好要去他那儿,我帮你带过去吧。”

林听神色怔怔:“谢谢丁老师,麻烦您了。”

丁卿回以微笑:“不客气!”-

出了办公楼,外头仍旧是阴天。

林听木讷地往教学楼走。

脑子里蓦然想起9号那天下午,她去参加张一帆的生日聚会,严律刚好也在枫庭渔坊聚餐,两人意外碰到了。

她问严律考得怎么样。

空旷的走廊里,他说,不太好。

严律那天……显而易见的沉默寡言,周身气压低沉。

她应该早点察觉,他不太对劲儿的。

她还以为是喝了酒的缘故……

林听穿过嬉闹的走廊,回到班里,趴在自己的位置上。

她忍不住去想……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看到分数后,会不会…很难过呢?

会的吧。

林听将脸埋在臂弯里,连她都不想看到所有人眼里露出的惋惜,更别提严律了,他对自己的要求那么高……

下午的这两节课,林听头一回,浑浑噩噩地度过。

期间生物老师还喊她起来回答问题,她看着黑板,连老师问了什么都没听清。

最后还是邻桌的女生,用书挡着给林听小声重复了遍老师问的问题,她才堪堪回答上。

生物老师语重心长地嘱咐了句:“认真听讲。”

他挥了挥手,让她坐下,没再多说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

林听快跑回寝室,将东西胡乱一通往书包里塞,也没管什么东西要还是不要,攥着自己的老年机就出了校门。

散学时间,公交站台挤满了身着蓝白校服的学生,林听背着书包靠在站台最边上,她垂着眼盯着老年机上的窄小屏幕,她想给严律发条短信……

[你在做什么呢?]

她删掉,重新输入。

[你在家里吗?]

她又删掉。

[都没有关系的。]

她再次删掉。

[如果你心情不好的话,可以都跟我说……]

她吸了下鼻子,还是删掉了。

林听仰头看着站台外的天空,乌云越压越低,整个天际都成了灰色。

被风吹落的树叶在马路上狂奔着去追赶车尾。

很快,52路公交车到站,即使林听知道现在坐这辆车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但仍旧像是习惯一般,她刷了学生卡上车,坐在了以前自己常坐的那个位置。

只不过,身旁坐着的那个穿蓝白校服的人,不会再是他。

车辆启动,林听低头看着手机输入框,发了很久的呆。

指尖重复着。

输入,在打下一行字后,再删除。

然后重新输入,再次删除。

直到最后。

窄窄的屏幕上只停留着一句话,光标闪烁,却始终没摁下发送键。

[我很担心你]

林听红着眼睛,将头抬起来。

天空轰隆一声,急促的雨滴瞬时落下,车窗是打开的,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底下的凹槽里,再溅出来,水雾落在她侧脸上,还有指尖、屏幕,凉飕飕的。

林听反应过来,紧忙把车窗拉上,挡住外头喧嚣降落的雨滴。

外头的柏油路不过一会儿便成了深色,绿油油的树叶不堪雨水的重负只得垂弯下来,随风飘摇。整个世界湿漉漉的,伴随着轰隆隆的夏雷,几道粉紫的闪电悬挂,天空像蛋壳从内往外破裂。

雨越下越大,玻璃窗外侧,渐渐布满密密麻麻的水珠,视线受阻,街道变得朦朦胧胧的,外头的车灯也显得模糊。

看不清外头景象,林听只好转回头,不再看着窗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公交车在嘉禾城站停下。

无人上下车,在车门关上时,林听歪头,往窗外多看了一眼。

也正是这一眼,她看到站台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

霎时,眉心重重一跳。

正当林听想仔细确认时,车辆重新启动,布满水渍的玻璃窗外,模糊的景色慢慢倒退,连同那个隐约的人影一起……

那一刻,林听无比确信。

那是严律。

绝对是他!

没有任何犹豫地,林听颤抖着手将自己的书包提起,对旁边的人说了声:“…借过。”

她快速站在车的后门边,手紧紧地握住一旁的黄色立柱,彼时车子早已驶离站台,不到下一站不会中途停车。

林听焦急地等待着,几分钟的路程,她从未有一刻觉得,时间竟如此漫长。

车子到达下一站,总算靠边停车!

车门还未完全打开,林听也顾不上那么多,伞都还未来得及撑开,人已然先跳下了车。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脸上,她一边往回跑,一边撑开自己的伞。

脚步声混着水渍,帆布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水花,脚踝被打湿,林听却没功夫去管。

她快速往上一站的方向跑去。

她想的是,严律一定要在。

就一站的距离。

再等她一会儿,她马上就能到。

她想告诉他,没有关系的。

就像当初,她难过的时候,他也陪在她身边告诉她,没有关系的……

因为跑得太快,她的喉咙有些发干,口腔里充斥着一股铁锈味。

她停下来,弯腰缓了会儿。

嘉禾城的站台越来越近,隔着雨幕,她看到他独自坐在站台提供的长椅上。

他脊背略弯,安静地垂着眼,像在发呆,又像是在等这场不知何时才会停的雨……

被风打落的嫩绿芽叶散落一地,顺着地上的水流,淌入路边的下水道栅格缝隙里。

乌黑的云朵快速移动着,无声诉说着方才暴雨的凶残。

林听握着伞柄,靠近时,腿在发酸。

离此刻的他越近,她的呼吸越发凝滞。

她无声地停在他身边。

站台虽可挡雨,可风雨斜斜打入,就算站在屋檐下,也避免不了被淋湿。

她将伞面往他身上偏了偏,雨滴随着她的动作倾斜滑落,一滴一滴地砸在潮湿的地面上。

林听动了动唇,试着喊了声:“严…律?”

闻声,搭在长椅一侧的指尖轻轻曲了曲,他抬头,撞进了一双清澈的眼睛里。

他从未想过,此时此刻,她会出现在这里。

林听将伞柄攥得很紧,再开口时,声线带着极力克制的平稳,“你怎么坐这儿?”

严律尝试回答时才发现,因为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话,此刻嗓子干哑得像混杂了粗粝的沙。

“雨下得突然,我没带伞。”

他额前的短发被雨水打湿后略显潮湿,皮肤在这种天气里被衬得更加白皙冷透。

林听担忧地看着他的样子,她随手将伞放在地上,匆匆拉来书包拉链,取了几张纸巾出来,递给他:“你快擦一下吧,小心感冒。”

“谢谢。”

他接过后,却只是将东西紧握在手心里。

丁卿和周鸿鹄在办公室交谈的那段话,一直在林听的脑海里反反复复。

可现在见到了他,林听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提了。

林听看着湿漉漉的地面,抿了抿唇,还是道:“……成绩的事,我听丁老师说了。”

他略显迟钝地点了下头。

林听问:“你还好吗?”

“还好。”

他说得平淡,可林听却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倦意。

林听喉咙发涩,犹豫着唤他:“严律……”

他忽而仰头看向她,无厘头轻问了一句:“会失望吗?”

你呢?

也会对我失望吗?

她没听懂:“什么?”

“对我。”他补充。

林听怔住,眼眶渐红,她用力摇了摇头,“没有,没关系的。”

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别把所有的问题都归咎到自己身上,也不要怀疑自己,我不会对你失望。”

她会永远记得自己从他身上得到的温暖和勇气。

她的喜欢,不会因为他的成绩没达到预期,就消失殆尽,也不会因为一次考试的结果,就否定他过往的全部光芒。

严律眼睫微动,良久才安静地点了点头。

他身上的衣服很潮,这里是风口,林听担心他再这样坐下去会感冒,她把折叠伞重新拿起来。

“雨已经小了很多,你别坐这儿了,我有伞,我先送你回家吧!”

他身侧放了个袋子,隐约可见是几瓶墨水。

林听猜测,严律应该是出来买墨水,而后被大雨困住,所以只能在站台避了避。

怕他忘记,她顺手去帮他提,恰巧他也伸手。

猝不及防间,两人的手背相贴……

他的手,温度很高,与她略冰凉的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林听感觉像是碰到了正燃烧着的火炉。

不对——

怎么这么烫?

“等等。”

她警觉地抬手,手心往他额头上贴了下。

严律微顿,也没躲,任她动作。

试了试温度,林听心想,的确是烫的。

似乎和正常体温不太一样……

但现在这里没有体温计,她也不敢确定。

“严律,你好像发烧了。”-

过了会儿,林听跟着严律到了他家,他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究竟发没发烧,林听很不放心,所以想确认了他没事后再走。

严律打开家门的前一刻,林听还在想,万一他的父母在,自己该说些什么?又该怎么解释此刻为何出现在这里?

她很紧张,脑中提前组织好的言语在心里瞬间过了千百遍……

这时,他推开门,转头看向她:“进来吧。”

刚回头,便看见她略显拘束地抓着两边垂下的背包带子,像是在犹豫什么。

顿了下,他苍白的唇瓣轻启,“家里就只有我。”

正是同时,林听脑中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进门后,严律找了双新拖鞋给她,让她换下那双早已湿透的帆布鞋。

林听换好鞋后,便见严律拿了块干毛巾过来,递给她:“毛巾是新的,没有用过,你先擦一下头发,吹风机我给你放旁边了。”

“好。”

她刚刚下公交车的时候没来得及撑伞,所以被淋了一小会儿,表层的头发都被打湿了。

林听接过柔软的毛巾,摊开,低头擦了擦自己额前的碎发,又裹住发尾吸掉潮湿的水汽。

偏头时,恰好看见厨房方向,严律在里面捣鼓些什么。

林听一边擦头发,一边疑惑地走了过去,发现他正在用养生壶煮生姜水。

她站在门口,看着他身上那件潮湿的衣服,她担心道:“严律,我来帮你弄,你快回房间把湿衣服换掉吧!”

严律将养生壶定好时间,他回头看向她:“已经好了,大概需要再等十分钟。我先去洗个澡,你等会儿记得喝。”

林听拿着毛巾的手微顿,反应慢半拍地点了下头。

原来,生姜水是给她煮的。

十分钟一到,养生壶自动停止,切换成保温模式。

林听倒了杯热姜水出来,打算等晾凉点再喝。

她双手握着玻璃杯,也不敢在严律家乱走,只是回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有些拘谨地四周望了望。

他家很大,室内装修设计偏古典,一瞧便知是长辈喜欢的设计风格,客厅侧边有一排很高很大的搁物架,但它摆放的并不是花瓶之类的小玩意儿,而是许多厚重的书籍,是林听光看书册名字都觉得晦涩难懂且不感兴趣的那种。

她心下猜测,严律的父母应该都挺爱书的。

抿了口热姜水后,她将杯子往茶几上放,安静的客厅里,她听到了自己愈渐忐忑的呼吸声。

她居然来了……严律的家。

想到什么,林听立马拿出手机,给温蓉发了条消息报备。

[妈妈,我现在在同学家,会晚点回去。]

消息刚发出去,耳边响起开门声以及脚步声,林听循声望去,严律没让她等太久,很快就换好了一身简约素淡的家居服出来,他的脸色本就不好,这下更显憔悴了。

林听站起来,紧忙问他:“你家有体温计吗?”

“有。”

严律拉开旁边的储物柜,拿出了一个医药箱。

不过这个东西太久没用,他也不清楚里面原先准备的各种药物有没有过期。

林听上前,帮忙一起找,最后总算在角落里看到了一支体温计。

体温测量时长五分钟,林听掐着钟表计算时间,严律也不知道是困了还是累了,那双长腿随意支在地上,人却脱力地窝在沙发角落里,头歪靠在抱枕上,一边测温,一边垂眼微瞌。

五分钟一到,林听站在他身边,弯腰轻喊了两声,提醒他把温度计给自己。

“严律,严律……体温计给我。”

听到声音,他睁开双眼,眼眶边缘泛着一圈病态的猩红,整双眸子都像是蒙了层水雾。

他微“嗯”了声,晕沉地把体温计递给她。

林听抿了抿唇,接过他给的温度计后,视线迅速从他脸上移开,将注意力重新落在温度计上。

刻度上显示,39度5了。

好高,果然发烧了!

林听推了推他的胳膊,焦急道:“别睡,我们现在去医院!”

说着,她正要去提自己的双肩包。

顿时,手腕被躺在沙发上的人拉住,力气不大,却使她怔然停住了动作。

他的宽大的掌心贴着她的腕心,源源不断的热意汹涌袭来,彼此脉搏跳动的次数变得过于频繁,一下一下的、很重,立体声般环绕在耳朵里。

严律望着她,嗓音嘶哑:“林听,我没事,不用那么麻烦。”

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行为不太妥当,他松开手说:“箱子里有退烧药。”

闻之,林听手忙脚乱地去翻医药箱,“哪儿呢?”

“应该在最下面。”

总算翻到了,林听先是看了下保质期,幸好还没过!

接着她又快速浏览了一遍说明书,去旁边接了杯温水给他。

直到他吃下退烧药后,林听才稍稍放松片刻。

她心想,要是半个小时后,他的体温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那就一定要去医院,不能由着他!

“林听。”他忽然喊了她一声。

“怎么了?”

高烧使他浑身脱力,头脑眩晕,思维也迟缓了起来,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但他还记得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看着她说:“百日誓师那天我答应过你,填志愿的时候会告诉你一声。”

林听睫羽轻颤,微吸了口凉气。

他说:“我打算去复读。”

林听无声地看着他,心里一阵发酸,什么也说不出来。

严律背靠沙发,眉眼低敛着,几乎不敢看她那双明亮的眼睛。

漫长的沉默蔓延开来,良久,他缓缓收拢手指,而后道:“我、我现在很想睡一会儿,你待会儿离开的时候,可以不用叫我……”

“你真的要去复读吗?”

林听眼尾通红,她知道,复读的压力会很大,除了自我施压之外,还有来自外界各种各样的压力,而且那一年里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

“嗯,我已经决定了。”

林听对他的回答并没有很意外,凭她对严律的了解,这个决定应该是他想做的且认为是当下对自己最好的选择。

她压住眼眶涌上的热意,再抬眼时,目光里只剩下纯粹与坚定,“没关系,以你的能力,无论做什么决定,以什么样的方式,最后都一定会走到你想去的地方的。”

她是这样相信他。

严律眼睑微垂,嗓音带着高烧烧灼后的低哑,“我其实,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他就是这样,即便说这种丧气的话,也是温柔又平静的样子。

可是曾经,给予过她肯定和勇气的人也是他,所以林听听着这句话,只觉得好难过。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把尺子,度量的方式有太多种,最后得出的结果也都大不相同,那么关于“好”的定义,究竟是什么呢?

是永远完美还是从不失败?

她没有答案。

第54章 54滴水

严律关于小时候的大部分记忆,都是各种培训班、兴趣班,还有一堆看不完的书、写不完的作业……

同龄人都在看动画片、打游戏的时候,他要背起包出门上课,每天从早到晚,时刻表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学习任务精确到分,没有任何可以自行支配的时间。

常常这项课程结束,另一项紧跟着开始,像个无底洞。

家里的书很多,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晦涩难懂的专业用书,还有各种英文原著和文献资料。在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会定期帮他列个书单,规定了在多长时间内必须看完多少本,如果没有做到,他的任务就会翻倍。

他能感受到他们对自己强烈的期盼。

可这些东西,也像一条条攀爬上脖颈的藤蔓,缠绕着、收紧着,令他喘不过气。

据爷爷说,爸爸从小就是别人眼里的神童,3岁时就展现了对数字的超高敏锐,上学时连跳好几级,14岁上华大,参加各种竞赛、斩获各种金奖,妈妈也是名校少年班出身,各个阶段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常常听到别人说,爸妈都是特别优秀的人。

严律也这么觉得,甚至感到很骄傲。

可后面也常常跟着一句话,作为他们的孩子,你以后一定要比他们更优秀。

属于他们的荣誉堆满了整个书房,每当他站在架子前仰望着,都能体会到一种很强的压迫感,同时也心存疑惑。

“爸妈也认为,我一定要比他们更优秀吗?”

答案不必去问,他能感受到的。

小时候,他曾被送去学习各种乐器,每天高强度的课程、不停歇的训练导致他的手腕又红又肿,那会儿他经常疼到晚上睡不着觉,严重时连笔都握不住,他跟妈妈说:“我不喜欢这些东西,可以不学了吗?”

得到的回答,却是无比冷静的一句:“不可以。”

他们认为他年纪太小,不懂什么是好与不好,也不懂他们的良苦用心。

他的抗拒,他们只会觉得是一种半途而废,是他在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

他的想法、疲惫与疼痛,他们都知道,却不会在意。

直到后来,他的手腕严重出现问题,医生说,幸亏他年纪小,不然继续这样高压下去,有很大的概率会发展为慢性劳损、甚至不可逆的损伤,这件事才得以消停。

太多时候,因为知道说“不”,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所以他习惯了把想法都压在心里。

上小学的时候,父母就已经开始给他辅导高年级的课程内容了,结果当然,他完全听不懂。

父母常常会因为辅导他的功课而崩溃,两人有时候还会因为这个吵了起来,甚至怀疑他不是他们亲生的……

他们无法理解,这些自己小时候随便看几眼就会的东西,为什么他学得这么费劲?

耳边的争吵不断,敏锐的言语时常像一把尖刀捅进心口里,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尽管他付出十分的努力,考到了年级第一,开心地把奖状拿回家,希望能得到几句夸奖时,得到的也只是他们那毫无波澜的眼神。

他感受不到他们的开心。

只是能意识到,这张奖状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毕竟他们自己曾经取得过的成就、包括那些令人羡艳的奖项,数都数不过来。

他仍旧记得当时,他们的眼神是那么冷淡,包括回荡在客厅里的那三个字。

“知道了。”

他愣愣地回了房间,只觉得有一盆冷水,冰冰凉凉从头顶泼下来,瞬间浇灭了所有的期待。

后来,那张奖状,他随便扔进了某个旧书箱里。

反正也没人在意。

上小学六年级时,他常听妈妈提起同事的儿子,说他特别聪明,十二岁时跨级参加全国高中数学联赛,直接考了满分,荣获第一名。

那会儿他们也经常送他去参加各种竞赛,但同样的卷子,他却写得十分吃力。

很明显,他不适合走竞赛这条路。

他与他们理想中的孩子,差距太多。

意识到他的普通后,他们很难接受,只好把重心转移回各自的工作上。他每天独自完成他们规定的任务后,回到家里面对的总是漆黑空荡的屋子,安静到世界里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

所以他偶尔会去爷爷那儿,爷爷在书法上造诣颇高,高兴时会教他写毛笔字。

但爷爷是个要求很严格的人,只稍有一撇没写好,他就要挨批。刚开始时,他老笨手笨脚的,没少被打手心,可每当写好一个字后,爷爷总是不吝夸赞。

那句简单的夸奖,让他慢慢喜欢上书法。

因为他听到的,终于不再是“还不够”、“还不行”……

过去的他,为了满足他们的期待,总是执着地、不遗余力地想把每件事都做到完美。

不会的东西,他可以死磕到会为止,天赋不够,就用努力去触碰能够得到的天花板。

在实验初中那三年,他凭着一股不服输的气,吊着自己不停往前走,也可笑地为了迎合别人的标准,一步步把自己推进优绩主义的沼泽地。

结果显而易见,急躁、挣扎只会下坠得更厉害。

中考那次,他考了初中三年以来的最低分。

分数出来那天,他们眼中的失望像凌迟的刀子落在他的身上。

夜里失眠,去客厅喝水时,他看到父母房间,灯还亮着。

他们正围绕着自己交谈。

他只记得其中几句。

“没用了。”

“再这样下去也没意义!”

他永远记得那天夜里,他们说,他是他们教育失败的次品。

他站在门外,喉咙发涩,难以呼吸。

回到房间里,他一晚上都没睡好,连做梦都能梦到,他们看着他说:“你是我们意外生下的次品。”

那种冷漠的眼神,否定着他存在的所有价值。

那天之后,他们已经确定他不再值得他们花费任何时间。

于是,以往的步步紧逼,转变为极致的漠视,可这种漠视却更让人困惑、痛苦,也让人失去了方向感。

暑假过后,他调整好心态,按时来到一中报道。

中考的分数导致他被分到了平行班。第一次分班考后,他回到了重点班,然后又像以前一样,照常地学习,维持着自己的生活,依旧是老师同学眼中的三好学生。

可是高一下学期的时候,他买了包烟。

教学楼的天台很少有同学上来,那个午后他破天荒地翘了两节课。

他平静地点燃它,每吸一口就会被呛到咳嗽。

很奇怪,胸腔、肺、气管被折磨得越难受,他越觉得兴奋。

这种真实又尖锐的闷痛,仿佛为轻飘飘的心脏带来了片刻的重量感。

后来,那包烟见底了,他也不会再被烟雾呛到。

只是某天,他在天台抽烟的时候被隔壁班的某个女生无意撞见了……

他记得她眼睛里的不可置信,似乎是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

“严、严律,对不起,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她慌张地说了句话,很快就离开了。

天台又恢复安静。

他靠着墙,看着指尖的烟发了很久的呆。

或许,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他,是他吓到了她。

这件事,似乎是他青春期里仅有的一次叛逆。

清醒后也意识到,不该再这样下去。

他不允许自己堕落。

那天后,他扔掉了烟盒,再也没来过天台。

他的理智回到了正轨,身体却在向他求救,起初他只是偶尔心悸,有时也会四肢发麻,到后来三模时记忆力下跌,每天只能睡几个小时……

四模成绩上去后,大家都以为他状态回归。

他看起来一切正常,可是那段时间,他光是看到答题卡都会眩晕、胃痉挛。

高考时他挂完水后进了考场,强撑着写完了所有的题目。

他早就清楚结果会是什么样的,包括分数出来后,也与他预计的八九不离十。

对于呈现的结果,没什么好说的,他全盘接受。

上午,父母久违地回了趟家,知道分数后他们也没什么明显的反应。

他们早就放弃他了。

他说:“我打算复读。”

“随你。”

简单的两个字,淹没在沉重的关门声里。

他们好像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这种冷淡又趋于理智的态度,总是令人备受煎熬,也如他所料。

可这一次,他却感受到了过去十七年里,从未有过的轻松。

……

耳边闯入的轻言细语,将他从混沌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林听说:“可是在我心里,你真的很好很好。”

严律的目光静静地落进了她的眼睛里,心脏如同浸润软化后的海绵,随之而来的是沉甸甸的重量感。

林听眼睫潮湿,她看着他摇头,说话时鼻音很重,“所以严律,别说这种话。”

他明明就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她不想听到别人说他不好,更不想听到他说自己不好。

触及她那双泛红的眼睛,严律喉间涩然,他抬手,温热的指腹落在她的眼尾,小心翼翼地为她拭去那道同样温热的湿意,一下又一下。

他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被这个缓慢而珍视的举动所代替。

“嗯。”

直到眼尾的触感离开,林听才后知后觉地看向他。

在察觉到他的唇轻微发抖时,她问:“你现在很冷吗?”

“有点。”

林听视线往四周搜寻,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看到了一条厚毛毯,她赶紧过去将东西抱了过来,往他身上盖,怕漏风,林听把毯子往他肩膀下掖得很严实。

“这样盖着会好些吗?”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只是点头。

“你困的话就先睡会儿,”林听停顿,声音变得更轻,“我、我会晚点再走。”

“好。”

退烧药大抵是发挥了点作用,严律闭上眼睛后,很快便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额前、脖颈源源不断地往外渗着细汗,发冷过后估计又开始发热了,林听将干毛巾用冷水打湿,她蹲在沙发前,帮他擦了擦额头。

冷毛巾抚过他潮红的脸颊、再到下颚,林听把他身上的毯子往下拉了点,便于散热,她正要去帮他擦脖子时,大抵是因为烧得难受,他动了下,头偏过来——

顿时,他的唇蹭到了她的右手虎口。

柔软、滚烫的触感停留在她的皮肤上,他呼吸时的气息也轻轻地扫过她的手腕,像落了片羽毛。

这个意外让林听浑身呆滞,她极轻且缓慢地眨了下眼,擦汗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好半天后,她才红着耳朵撤回了自己的手。

林听捂着虎口,手里还揪着冷毛巾,心脏砰砰砰地跳。

她现在,不敢再继续帮他擦汗了……

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最多再拖十分钟,她就必须回家了。

客厅里太过安静,他的呼吸声很微弱,只有靠近时才能听到。

离开之前,林听蹲在他身边,试着用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发觉比之前好了很多。

她手掌边缘贴了几缕他的短发,鬼使神差间,她的手心移至他发顶……

掌心是他蓬松的短发,触感很舒服。

她心想,原来摸别人的头,是这种感觉。

谁料想,严律醒了!

视线碰撞间,她愣住,目光移至自己那只进退两难的手上。

脸颊疯狂烧了起来。

眉心猛跳,她想解释:“严律,我……”

但他只是微睁眼,瞳孔像浸在水中的圆月,朦朦胧胧的。

好像醒了,又好像没完全醒。

约是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往林听的方向微侧,反而主动将脑袋往她掌心轻蹭了下……

林听怔愣。

他闭上眼,喃了句话。

她没听清,反问:“你说什么?”

在他重复的时候,林听俯身,耳朵靠近他的唇,这回总算听清了。

心跳在那刻,像是要冲破胸膛。

他呓语:“你怎么从来都不叫我学长?”

话落,再无其他动静。

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听紧张地收回手,指尖微曲之下,连呼吸都慢了几分。

她叫过陈天学长,叫过他的室友老杨学长,叫过很多人学长。

却唯独没有这样叫过他。

对于严律,她总是连名带姓。

出于私心,好像不叫他学长,就不会显得那么生疏。潜意识里,她想靠近他,想与他建立某种联系。

所以,不希望他只是学长而已。

“因为……”

林听眨了眨眼,确认他真的睡着后,才极其小声地把这句话补充完整。

“喜欢你。”

我说的,那些听上去傻到透顶的话;我做的,那些看上去幼稚至极的行为。

全都是因为喜欢你。

第55章 55滴水

林听回到家后,推开家门才发现,温蓉和林成海都安静地坐在客厅里,等她回来吃晚饭。

林听愣住,站在原地没动。

林成海见她进门,连忙走过来接她的伞,“总算回来了,菜都凉了……”

他低头,瞧见她湿透的帆布鞋,赶紧把拖鞋找过来扔她面前,“赶紧换上,待会儿感冒了。”

林听心里不是滋味,“你们怎么不先吃啊?”

林成海乐呵呵的,“我跟你妈又没事干,干脆就等你回来一起了。”

林听抬眼,看着一声不吭盯着自己的妈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慢慢地开始慌了起来。

她慢腾腾放下书包,还去洗了个手,回来刚坐下,温蓉就把筷子递给她,状似随意问:“你刚在哪个同学家玩?”

餐桌上安静几瞬。

林听垂下的睫羽微颤,拿着筷子的手有些僵硬,“就是…夏萤家。”

温蓉没说话,林成海反倒先点了点头,“噢,就是上回约你去枫岭的那个小姑娘吧,之前跟你同班那个?”

林听忐忑地看着温蓉,“嗯”了声。

妈妈没什么表情,在夹菜。

林听却觉得,像是暴风雨欲来前的宁静,什么东西在酝酿着,等待喷涌而出。

过了会儿,就在她以为没什么事儿了的时候。

温蓉忽然抬眼看她,林听的心陡然提起。

“有来有往,改天也带夏萤来家里玩玩!”

“……”

顿时,林听松了一口气,忙应:“好。”

她还以为,妈妈发现自己撒谎了。

……

吃过饭后,林听洗了个澡,穿着套休闲睡衣,在房间写英语报。

她正写着选词填空,摆在桌面上的手机令她有些分心,她时不时瞥一眼屏幕。

林听走之前给严律留纸条了。

让他醒后给自己发条消息。

等到晚上9点多。

他总算发了条消息过来。

Y:[纸条我刚看到]

林听扬起唇。

[那…你退烧了没?]

Y:[嗯]

目光瞥见书桌前摆着的那罐蓝色千纸鹤,林听恍然想起,这个是前段时间,恬恬托自己带给严律的……

只是因为各种原因,还没有机会给他。

想了想,林听给他发了条消息。

[你后天有空吗?]

她找了个角度,给那罐千纸鹤拍了好几张照片,然后挑了一张拍得最好看的,发送给他了。

[这是恬恬让我给你的]

林听继续打字:[如果你后天有空的话,我可以带过去——]

这行字还没打完,新消息弹了出来。

Y:[有]

林听重新打字:[那我后天带给你]

Y:[要去有家饭馆吗?我上回答应了陪你去]

林听心怦怦跳:[嗯]

Y:[后天早上10点可以吗,我在同景小区门口等你]

林听回了个:[好的]

霎时,唇角弯起的弧度怎么都下不来,林听踢掉拖鞋,趴到床上,将通红的脸埋进枕头里。

后天……

她要和严律一起去吃饭!

不是在学校食堂的那种吃饭!

也不是偶遇拼桌之下的吃饭!

是约定了时间的…吃饭!

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四舍五入,算不算约会……

林听翻过身,抱着枕头傻笑,忽然好期待后天的到来。

瞥了眼自己的睡衣,她又瞥了眼自己的衣柜,随即手忙脚乱地去找那天要穿的衣服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约定见面的日子。

昨晚太晚睡,所以林听早上9点钟才醒。

对着镜子磨磨蹭蹭了好久,她想扎个丸子头,但怎么都扎不出好看的效果。

明明每次洗澡前随手一扎的丸子头,效果都挺不错的,等到认真想扎的时候却偏偏少了那种感觉。

算了,林听拆掉皮筋,还是披着头发吧。

把那罐千纸鹤装在背包里。

林听出门前再次谨慎地照了下镜子,还呲了下牙,很好,没什么问题!

换鞋的时候,林成海稍显疑惑的声音传来。

“今天怎么打扮这么精神?”

林听系鞋带时,分神道:“跟……朋友,去吃饭。”

林成海:“中午不回来?”

“嗯!”林听点头,拎起包,正打算往门外走,却发现爸爸也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林听脚步微顿,多问了一嘴:“爸,你要去哪儿?”

林成海自然而然地举了举手中的黑色袋子,“我啊,我去小区门口扔垃圾啊!正好跟你一道出门!”

“……”

现在,严律好像在小区门口等她来着……

虽然她也不清楚他现在到没到……

林听咽了下喉咙,紧张道:“我正好出去,顺路,我来扔吧!”

林成海躲过她伸过来的手,“哎呀,不用,一个垃圾而已,不是跟朋友出去玩?赶紧去,别让人等太久。”

说着,他抬腿打算走。

“……”

林听眉心重重一跳,赶紧抢过他手上的垃圾,“还是我来扔吧!”

在林成海纳闷且欣慰的目光中,林听快速提着垃圾下了楼。

昨日骤雨已过,今天的天气晴朗无比。

约9点50分,刚出小区,林听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蹲在那颗枝叶繁茂的香樟树旁,阳光在地上落下斑驳的树影,他微垂着头,拿着一包试吃装小袋猫粮,安静地喂小区里的流浪猫。

林听快速将手上的垃圾扔进垃圾回收点,往他的方向走过去。

余光偶然瞥见地上有道影子靠近,静悄悄的,严律眼睫微动,手也顿了顿。

影子停了。

有人轻问:“等很久了?”

他仰头侧目,看到她身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正低头看自己,模样像在月光中绽放的昙花,清纯又安静。

头顶上蝉鸣连天,白云浮动。

绿荫底下,两人对视,小猫偶尔喵呜几声。

严律弯唇,“没有,我刚来。”-

现在离吃午饭时间尚早,严律和林听去枫岭周围逛了逛。

到了月底各个学校才开始放暑假,所以周围的商铺小摊一如往昔,热闹非凡。

街角转弯处,还有卖金鱼,乌龟,兔子之类的……

有好几个穿着校服的初中生,正围着一只小乌龟跟老板讨价还价。

两人路过时,林听其实有注意到,严律盯着旁边笼子里的小兔子看了很久。

林听下意识回头瞥了眼兔子,而后问他:“你想要?”

出乎意料,他摇了摇头。

在林听错愕的表情中,两人继续往前走,他解释:“其实我养过兔子,初一那会儿。”

林听很早就猜到过,通过他的聊天头像。

“是你头像上那只吗?”

“嗯,但我爸妈不准我养这些。”

“为什么呀?”

严律没什么情绪地说:“他们觉得养这个是在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林听抿唇看向他。

“所以我当时偷偷养的。”

林听好奇:“那只兔子后来呢?”

“它只活了不到一星期。”

生命短到还来不及等他妈妈发现它的存在。

林听噤声。

严律垂眸:“我之后才知道,我买的是星期兔。”

星期兔指的是那种还未断奶的兔子,刚出生半个月左右就被人拿到市场上贩卖,这种兔子娇小玲珑,看起来很可爱,但是免疫力很差,容易生病,而且死亡率特别高,生命只有一星期左右,所以叫星期兔。

那是他第二次养小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