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太子这话十分严厉。
或许在冯瑶来看,这已经是太子对自己的最严厉的羞辱了。
她觉得丢脸。
这些年,太子从来都没有这样训斥过她。今日不仅训斥,而且还是在李贵妃,还有这些姜家的女孩儿面前,这叫她丢尽了脸。
“表哥,我,我恨你!”她捂着脸哭着转身就跑。
太子被她叫了这一声,也愣住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疼爱多年的表妹,只不过是因为被自己训斥了两句,就口出愤懑。
难道他教训得不对么?
难道冯瑶不应该虚心接受,然后日后悔改么?
“这,阿瑶,阿瑶怎么……”太子见冯瑶哭着跑了,显然是真的在和自己置气,不由转头看着沉默不语的李贵妃茫然地问道,“姨母。莫非她还真的恨上我了不成?”作为兄长的训诫妹妹两句,难道这就是什么要闹到这样地步的事么?
太子就算再仁厚也忍不住心里有些不痛快,倒是李贵妃就笑着对太子说道,“阿瑶打小儿被家里养得娇纵,自然听不得外人的训诫。你也是不对……素日里那样疼爱她,养大了她的心,叫她觉得在你的面前可以放肆跋扈,不顾君臣尊卑,因此她才敢这样糊涂行事。”
太子默默地念了一句“外人”。
“我也是阿瑶的外人么?”他苦笑着问道。
他把冯瑶当做亲妹妹一样疼爱了十几年,可是归根到底,原来不过是“外人”。
“阿瑶自己有亲兄长,自然与你隔了一层。”李贵妃见太子有些失望的样子,便温和地笑着问道,“就比如你的儿子们,与你血脉相连乃是至亲。可是承恩公府的后辈,虽然与你也有血缘,然而能与你的儿子们一样儿么?”见太子若有所思,李贵妃越发温和地说道,“平常你宠着阿瑶,可是也要记得,她只是你的表妹。你是男子,她是女子,不是亲生的兄妹,日后也要避忌几分,不仅是叫外人瞧着你们分明,也是为了叫她自己心中不生出妄念。”
冯瑶的那些小心思全都在李贵妃的眼里。
挤兑太子妃,时常在太子的面前争夺太子的注意力。
可是之前李贵妃并没有说什么。
因为冯瑶没有及笄,在太子的眼中还是个小姑娘,就算是说了,也只不过是听过就算。
可是如今冯瑶已经及笄了,在太子的眼里就不应该是个小妹妹,而是应该避嫌了。
“姨母的话,我明白了。”太子宽厚,却不傻,顿时听出了李贵妃话中的提点,想到冯瑶今日在自己面前的哭闹,顿时心中一凛急忙说道,“我知道轻重。”
他回头看了一眼太子妃,见太子妃只是对他微笑,并没有因为冯瑶的事对自己露出什么芥蒂与疏远,想到曾经冯瑶在自己面前亲亲热热的样子,太子一愣,顿时心中生出无比的愧疚,知道自己从前对冯瑶那些少了几分避忌的举动,其实也是刺妻子的心的。
他抿了抿嘴角,走到太子妃的身边坐下,握住了太子妃的手。
“阿瑶只是我的表妹。”他对李贵妃这样说,其实也是说给太子妃听的。
“你心里能分得清才好。”李贵妃也不是非要叫太子丢脸的人,见太子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笑着微微点头。
她笑容里多了几分轻松。
太子这样明白道理,省去了她的许多麻烦。
虽然冯瑶是先皇后的侄女儿,可是她的性子不好,更何况太子已经娶了太子妃,夫妻琴瑟和鸣,一双两好,李贵妃不愿意冯瑶在这样美貌的姻缘里插一脚。
此刻心里轻松了,李贵妃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起来,言辞越发亲切。太子因今日想清楚了自己从前做的那些事实在有些不妥,就越发在太子妃的面前体贴温存,又加上姜家的几个女孩儿奉承李贵妃与太子妃说笑,李贵妃的宫中并没有因为冯瑶闹了这一场就有什么不自在的事。燕宁也很开心,虽然不是爱说话,也不是十分伶俐的性子,只是坐在李贵妃的身边看着姐姐们神采飞扬的样子,她就觉得十分圆满了。
等快到了晚上的时候,李贵妃留了几个女孩儿吃饭,太子与太子妃恐这几个女孩儿在他们面前吃饭不自在,和李贵妃告退走了。
这晚膳是在宫里吃的,自然越发体面。
等燕宁几个心满意足地带着李贵妃的丰厚的赏赐回了国公府的时候,三太太都不知道在门口儿站了多久了,翘首以盼。见理国公府的马车回来,她的眼睛顿时一亮,拍着手就走过来,先笑着看着几个女孩儿下了车,这才急忙问道,“我听说贵妃娘娘留饭了?这可是天大的体面!有没有见到陛下?”她的眼睛简直能发光,燕宁懒懒地靠在阿蓉的身边,见阿静无奈地拉着三太太的手低声问道,“母亲,您站在这儿多久了?”
“多久我也乐意站着。”见阿静的手腕上一个璀璨光华的八宝赤金手镯熠熠生辉,三太太的眼睛越发亮了。
“这是贵妃娘娘赏的吧?”她就知道,自己的阿静这样美好可爱,一进宫,怎么会不讨贵妃娘娘喜欢呢?
“二姐姐与我都是一样儿的赏赐。”见三太太十分欢喜,阿静便拉着三太太轻声说道,“我陪母亲一块儿回去。”她一边说一边拉着三太太就走,三太太便不由越发欢喜地说道,“就算是这样也是你难得的体面!从前你看不上你阿泰表哥,我还觉得是你的不对。如今想想,阿泰的确配不上你!”阿静是入了宫得了贵妃青眼,见过世面的姑娘,陈泰那种行事轻浮的小子怎么能配得上阿静呢?三太太如今有了更好的人选,自然就不再逼着阿静与陈泰亲近。
阿静头疼。
她嗯嗯地答应了几声,回头对姐妹们颔首,拉着三太太赶紧走了。
见她走了,阿兰就笑嘻嘻地对燕宁说道,“我也得回去了。别看母亲没跟三婶儿一样过来,只怕此刻还在屋儿里等着我呢。”她犹豫了一下,见燕宁弱弱的,似乎是累了,就想说点什么。
她本是想说去蜀中的路途遥远辛苦,燕宁这么单薄只怕是要吃苦头的,然而想到今日在李贵妃与太子面前燕宁提到楚王时明亮的眼睛,阿兰到底忍住了没有说,只是摆了摆手走了。看着她也走了,阿蓉才带着燕宁去见理国公夫人。
走到半路的时候,燕宁突然低声问道,“大表姐,冯瑶是心悦太子么?”她今日看着冯瑶的样子应该是这样的。
“难道你不知道?从前她就对太子妃有些敌意,只是碍于太子妃身份高贵,因此她只能嘴上说些小家子气的话,太子妃也不和她计较。”仗着自己年纪小,一句“天真不懂事”,冯瑶之前也曾经挤兑过太子妃。只是太子妃大气,完全不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也从不动怒,倒是叫冯瑶这些小心思越发落空。
更何况太子根本没有娶她的心,冯瑶及笄之后就能嫁人了,可是东宫毫无迎她进东宫的态度,因此冯瑶才会方寸大乱,突然变得这样尖锐,还和太子生了龃龉。
不过也好。
叫太子警醒起来,日后就不会叫冯瑶恶心太子妃了。
不然叫冯瑶摆出一个“妹妹”的姿态,太子妃对冯瑶倒是轻不得重不得。
“大表姐,那你说……既然冯瑶嫁不成太子,是不是就会嫁给别的皇子了?”燕宁顿时想到上一世冯瑶和九皇子的传闻。
“太子不可能答应叫冯瑶嫁给皇子。”阿蓉见燕宁这样问,显然前世的时候必定会有这样的事,不由微微皱眉说道,“按理说不会。太子这样厚道,既然知道冯瑶想要嫁给自己,那无论是为了太子妃,还是为了自己的皇弟们的心情,都不会叫冯瑶嫁入皇家。”不然,把一个心心念念要嫁给自己的表妹嫁给自己的弟弟……这不是笑话么?那弟弟也太倒霉了,要娶一个与兄长有这样牵扯,会败坏自己家风被人嘲笑的女人。
太子也不可能就像是甩垃圾一样,把冯瑶甩给弟弟。
更何况冯瑶如果嫁入皇家,那就要日日和太子妃见面,太子妃只怕心里也不欢喜。
因为这样,因此阿蓉想,太子不会把冯瑶留在皇家。这京都之中权贵无数,找一个愿意忍受冯瑶,会对冯瑶厚待的人家也不是不可能。
燕宁不由怔怔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会有冯瑶和九皇子的传闻?
不过九皇子没娶到阿蓉,输给了弟弟已经被人嘲笑,再选一个被太子不要了的冯瑶,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原来是这样。”燕宁想到冯瑶今日娇纵猖狂的样子,不由真心地说道,“其实她和九皇子很般配的。”到时候再加上一个姜嬛,外加一个沈言卿,这错综复杂的感情多了叫人期待啊。
她觉得太子今日对冯瑶的那些话还有冯瑶哭着跑掉的样子都很有趣,不过比起这些,她紧张地拉着阿蓉的手摇了摇说道,“大表姐,你帮我好好安慰大舅母吧。如果陛下答应叫我去蜀中的话,大舅母一定会舍不得我。”她觉得有点羞愧,因为那时候想去见楚王,却忘记了理国公夫人一定会很心疼她。
“儿行千里母担忧。不过你愿意出去走走,母亲就算舍不得,可是心里却会高兴的。”阿蓉便笑着说道,“而且蜀中还有王爷在,母亲还担心什么。”
楚王肯定会好好照顾燕宁的。
而且楚王为人正直,也不是狂徒,理国公夫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就好。”燕宁抿嘴偷偷地笑了。
她们姐妹去了理国公夫人的面前,理国公夫人自然笑着问了几句宫中的事,等知道燕宁有可能去蜀中,理国公夫人叹了一口气,这才对燕宁笑着说道,“你身子弱,若是去蜀中,这一路上只怕要非常辛苦,我怎么可能不心疼呢?不过你难得愿意出去,我也是开心的。”燕宁的性子柔软胆怯,只喜欢躲在府中,在长辈们的羽翼之下生活,虽然这样安分叫长辈放心,可是总是不出去,理国公夫人也担心燕宁的性子被闷坏了。
如今既然燕宁愿意出门,还是出远门,理国公夫人很高兴,顿时张罗起来。
她不仅张罗着给燕宁预备新衣裳,还叫人赶制柔软的垫子还有毯子之类的,留着给燕宁路上的时候放在这里靠着坐着能舒服一些。这整个国公府都因为这件事开始动了起来,更因为没过两天宫里就打发了人过来通知燕宁,说皇帝已经答应了燕宁的请求,允许燕宁这一次跟着太子还有大皇孙一块儿去蜀中。因这样的话,理国公夫人便越发张罗,不过她也听说这一次去蜀中的不仅有太子和大皇孙,还有宫中的一位公主。
燕宁名义上就是给这位公主作伴儿的。
因此,燕宁一个小姑娘千里迢迢跟着皇家的仪仗去蜀中,并没有人说些什么。
理国公夫人就越发满意了。
没想到宫里对楚王这样重视,竟然还有一位公主去看望。
燕宁跟着这位公主,就不会那么显眼儿令人非议了。
“可是之前我听太子说的时候,没说有公主要过去。”燕宁却觉得这跟之前自己听太子提起的时候不一样。
“想必是陛下疼爱十一公主。”这次去的是十一公主。阿蓉心中倒是想到了几分,只是因知道燕宁性子柔软,恐她知道得多了心里过意不去,便温和地说道,“十一公主的母族乃是蜀中大户,因此这一次陛下也是想叫十一公主去见见母族长辈,因此才叫她同样往蜀中去。不过正巧你也要去,正好你们两个女孩儿一块儿搭个伴。”她倒是觉得这样的结果不错,就算燕宁去见楚王也不突兀,燕宁却抿了抿嘴角低声问道,“大表姐,十一公主是不是因为我任性,因此才……”
不是她自以为是,而是她实在担心会不会是宫里因为她想去蜀中,因此拖上十一公主来给她搭伴儿。十一公主是因为她不得安静的。
“有些这样的缘故。”阿蓉沉吟片刻,没有舍得骗燕宁。
燕宁不由垂了垂头。
她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十一公主。
一个臣下之女任性妄为,却要一位公主千里迢迢随行,这有些过分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
“你对十一公主亲近些。我记得十一公主为人不错,你对她真诚一些。”见燕宁急忙点头,阿蓉便笑着把十一公主的为人与喜好都说给燕宁听,柔声说道,“在公主的面前要敬重守礼,不可因她不过是低位嫔妃所出的公主就对她怠慢。日久见人心,十一公主会知道你的真心。”十一公主的生母是宫中位份不高的嫔妾,虽然母族是蜀中大户,可是这样的家世在宫中不够看,十一公主的生母也没什么宠爱。
十一公主自然在宫中没有太高的地位。
阿蓉觉得燕宁无须这样愧疚。
因为能得到皇帝的青眼,被皇帝记起来看见她,还给她回归母族的恩典,十一公主其实是愿意的。
总比在宫中籍籍无名,不被皇帝记在心里,只熬到了年纪就被皇帝漫不经心地嫁人,想都想不起来的强。
“我记得了。我一定对十一公主恭恭敬敬的。”燕宁急忙说道。
“这就好。”见燕宁已经忙着整理自己的小包袱,什么平日里喜欢的梳妆打扮的东西摆放得不多,倒是把楚王的腰牌郑重地放在她能看得见的地方,这样急切地想要去蜀中的样子,差点儿叫阿蓉有一种莫名的女大不中留的错觉。
不过这显然是错觉,阿蓉也只是笑着想过就算了,帮着燕宁整理了行装,就等着她出京的日子。只是在这之前,太子得先过生辰,因太子的生辰是皇后的忌日,因此宫中的气氛并不好,太子的生辰也从不大操大办。
然而这一次太子的生辰依旧简单低调的同时,京都之中却霍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冯家这一次竟然没有被宣召进宫。
不仅是没有被宣召进宫,仿佛太子最近对冯家也冷淡了许多,甚至传话出去,叫冯家刚刚及笄的那位承恩公嫡女暂时不必进宫。
这样冷淡,若是换了别的时候,或许会被人猜测是不是皇帝对先皇后一脉已经生出厌弃之心。
然而皇帝对太子依旧十分疼爱信任,只是对冯家却少了几分庇护。
因此最近京都之中的人都猜测承恩公是不是哪里得罪了皇帝与太子。
燕宁听到这些的时候,京都的传闻已经满天飞了,还有人说是承恩公想要巴结太子,想把自己的嫡女送入东宫做侧妃,太子不答应之类的云云。
这其实已经很贴近真相了,不过东宫没有这样的风声出来,因此大家也只不过是随口猜测一番罢了。
太子……那么疼爱冯瑶,亲近承恩公府,若是承恩公有这样的意思,太子应该不会拒绝吧……
毕竟,叫冯家的女儿再次进宫,难道不是太子的希望么?
这些话燕宁听都不想听。
她觉得太子跟太子妃夫妻好着呢,别说冯瑶,就算是天女下凡,只怕太子都不会再要一个侧妃进门。
因此,燕宁只是把这些话当做寻常的八卦听听就算了,好不容易熬过了太子生辰之后,皇帝果然就下了旨意,叫太子带着大皇孙还有十一公主去看望皇家长辈楚王,也命理国公府的燕宁随侍十一公主,给十一公主做个伴儿,一同去蜀中。
这样的旨意并没有叫人觉出什么,毕竟这次去蜀中的皇族没的说,太子大皇孙还有十一公主都是有缘故去蜀中的。至于燕宁,因养在理国公府,因此这京都勋贵府邸也并不是不知道这个在姜家老实乖巧的小姑娘,因李贵妃最近十分喜爱她,几次命她进宫,这是入了贵妃的眼,因此叫她随侍十一公主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皇帝一下旨意,来理国公府的女眷就越发地多了。
毕竟燕宁能被宫中看中,虽然服侍的只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十一公主,不过能被皇帝和李贵妃记住,这已经是很叫人另眼相看了。
这其中就有不少是想来真切地多看几眼燕宁的。
当见到燕宁就算被宫中看重,依旧是怯生生娇滴滴的小姑娘,不由有人就动了心思,跟理国公夫人透出了联姻之意。
理国公夫人怎么可能答应。
她为燕宁操碎了心,早在燕宁跟自己说清楚不愿嫁给姜卫之后就把自己亲近的人家家里的小子都给挑过一遍,各有各的不足。
之前喜欢做媒的樊国公夫人也提了几家,理国公夫人也觉得和燕宁不合适,那还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呢。
那样的理国公夫人都不愿意,更何况这些自己上门,也不知人品的人家。
因此理国公夫人只推说燕宁年纪小,并没有答应了谁家。
等宫中已经定了离京的日期,理国公夫人就叫燕宁进宫先去拜见十一公主,作为臣女对公主的恭敬。燕宁心里本就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位十一公主,自然不会抵触理国公夫人叫自己尊重公主的话,因此算算日子都要差不多了的时候,就去宫中给十一公主请安。
她是真心恭敬十一公主,李贵妃见她是真的要拜见十一公主,也没有拦着她,笑着叫人将她引着去见十一公主。
燕宁对李贵妃道了谢,就跟着一个宫人出了李贵妃的宫殿去见十一公主。
燕宁暂且别过李贵妃,正在去十一公主宫中的路上,走到半路就见到一条长长的石子儿小路,两旁都是青色的青草,带着几分清新的草香,燕宁就见石子路的远处,一个年纪不过六七岁的漂亮的孩子一脸沉稳严肃地走来。
他龙行虎步,气度从容,浑身散发着端贵的气度,脚下……吧唧……
燕宁站在石子路的这一头,看见这高贵的小家伙儿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了石子路上。
他呆住了,燕宁也呆住了,见这孩子身后不知多少宫人惊呼着扑过来,燕宁也急忙走过去,走到这孩子的跟前,俯身看着这孩子急忙问道,“你没事吧?”
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还是石子路,这一定特别疼。
燕宁想一想都觉得疼得要哭出来的。
她一想到那种疼,顿时眼眶都有些发红,那生得十分俊俏的小家伙儿似乎还没有回神,片刻之后,看着面前燕宁那同情自己的目光,他眼眶里的眼泪努力忍住,忍住,忍住……
他优雅僵硬地站起来,雪白俊俏的小脸抽搐了片刻,对燕宁云淡风轻地说道,“无妨。本皇孙……不疼。”
第62章
燕宁呆呆地看着他。
“大皇孙!”后面的宫人已经惊慌失措地上前给这孩子惶恐问道,“您有没有事?”他们吓得浑身发抖。
他们一时没有察觉,竟然叫皇长孙摔倒了,这对于他们来说真是仿佛天都塌了。
若是宫中追究下来……
“无事。不疼。”皇长孙看了看燕宁,又见这些服侍自己的人十分惶恐,犹豫了片刻,忍着没有拿手去揉揉自己摔疼的地方,慢慢地说道,“你们不必担心。”
不过是,不过是摔了一下罢了,算什么……他垂了垂头,俊俏的小脸儿又抽搐了几分,扬起头来的时候重新变得充满皇家风范与气度,仿佛刚刚的屁股墩儿完全不存在似的,又对有些呆滞的燕宁客气地说道,“多谢关心。”
燕宁看着这样坚强的皇长孙,半晌才小声说道,“大皇孙客气了。”
大皇孙对她微微点头,又问道,“你没事么?”
“我没事。”燕宁又没有摔倒。
可是仿佛从这大皇孙的询问之中,她敏锐地听懂了什么。
“就算……你刚刚摔倒的样子,其实也很有皇家风范。”她觉得自己看懂了此刻大皇孙看向自己的目光。
大皇孙期待地看着她。
燕宁真诚地看着大皇孙。
她觉得自己得维护一个孩子的心灵尊严。
半晌,大皇孙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矜持地点了点小脑袋说道,“应该的。本该如此。”他这样从容,云淡风轻,见燕宁沉默着咬了咬嘴角看着自己,便和气地说道,“惊扰了你都是我的不是。对不住。”
见燕宁摇了摇头,他这才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裳,带着那些急急忙忙追着他询问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看看伤势的宫人们走了。燕宁这才抽了抽嘴角,回头,看见那个稚气却努力挺直腰背的大皇孙脚下仿佛踩了风火轮一样走了。
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只是笑过之后燕宁才想,上一世太子夫妻薨逝之后,这个伪装老成的小家伙儿,他怎么样了呢?
失去了父亲母亲的庇护,只怕他就要真的一夜长大。
甚至……九皇子真的能容得下太子的孩子们么?
她心里不是滋味儿,又觉得就算是为了这样可爱的孩子,也不能叫九皇子的阴谋得逞。只是这么久了,阿蓉并没有查到九皇子的半点不轨的痕迹,就叫燕宁觉得十分疑惑。
她本以为九皇子的野心开始于很早的时候,也要慢慢经营才会有那样的力量,左右朝中的风云变幻,甚至还能把手伸到东宫去。然而和她想象中不同的是,九皇子现在竟然还没有什么动静,似乎还在努力伪装一个忠心耿耿的弟弟。
她眨了眨眼睛,心里想着心事,一路到了十一公主的宫殿之中。
十一公主的生母只是位份很低的嫔妾,虽然为皇帝生育了皇女,可是这并没有令皇帝对她另眼相看,也没有母凭女贵成为高级的嫔妃。
因此十一公主母女的宫殿并不及李贵妃的恢弘壮阔,华美奢侈。
只是虽然这宫殿不大,还是在宫廷之中偏僻的位置,不过胜在清净,燕宁觉得这样的地方也是很好的。
她是喜欢安静的性子,因此觉得少了几分浮华与喧嚣的所在也很好。
然而和这偏僻安静的宫殿不同,十一公主倒是一个十分快人快语的性子。见燕宁过来郑重地拜见她,敬重她,就算十一公主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公主,然而在宫中长大自然也有她的心机,一时就想明白了燕宁对自己十分紧张的缘故,便笑嘻嘻地叫她走到自己的面前说道,“你不必多想多思,其实我很愿意去蜀中。在宫里闷得久了,谁不愿意出去外头自由自在地玩儿啊?”她对不知道该对自己说什么的燕宁笑着说道,“更何况一路上还有个伴儿,我更高兴了。”
她的年纪比燕宁年长一些,与阿兰差不多的年纪,眉眼里满是笑意,看向燕宁的目光也并没有不喜还有厌恶。
“我只是……”燕宁不是一个伶俐的姑娘,只能低声说道,“我也很开心和公主在一起作伴。”
“这不就行了?这做人还是简单点儿,别想太多。不然心里想得多了,就不会开心了。”十一公主见燕宁抿嘴,怯生生地对自己笑了,便也笑着说道,“我听母亲说贵妃娘娘最近宠着一个国公府里的小姑娘,还想着,这小姑娘得多么伶俐呢。谁知道竟然是个笨笨的。”她一边笑着捏了捏燕宁的脸,燕宁见她对自己毫无芥蒂,不由也很喜欢她对自己的友善,忍着羞涩叫她捏了自己的脸一会儿,这才问道,“怎么不见娘娘?我想给娘娘请安。”
“母亲礼佛呢。”十一公主笑着说道。
“原来我来得不巧了。”燕宁轻声说道。
十一公主就笑。
她生得好看,有一双大大的杏眼,眼底光彩连连,见燕宁这样说,便摆手说道,“你只怕哪天来都不巧的。母亲如今虔诚礼佛,为父皇祈祷平安。”
她母亲早就无宠了,都被皇帝给忘到了天边儿去,只是皇帝无情,她母亲却一直对皇帝的圣恩念念不忘。她也知道自己上了年纪,如今后宫之中繁花似锦,皇帝是不可能再回头看她一眼了,因此就收了争宠的心,每天虔诚礼佛,只求皇帝的健康还有喜悦。
皇帝如果日子过得开心,那她母亲就十分开心。
不过这些事,十一公主也不愿告诉燕宁。
红颜未老恩先断这种事,说给年少的孩子听有些太过伤感了。
十一公主觉得燕宁这小姑娘不错,至少不是倨傲看不起人的,更何况十一公主也觉得能被皇帝钦点去蜀中看望楚王的燕宁必然是个性子不错的女孩儿,不然,如果是个不堪的性子,皇帝还敢送到蜀中去?只怕不被楚王乱刀给剁了。
对于那位令人畏惧的叔祖,十一公主是带着几分敬畏的,此刻便对燕宁说道,“我听贵妃娘娘说是你主动要去见叔祖。你可真是胆大啊。”这样亲近楚王的小姑娘,她是第一次见到。
“王爷人很好的。而且他离京日久,我心里想念他。”燕宁老实地说道。
“你怎么这么老实啊。”十一公主见燕宁呆呆的,不由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额头说道,“日后不要对什么人都这样老实。”她见燕宁茫然地看着自己,顿了顿却只笑着说道,“不过你这样的性子,倒是叫人心生亲近。”
老老实实又柔软乖巧的小姑娘,十一公主在后宫长大,见多了笑里藏刀的美人儿,因此觉得燕宁十分可贵。想到这里,她便对燕宁眨了眨眼睛说道,“所以你不要觉得是因为你,我才奔波去了蜀中。我是给你当陪衬的。其实去蜀中是我也自己愿意,你想啊,我在宫中做没滋没味儿没人搭理的公主多没趣儿啊。在这宫中我是根草,可是去了蜀中,我可就是公主殿下,可以好生风光金贵一次了。”
燕宁急忙捂着嘴看她。
“我,我不告诉别人!”她表示自己不把今日听到话告诉别人。
十一公主顿时哈哈大笑。
她眉眼开阔,性子也爱说爱笑,和燕宁倒是性格上南辕北辙,然而似乎是因为这样,她更喜欢跟燕宁说笑。
因此等过了这一日,燕宁与十一公主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等十一公主恋恋不舍把燕宁送走了,燕宁这才回去了李贵妃的宫里,把十一公主对自己很好的事说给李贵妃听,李贵妃就笑着说道,“正是因为十一公主性子开朗,因此我才放心你和她一同去蜀中。她比你年长一些,如果路上你有什么为难的事,就说给十一公主。”
她扬手叫人把自己给燕宁路上需要的一些东西给燕宁带着,对她温声叮嘱说道,“虽然路上必然辛苦,不过到底你们是皇家出行,太子与大皇孙也在,因此饮食起居都有御膳房的专人服侍,不会过于艰难。”
燕宁坐在李贵妃的身边听着。
她听到大皇孙的时候,想到他今日吧唧摔倒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
大皇孙身边有许多服侍的人,摔倒了大皇孙,这些人是不敢隐瞒宫里的主子的,因此李贵妃必然已经知道。
如果李贵妃知道了的话,她就别说了。
不然,大皇孙得多不好意思啊。
“你想问大皇孙吧?”
“没有没有。”燕宁见李贵妃笑着看着自己,顿时一个激灵急忙摇头。
李贵妃不由笑了,带着几分笑意与慈爱地说道,“他摔的那一下不轻,不过已经被太医看过,也敷了药,没有大碍。”这说明大皇孙必然被扒了裤子……还在尴尬的地方敷了药……燕宁想一想当时忍着忍着没有哭出来的大皇孙,不知道当自己的威严没有了的时候,这小家伙儿会不会气得哭出来,急忙说道,“没有大碍就好。其实,其实……”她迎着李贵妃的笑容垂下了头小声儿说道,“我觉得那真的挺疼的。”只是被太医看过,身体上的疼大概要变成心灵上的创伤了。
李贵妃已经笑得不行了。
“不过没想到你和大皇孙是这样见了一面。这都要走了出了这种状况,只怕他要跟你坐马车了。”李贵妃感慨了一番大皇孙临行之前倒霉地摔了个屁股墩儿,肯定是不能跟着太子骑马而行,展现皇家子弟的气派了。
燕宁倒是没觉得什么,毕竟大皇孙年纪还小,听李贵妃的意思,是要和自己与十一公主同车,这也不算什么。她听李贵妃跟自己念叨了许多,这才回了家里。之后的几天,她都陪着老太太和理国公夫人。
因为第一次远行,她心里难免惶恐与不舍。
想到她离开了家里要去千里之外,燕宁心里舍不得,老太太和理国公夫人也舍不得。
不过理国公夫人到底是更在意孩子心情的,知道燕宁想念楚王才会离开家中,因此只叮嘱燕宁在外的禁忌,又叫燕宁把拂冬带上也就算了。
燕宁见她给自己带了许多的东西,觉得心里暖暖的。
然而就算是这样,离开京都这一天,她还是偷偷地哭了一场,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踏上了马车,跟着皇帝派出的车队一同离开了京都。
当马车离开城门的时候,燕宁偷偷地掀开了帘子往外面看去,就看见城门远远的地方,理国公夫人与二夫人被姜卫护着站在马车旁,一旁是自己的三个表姐。她们一直一直地看着马车的方向,就像是此刻燕宁看着她们的方向一样。就算人影模糊了,就算已经看不真切亲人的脸,可是她们彼此都舍不得收回目光。
“这么舍不得?”十一公主早前一眼就看得出燕宁是个被家中娇宠长大的孩子,见燕宁眼泪吧唧地,不由关心地问道,“那你还要去蜀中?”
“我舍不得舅母们和表姐们,可是也想念王爷。”燕宁抽噎了一声,把眼角的眼泪擦干,不愿意再哭。
她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慢慢长大,应该学着坚强了。
见她好些了,十一公主便拿早上从宫中带出的点心喂给她。
燕宁道谢,拿来吃着,顺便看此刻正稳稳地坐在另一侧的大皇孙。
大皇孙身姿挺拔,非常有皇家的风范,俊俏白皙的小脸儿满满的都是端肃,身体微微跟着颠簸的马车摇晃。
燕宁有心想问问大皇孙这么坐着不疼啊,不过看着大皇孙紧紧绷紧的嘴角,她明智地没有开口。
“在车里不必这样拘谨。”十一公主虽然是大皇孙的姑母,不过与大皇孙平日里却没什么接触。一个是得宠的皇长孙,一个是不得宠的小透明公主,他们平日里自然没有什么交集。
不过十一公主对大皇孙还是很喜爱的,见他小小年纪就努力做出一副可靠的样子,不由觉得大皇孙很可爱。大皇孙也十分尊重十一公主这位姑母,双手将点心接过,他道了谢,深深地看了一眼燕宁,见她没有仿佛对曾经发生过的事完全不记得了,大皇孙松了一口气。
他越发地摆出一副严肃沉稳的样子。
十一公主扯了扯嘴角,对燕宁低声说道,“太子妃要留在京都照料他的弟弟们,因此才没有随行。”四皇孙尚在襁褓,因此太子妃脱不开手,因此才没有跟着太子一同来蜀中。燕宁听了也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太子妃也是很辛苦的。”她觉得太子妃要留在京都照料三个孩子也很辛苦,似乎是因为她十分怜惜太子妃,大皇孙不由看了燕宁两眼,之后咳嗽了一声,慢慢地往燕宁的身边歪了歪,叫自己的伤处能舒服一些。
燕宁没有留神。
她只是默默地摸着自己袖子里的楚王府的腰牌,觉得自己就算是再艰难也不怕的。
可是这一路上的舟车劳顿,哪怕已经因为有一位公主出行十分舒坦,长时间下来,燕宁也觉得自己的身体要散架了。
她觉得自己奄奄一息。
在京都安逸娇贵惯了,哪怕是路上一切妥帖,可是她都已经有些撑不下去。
唯一能叫她撑下去的信念,就是能够见到楚王了。
然而这漫长的行程叫她觉得十分可怕。从京都到蜀中花了很久,在燕宁都觉得自己无法计算日期之后,她这一天浑浑噩噩地无力地靠在十一公主的肩膀上,就听见外面有人传话过来,说是已经快到楚王的军营之中了。也或许是蜀中的气候有些闷热,燕宁的力气都用不出来了,喝了一些十一公主喂给自己的水,她听到这一句话顿时眼睛就明亮起来。
那一刻,她只觉得满心的欢喜,身体都轻松了起来。
“你这就有劲儿了?”见燕宁耳朵都竖起来了,听着外面的传话,十一公主一边看大皇孙隔着车帘和人说话,一边对燕宁低声揶揄地问道。
“我,我本来就好好儿的。”燕宁与十一公主这一路上这么多天的相处,与十一公主已经相处得十分亲密自在,不由红着脸分辨说道,“我并没有不舒服。”
她这样争辩的时候,十一公主都觉得无奈了,看着燕宁那张已经瘦得下颚尖尖的样子摇头说道,“你本就纤细,如今都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可就算是这样,燕宁也没抱怨,也没有哭闹说辛苦自己受不了了,反而默默地忍着,没有耽搁了他们的行程。
见燕宁这样坚持,如今又仿佛焕发了生机,十一公主都有些不敢相信。
“为了叔祖吃这么多苦值得么?”燕宁明显是没有出过远门的单纯的女孩儿,这一路上吃的路遭的罪就别说了,十一公主看着都觉得心疼。
“值得!”燕宁认真地点头。
“……你这么喜欢叔祖啊。”十一公主便笑着问道。
“我自然喜欢王爷。这世上谁会不喜欢王爷呢?”燕宁理直气壮地问道。
她这么精神,十一公主都要怀疑刚刚那个奄奄一息趴在自己身上的小家伙儿是错觉了。
“就算我再喜欢叔祖,也不可能为他不顾一切。”更何况十一公主得承认,楚王是一位被人敬重敬畏有余,可是实在不能叫人心里生出其他心思的强大的人。她对这位皇家的长辈十分仰慕,可是如果叫她如燕宁这样仿佛赴汤蹈火,十一公主自认自己做不出来。
见燕宁已经忙着从一旁的小包裹里摸出了小小的银镜,拿帕子擦脸,希望自己的脸色能好看一些的样子,十一公主便笑着劝她说道,“你其实应该装作更憔悴一些,叫王爷知道你一路上的辛苦,才能更心疼你。”
“那不行。王爷每天忙着那么多的天下大事,我不想叫他为我担心。”燕宁拿着帕子的手顿了顿,低声说道。
所以十一公主才觉得燕宁老实。
这样费力不讨好,如果不是心疼燕宁的人,谁会把燕宁的付出放在心上。
“你傻啊。”她点了点燕宁的额头,见燕宁转过身不吭声,忙着用薄薄的粉把自己的脸色装扮得更好,不由哼了一声。
“我知道公主是为我好。可是,可是……王爷是温柔的人,就算我不做出那样的样子,他也会知道我很辛苦的。”燕宁等了一会儿,回头见十一公主微微挑眉看着自己,不由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跟你说,王爷人特别好。”她只要拿这个开头,不仅十一公主头疼不已,就连坐在一旁沉稳老成的大皇孙都抽了抽白嫩的小脸儿,无力地看着这个眉目清艳,刚刚还弱气得不行的小姑娘再一次开始兴致勃勃地吹嘘楚王。
十一公主一路上每天都听燕宁提好几遍楚王,已经承受不住了。
“快梳妆打扮,叫叔祖不要担心你。”她拿梳妆打扮堵住燕宁的嘴,见她果然眉开眼笑地转头去敷粉,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过对于燕宁的话,十一公主倒是也觉得有些道理,毕竟一会儿到了军营之中,大家凑过来一看,一位公主殿下是个面容黯淡没什么光彩的,瞧着只怕也没有公主威仪。因此十一公主和燕宁一块儿打扮了起来,不大一会儿,两个神采奕奕的美貌少女就出现在大皇孙的面前。
大皇孙看了一眼她们,沉默着出了马车,也决定骑马而行,争取叫将士看到一个老成沉稳的皇长孙。
他们一行人整顿得差不多了,这才继续前行,等过了许久,仿佛路上越发颠簸摇晃后,燕宁挑了帘子往外看去,见他们的车队竟然是行走在山路上。
绿林隐隐,远山巍峨,满眼的荒凉。
燕宁愣住了。
她没有想到楚王行军之处,竟然是这样荒凉偏僻的地方。
就在她愣神儿的时候,车队已经到达了军营之中,太子与大皇孙策马而行,后面是浩浩荡荡的车队。刚刚进了军营,燕宁就感受到了肃杀与令人感到畏惧的气势。
她好不容易等到马车停了下来,似乎就听到车队的前方传来楚王与太子说话的声音,一时忍不住,急急忙忙地探出了头,眼巴巴地去看传来楚王声音的方向。
肃杀森严的军营之前,站着一位高大威严的男人,他的面容沉稳硬朗,眼神永远那样坚毅。
燕宁忍不住看着那个人微笑起来。
能看到楚王的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吃了多少苦都是开心的。
她一笑,笑靥如花。
正在此刻,楚王感受到视线,冷冷看过去,当看到对自己笑得眼睛都弯起来的哭包,楚王的眼神第一次露出错愕之色。
第63章
然而下一刻,楚王的脸色已经十分冰冷。
他的眼底带着几分震怒,携带着无边的怒意,缓缓走到了燕宁的马车之前。
太子苦笑着跟在楚王的身后。
“王爷?”燕宁扶着车壁仰头看着面容冰冷,目光森然的楚王。
他看起来那样高大,或许是因为穿着厚重的铠甲的缘故,因此燕宁觉得楚王变得更加可靠了。
仿佛在楚王的面前,什么都不需要畏惧。
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巍峨的永不会被摧毁的山岳,永远可以把人庇护在羽翼之下,遮风挡雨。
软软的,面容清艳的女孩子仰头,用一种很茫然的样子面对楚王。
她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样生气。
她看起来很无辜,楚王回头冷冷地看了太子一眼,收回目光,看向燕宁的眼神勉强温煦了一分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想到燕宁或许是因为皇帝的吩咐因此千里迢迢而来,楚王就觉得恼火。
他自然知道皇帝对自己处处关照,因此,难得如今有一个自己多了几分庇护的小孩子,皇帝或许觉得燕宁来到蜀中会叫自己高兴,因此会命令燕宁跟着太子一同前来。可是这简直就是在要燕宁的性命……燕宁的身体那样单薄,根本无力承受长途跋涉的艰苦,就比如现在,她就算是在脸上敷了粉,可是依旧能叫楚王一眼看出这背后的憔悴还有疲惫。
她本就纤细单薄,如今越发仿佛纸片一样,仿佛风一吹就要散了。
皇帝怎么可以逼着燕宁来蜀中。
迎着楚王越发恼怒的目光,燕宁呆住了。
她手足无措地抓了抓自己的裙子,看着楚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不应该来这里么?”她一路上想象了许多自己见到楚王后王爷的样子,却没有想到他会生气,如今看着楚王的怒意,她突然觉得自己或许自以为是了。
因为她想要见楚王,可是王爷并不一定想要见到她的呀……她是这样碍事,会叫人烦恼的人,总是会拖后腿,王爷在蜀中本就是忙碌着的,看到只知道给他惹麻烦的自己,会觉得很头疼吧。因为此刻楚王的脸色冰冷,燕宁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又觉得自己叫楚王困扰了,很久之后,才能咬着嘴角低声说道,“我给王爷找麻烦了。王爷,对不起。”
她垂着小脑袋,十分可怜。
“又不是你的错。”是皇帝叫燕宁过来。
“不是,都是我自以为是。我想见王爷,因此求陛下与贵妃娘娘叫我跟太子殿下一同来蜀中。却忘了我会给王爷找麻烦。”燕宁低声说道。
楚王又是微微一愣。
“叔祖,真的不是父皇命燕宁过来。是她自己求了我与父皇,说千山万水,赴汤蹈火也想来见您。”太子刚刚冤枉死了,楚王刚刚的那一眼就叫他知道,他父皇肯定是背了黑锅,在楚王的眼里不一定怎么想他父皇呢。
此刻见燕宁自己承认是她想来见楚王,不是皇帝逼迫,太子顿时松了一口气,越发地要表示皇家绝对没有逼迫燕宁过来见楚王的意思,急忙说道,“她还说,只要能见到叔祖什么都愿意承受。千里迢迢的辛苦不怕,她只怕见不着叔祖。”
躲在燕宁身后被楚王杀气震慑得战战兢兢的十一公主躲在车厢里,突然抽了抽嘴角。
她怎么觉得这话……怪怪的。
楚王沉默起来,皱眉看着燕宁,虽然怒意稍缓,然而眼底的怒色依旧存在。
“你自己要来蜀中?你不知道自己体弱?”
“知道。可是我想王爷了。”燕宁觉得自己越发地错了,听着楚王严厉的声音,忍不住辩解说道,“就算是辛苦,可是王爷你不回来。我只能过来见王爷。”她一派天真,说着这样单纯的话,仿佛这一路上的颠簸与疲惫什么都不存在一样。楚王深深地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吭声,垂头避开了自己目光的太子,冷笑了一声说道,“陛下也没有拦着你。”
如果皇帝真的不希望燕宁来蜀中,只会叫燕宁老老实实地留在京都。
燕宁一央求皇帝就答应了她来蜀中的请求?
楚王怎么不知皇帝何时成了这样好说话的人。
只怕燕宁想来蜀中的请求,是正中皇帝的下怀。
“这一路上,燕宁的燕窝与各种滋补之物就没有断过。虽然路途艰苦,可是这一路上吃食上父皇叫我不要委屈了她。”太子觉得楚王将一切都看破了,不由战战兢兢地说道。
“燕窝?”楚王扫过了不敢吭声,脸上的笑容都不见了,有些惶恐地看着自己的燕宁,“她最不喜欢吃燕窝。”
“是,是么?”太子头上不由冒汗了。
可是这一路上,燕宁都是乖乖地吃了燕窝,从没有抱怨,也没有说她不喜欢啊。
“王爷,我只是不想叫大家为我耽误路途。”燕宁见楚王似乎十分不悦,太子都已经不知该说什么,虽然不知道楚王在恼火什么,可是她觉得这一路上对自己处处关照,温厚宽和的太子是个很好的人。
不忍他被楚王苛责,她急忙说道,“都是我不对。我不喜欢燕窝,可是我却不肯告诉太子殿下,因此太子殿下什么都不知道。王爷,”她抿了抿嘴角,看着许久不见的楚王,觉得他这一刻熟悉的气息与面容都在面前,叫自己心里满足得要落泪了,忍不住拿小小的手探出去,艰难地抓住了楚王的手腕,低声说道,“您别跟太子殿下生气吧。”
楚王今日穿得利落,因此没有长长的袖摆给她揪着。
燕宁的手飞快地碰了碰楚王的手腕,在他脸色不悦之前,又急忙松开了。
楚王的手腕微微一动,沉默半晌,却没有再说什么。
太子这是真的轻松起来。
他觉得燕宁是个极好的小姑娘,不仅单纯善良,而且还很讲道理。
他是真的不知道燕宁不喜燕窝。
不过太子殿下现在是肯定知道了。
他觉得自己能记住一辈子。
“她这一路与你同行,没有人说什么不好听的话?”
“十一皇妹也来了。父皇叫她可以回归母族看望一二。”太子见楚王似乎放过了之前的问题,甚至不再计较皇帝对燕宁主动请求来蜀中这件事是怎么乐见其成,越发放松了起来。
见燕宁趴在马车处,他便笑着招呼道,“皇妹,快出来叩见叔祖。”他对十一公主的印象不多,不过十一公主是他的异母妹,太子这一路对十一公主也很照顾,因此兄妹之间如今的关系很不错。在经历了表妹冯瑶之后,太子如今对妹妹这种存在就格外谨慎一些。十一公主与他血缘同出一脉,太子倒是能放心对她好一点。
不然,如果再出一个冯瑶,太子就真的受不了了。
他把她当妹妹,她却想嫁给他什么的,太子受不住这种。
而且十一公主性格开朗,并不娇纵,太子和十一公主相处起来也更轻松一些。
他这一声之后,燕宁顿时想到自己堵住了马车不能叫十一公主见过楚王,急忙一边道歉一边让开了。
十一公主无奈地看着这个对自己恭恭敬敬的小姑娘。
她觉得燕宁无论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如何亲密,可是在外头的时候,她总是对十一公主十分恭敬,把她当做公主一样,不叫她丢了面子。
虽然这对于十一公主来说并不是坏事,可是她担心燕宁这样太累了。
“十一见过叔祖。”十一公主从马车上跳下来毕恭毕敬地给楚王行礼,见楚王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片刻,微微颔首,似乎对自己的印象不坏,她不由心里也生出几分高兴。毕竟楚王是皇家的长辈,而且这些年为皇帝倚重四处征战,在京都皇族之中的地位极高,是真正的实权的王爷。这样一位皇家长辈如果对她的印象好的话,日后或许……她以后下嫁驸马之家之后,如果被驸马欺负什么的还能找楚王出个头……因此十一公主眼角不由露出几分雀跃。
见燕宁还垂着头趴在车上,十一公主唯恐她触怒了楚王,急忙伸手去扶她下来给楚王请安。
这一路上,她对燕宁的印象极好,早就把她当做自己的小姐妹。
因此,十一公主自然不愿燕宁被楚王降罪。
一个单薄的小姑娘,如果被楚王厌弃训斥,那心里得多难受?
然而比她的手更快的,是一只修长的,满满的都是薄茧的大手。
这只大手落在燕宁的面前,燕宁正心里十分委顿,觉得自己做错了,不该不问楚王的心意就自说自话地来蜀中,就看到了这只大手。
她呆呆地看着这粗糙得不似皇族尊贵之人的手很久,慢慢地抬头,顺着这大手,之后是有力的手臂,再之后,是楚王冷淡的脸。
“王,王爷……”
“下来。”楚王的声音冷淡,言简意赅,只有两个字,可是却叫燕宁眼睛亮了。
“王爷,您,您不会赶我走么?”见楚王微微皱眉看着自己,燕宁唯恐他一句“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唯恐楚王后悔,急忙把自己雪白的手放进了楚王的大手里,用力地握住。
虽然那只手有些粗糙,在她慌乱地把手塞到他的手里的时候摩挲得她的手有些疼,可是燕宁却觉得这一刻天都亮了起来,顾不得楚王的回应借着他的手臂的力气,努力挣扎着从车上爬了下来。她的身体单薄,在车上坐了这么久,早就双腿发软。双脚落在地上的那一刻,燕宁觉得脚下一软,就要摔倒。
她急忙用另一只手抱住了楚王的手臂。
那依旧是很有力的手臂。
完全可以撑住她。
太子和十一公主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小姑娘抱住了楚王的手臂,然而楚王却没有甩开她。
他的眉头越发地皱起来,可是却带着近乎纵容的态度,叫她靠在他的手臂上。
“叔,叔祖……”十一公主觉得自己刚刚为燕宁担心真是毫无道理的事。看看啊……她虽然见楚王的次数不多,可是也从未听说过这京都之中有谁能这样靠着楚王后,没有叫楚王直接给弄死。
她觉得这一刻大开眼界,见燕宁虽然这一刻靠在楚王的手臂上,可是很快却自己努力地站稳了,还放开了楚王的手,对楚王怯生生地道谢,看起来诚惶诚恐的样子,可是十一公主莫名从燕宁的眼神里看到了理所当然。
她觉得自己理所当然要依靠楚王。
十一公主觉得自己一定是昏头了。
“末将何泽给太子,公主,大皇孙请安。”就在连太子都陷入了失语之中并且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父皇为什么很乐见叫燕宁跟着自己一处同行,甚至还不顾及麻烦把十一公主也给派来的时候,他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了有一个朗朗的声音,一转头,就看见了笑容满面的男子站在身后。因为何泽是楚王身边的心腹,太子自然与何泽也是熟悉的,见了何泽同样平安无事,太子不由露出几分笑容来对何泽说道,“许久不见你了。”
“我也想念太子呢。”何泽见楚王站在燕宁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此刻燕宁似乎有些心虚的样子,扭着衣角不敢抬头去看楚王,他微微一笑,便伸手请太子与十一公主,还有一旁正用一双清澈却向往的眼睛看着很远处那些军帐与来来往往的精神奕奕的将士们的大皇孙。
他早就在楚王走到燕宁面前的时候把今日一同来迎接太子的那些将士们全都轰走了,此刻军营之前也不见旁人,自然无所谓楚王和燕宁说什么做什么。
倒是太子带来的人不少,何泽远远地对一个站在军营之中的男人打了一个手势,那男人就带着一队目不斜视的将士上前,将太子带来的人马全都引入了军营之中。
一时之间,车轮滚滚从燕宁的身边过去,不多一会儿功夫,就只剩下他们几个,再无旁人。
虽然大多都是尊贵的皇族,不过这军营方圆数里之内都是楚王管辖之处,因此也不必担心有什么危险。
太子见自己带来的人都被安顿去了,便回头,询问地看了楚王一眼。
楚王正在冷冷地看着十分心虚的燕宁,感受到太子的目光,他微微皱眉。
麻烦。
哭包走不动路了。
如果他要带着太子进军营之中,那只怕哭包踉踉跄跄,走两步就要倒下,那时候她只怕就要闹出大动静。
这哭包一向胆小,如果因为她引得众人瞩目,只怕要羞愧得哭死。
可总不能一直站在这里。
“能走么?”他嘴角微微下压,开口问道。
“能。”燕宁坐车一路从京都到蜀中,这一路辛苦,如今浑身的骨头仿佛都不是她的了。她早就没有了半分力气,可是在楚王的目光里,她突然不愿叫楚王为自己为难。这是多么奇怪的事……她打小儿娇气,从来都没有吃过苦受过委屈,可是这一刻,她却一点都不想叫楚王知道自己长途跋涉来找他受了多少罪。
因此她仰起头,对楚王怯生生地露出一个笑容来说道,“我能走的。”
她的笑容苍白。
楚王“啧”了一声。
他不耐地拿修长的手指把脖颈间的披风的带子解开,反手,厚重的披风就被他扯到了手中。
燕宁茫然地看着他解开披风,看着他松了松自己的铠甲。
下一刻,披风扑头盖脸而来,把单薄的小姑娘整个人都遮蔽住。
燕宁的眼前一下子变得漆黑一片,沉闷的披风当头盖下来,从头到脚,她都被遮挡在这披风之中。
她有一瞬间的惊慌。
可是下一刻,这披风上楚王的气息环绕在她的周围,叫燕宁就算是身处黑暗,也觉得不害怕了。
她觉得黑暗很可怕。
可是她也相信楚王不会伤害她。
所以她一动不动。
之后,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凌空飞起,一条有力的手臂揽着她的腰把她凌空夹了起来。一双脚离开了大地的那一刻,燕宁有一瞬间惊慌了一下,然而下一刻,自己的脸就埋进了一处冰冷的铠甲上。
那似乎是楚王腰侧的铠甲,她被手臂夹在他的腰间,觉得自己的脸撞得有点疼,铠甲冰冷,夹着她的腰肢的大手也不温柔,可是头上却传来楚王冷淡的声音说道,“走吧。”他似乎迈开腿就往前走了,燕宁小小地动了一下,却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生出了莫名的开心。
原来王爷是看出了她已经走不动了,所以才会夹起她。
这是多么温柔又善良的王爷啊。
而且,还唯恐授受不亲,因此拿披风盖住她,不占她的便宜,也不叫人误会。
想到这里,燕宁又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
虽然周围很安静,只有几处脚步声,太子父子和十一公主都一声不吭,可是燕宁还是觉得楚王会这样顾忌自己的清誉,是很体贴的人。
王爷……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人。
燕宁觉得这一刻,甚至连楚王身上的铠甲都变得温暖了起来。
虽然被提起来夹着不太舒服,自己像是个米袋子,可是这也是王爷的温柔啊。
她心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却不知在叹息什么,反而觉得自己很愿意一直这样被楚王夹着一直走下去。黑暗里,她的感觉全都在楚王勒住自己腰间的手臂上,一时心里又觉得有一种更奇怪,说不清道不明,叫她说不出来的感觉。这种感觉燕宁只觉得陌生得很,可是她一向都是安静的,想不明白的事没有多去想,只是轻轻地把脸隔着披风,在楚王腰侧的铠甲上蹭了蹭。反正隔着铠甲,楚王也同样没有被她占了便宜。
燕宁想到这儿,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直到她被放下,被楚王掀开了披风,揉了揉眼睛重现光明,就看见自己坐在一处非常大的军帐里。
军帐之中气息森严,外面还似乎有锋利的刀兵的气息,燕宁坐在一处放着软软的狐皮的座位里,看见楚王越过自己走到上首,坐在了隔着自己不远处和太子对坐,不由低低地小声儿说道,“这么快就到啦。”
刚刚的那条路,如果再长一点多好啊……她有些眷恋刚刚被楚王维护的感觉,不仅是楚王的心细如发,还有楚王对自己的照顾都叫她感到欢喜。只是这小小的遗憾的声音被坐在她身边的十一公主和大皇孙听到。
气度高贵,身姿挺拔的大皇孙沉默地看着十分不满足的小姑娘。
他觉得这一刻,自己的心里深深地对这个敢在他太叔祖的面前还这样自在的小姑娘生出了敬畏之心。
为了亲近太叔祖,哪怕被夹米袋一样夹着也高兴,真是拼了。
“你……”十一公主也看着没心没肺的燕宁,有些无力地问道,“你还觉得路太短?”
换个人,如果被楚王这么一路夹着穿行过军营,只怕都要没气儿了吧?
那么被提在半空能舒服么?
不觉得窒息么?
“难道不短么?我觉得仿佛就像是一眨眼的事。”燕宁失望地扭了扭手指,对十一公主小声儿说道,“你看到了。王爷是这样好的人。”她认认真真地说着这话,大皇孙想了想,觉得这话并没有问题,因此微微点头以示赞同。
十一公主沉默半晌,看着大皇孙和燕宁都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发现自己的面前的这两个都是楚王的崇拜者,微微扯了扯嘴角,她公允地说道,“叔祖的确令人崇敬。”只是她或许是胆小的人,因此不敢如燕宁那样和楚王亲近。
她崇敬楚王,也尊敬楚王,可是面对楚王的时候,当楚王的眼冷冷扫来的时候,却只觉得心生恐惧,而不是亲近。
“那是自然。”见十一公主也觉得楚王极好,燕宁和大皇孙都满意地收回目光。
此刻,大皇孙还若有所思地看着燕宁,沉默了片刻,没有开口。
他其实想问问,怎么才能被太叔祖那么喜欢,喜欢得夹着走呢?
大皇孙也想试试。
只是此刻是在楚王与太子的面前,大皇孙努力挺直了脊背做出皇族风范,没有立刻询问燕宁。
倒是燕宁,见何泽带着人上来上茶,急忙道谢喝了两口喝茶,觉得自己的身体舒服多了,这才又托着腮,呆呆地看向楚王的方向。
他正在和太子说话,面容冷毅,充满了上位者特有的气度,就算稳重如太子在他的面前也变得青涩了许多。
看了一会儿,燕宁忍不住拿手捂着嘴,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
在马车上颠簸了那么久,总算来到了叫她心安的地方,她顿时觉得浑身的疲惫都涌上了身体。
一时之间,燕宁觉得自己坐都坐不直了。
和太子说话的楚王突然停住了声音,抬头,在太子迷惑的目光里看向燕宁的方向。
“困了?”他冷冷开口。
燕宁一个激灵回过神儿来,见楚王正皱眉看着自己,太子目光意味不明,似乎有些诧异,她不由红着脸小声说道,“没有。”
楚王冷冷地哼了一声,看向太子。
“你呢?累不累?”
太子本微笑着想说不累,然而在楚王冷漠的目光之中,电光火石,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累了。”太子毕恭毕敬地说道。
第64章
太子说自己累了。
楚王自然不介意叫他们去休息。
“既然你们舟车劳顿,那就去休息。”反正也没有什么快马加鞭的军情,太子这一行人来到蜀中不过是为了皇帝对这次出征蜀中并且有功的将士们的犒赏,说起来,只不过是来安抚施恩的,没什么要紧的事。
因此,见太子说自己困了累了,楚王已经吩咐一旁笑呵呵的何泽去收拾了几个军帐出来安顿太子等人。自然,军营之中没有十分优厚的条件,军帐也只能算是普通,太子缓缓起身,犹豫了一下看向十一公主。
之前都说好了,他们会让十一公主回去母族。
如今既然到了蜀中,又已经拜见过楚王,十一公主也可以回去母族。
至少那是是蜀中大户,居住的条件肯定比在军营之中好得多了。
“十一妹,你……”
“我先住在军营两天。”十一公主见燕宁呆呆地正看着楚王,想了想对太子笑嘻嘻地说道。
她见燕宁似乎和楚王还有很多话说,因此不如自己陪着燕宁在这军营之中多住几日。
等燕宁和楚王说完了话叙完了旧,她带着燕宁一同去住舒舒服服的高床软枕,不是比在这军营之中舒服多了么?
“那也好。既然这样,你和燕宁的军帐就在彼此的隔壁吧。也能彼此有个照顾。”太子微微颔首。
他们要在蜀中停留的时间当初皇帝并未约束,因此他本想着,十一公主好不容易回到母族一次,不如叫十一公主在蜀中多停留一段时间。因此他并不觉得时间紧迫,一边说便一边捞起了身边正襟危坐,脊背挺拔的长子,在大皇孙忧郁的目光里笑着回头对楚王道谢说道,“多谢叔祖关怀。大哥儿正是应该睡觉的时间了。”他看都不看燕宁一眼,仿佛没有看到楚王对燕宁的诸多关照似的,大皇孙垂了垂小脑袋,敏锐地没有说话。
“王爷,我其实……”燕宁见楚王叫他们去休息,心里虽然也是愿意的,不过想到才看到楚王,一时又有些舍不得。
她好不容易才见到王爷。
“表姑娘,你与公主的军帐都在咱们王爷隔壁……”何泽笑容满面,也不在意楚王冰冷如刀的目光,对听了这话不由露出大大笑容的燕宁说道,“十分有安全感,你放心安睡就是。”
他跟在燕宁的身边奋力地给燕宁描述了一番在楚王身边是多么多么有安全感的事,见燕宁稀里糊涂地站起来,可是因身体单薄,摇晃了一下又一下子坐在了座位上,此刻羞愧得脸色通红,何泽咳嗽了一声,去看楚王。
刚刚可是楚王把燕宁给夹进军帐的。
楚王端坐在上首,脸色冷淡地看着哭包。
果然……是个巨大的麻烦。
不仅是一时的麻烦,此刻肉眼可见,还要继续麻烦下去。
这京都贵女,都是这样弱不禁风,叫人头疼。
楚王冷冷地站起来,在燕宁可怜巴巴的目光之下走到她的面前,俯身把她身边的披风重新丢到她的头上,又是伸手拦腰夹起,见这小姑娘似乎已经习惯了如同米袋一样被夹来夹去,并没有发出什么刺耳的叫人厌烦的尖叫还有乱动乱比划,楚王的脸色就好看了许多,对突然扯了扯嘴角的何泽冷冷地说道,“带路。”他的脸色冰冷,何泽看着楚王这不怜香惜玉的动作,再看看被夹在楚王胳膊底下完全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的燕宁,沉默了片刻。
就算表姑娘还是个孩子,可到底也是个小姑娘。
他们王爷……到底对女子有什么误解?
难道温柔些不好么?
对小姑娘尚且如此粗糙,他就更不能期待王爷面对成熟的美人会有片刻风情。
难道自家王爷真的要一生孤单了么?
何泽对楚王的未来顿时陷入了怀疑之中,然而到底是楚王的心腹爱将,他不过是一晃神儿的功夫,便笑着,仿佛这很正常地引路,叫旁人引着太子几个人去各自的军帐,自己把楚王领到了给燕宁预备的军帐之中。
因为皇帝并未提起燕宁会跟着过来,因此这仓促之间准备的军帐空荡荡的,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拂冬一个人紧张地站在一张铺着簇新的锦缎的矮矮的床榻前,见自家姑娘被楚王夹了过来,拂冬急忙上前给楚王福了福。
楚王把燕宁扔在床上。
床上,单薄的,弱弱的小姑娘打了两个滚儿,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头从披风之中挣扎出来,看起来可怜极了。
楚王却没有半分动容。
“愚蠢!没有脑子!蜀中是你该来的地方么?!”因这军帐之中没有旁人,因此楚王可以随意呵斥燕宁不担心旁人看见丢了燕宁的脸。见燕宁伏在床边,仰着一张小小的惨白的脸看着自己,楚王的脸色越发冰冷,居高临下地训斥说道,“你一声不吭前来蜀中,难道是为了叫我感动?我不觉得半分感动,只觉得麻烦!身体这么弱胡乱跑什么?不仅给别人添麻烦,你自己也遭罪!”
“您别生气。”燕宁忍不住低声说道,“我就是想您了。”
她就知道,楚王会骂自己的。
不过她又觉得心里高兴了一些。
“王爷骂我,是因为担心我的身体吃不消么?我其实还好。”
她觉得楚王对自己真的很关心。
楚王顿了顿,冷笑。
“自作多情。我明年就回去京都,你有什么好想念本王。”见燕宁此刻脸色惨白,眼下还泛着淡淡的青色,显然休息得不好,楚王脚下顿了顿,冷淡地说道,“你在军中暂且休息。养得好些后就跟十一公主回归她的母族。”他的声音冷冽,燕宁却眼睛一亮,见楚王近在咫尺,她忍不住拿手去抓住了楚王垂落在她眼前的衣摆仰头问道,“您不生气了么?王爷,我想在军中多留几日。您烦我么?”她眼睛重新露出几分期待。
楚王在说烦她之后哭包水淹蜀中还有不烦她挽救蜀中苍生之中果断选择后者。
“……只可以停留几日。”
“那您之前有没有……”燕宁有点不好意思,声音小小地问道,“看见我的时候,您有没有一点……就一点点的高兴啊?”只要王爷看见她的时候有一点点的高兴,那她来到蜀中这一路上的一切的遭罪都是有意义的。
因此她眼巴巴地看着楚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在楚王沉默的态度里慢慢熏染了晶莹的水意,小声暗示说道,“一点点,一点点就足够了。”她带着几分娇气,楚王真心觉得哭包神烦,忍了忍,既然刚刚已经退让,那再退让些也没有关系,便皱眉说道,“嗯。”
眼前那巴掌大的小脸一下子就明亮起来。
“那我真高兴。”燕宁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心落了地,不由抓紧了楚王的衣摆小声说道,“王爷,有一点点对我就足够了。”她心满意足,心也安稳了,终于觉得自己困了,因此躺下来,又自己把锦缎盖在身上,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抓紧了楚王的一点衣摆。楚王见她没撒开自己,脸色微微发青,走到她的床前想叫她松开自己,却听见这慢慢蜷缩起来的小姑娘在他俯身的时候低声说道,“那您别赶我走。王爷……我觉得害怕。”她从未离家这么遥远过,一切都陌生得叫她害怕极了。
楚王的身体一顿,看着这蜷缩在床上,下一刻就进入了熟睡的孩子。
她小小的,弱弱的,可是因为他对她的几分庇护,就愿意千里迢迢来见他。
的确是个有良心的孩子。
他冷哼了一声,扫过了噤若寒蝉的拂冬还有笑呵呵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的何泽。
“搬把椅子过来。”他对何泽淡淡地说道。
“椅子?”何泽心中一动。
“难道你叫本王就这么站着?”燕宁这破孩子睡着了也不肯松手,自己的一片衣袍的衣角还被她紧紧地攥在她的手里。楚王想到如果自己用力把自己的衣角拉出来,这哭包大概今天水淹军营,不由觉得万分麻烦。
反正也没有什么军情,军营之中各处将士也不必他亲自烦心,因此他叫何泽给自己搬了一把椅子,皱眉坐在了燕宁的床边。他坐在燕宁的床边,大马金刀,浑身气势逼人,令人畏惧无比。拂冬怕得厉害,然而见楚王到底是男子,犹豫了一下,就算瑟瑟发抖也没有躲出军帐。
何泽看了拂冬一眼,露出几分惊讶。
“你是表姑娘身边的丫鬟?”
“是。”拂冬对这位笑容满面的大人十分恭敬。
“跟我出来,我问你件事。”
那岂不是把王爷跟自家姑娘单独放在军帐之中了么?就算王爷是长辈,这也不行的。拂冬拼命摇头。
“有王爷在,你怕什么。”何泽不由笑着问道。
拂冬咬着嘴角摇头,见楚王的目光冷冷地看过来,那一刻她觉得惶恐无比,然而到底忍着胆怯低声说道,“我们姑娘离不得我。”
正是因为姑娘的信任,才会叫她千里迢迢陪着她来蜀中。她绝不能背叛姑娘的信任……拂冬这一刻觉得自己生出了无比的勇气,哪怕楚王的确是个令她们姑娘都放心的好人,也是极耐心的长辈,可是她还是一动不动地留在了军帐的角落里看着燕宁的方向。见她这么老实,何泽笑了笑,只能低声对拂冬问道,“我就是想问问,表姑娘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拂冬看着何泽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问题。
燕宁出身理国公府,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啊。
“咱们姜家……”
“不是理国公府的姑娘。是燕家。”何泽觉得既然楚王喜欢燕宁这样性子的姑娘,这性情之类的,应该是家族的血缘的缘故。燕宁性子讨喜,不过年纪小,不过是个孩子。可如果燕宁的家里还有姐妹的话,性子也差不多的话,或许以后可以去瞧瞧有没有年长一些的女子说给自家王爷瞧瞧……他这也是急病乱投医了,实在是想着,若是王爷娶了燕家的姑娘,那日后生养出来的孩子不也如表姑娘一样十分可爱,会叫王爷喜欢么?
因此,何泽就想问问看。
“我们姑娘不认识燕家。”拂冬服侍燕宁日久,虽然早前不是燕宁面前最贴心得燕宁信任的那个,可是也多少知道燕宁的家世,此刻顾不得何泽是位将军大人了,便脸色有些发沉地说道,“我们姑娘出身理国公府。”
她不可能对外人提到燕宁本家的那些无耻的事,因为那也是叫燕宁丢脸。可是她却也拒绝承认燕宁和自己的家族有什么关系。何泽一愣,顿时知道自己是自以为是了,急忙赔罪说道,“是我说错话了。抱歉。”
他才想到,如果燕宁与本家亲近,又怎么能襁褓之中就养在理国公府。
他这句话的确是冒犯了人家。
“没什么。”拂冬便摇了摇头,并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自己刚刚说错了话,何泽也觉得十分抱歉,便也不再和拂冬说话,站在了军帐的另一侧。
片刻之后,军帐微微挑起,一个高大的人影半侧身看进来。
“王爷呢?”这人低声问道。
“你不会看啊?”何泽见这男子探身进来,露出一张黝黑俊朗的脸,几乎要撞到一旁的拂冬,便无声地把他拉进来低声说道,“要求见王爷就直接进来,做贼似的做什么。”
他低声呵斥,见拂冬站在一旁被这高大的男子的气势压迫得十分紧张,便踢了这男人一脚,脸上挤出笑容来对拂冬说道,“姑娘别怕,这是家弟何海,同样是王爷身边的副将。”他踢了弟弟一脚,何海一躲,一转头,看见拂冬紧张万分地又往一旁躲了躲,愣了一下便说道,“你不是表姑娘身边那个丫鬟么。”
“你知道她?”何泽不由好奇地问道。
肤色黝黑的男人一笑,露出几分爽朗之色说道,“之前在表姑娘身边见过一次。”楚王曾经叫人给燕宁送回信的时候,有一次他是跟着何泽一块儿来的,也看见过燕宁身边的丫鬟。
“你也跟着表姑娘千里迢迢一路,你不累啊?”他便凑过来关心地问道。
他离得拂冬有点接近,拂冬见他身上披着铠甲,浑身说不出的气势,急忙摇头说道,“姑娘之前叫我在车上休息了。”她觉得军中的男子身上都有令人畏惧的气息,此刻见何海对自己笑,笑得她有些紧张。只是迎着这人清正的目光,拂冬又觉得这人似乎对自己没有恶意,只是普通说话,因此犹豫了一下,想到楚王对自家姑娘的种种照顾,便对这何海低声说道,“多谢关心。”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摆出一副眼睛长在天上的样子叫自己姑娘丢脸吧。
见她看起来柔顺,可是却有几分坚持,何海多看了她两眼,笑了。
何泽见他只顾着跟小丫鬟说话,便咳嗽了一声问道,“你找王爷什么事。”
打从何海进来,楚王的目光就没有往这边看过,正坐在椅子里闭目养神。不过他们王爷是什么人,就算是有半分异动都会敏锐察觉的,更何况是何海进了军帐这么大的动静。既然楚王没有开口,也没有理睬,这就已经说明了楚王的态度。因此何泽便问何海,“如果没有要事,那你就先回去。”
“没什么要事。只是……蜀中各处官宦知道太子进了王爷的军营,说想来拜见太子。”
“叫他们等着。”楚王突然开口说道。
他的声音有些冷淡,见何海和何泽都看过来,抬眼,目光清明冰冷地说道,“等太子出了军营,随他们拜见。太子在本王军中之时,军中重地不许他们入内。”
他的声音冰冷,何海急忙答应了一声,毕竟军营乃是要紧的所在,就算是那些蜀中的官宦也没有身份能够进来。见楚王再也没有开口,重新坐在椅子里闭目养神,何海想要说什么,然而想到楚王刚刚的声音冰冷却低沉,仿佛很担心惊扰了此刻正熟睡的燕宁,何海到底也是楚王的心腹,心中一凛,急忙无声地退出了军帐。
他一出去,拂冬莫名松了一口气。
何泽沉吟了片刻,也退出了军帐。
因此,此刻军帐之中除了熟睡的燕宁还有正襟危坐的楚王,只剩下一个大气都不敢喘的拂冬。这一时间就安静了下来,直到太阳都落了山,外头的夜色黑沉了下来,燕宁才慢慢地醒过来。
她揉着眼睛呆呆地爬起来,却只觉得昏暗的军帐之中,身边还有一处黑暗的暗影。这漆黑如山的黑色的暗影把燕宁先是吓了一跳,然而下一刻,虽然没有看清楚这影子,可是燕宁却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定睛一看,更加诧异了。
“王爷,你没走?”她惊讶极了。
楚王在昏暗的军帐之中看着这大惊小怪的哭包,目光慢慢向下看去。
燕宁也看向自己的手……她一只手揉着眼睛,另一只手本能地抓着楚王的衣角。
燕宁仿佛被火烧了一样,急忙放开楚王的衣角,看着昏暗之中面容看不真切的楚王,磕磕绊绊地说道,“我,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她垂着头有些无力地说道,“我又给王爷添麻烦了。”
她本想叫楚王看到自己坚强不需要操心的样子,可是却总是叫楚王烦恼。这种感觉叫燕宁觉得很失望。见楚王没说什么,倒是一旁的角落里,拂冬战战兢兢地点燃了烛光,军帐之中顿时亮了起来,她不由看着拂冬问道,“你没去休息?”她本以为拂冬也可以去休息的。
颠簸了一路,拂冬也是个羸弱的女孩儿,自然也十分辛苦。
拂冬动了动嘴角,看着楚王没说出话来。
此刻,因为军帐之中亮了起来,等在外头的何泽就进来了。
“王爷,表姑娘,要不要吃晚饭?您为了等表姑娘还没吃饭呢。”他笑眯眯地看向诧异的燕宁,对楚王说道,“迎接太子的宴席已经开起来了。”
表姑娘太能睡了,又死都不肯撒手放开他们王爷的衣角。当然,如果自家王爷想要离开的话,直接能把女人的手给剁了……既然能被这样无力的手牵绊住,那正说明楚王是想守着燕宁这个孩子的。
想必王爷也发现表姑娘初来陌生的蜀中十分不安。
既然是王爷难得的一片慈爱之心,那何泽自然不会打搅。不过楚王守护的辛苦还是要叫表姑娘知道的。
知道王爷的辛苦,以后得更加孝顺王爷才对啊。
这一次燕宁千里迢迢来看望楚王,这是多么孝顺的孩子。
何泽都被感动了。
“王爷,你还没有吃饭啊?那咱们快去吃饭吧。”自己叫楚王饿肚子了。
燕宁虽然刚刚醒来还有些晕晕的,可是却急忙要爬下床。
楚王已经起身,看了燕宁忙忙碌碌地找自己的鞋子,指着急忙上前的拂冬对何泽说道,“护主有功,赏她。”他的声音冷淡,何泽却一愣,看了一眼提着燕宁的鞋子愣住了的拂冬,急忙答应了一声。
倒是拂冬一时没有明白过来,被燕宁急忙戳了两下才给楚王磕头。一旁的燕宁也急忙对楚王道谢说道,“多谢王爷。拂冬的确可好了。”她没想到楚王会赏赐拂冬,楚王却淡漠地扫过她平淡地说道,“对你不离不弃,该赏。”
不离不弃。
燕宁想到上一世拂冬最后都留在自己的身边,忍不住露出大大的笑容。
“拂冬是我很亲近的人。我没有只把她当丫鬟的。”她把拂冬装在自己的心里的,还想着等以后,给拂冬寻一个最好的夫君,叫拂冬不必过上一世那样陪着自己孤苦的日子。
此刻见楚王也很看重拂冬,燕宁觉得高兴极了。她揉了揉额头,觉得自己好受多了,这才急忙站起来,一边催着拂冬现在赶紧去休息,一边跟着楚王走出军帐,却见何泽和另一个时常在楚王身边出现的俊朗的男人跟在自己和楚王的身后,往楚王军中的主帐走去。
她倒是知道在军营之中要谨慎些,因此闭着嘴,一声不吭,也不到处乱看,更不咋咋呼呼的给楚王添麻烦。
等一路到了楚王的主帐之中,何泽上前一挑帐子的帘子,里头的明亮就流淌了出来。
楚王顿了顿,对燕宁说道,“跟上来。”那帐子之中人声鼎沸,似乎有许多的人,人声喧嚣大声,声音似乎也大多很粗豪,本是会叫燕宁畏惧的环境。
可是她仰头,看着楚王此刻挡在自己面前,挡住了大片喧嚣的背影,又觉得不害怕了。
她努力挺直了自己的脊背,不要露出胆怯的样子。
她……不想给他丢脸。
第65章
楚王进入军帐的时候,主账中喧嚣的气氛突然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燕宁沐浴在许多好奇的目光里,她的手心发凉,可是她却更知道,在这样的时候,如果自己露出胆怯的样子,会被人看不起的。
她不在意别人看不起自己。
可是她怕楚王因为自己而感到丢脸。
因为她是楚王带过来的。
因此,就算看到了很多看起来浑身强悍的武将,她也目不斜视,只是专注地跟着楚王走到了军帐之中,此刻军帐之中非常热闹,人声鼎沸,坐着很多的人,上首正是空着的,一旁坐着太子,太子的下方坐着十一公主,十一公主的下首坐着大皇孙。除了这些从京都来的人之外,虽然其他的人都没有如楚王此刻这样铠甲在身,可是燕宁却能一下子就发现他们是军营之中的武将,此刻他们大碗喝酒,豪爽地大笑,看起来意气风发。
刚刚太子正在和他们寒暄,笑容满面。
当楚王进来之后,众人都急忙对楚王施礼,楚王走到了最上首坐下。
燕宁看见十一公主正对自己招手,急忙走到她的身边。
大皇孙默默地,挺拔着自己的小脊背站起来往下坐了一个位置,给燕宁让出了一个座位。
他母亲说了,要让着女子。
“多谢殿下。”燕宁对大皇孙一笑,见他矜持地对自己微微颔首,一张雪白的小脸儿板着仿佛漫不经心,然而白生生的耳朵却红透了,忍不住在心里觉得大皇孙十分可爱。
她急忙在十一公主的面前坐下,见已经有人把自己面前的冷掉的佳肴都拿下去,又重新上了新鲜的,便对十一公主低声问道,“宴席什么时候开始的啊?”她觉得楚王作为主人,却因为自己拉着他没有出现在军帐之中,自己真是太任性了。
这样的场合,明明应该楚王第一时间参加的。
“早就开始了。太子去请叔祖,只是叔祖说有些忙,叫太子开宴。”见燕宁抿了抿嘴角,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十一公主便急忙问道,“你休息得好了没有?脸色倒是好了些。”
燕宁的身体太弱了,就算十一公主养尊处优,一向在宫中养着,也没说跟燕宁似的到了最后身体几乎要亏空了。见她睡了一觉脸色好看了很多,十一公主探身过来小声问道,“叔祖是不是守着你去了?”
她的帐子就在燕宁的隔壁,之前见楚王夹着燕宁进了军帐之后就一直带着人没出来,之后有人进去,说是楚王守着燕宁休息,听说仿佛燕宁在路上受惊,楚王担心她生病什么的……此刻见燕宁轻轻点了点头,十一公主不由十分复杂地说道,“没想到叔祖还真是面冷心热啊。”只是她也知道,如果换了自己,楚王撑死了叫人给自己塞两个太医也就完了。
“我有点饿了。”燕宁急忙岔开话题说道。
她在这样气息沸腾,大声说笑,耳边都是轰鸣的气氛里觉得有些嘈杂。
可是莫名的,却并不害怕。
似乎在她的胆怯之外,还有一种笃定。
就算这些武将看起来高大强悍,凶巴巴的很吓人,可是燕宁却不怕他们。
因为他们是楚王的麾下的将士。
王爷麾下的将士怎么会是坏人呢?
如果不是坏人,如果是王爷的人……其实他们是一伙儿的。
她也是王爷的人呢。
因为想到这里,此刻燕宁抿着手中的一杯清茶,又觉得这样快活的气氛叫自己高兴。这样充满了生命力的大笑,如果能在楚王的身边环绕的话,那楚王的心情每天也会很好的吧。
那些武将看起来很粗俗,大声说笑,军帐都被震得颤抖起来,还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可是燕宁一边喝茶一边听着,突然忍不住弯起眼睛笑了起来。她之前躲在车里来蜀中的时候软软的,胆子很小的样子,可是此刻却突然笑了,还笑得很开心,十一公主不由露出几分惊悚地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那位大人说的笑话儿多有趣儿啊。”
燕宁和十一公主关系亲密多了,勾着十一公主的袖子小声偷笑着说道。
十一公主木着脸回想刚刚那武将说了什么笑话。
……因为喝酒喝大发了,想要反抗自家河东狮,被婆娘举着洗衣棍追出三里地,这种笑话很好笑么?
“……你喜欢就好。”十一公主觉得燕宁喜欢的笑话都是这么与众不同,却见此刻,大皇孙也在一旁露出了一个细微的笑容。她一脸诧异地看着燕宁偷偷地笑,大皇孙无声地笑,突然觉得或许那个异类应该是自己才对。
因此十一公主细细品位了很久,不知是不是自己的一种奇怪的想法在里头,她似乎觉得的确是有点儿意思的。她坐在燕宁的身边正想着这些的时候,燕宁一边弯起眼睛听着对面两个武将的吵闹,一边去看楚王。
见楚王正侧头听太子说话,也没有忘记吃饭,燕宁松了一口气。
她收回了目光,专心地吃自己面前的小菜。
楚王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见哭包好好儿地,安安稳稳地坐着吃饭,并没有害怕,楚王勾了勾嘴角。
“叔祖?”见楚王莫名地笑了,太子急忙低声唤了一声,觉得有些惶恐。
他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么?
楚王一向都不是一个爱笑的人。
“没什么。继续。”楚王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见太子松了一口气,和自己说皇帝在京都之中如何如何,还有京都之中的朝政如何,便也专注地听着太子和自己说京都的动向。
当他专注在太子的身上,片刻之后,武将们开始向楚王和太子敬酒。太子的脸色有些发青,看着武将们面前的那钵大的酒樽,作为一个敦厚的太子,一个真正的有了四个儿子的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呢?
更何况楚王面不改色,已经连喝了五碗酒了。
太子颤抖着端起了大大的酒樽,微笑着仰头,也喝了三碗。
“好!真男人!”顿时,军帐之中充满了对太子的夸奖。
大皇孙听到这里,眼睛微微一亮,默默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小酒杯。
酒杯里没有酒水,只有白水。
他默默地,学着楚王与太子那样一脸郑重地端起小酒杯,一饮而尽。
然而这个豪迈的动作却没有人注意到。
大皇孙脊背绷紧了片刻,慢慢地把小酒杯放在了面前的小案上。
燕宁正看着楚王喝了那五碗酒之后,又开始和那些武将们没有官职高低地一同喝酒,不由有些担心。只是她知道,这样的场合是不应该做出所谓关心楚王的举动去劝他少喝点儿什么的,那才是扫兴与自以为是。
因此她只能在心里偷偷担心。见楚王这样喝酒也没有露出异样,燕宁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这才看到大皇孙的动作。看到大皇孙此刻那有些寂寞的样子,燕宁霍然想到他之前龙行虎步的模样,便在大皇孙的耳边低声说道,“殿下也很厉害!”
不说别的,大皇孙饮水的样子是十分优雅的。
等长大了能喝酒的时候,必然是一派风姿。
因此,燕宁没有说谎,觉得他喝水的样子很好看,目光十分真诚。
大皇孙眼睛微微一亮,转头看了燕宁一眼,见她目光清澈地看着自己微笑,抿了抿嘴角,露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嗯。”他矜持地点了点头。
只是看似云淡风轻,他却手中的筷子一转,给燕宁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燕宁的碗里说道,“你不喜油腻。”这段时间,因为出京都的时候的难言之隐,也因为大皇孙年纪小,太子也不可能让他一直骑马而行,因此大皇孙大多和十一公主与燕宁在马车里作伴。
燕宁与十一公主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大皇孙心里有数。他倒是也知道燕宁不太喜欢燕窝……这姑娘喝燕窝的时候格外艰难,仿佛是在吃药,大皇孙自然看出几分。只是燕宁请他别跟太子说。
太子叫人炖燕窝给她和十一公主就是一番好意。
燕宁不想做出一副对好意都不太感激的样子。
不过她喜欢清淡的菜色,大皇孙倒是知道。
“谢谢殿下。”燕宁见大皇孙这样和气,心里觉得十分高兴,正看着大皇孙微笑,顺着这个方向微微抬眼的时候却是一愣。她就见对面武将的座位之中,在最末端坐着一个生得很英俊的青年。
这青年十分沉默,安静地坐在最下方吃着东西,如果身边有同僚和他说话,便十分耐心地回应,似乎虽然沉默寡言,不过和同僚们的关系都不坏的样子。这张英俊的脸格外熟悉一些,燕宁不由愣住了,看了那青年一眼,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青年抬头看来,见到燕宁正在看自己,便淡淡地转移了视线。
他似乎对能跟着楚王身后而来的京都贵女并不感兴趣。
燕宁却还是又看了这冷淡的青年两眼,觉得这种冷淡十分熟悉。
上一世,她在端阳伯府做沈言卿的妻子的时候,见惯了这样冷淡的表情,还有这个冷淡的青年。
他总是冷冷淡淡地在家中进出,有的时候会遇到燕宁,同样是冷淡地擦肩而过,似乎沈言卿妻子的身份在他的眼里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说旁人会对这样的冷淡觉得心里被冒犯被忽视心生恼怒,可是在端阳伯府,被端阳伯的庶子庶女们敌视还有群起而攻之,阴阳怪气甚至恶言恶语包围的时间久了,燕宁反而觉得这样的视而不见是一种叫自己很感动的态度。
她嫁给沈言卿三年。
这青年一向对她冷淡无视,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
他却从未伤害过她。
燕宁心里吐出一口气。
她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快就遇到了沈言卿的庶出长兄,那位端阳伯的二房生的庶长子沈言江。就算是她之前已经听长平长公主在楚王的面前苦苦央求楚王打压他麾下的沈言江,可是燕宁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样迎接太子与京都贵使的宴席上看到沈言江。
他似乎是楚王此刻军帐之中武将里最年轻的一个,虽然敬陪末座,却有资格在军帐之中有他的一席之地。想到这里,燕宁不由想到上一世的时候,沈言卿的确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年轻武将之中的佼佼者。
他军功在身,在京郊大营之中当差,是端阳伯的骄傲。
当然,也是长平长公主的心病。
那么优秀的庶长子,就算沈言卿同样光华无限,在京都也很耀眼,可是却也不能掩盖沈言江的锋芒。
不过燕宁对沈言江却并没有什么怨恨与厌恶。
他没有伤害过她,甚至如今燕宁回想起来,似乎和长平长公主母子作对的庶子庶女与端阳伯的姬妾之中,并没有那位二房的夫人。
那位夫人总是对这些争斗离得远远儿的,对燕宁也并没有什么敌意,只不过是把她当做普通的陌生人罢了。
想到这里,燕宁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样出色的庶长子,怪不得长平长公主千方百计想给他娶一门糟心的亲事。
不过之前在宫中因为长平长公主太无耻了,燕宁都只顾着生气没有想到,长平长公主就算是想给庶长子娶一门糟心的亲事只怕也不大能成功。因为上一世,直到燕宁死去的时候,沈言江似乎也并没有成亲的样子,可见就算是长平长公主想把品德败坏的女子塞给庶子,也没成功。想到这里,燕宁倒是为沈言江松了一口气,一则是为了无辜的人没有受到长平长公主的陷害高兴,另一则倒是因为……沈言江越强大越好。
他越强大,长平长公主母子心里就越不痛快,越要寝食难安。
如此,燕宁也就越高兴了。
“哈哈!”十一公主刚刚还觉得这些武将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叫自己品不出什么趣味儿来,然而此刻听了一会儿他们打闹,顿时笑得比燕宁还厉害了。此刻不顾及形象一头滚在燕宁的肩膀上,抱着燕宁单薄的肩膀就大笑起来。
这一个动作叫燕宁受了惊吓,顿时把自己对从前沈言江的那些记忆之中的回忆全都挣脱出来。她急忙收回目光免得叫人看见,又忙着垂头快快地吃饭,听着身边的声音洪亮的男子们的大声说笑,燕宁觉得自己的心也踏实了起来。
上一世是上一世的事。
那些痛苦她会记得,可是燕宁并不想叫那些痛苦成为自己的梦魇,叫这一世的自己也不能幸福快乐。
她想到这里,便不去再想上一世的那些好的坏的,跟着十一公主一同听着军帐之中的声音。
太子此刻已经醉了,正揽着一个虬须大汉的膀子两个人大声称兄道弟。这样一群喝醉了的酒鬼之中,楚王依旧在与人喝酒,可是却还是一副很稳重的样子,面前依旧有好几个大汉躺倒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看见楚王面前没有人是他的对手的样子,这样肆意的宴席里,燕宁觉得开心起来,她弯起眼睛和十一公主一块儿笑了起来。
楚王正把面前的一个武将喝得脚下转了十八个圈儿轰然倒下,微微晃了晃头,仿佛从这些男人们粗豪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个小姑娘的笑声。
他霍然抬头看向燕宁的方向。
燕宁的眼睛如同新月一般。
楚王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也有些醉意了的心里有些天马行空的庆幸。
还好……哭包在笑。
不然,今夜只怕大家都要被哭包的泪水冲走。
他觉得自己还是有些醉意的,且见太子已经准备跟七八个大汉“再来两坛”,楚王便抬手叫人把宴席给散了,叫人把已经醉得摇摇晃晃地抱着脸色微沉,面容冷漠的大皇孙叫大兄弟的太子拖走,自己缓缓站起。
他的身后,何泽兄弟一同扶住了楚王,楚王却摆了摆手对何泽与何海说道,“送十一公主和燕宁回去。”他目光依旧清明,只是染上了淡淡的醉意,正见何泽兄弟吩咐麾下把那些醉倒在地的武将们拖走,这军帐之中变得空荡荡的了,就见燕宁已经拉着十一公主的手怯生生地走过来。
“你今天怎么又不怕了?”楚王见燕宁凑过来,便突然开口问道。
他的声音因为饮酒,变得多了几分暗哑。
“都是王爷麾下的将军,我不觉得害怕。”燕宁见楚王似乎冷哼了一声,就算是他没有醉酒的样子,可是却还是担心。此刻一向冷漠的楚王的身上熏染上了厚重的酒气,叫燕宁这样从不饮酒的女孩子觉得莫名晕乎乎的。
她觉得在这样的楚王的面前有些透不过气,不由小声问道,“王爷,你没事吧?”她都记不清楚王喝了多少了,此刻见楚王垂头看着自己,便急忙问道,“有没有解酒茶?不然,不然……”她突然失败地垂头,扭着手指说道,“我不会做解酒茶。”
她此刻突然羡慕三表姐阿静。
阿静会做点心,也会做解酒茶,多好啊。
正有些失望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的发顶被一只大手用力地压了压,之后揉了揉。
她顶着沉重的压力抬头,却见是楚王在揉她的发顶。
“不会做也没关系。”楚王的声音难得地温和。
燕宁呆呆地看着对自己此刻格外温和的楚王。
虽然……王爷此刻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不过这肯定是喝多了吧?
“以后我学着做。”她红着脸说道。
“嗯。”楚王没有嫌弃她的样子府,反而还微微颔首。
燕宁于是确定,楚王的确喝多了。
十一公主呆呆地看着楚王和燕宁,一时心里竟然有些羡慕。
楚王目光转到她的方向,抬手,飞快地拂过她的发顶。
虽然没有如同对燕宁那样的温和还有爱护,只不过是清风一般拂过她的发顶,不过对于十一公主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她心满意足,只担心早早被太子拖走的大皇孙明日知道,只怕要气得哭出来。
“那王爷,我和何大人走了。”见楚王微微皱眉,依旧目光清明浅淡地看着自己,燕宁急忙对楚王说道,“您好好歇息,明日我再给王爷请安。”
“本王送你回去。”楚王突然开口说道。
他似乎更温和善良了,可是燕宁和十一公主已经手拉手地溜走。
“不了不了。”两个小丫头跑得飞快,身后何泽兄弟把楚王丢给其他副将,急急忙忙追出去,直到把燕宁和十一公主都送回了帐子里才算完。不过这一天,虽然燕宁累得不行,却又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还有充实。
她回到军帐之中的时候拂冬还在休息,显然是累得也有些狠了,因此燕宁也没有叫醒她,只是自己换了衣裳又睡了过去。等一觉睡到天亮,她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拂冬托着水盆进来给她擦脸更衣。
“姑娘早上没起来,公主殿下还来找姑娘了呢。”
“找我做什么?”燕宁好奇地问道。
“听说军营早上的时候每天都会有军中万人操演,气势恢宏浩大,公主和大皇孙一同去看操演了。”拂冬笑着说道。
燕宁有些遗憾,不过却并不是非要看这些的,因此便笑着问道,“那现在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十一公主和大皇孙又去看将士的骑射训练去了。对了,王爷身边的何大人过来了,说是如果姑娘醒了就找王爷去。”她见燕宁疑惑地看着自己,便急忙说道,“仿佛是王爷想问姑娘什么话,因此才叫姑娘去。”
因为她这样说,仿佛楚王想问自己事情,燕宁顿时清醒了起来。她急急忙忙地换了衣裳,顾不得吃饭,跟着拂冬一同往楚王的大帐之中走去。等进了楚王到主帐,燕宁就见主账外倒是护卫无数,然而帐子里却只有楚王一个人。
他正在看着手中的卷册,面容端肃。
帐子里的气氛安静得不得了。
看他似乎正在忙正事,燕宁哪里还敢闹出声音来,轻手轻脚地进来,坐在了楚王不远处的垫子里,一声不吭,仿佛自己是空气一样。
她希望自己没有打搅到楚王,然而当她刚刚坐下,楚王目光锐利,已经抬眼看过来。
他的目光依旧沉稳,仿佛昨日有些醉酒的画面都是燕宁幻想的似的。
燕宁一时没有管住自己的嘴巴问道,“王爷,你酒醒了?”
楚王看着这不会说话的哭包。
他何时醉酒过。
他从不喝醉。
微微皱眉,楚王并没有理睬这个蠢得不行的问题,只是冷淡地问道,“昨日你看了阿江数眼。你很中意他么?”
第66章
这话叫燕宁顿时大惊失色。
“您,您都看见了?”
楚王冷哼了一声。
他又没有瞎了眼,怎么会看不见燕宁对沈言江的注意。
只是昨日被麾下武将缠着喝酒,他没工夫问她。
难道燕宁真的看中了沈言江?
见小姑娘犹犹豫豫地看着自己,楚王微微皱眉。
说起来,沈言江虽然年轻,然而在军中一向沉稳并没有少年人的轻浮,而且行事也很正派,从不在外头花红酒绿地过日子,更没见什么劣迹,因此虽然他是端阳伯庶子,然而在只看重能力的楚王的心里,沈言江还是不错的一个可以栽培的小将。
如果不是看重沈言江,他也不会叫沈言江有资格出席迎接太子的宴席。不过看重是一回事,可如果燕宁看中了沈言江的话……想到端阳伯府里的那乱七八糟的人与事,还有不省心的长平长公主,楚王不免微微皱眉。
他看了一眼软软弱弱的燕宁。
就算燕宁想要嫁人,也得寻个和气的人家。
端阳伯府都乱得要上天,虽然沈言江并没有夺爵之心,不过日后端阳伯府必然要有大纷争。
燕宁这样的小东西嫁到端阳伯府去,不是给端阳伯府送菜么?
只怕活不了几年。
因此楚王想了想才对燕宁皱眉说道,“沈言江为人不错,不过家中极乱。你和他不合适。”他才想说如燕宁想要嫁人的话,自己帮她挑一个好人家,然而燕宁却已经吓得不得了了,什么疲惫还有昏昏欲睡全都不见了,急急忙忙地摆手说道,“没有,我对他没有想法!”
她一下子就听懂了楚王的意思,没想到楚王是觉得自己看中了沈言江,想要嫁给这个看起来很出色的年轻人。
见楚王在为自己认真地考虑自己和沈言江之间合适不合适,燕宁心里莫名堵得慌,可是这种情绪一闪而过,她更多地想要解释清楚,因此也没有在意。
“我对沈言江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燕宁见楚王沉默地看着自己,似乎在听自己的解释,抿了抿嘴角,还是忍不住把糟心的事跟他说了,低声说道,“我从前见过他一面,知道他是端阳伯府的大公子,是……是端阳伯府的庶长子。”
她觉得庶长子这个称呼对沈言江来说或许也是一种侮辱吧,因为人家明明能当嫡子的,只不过是叫长平长公主给抢走了名正言顺的地位。
想到长平长公主都抢了人家那么多东西,如今还要祸害人家的终身,燕宁便有些气愤地对楚王告状说道,“之前我去宫里陪贵妃娘娘,遇见长公主了。长公主口口声声说是他的嫡母,因此要给他做主求亲,还请贵妃娘娘赐婚呢。”
她涨红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似乎很生气。
楚王心中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