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是心动④
陆星宇黑眸蒙上一层冷意, 咬牙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你们什么意思啊?”
他责问的语气,像是当场捉奸,这让宋暖听了很不舒服。
“与你无关。”她冷语漠视。
陆星宇哑口无言,随后气笑:“宋暖你玩儿我呢?你不是只爱学习不谈恋爱?”他扫了两人一眼:“跟他勾搭在一块儿, 就是不搭理我?”
宋暖神情淡漠,还真就不搭理他了。
这两人都淡定如斯, 不动如山, 自己就像是硬碰石头的鸡蛋。
陆星宇心里窝了团火,恼羞成怒,指着贺离:“姓贺的, 我让你帮我追她, 你追到自己床上了?啊?”
贺离生冷的眸光剜了他一眼,“素质。”
这话一听陆星宇感觉自己简直就像噎了口shit:“呵, 素质?”他气乐了:“不是,你贺离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装什么赤子良民啊?!”
贺离一言不发, 只是冷着脸。
陆星宇不解气:“整得人模人样的骗小姑娘,我把你当兄弟你却给我来一出横刀夺爱?行啊,有你的,不愧是有娘生没爹养的孩子,老子不服都不行!”
贺离眸底瞬息闪过一道锐色, 他的眼神变得有点吓人。
“陆星宇!”贺离还未有言语, 宋暖先怒骂了他一声,她白皙的脸都被气红了,憋了好半天才斥出一句:“你闭嘴!”
他的话让宋暖很生气, 但一到要骂人的时候她就词穷了,愤愤瞪了陆星宇几秒后,宋暖突然低下头,翻着包像是在找什么杀手锏,最后,她掏出了手机。
在陆星宇奇怪的眼神下,宋暖飞快打开了某段长达十分钟的手机录音,并把声音开到了最大。
她抿着唇,蓦地扬起手机,将出声道对准陆星宇,两秒后,录音开始播放。
录音里虽然是姑娘的声音,声线清悦,音色温甜,但发出第一个字就能无形中让人感觉到是股不好惹的恶势力——
“你那三毛二十斤的脑袋还不扔是准备留着下酒吗?”
“我也是佩服你,能蠢得心安理得,丑得专心致志,穷得心灵祥和,骚得坟头蹦迪。”
“我不想骂你是猪,人家猪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侮辱?”
“小弟弟你长得可真励志啊!请问是脖子以上残疾吗?”
“你上厕所必没纸,你上网必掉线,你斗地主3456没有7!”
“我从来不骂人,因为我骂的都不是人!”
“……”
陆星宇:“???”
录音里还在骂,这还不到一分钟。
但陆星宇忍不住了:“操蛋,这特么谁啊?!”
录音里的女声:“别问我是谁,问就是你的黄泉引路人!”
“……”
这特么是录音还是实况对骂?
录音一句连着一句,骂得严丝合缝,陆星宇张着嘴,一句话都插不上,愣愣站在原地,发傻听着那人一字一句地往他耳朵里砸。
没错,这段录音,是姜颜给宋暖录的。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能将人逐渐骂到沉沦的,舍她其谁。
姜颜当初录这段的用意,是怕有人欺负她,毕竟上了大学形形色色的什么人都有。
没想到今天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姜颜当时还跟她说:“这十分钟听下来他要还不懂事,你就让他打我电话。”
她那时还用了个极有味道的比喻——
敢欺负我的人,我不把他打出shit算他拉得干净!
录音已播放了两分钟,陆星宇已经是黑人问号脸了。
而原本神情阴冷的贺离,深邃的眸子里都渐渐开始浮现出懵逼。
应该差不多了,表姐说过一般程度的不服管教,送上两分钟套餐就足够了,剩下八分钟留着下次以防万一。
宋暖收回手机。
声音一停,陆星宇顿时感觉自己的耳朵得到了释放。
耳蜗嗡嗡了两下后,陆星宇彻底傻了:“……这啥玩意儿?”
宋暖将手机放回包包里,一脸正气:“不准骂他。”
下一秒又添了句:“粗俗!”
陆星宇震惊,粗俗?!
谁??
谁粗俗?!?!
那刚刚录音里的是什么??
神特么赤|裸裸的双标!
陆星宇倒吸了口凉气:“宋暖你……”
“你再说一句,我……”宋暖脑中飞速回忆姜颜曾经的怼人常用语,最后一咬牙:“我抓你去做鸡!”
“…………”
陆星宇原地风化,难以相信这话是从她口中说出的。
说做鸭就算了,鸡也太过分了吧!?
贺离险些被她逗笑,舔了下唇忍住了。
她自以为很凶恨,其实在他眼里就是一本正经地卖萌。
宋暖轻戳了戳他的侧腰,低声:“我们走吧。”
也不管陆星宇难看的脸色,贺离扶好车柄,旁若无他,提醒后座的人:“嗯,坐稳。”
黑白色单车从眼前不急不徐悠然驶远,陆星宇慢慢回过神,嘴里骂了句不干净的,紧接着猛得踹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头泄愤。
*
说好请他吃饭的,宋暖原本是想请他到校外吃顿好的,但是贺离说不用,直接一路骑到了G大食堂。
贺离说自己从来没在食堂吃过饭的时候,宋暖万分诧异,“一次都没有吗?”
贺离只是淡然嗯了声。
宋暖沉思了会儿,忽然觉得,他和别人都不一样,也许是性格上,也许……是经历上。
G大的食堂,宋暖几乎吃了个遍,于是她给贺离强烈推荐了鱼香肉丝和酱茄子。
食堂人很多,他们在一处空位坐下。
宋暖很少披着头发出门,因为她觉得不方便,比如现在,每吃两口就得把垂落下来的头发往后捋一捋。
余光瞥见她时不时地空出只手拨弄头发,贺离抬眸,在她头发上停留了一瞬,片刻后他徐徐放下筷子,伸手捏住卫衣帽里的松紧带,淡定自如地扯了出来。
那人干净修长的手里多了根长长的黑色绳带,递到她眼前时,宋暖怔住了。
见她愣着,贺离勾起嘴角,好笑瞟了眼她凌落的长发:“要不要啊。”
他把帽子的松紧带抽出来是要给她绑头发?
宋暖讷讷:“你的衣服……”
懒得抬手,将绳带往她手边一丢,贺离继续执起了筷子,不以为然:“装饰而已。”
话虽如此,但他的黑色卫衣本来就够简约了,现在连仅存的一点装饰都没了。
宋暖捏过手边的绳带,轻声说了声谢谢,然后用他的绳带将头发往后绑好,终于可以好好吃饭了。
“贺离?”有个男生认出了他,笑着走过来打招呼:“怎么跑这儿吃饭来了?”
贺离略作回应,那个男生看了眼坐在他对面的宋暖,不怀好意的语气:“女朋友啊?”
宋暖心里咯噔一下,低头继续吃饭当作没听见,心里却似乎有着一星半点的期待,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对面那人似是沉默了一瞬,随后语气平平说了句不是。
宋暖微微一滞,确实不是,他不过是实话实说,但这饭却莫名其妙突然变得索然无味了。
那个男生离开后,贺离解释说,他是E大校舞蹈队的,女朋友是G大的学生,所以过来陪她吃饭。
宋暖浅浅一笑,应了声后安静吃着。
吃完饭,他们在操场走了两圈。
不知道是没有空排练室了,还是这个时间点没处借钥匙,有几个男生在操场一侧练舞。
他们散步经过时,贺离瞥了眼,唇边划过懒懒的弧度:“还不错。”
宋暖闻言,发自内心地脱口而出:“你跳得更好,如果不是知道你和萌萌是同学,我一定会以为你是艺术学院的!”
贺离顿了顿,斜眉凝了她一眼,默然片刻后一句话淡淡带过:“小时候学过。”
上回在排练室,她就发现,跳舞时候的他和不跳舞时候的他,截然不同,像是两个毫无干系的人。
这让宋暖有更加强烈的感觉,他不是真的玩世不恭,也不是什么不良少年,但他将自己内心的真情实感藏得很深。
宋暖想再看他正经跳舞的样子。
回到寝室后,她发了个消息给林萌萌,想问她们学校的青春热映晚会是什么时候。
【林萌萌:晚会啊,就这周五,怎么了暖暖?】
宋暖咬了咬手指。
【宋暖:没没,你看你是第一次上台跳舞,我应该去现场支持你一下,你觉得呢?】
这谎撒得实在是不高明。
【林萌萌:……我的暖啊,班级群舞,我在角落缩着你得带望远镜才能看得见我!】
【林萌萌:这么多年了,我还不晓得你?晚会贺离有个人秀,你当我不知道你是想去看他呀!说吧,你们俩什么时候的事?(严刑逼供·jpg)】
宋暖怔了怔,她只是想去看他的群舞,意外之喜,原来他还有个人秀?
【宋暖:我真的是去看你的,大萌萌萌萌萌,求一张票~(双手合十)】
【林萌萌:我信你个鬼!暖暖你学坏了!】
【林萌萌:而且晚会的票早分完了,我不一定能搞到,但是……你可以找你们家贺离呀,他是校舞蹈队的肯定有票(坏笑)】
宋暖鼻尖一红,让她帮忙留意留意,如果没有再说,接着三两句敷衍了过去。
直接找贺离要票,跨学校看晚会,这意图有点明显,宋暖有点心虚。
*
那天傍晚,宋暖在E大大礼堂入口外等着,林萌萌和她约好,这个点会来给她送票的。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林萌萌骂骂咧咧地从里边出来了。
宋暖绽笑迎了上去,只听林萌萌愤愤不平:“他明明前天答应了把票给我的,刚才我去问他要,结果你猜怎么着,说是路边碰见个漂亮妹子搭讪了两分钟,就把票送人家了,你说他是不是缺心眼?妈的老狗!”
林萌萌口中的他,是班里一个不配拥有姓名的狗男人。
宋暖一言未发,听她痛骂了一番后,明白了始末:“没票,那我是不是不能进去了?”
林萌萌挠了挠眉心,愁苦:“对不起啊暖暖,我真的很想弄死他!”
宋暖掩去眸中那一点失落,漾笑:“没事,你快去化妆吧,加油呀!”
林萌萌深深叹了口气,她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让宋暖白来一趟,正准备回后台去化妆时,瞟到什么,她突然眼睛发光,对着宋暖身后用力挥手:“哎,贺离!贺离!这儿!”
听见这名字,宋暖略微有些颓然的心情蓦地激灵了一下。
完了完了,万一被贺离猜到她是特意来看他表演的怎么办?宋暖心跳猛得加快,原来做贼心虚的感觉是这样的……
但林萌萌不知道她内心的慌乱,对着她身后走近的那人扬声:“贺离,晚会的票你有吗?”
贺离双手揣着裤兜,在宋暖背后站定,懒声:“没有。”
“啊?你也没有啊……”林萌萌又是重重一叹:“暖暖,看来你真的进不去了。”
宋暖忙摆手,违心地说:“没事没事,其实我也不是特别……”
宋暖还没说完,只听身后那人打发走了林萌萌:“快开始了,去后台确定站位。”
林萌萌一看时间,猛得拍了下脑门:“对对对,我还没跟他们商量好台上的站位呢!暖暖我先走了啊,微信联系,拜拜!”
说完她就慌慌张张地跑掉了。
宋暖张了张嘴,愣在原地。
“想进去?”
贺离在她身后悠悠开口,宋暖才慢吞吞转过身,仰起头看向这个比她高出一大截的少年,轻轻讪笑:“还行……”
过了两秒,又极其认真:“看不看的不重要,主要是想感受一下你们的校园文化。”
贺离似笑非笑凝视她,小女孩表面上云淡风轻,垂下的手一下下抠着指甲。
她紧张的时候,总会有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
贺离勾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笑痕,摩挲了会儿下巴,似是沉思,最后玩味:“我带你进去,你请我吃夜宵,怎么说?”
宋暖眸光明亮:“真的?你能带我进去?可你不是没票了吗?”
一句话就能让她的小心思表露得彻底,还真是个藏不住的小女孩。
贺离促狭一笑,慢悠悠往入口走去:“跟着。”
宋暖微愣一瞬,心中一喜,小跑着追了上去。
虽然有点夸张,但她此刻确实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毕竟两分钟前,她都已经准备要回寝室去了。
负责门口严格检票的是学生会的两个女生,见到贺离,似乎都认识他,看他的眼神瞬间浮出小女子的温柔,让他进去后甚至娇滴滴说了句加油。
但当宋暖跟在他身后想进去时,却被她们挡手拦了下来。
“同学,大礼堂座位有限,请出示门票,谢谢配合。”
“……”宋暖抿了抿唇,有点尴尬。
“我带的。”
贺离懒散回眸,轻挑了挑眉:“通融一下?”
“这……”其中一个学生会小姐姐有些为难,万一被持票却没座位的学生投诉,那她们就完了。
一定是被他那双惹人心醉的桃花眼眸勾去了魂魄,另一个女生想了想,从桌子下翻出了一张:“我这儿有张票,是二排学生评委座席备用的,不过这么晚了估计也没人来,先给你……朋友吧。”
贺离伸手,两指夹过那张票根,噙着慵懒诱人的笑:“谢谢啊。”
那女生瞬间微羞含笑,说了句不客气,那可是公认的校舞蹈队最俊美男神啊!她还兀自沉浸在贺离的笑里,转眼就看见他捉住了那个女孩子的手腕。
“别发呆了。”贺离揶揄,随后拉着宋暖进了内堂。
两个检票的女生望着他们的背影——
“喂,贺离有女朋友了?我怎么没听说过?”
“才不是,应该是……妹妹之类的吧。”
空气里飘出了柠檬醋的酸味。
“结束了坐着别走。”将她带到座位后,走之前贺离随口说了句。
宋暖一懵:“嗯?”
他抱臂,故意沉声,一副专注蹭吃蹭喝一百年的表情:“夜宵,想赖掉啊?”
宋暖恍悟,忙不迭说好,那人这才满意点头离开。
贺离前脚刚走,宋暖人都还没坐下,就听见有人从后边喊她。
“宋温暖?!”
闻声,宋暖头上划过三道黑线,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姜辰,就他爱抖机灵,从小到大宋温暖宋温暖地喊。
他才送温暖!
姜辰踩下台阶三两步快走了过来:“靠,还真是你!你怎么跑我们学校大礼堂来了,看晚会啊?”说着他又望了眼远处那个可疑的背影:“那不是贺离吗?你刚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听他说出贺离的名字,宋暖惊讶:“你们认识?”
“校舞蹈队的贺离谁不知道啊?给他送情书的女生都要排到你们学校了!”姜辰突然眼睛一眯:“所以你刚才真的在和他说话?你们有情况!”
姜辰这个大嘴巴,话唠嘴贱的,从自小的经验来看,不能被他知道太多。
宋暖心虚一咳,矢口否认:“不是,没有,不认识。”说完又补了句:“我是来看我朋友的。”
姜辰狐疑扫了她两眼,最后心里轻嗤,鬼才信!他明明看到贺离拉她手了!
姜辰装得一副大人样:“表妹啊,听哥一句劝,贺离帅归帅,但他圈子野啊,听说玩儿的都是不服管教的混混,你要敢跟他有点什么,回头舅妈非抽你不可!”
说贺离不好的话宋暖不爱听,没好气:“什么表妹,你明明跟我一边儿大,再乱喊我告诉表姐去!”
姜辰一噎,姜颜在上,他认怂:“行行行,宋温暖,你记住啊,别被他的外表骗了!”
宋暖敛眸,撇了撇嘴,心想,你们才是被他的外表骗了,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你什么时候对看表演感兴趣了?”宋暖换了个话题,在她的印象里,艺术这东西跟他粘不上边。
说到这个姜辰就气:“每个班必须来十个人捧场,老子被抓来充数的!”
随后有同学喊他入座,姜辰怨念应了声,随后说了句“不说了,我过去了”后就走了。
宋暖慢慢在座位坐下,心里有点不平衡,她想看却没票,他有票却不想看。
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姜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趁着晚会还没开始,给姜颜打了个电话。
他掩唇压着嗓音:“姐,我跟你讲,宋暖有情况!”
那边的人像是在吃什么,声音含糊,抽空回了他个字:“说。”
姜辰起劲了:“姐我跟你说啊,我发现宋暖谈恋爱了!”
他又吧啦吧啦,滔滔不绝说了一堆细节推断。
他姐还没任何反应,他就先听见了一道声线深沉微哑的男人嗓音。
“好好吃饭。”
大概是江迟修没收了姜颜的手机,随后姜辰只听见手机里传来男人冷漠无情的两个字:“挂了。”
姜辰回过神:“诶?姐夫,等等等等——”
“嘟嘟嘟……”
姜辰:“……”
委屈之余,姜辰感慨,他姐这个魔教中人,也只有他姐夫能降服得住了。
要是他敢收走姜颜的手机,一定会被她当场头都打爆。
姐夫威武!
……
看节目单上的介绍,贺离除了班级群舞,还有一段双人舞,是最后的压轴节目。
宋暖等啊等,等到席位都快坐穿了,终于熬过了前边十九个,等到了他的表演秀。
主持人唠叨了几句退场后,舞台蓦得一暗,四周全黑,忽然又打出一束束绚烂的灯光,耀眼夺目。
随后舞台上响起了沉缓又充满希望的背景乐,升降台缓缓升起,两个背影从暗处逐渐出现在光影里。
一个短小精悍,头编脏辫,嘻哈风破洞裤,看节目单上的介绍,这人也是校舞蹈队的。
另一个身形修长,黑色T恤,休闲哈伦裤,短发有几许凌乱的诱惑。
贺离……
宋暖感觉自己心跳停了一拍,屏住呼吸,此刻眼睛里只有扑朔迷离的灯光下,那个狂狷不羁的少年。
礼堂内充斥着激昂的背景音乐,热浪涌动,雷动的欢呼呐喊声不绝于耳,灯光璀璨绚烂不停变幻。
两个风格不同的少年共同表演了一段超燃的popping,最后一个动作利落干净,燃爆舞台,惊艳四座,台下呼喊声不绝于耳。
宋暖想,如果此时能冲上台,台下饥渴的女生们一定早将贺离扑倒了。
晚会持续了三四个小时,九点多才结束。
观众席的学生们接二连三地散场了,最后只剩下宋暖一个人还坐在原位。
管门的大叔说,十点会来锁门,提醒她在那之前走。
将近十点了,空旷昏暗的大礼堂终于响起了那个她等了很久的声音。
“走了。”音色磁朗闲懒。
宋暖突然来了精神,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只见贺离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
他的背后是深浓的夜色,此刻驻足在那儿,让宋暖觉得他就像是天使,只不过,他的羽翼是黑色的。
他慵懒倚靠门边,玩笑说:“再不走要锁门了,你打算留这儿过夜啊小妹妹?”
宋暖收回思绪,忙挎上小包,小碎步跑向他。
宋暖走近了才发现,他还没有卸掉上台时化的烟熏妆,虽然很淡,只是轻微的晕染而已,但依然能显得他桀骜轻狂。
这让他浅淡的瞳孔变得异常深邃,被他溺人的眸子看着,宋暖不知怎么心跳就快了几拍,掩饰低问:“我们去哪儿吃夜宵?”
他倒是将妆容上的狂傲发挥得淋漓尽致,蛊惑笑说:“你们学校东街的大排档,喝点小酒吹吹风,怎么样?”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但宋暖没有半分退却的意思,点点头,说她都可以。
G大东门外,是一条长长的小吃街,还算正规,来这儿的几乎都是两个学校的学生。
露天的桌椅,他们相对坐着。
秋冬清寒的晚风吹来,宋暖竟不觉得萧瑟。
她突然很想知道一件事。
“贺离。”
她总是喜欢先叫他的名字,然后等他回应了,再说接下来的话。
有种小心翼翼的感觉。
贺离习以为常,懒散:“嗯。”
宋暖小声试探:“你毕业了想做什么呀?舞蹈老师吗?”
贺离握住杯子的手一滞,敛了敛眸后将唇边那杯白酒不紧不慢放回到桌子上。
“混吃,”他若无其事扔了颗花生米到嘴里,语气敷衍:“等死。”
他看似惬意悠闲,但宋暖听出了他话语间的消沉,和绝望。
宋暖默默静望了他片刻,想起姜辰说的那句“贺离圈子野,你要敢跟他有点什么,回头舅妈非抽你不可”。
宋暖默然,没再说话了,觉得心里堵得慌,恍惚间伸手拿过桌边那瓶白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正要往嘴边送,直接被人连杯抽走了。
宋暖茫然看着他,贺离不可思议地探了她一眼,低笑揶揄:“喝白酒,原来你这么厉害啊?”
宋暖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倒的是白酒,不是雪碧。
“……”宋暖错愕,有点尴尬。
贺离眼神调侃,扬着取笑的弧度,将她的白酒尽数倒到了自己的杯子里。
宋暖伸手接过自己的空杯子,犹豫了片刻后,轻声:“白酒……伤胃。”
“……少喝点。”
贺离狭眸垂敛,薄唇微抿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后他才慢条斯理:“噢。”
嘴上说着噢,下一刻就将杯中的白酒一口饮尽了。
“……”宋暖有点挫败,低下头。
但没过一会儿,她就听见了汽水开瓶的声音。
仰起脑袋,只见贺离往她杯子里倒满雪碧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宋暖静静看着,明亮乌黑的双眸不自觉慢慢漾起笑意。
“明天周六。”他悠悠说了句。
宋暖当他是在问自己,点点头:“对。”
贺离凝了她一眼,好整以暇:“周六不上课。”
宋暖一僵,以为是上回自己措辞不当,他记仇了,正想解释,谁知道贺离笑容散漫,说了下一句:“去你学校图书馆。”
宋暖思路没转过来:“你要借书?”
贺离的语气理所当然:“不是说好给我补课?没空啊?”
他终于要上心学习了?
宋暖清浅一笑:“好呀。”
贺离看了她一眼,觉得好笑,她的表情看上去比世界上任何一个班主任都要欣慰。
*
第二天,周六。
碧空如洗,和风轻缓。
秋冬里的阳光总是晴朗温暖,透过图书馆的玻璃窗,洒在桌面上,薄薄地,暖暖的,惹得人心情惬意舒缓。
贺离慵懒支着脑袋,侧着头和边上那人共看一本书,听她耐心温柔地讲题。
她身上那件胭脂粉的柔软毛衣映在旖旎的暖阳下,是那么青春甜美。
恰当好处的领口露出细腻的脖颈,和脸蛋一样白皙无暇。
就算是坐着,他也比她高出许多。
贺离略微低头,就注意到了她今天用来盘丸子头的发绳,是他那天给的黑色帽带。
似乎是感觉到挨着她坐的那人心不在焉,宋暖话语一停,偏过脑袋抬头看他:“……你有在听吗?”
贺离依然是一手托着脑袋的闲散姿势,面不改色:“有啊。”
宋暖怀疑地睨了他一眼。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在认真听(不是),贺离懒懒说:“seat是不及物动词,当它表达的是坐下的意思时,必须用be+ed的结构,但并非被动语态,也不表示被动,而且表示形容,所以答案选C.”
一缕阳光照着他的面庞,显得那浅褐色的瞳孔尤其清透。
他说得是对的,宋暖无法反驳,小声嘟哝:“你刚刚明明没在听。”
贺离笑了笑:“谁说我没在听,小妹妹,你不能冤枉人啊。”
宋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有种被忽悠的错觉:“那……那你还有哪里不懂的吗?”
“嗯……”他沉思了须臾,最后低叹:“都不太懂。”
宋暖不太信,狐疑对上他的眸心,贺离脸不红心不跳,淡定如斯:“你也知道我几乎没去上课的。”
这倒是真的。
宋暖眼神动容,捋了捋耳边碎发,将书本往他那边挪近一些,继续给他讲题。
贺离唇边不动声色地拂过笑意,佯装好学生,认真听她讲。
他想,怎么会有人这么乖,这么容易欺负。
他想,也许会有那么一个人,成为他一生的温暖……
接下来几天,只要宋暖没课,贺离都会和她约在图书馆,宋暖几乎以为他是真的下定决心改邪归正,迷途知返了。
这天晚上,寝室。
宋暖躺在床上,临睡前收到了他定时定点般的微信。
【贺离:明天有课吗?】
宋暖嘴边浮出淡淡的笑纹。
【宋暖:下午没课,上午十一点半下课。】
【贺离:噢。】
【贺离:明天中午去你学校。】
【贺离:学习,顺便吃午饭。】
宋暖笑着,回了个好,又和他说了晚安,然后关上手机心情舒畅地入睡了。
这些天,他们不知不觉中,就开始每天睡前醒后,都会给彼此发消息了。
虽然是打着学习的名义,但有意无意地,总有什么在慢慢变化。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宋暖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看今日头条新闻。
今天天气似乎不太好,窗外没有透进来半点阳光,是个阴天。
她揉了揉眼睛,翻开今天的头条——
【贺程董事长贺东临于昨晚23点突发脑溢血,经抢救无效,于今天凌晨3点35分去世,年仅48岁,记者了解到,此前贺董曾进行过相关手术,手术成功后未痊愈,尚在调理阶段,却不幸……】
好可惜……
寒假的时候,她爸爸刚和贺程集团有过一次合作,和她们家也算是相识的,看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宋暖心中难免有些起伏。
家里的顶梁柱没了,他的妻子和孩子应该很难接受吧。
生命无常,总是那么始料不及。
宋暖突然感慨,希望这个匆匆错落的世间,少一些死别和归离。
不知怎么的,她就想到了贺离。
她想,这个心事难猜的少年,愿他今后都能好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 多通风 少聚集】
我酝酿许久的玻璃渣要来了,莫名开心~
我保证一定混杂着糖!
☆、番外·约定吧①
贺程集团在商界举足轻重, 董事长因突发性脑溢血去世,引起了不小的社会关注度,这成了上午课间闲谈的热议话题。
“董事长都撒手人寰了,我看贺程也快凉凉咯!”
“我觉得未必, 人家不还有老婆儿子吗?一个公司接不下来?”
“害,咱们新闻学子能不能多关注点社会新闻啊!贺东临老婆深居简出的, 你在媒体上见过吗?而且他儿子也从来没露过面, 更何况当年贺东临离婚没两天,转眼就二婚了,我猜那女人肯定是傍大款的三儿!”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 贺东临现在的老婆是他儿子后妈啊!”
“可不是, 别看贺程生意大,家里说不定乱套得很……”
后座几个男生在妄自非议, 宋暖支着下巴听着,内心颇为嫌弃。
言论丝毫不尊重新闻事件的客观性和真实性, 还敢自称新闻学子,也不怕打脸。
上午最后一堂课结束后,宋暖没和菲菲一块儿去食堂吃午饭。
她和贺离约好了的,所以在教室等他。
十一点半下课,直到十二点了宋暖也没等到贺离的微信。
所有人一下课就直奔食堂吃饭去了。
教室里静悄悄的, 只有宋暖一个人, 双手托腮默默等着。
他不会忘记的,也许是有事情耽搁了,但是约定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半个多小时。
宋暖犹豫着要不要问问他, 思忖半晌,最后给林萌萌发了微信,旁敲侧击——
【宋暖:萌萌,你们下课了吗?】
两分钟后,林萌萌发来了语音通话。
宋暖接起:“萌萌。”
“暖暖,我们上午就两节课,9点就下课了,怎么啦?”
听她吧哒吧哒咀嚼的声音,就能想象到她此刻一定是窝在寝室吃零食刷剧。
手机那边声音略有些嘈杂,而宋暖这边相当安静:“这样啊,没事,我就问问。”
“那我继续看剧了啊,嘤嘤嘤师父真的是太宠了!”
宋暖迟钝一秒:“哎萌萌,”她喊住了林萌萌,犹豫再三,“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你们班男生,贺离他……在寝室吗?”
林萌萌突然乐呵笑了几声:“暖暖宝贝,原来在这儿等我呢!”她调笑:“绕这么大个圈子,你直接问贺离本人不好吗?还能拉、拢、感、情!”
“……”宋暖脸一红,“你别误会,是因为他落下的课程太多,所以我答应给他补课来着……”
宋暖只听见语音那头电视剧的杂音戛然而止,林萌萌无声了好一会儿后,才不可思议缓缓道:“暖暖,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宋暖摸摸鼻子:“是真的,真的只是补课而已……”
林萌萌诧异的不是他俩私下的交情,而是……
她倒吸了口气:“补课?你给贺离?”
她怎么是这个语气。
宋暖:“嗯……怎么了吗?”
“补啥?”
“英语和高数。”
林萌萌仿佛听的是世界未解之谜:“然后呢,贺离他也乐意听?你们是在玩儿过家家?”
什么叫他也乐意听?
宋暖轻哼:“萌萌,你这意思是我很差劲吗?”
林萌萌辩解:“不不不,暖暖你这要是算差劲那我就是扑穿地心了,你听我说,贺离他大学学分早就修完了,所以压根没必要来上课,虽然不明白他为啥要复读一年大二……”
林萌萌想不通了,“我就奇了怪了,你说一个坐等毕业的人闲着没事又复读又补课的,温故知新吗难不成?”
宋暖思绪混乱,一时间愣住了。
林萌萌的话她反复琢磨了好几遍,才懵懵出声:“你说贺离他……其实都会?”
“不仅会,提前两年自修完所有学分,大概是个学神吧。”
“……”宋暖当时就傻了,那她这么多天苦口婆心地给他讲课,不是很蠢吗?
和林萌萌说完,宋暖独自沉默,觉得自己愈发猜不透他了。
贺离一直没消息,不过也是,他又没有学的必要,也难为他听她念叨了这么多天。
宋暖心里堵堵的,倒不是怨他装不懂,只是自己等了这么久,他却一声不吭地就失约了,都没把她放在心上……
思忖良久后,宋暖有些失落,起身回了寝室。
回到寝室还没几分钟,宋暖就叹息着合上了书,她根本静不下心来。
心里闷得慌,宋暖坐立难安,却又不想虚度一下午,于是戴上耳机出门了。
今日是个无风沉冷的阴天。
耳机里放着那首“Monsters”,宋暖双手塞在外套口袋里,慢慢在校园里走着。
歌词里说,我看到你心里的野兽,和你的痛苦,向我倾诉你的麻烦,我会是你的灯塔。
她想知道,那个人,是否也需要一座灯塔。
着了迷一般,她觉得耳机里的音乐,每一首,每一句,都像是为他所写,为他所唱。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种心情,叫做喜欢。
也许知道,但是朦胧得不敢看清,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就变得多愁善感了。
思绪万千,宋暖毫无意识地,就走出了校园,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E大。
空中花园。
她还没上去看过呢。
宋暖摘下耳机,微微仰起脑袋,暗沉的天,和灰色的云,压抑在空中花园之上,她突然觉得,这儿没有前两次好看了。
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她默默叹了口气。
“宋暖?”
听见自己的名字,宋暖循声回首,只见陆星宇往她这边走了过来。
宋暖凝了眉,原本想径直走开,离他远点,但瞟见陆星宇脸上嘴边有不少的乌青淤血时,直觉让她站在原地未动。
黑皮外套被陆星宇甩在肩膀上,里面的线衫看起来皱巴巴的,宋暖猜想他大概是刚才和谁撕打了一架。
富二代仗着家里有钱,嚣张跋扈,打架斗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宋暖淡淡:“有事吗?”
想起先前她和贺离那小子勾搭在一起,自己追了她这么久得到的永远都只有冷漠,陆星宇心里的火就燃了上来。
冷风中,他揩了揩嘴角的血迹,嘲讽:“你男人死了爹了,你怎么还在这儿瞎晃悠?”
宋暖眸中露出不悦。
这人莫名其妙就骂街,真的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刚才就该直接走掉的。
宋暖默然。
陆星宇打量她几眼,随后轻蔑一笑:“你这表情,难道姓贺的没告诉你?”
宋暖狐疑看他,告诉什么?
陆星宇不屑摇摇头:“自己女人都瞒着,啧啧啧!”
明知他大概率是在故意挑拨,宋暖板着脸,还是止不住好奇:“你在说什么?”
陆星宇像是找着了解气的口,“贺离啊,贺程集团的小公子,宋暖你不知道吧?”
宋暖心里蓦地咯噔了下。
陆星宇一副吊儿郎当的得瑟劲儿:“人家今天爹没了,刚才还跟老子去了趟局子,心里一定不痛快,你也别怪他骗你,要不是做笔录听见了,我也还蒙在鼓里呢!”
转眼他就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你家那贺小公子可真够能演的!”
宋暖僵在原地,今天这么多意料之外的消息一股脑塞了进来,她脑子一团乱。
他冷嗤,越过宋暖准备走,趾高气扬:“赶紧去安慰安慰那个没爹妈的孙子吧!”
“陆星宇!”
身后的宋暖肃声,陆星宇脚步停住,只听平常温温软软的小女孩此刻语气生硬,带着怒意:“我警告你,你要是再口不择言,你会后悔的。”
陆星宇微愣一瞬,难以想象性子软弱的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又好气又好笑:“宋暖你吃错药了?”
宋暖肃容凝了他一眼:“你可以试试。”
说完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陆星宇慢慢敛了笑,脸上的痛意让他清醒了几分,嘴里痛骂了句贺离,愤愤离开。
*
E大和G大之间的十字路口。
宋暖发了好些条微信给贺离,但都没回应。【公*众*号*小*甜*宠*文】
她有些焦急,虽然他就是贺程董事长孩子的事,她才得知没多久,但比起诧异惊愕,宋暖更多的是担心。
最后她拜托林萌萌问了他们班男生,才知道贺离从来不在寝室住。
从不在寝室住?
那先前那晚,他把房子让给她,说是自己睡寝室反正也是空着是为什么……
宋暖来不及多想,拦了辆出租车,赶忙去了E大附近的那个新小区。
……
乌云摧压,天色更暗沉了,大概是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
屋内没有一星半点的灯亮,只有窗外微弱的光线,可有可无。
阴霾冥冥,似无天日。
贺离摊靠在沙发上,一瓶烈酒饮下,刺激着肠胃,也刺痛着伤破的嘴角。
他的眼眸黯然,喝了酒后,充斥着血一般的丝红。
眼睛红了,一定是因为酒太烈,一定是这样而已……
他闭上眼,往后一靠,不再去想,可身上的疼痛也分不去他的意识。
半晌后,他猛然想到什么,艰难活动了下受伤的胳膊,在沙发茶几上都扫了一圈,才翻找到手机。
他盯着微信良久,眸中情绪低迷,最后给宋暖回了一条,说是今天临时有事不去了。
那条微信刚一发出去,他正要将手机扔回茶几时,突然就响起了请求语音通话的声音。
贺离微微一怔,缓缓收回手。
是宋暖打来的。
他的神情意味不明,迟疑着,手机响了好一会儿,他才接通。
“贺离。”她温声轻唤。
她的声音落在耳边,轻轻柔柔的,带着点惊喜。
她等了很久吧。
贺离缓了缓,低声:“嗯。”
宋暖知道,他现在心情一定糟糕透了,她思索着该怎么开口时,贺离嗓音低沉,旁若无事地说了句:“今天有事,别等我了。”
闻言宋暖一滞,沉默了很久。
贺离此刻情绪复杂,见那边的人不说话了,垂眸淡声:“我先挂了。”
“贺离!”
他刚说完,就听见了手机里传来那女孩轻急的声音。
接着,她低声:“……我在你家门口。”
迷蒙的眸色一瞬清明,贺离彻底怔住,缓缓坐直了身子。
宋暖小声试探:“你……在家吗?”
贺离的神情有瞬间的不自然。
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开门,他不应该让她看到自己一身的伤和颓废的模样。
但在这萎靡消沉的时候,想见她的心情,又怎能是理智能抑制得住的。
搭在沙发边的拳握紧,数秒后又渐渐松开。
终于他还是起身。
门缓缓打开。
果然,那个女孩握着手机,站在门口。
她的眼中,是担忧,是灰心。
但当他开门的那一刻,她淡淡的眸光瞬然亮了。
宋暖下意识往前一步,“贺离……”
话音止在嘴边。
因为她看到,他白净的脸庞,有着和陆星宇一样的淤青和暗血。
贺离缄默片刻,一言不发转身进了屋。
宋暖没多犹豫,跟了进去。
而沙发边角,堆了一地的酒瓶子。
那是什么牌子的洋酒,宋暖不懂,只知道那时连空气里都溢满了浓烈的酒精味。
宋暖看着他步履微晃着,一踉跄,身子跌靠进了沙发,心里蓦然漫上一阵心疼。
宋暖轻步走过去,他却只是云淡风轻地拎起酒瓶,仰头灌了几口。
不见了平日里疏懒的笑,他深邃的眼窝,和眼尾迷人的桃花双眸,此刻都蒙着厚重的阴翳。
贺离又连着猛灌了几口,仿佛是要将自己浸溺在烈酒中,醉生梦死,也不过如此。
酒瓶突然被人抽走。
手心一空,贺离顿了顿,沉沉的眼皮略掀,迷醉的眸子定定凝住站在沙发边的女孩子。
他以为,这一幕过后,他在她的心里,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地痞流氓了,混账、古怪、罪恶到尘埃。
他以为,她这么乖的女孩,肯定会想要远离,想要逃走。
而她只是慢慢地,轻轻地,将酒瓶子放到了一边。
宋暖在他边上坐了下来,从包包里抽出两张纸巾,在贺离意外的眼神下,伸手小心擦拭他的嘴角。
唇边的裂痕混着酒渍,一定很疼。
贺离愣愣地看着她的动作,只听宋暖温柔软声:“酒精会刺激神经系统,伤口不容易愈合的,等好了再喝吧。”
贺离眼底掀起一丝微不可见的波澜,又很快敛去,半晌后,他才低哑着扯出了个音节:“噢……”
宋暖放下纸巾,犹豫着说:“你是不是……和陆星宇打架了?”
贺离沉默了两秒,垂下眼帘,全然不当回事:“他嘴巴不干净。”
宋暖想起之前在E大碰到陆星宇,他说的那些话。
她想,一定是陆星宇当着贺离的面,说他是没爹妈的孩子,激怒他了。
虽然是陆星宇太过分,但宋暖不想他出事,她轻弱的声音满是忧虑:“打架……会受伤。”
静默了一会儿。
“他说我们,倒凤颠鸾,是露水情缘,”醉酒的迷离弥漫上眉睫,贺离静静注视着她的眼睛:“你说该不该打?”
当然,陆星宇不可能说得这么隐晦,他那时嘴里吐出来的词,可糜烂荒淫多了。
宋暖一怔,原来他是因为这个才和陆星宇打起来。
“我还以为……”宋暖微微一顿,随后像是舒了口气,“让他说吧,没有关系。”
清者自清,只要没有当面辱骂他就好。
她倒是想得开,但损她名誉,他没法忍。
默然片刻,贺离的眼神讳莫如深,“以为什么?”
宋暖对上他探询的目光,心中略微一颤。
四目相对,她在内心挣扎了很久。
冗长的安静后,她低下头,语调温缓地告诉他,她来之前听说的那些事。
贺离的神色逐渐凝重。
看来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要崩塌得一发不可收拾了,最开始还想着刻意在她面前扭曲自己,现在想想,突然有点后悔。
那是一种,害怕她抗拒的心情,琢磨不透。
他的神情有些许暗淡。
宋暖纯净又怀柔的眼睛轻轻一眨,忽然她说:“贺离,佛经上说,生命的流转,是无始无终的生死轮回,死,不过是肉体的凋零,那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境界的开始。”
她的声音如玉一般温润,贺离抬眸,视线安静停留在她细腻精致的脸上,默默听着。
宋暖细细回忆:“我以前常去寺庙听大师说禅,他说,人生的悲欢,既是永远定格,也是芳华刹那,生和死,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宋暖坐在边上,她的单纯和天真,像是治愈他心疾最好的良药,最后她说:“你还有数不尽的因缘邂逅和秀丽风景,所以……你要好好的呀。”
她眸中的关切,是他这十年间,从未见过的。
上一个对他如此的人,已经走了十年了……
她居然是在怕他难过。
最后听到那句话,心头一荡,贺离确定了,她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贺离扯了扯唇,虽然笑得不太好看,染尽酒意的声线也没那么磁朗了,但总归是褪去了几分黯然。
他用嘶哑的嗓音取笑:“小小年纪,怎么爱听禅啊?”她还真的是老年人心态。
宋暖不好意思地擦擦鼻尖:“以前我外婆爱去,我就跟着了……”她又正经说:“不过,佛家很多话真的很有道理的。”
贺离唇边略弯的痕迹深了深。
他笑了,宋暖也不自觉漾出温情的笑意。
虽然他没有撕心裂肺,现在看上去也好多了,但她觉得,毕竟是亲生父亲去世,哪有这么容易释怀。
宋暖温声:“贺离,别难过,好的坏的,没什么过不去的。”
短暂停顿一息,他漠然敛眸:“不难过。”
也许心底有过一点苦涩,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
贺离声线凉薄,语气冷彻:“他死有余辜。”
宋暖全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木讷住了。
地上的酒瓶子,空的满的,东倒西歪了一地。
他明明心里是不好受的,却还那么嘴硬,偏要和自己死死僵持。
虽然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宋暖还是想要劝慰:“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呀,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有血缘亲情的。”
“亲情?”贺离勾起平日里倦懒的笑意,但此时看上去那么嘲讽:“我用不着他尽半点父亲的责任,但他偏偏连个男人都算不上,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把一个人逼得如此愤恨地痛骂自己的父亲。
他的眼底,有着真真实实的憎恨。
宋暖怕说错话,只轻轻唤了他一声:“贺离……”
“那个人,表面上端的是贺程董事长,是媒体赞赏的正人君子,满嘴的经商道德端正品行,”贺离突然讥讽一笑:“其实就是个伪善的禽兽!”
宋暖想,他现在一定需要有个人听他诉说心事,她想做他的灯塔。
她问:“为什么这么说?”
少年的目光缓缓落向远处,定格于摆在电视柜的那个相框上。
良久。
“我妈妈去世十年了,”贺离浅瞳微眯,神情邃远:“死在离婚后的第二个月,脑溢血。”
宋暖有几分震惊,那天看到的相框里的那张老照片,那张被他用心保存的老照片,一定就是他的妈妈……
贺离的目光变得有些涣散,渐渐失去了焦点,他靠着沙发背仰躺着,似是极度无力,随后缓缓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头部,“因为这里……留下了旧伤。”
怎么伤的?
宋暖想问,但又怕触及到什么。
他淡淡:“那个时候,他甚至连我妈的葬礼都不闻不问,才过一个礼拜,就往家里带了另一个女人。”
贺离陷入旧回忆的黑色漩涡。
他记得,他一开始,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名义上是他继母的女人,虽然那时候,她对年幼的自己很好,也算是当作亲生儿子对待,但父母离婚,生母病逝,父亲冷漠,这一切的一切,在他心里的隔阂,都是不可能逾越的。
“从那之后我就很少在家,哪怕假期也几乎不回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尘封在心底的那些事告诉她,似乎不知不觉中,她成了自己的某种寄托。
宋暖隐隐约约感觉到,他的语气除了憎恶,似乎还有懊悔和自责。
宋暖有些明白了,什么叫父母离婚,连累的是孩子。
她在心里微叹:“贺离,那些事都不是你的错,你不要……”
“不,”贺离眸色一深:“是我错了……”
“那天晚上,我回了趟家,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他神情冰冷嘲弄:“我看见,我所谓的父亲,掐着他现任妻子的脖子,扯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任凭她怎么求饶,怎么哭喊,都没用。”
透过略开的门缝,他看见他父亲在骂她,打她,踢她,砸了一地的破碎。
而他目睹事情的发生,也不过是在两个月前。
宋暖的心脏忽地揪紧,张了张嘴,涌上恐惧。
捏紧指甲盖的动作泄露了她的惊颤不安,贺离看在眼里,印证她此刻的所想:“你也不敢相信吧,贺东临,其实是个家暴的人渣。”
施暴多年,无人知晓。
“我以为那个女人是不敢报警,结果她死活拦着不让我去,后来我才知道,她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多可笑……”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被害者恐惧害怕所处的环境,却又对犯罪者产生情感和依赖,甚至反过来同情施暴者。
“当年我妈头部的创伤,也是他打的。”
“是我错了,我知道的太晚了……”
无情的人是犯罪之人,讨厌的人是可怜之人。
贺离阖了眼,眉睫之间是挥之不去的寒厉。
所以他说,贺东临是死有余辜。
在殴打现任妻子时摔倒,重创了头部,手术后还是没躲过突发性脑溢血死亡,那是他的报应,是他欠他母亲的。
他一直以为,他父亲只是太过无情,离婚也只是感情不合,谁知道,隐藏在黑暗里十年的真相竟然会是这样。
现在贺东临死了,至死也没能见到自己儿子最后一面。
也许人在经历过一次死亡后,总会在尚还弥留之际幡然醒悟前半生的种种,所以那场手术后,他给贺离写了一封信。
那是作恶者的悔悟,原谅?还是继续憎恨?
如果他默默无闻地死掉,贺离心里大概不会起半点波澜,因为他对父亲的概念是那么疏离和陌生。
但那封扬言着父爱情真的信,那封诉苦自己精神疾病的信,成了留给贺离锢心的铐镣。
世界崩塌是什么样的感觉?
就是当你自以为事实如此,却又不断地反转,反转,再反转,最后恨不得,爱不得,因为留在世上的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贺离想,如果他的身子也一点一点地冰凉下去,是否也是一种解脱……
他闭眼沦陷在的破败残喘的思绪里。
沉沦吧,这个世界,他疲倦了……
却突然,身上一暖,像是溺水濒死之际有人拼命拉他上来。
贺离心间一颤,缓缓睁开眼。
是宋暖用小小的身子抱住了他。
宋暖俯身环抱着他的脖颈,而贺离靠躺着,脸蹭在她的颈窝。
宋暖轻轻抚着他的头,像是在哄一个孩子,那么温柔。
但是她没有说话。
善和恶,哪有什么界定,恶善都是互存的,也许那人犯的错,做的恶,在世时该遭人唾骂,也不值得被原谅,但人死了,就是最大的因果报应。
她想,不能被仇恨束缚一生,活着的人,应该有个全新的开始。
此时此刻,一个的拥抱,比任何言语都来得有意义。
那双柔软的手在他凌乱的发上轻缓拍抚,他被女孩半抱在怀里,那么温暖。
恍惚间让他觉得,这不是荒凉肃杀的秋冬时节,而是花开万里的春夏时分。
静思良久,贺离低低出声:“佛经还说什么了?”
宋暖一怔,反应过来后心虚得不行,她就是一个门外汉,旁听了几回而已,哪懂什么佛理,恰巧记得两句罢了。
宋暖支吾了下,故作淡定,小声:“佛曰……不可说。”
她略微局促尴尬地琢磨着措辞,有点可爱,可爱得像是驱散阴霾的一米阳光。
贺离低低笑了声。
他温烫的呼吸喷洒的侧颈,宋暖突然觉得这么抱着怪怪的,讪讪起身,松开了他的脖颈。
宋暖将耳边落下的碎发别到耳后,也许是刚才的拥抱太过亲密,让她在羞涩中声调都变得软萌:“贺离,过去风光无限也好,不堪回首也好,你一定会有属于自己的新征程的。”
新的征程,一定会的。
她的眸中凝结着潋滟,贺离心中一动。
窗外骤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大雨,像是积蓄了一天的雨水猛地从上空倾倒下来。
哗啦啦的雨声中。
少年说,想听歌吗?
女孩点点头,说想。
他的声音低磁沉缓,太容易感染人心,让人动容。
……
Just something I turn to,
somebody I kiss,
I want something just like this,
……
爱和被爱,他想要的不过是这些。
他唱完这首歌的时候,雨也渐渐停了,匆匆来去,带走了阴沉。
常言道,君子作歌,维以告哀。
宋暖坐在他身边,静静听着。
如果可以,她想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在他的心结上划一个句点。
后来,宋暖在他受伤的侧额贴了个创可贴,顺便销毁了那些洋酒。
她回去之前,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
那人说:“噢。”
*
接下来几日,贺离都没什么动静。
宋暖想,他需要缓冲的时间,独自想明白如何重新接纳这个世界,所以没去打扰他。
周六没课。
宋暖一如往常,在寝室听听力,做习题,写论文。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菲菲打着呵欠,终于起床,准备和宋暖一起去食堂吃饭。
趁着她去洗漱的间隙,宋暖刷了会儿新闻资讯。
刚打开,她就怔住。
“江盛收购贺程”的新闻,宋暖一眼就瞟到了。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贺程如今没了顶梁柱,内部股东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能在奄奄一息的时候被表姐夫家的公司收购,那贺程今后根本不愁没发展。
只不过唯一不同的,是贺程的控制权不再是贺家。
宋暖一时间不知道该哀叹还是该庆幸。
这时,手机有一通陌生来电。
宋暖犹疑了一下,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该接这通电话,铃声响了十来秒后,她接通了。
“你好,哪位?”
“下来。”
宋暖握着手机,电话那端传来少年懒懒散散的嗓音,让她倏地愣住。
宋暖不敢置信,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贺离?”
“嗯。”贺离从容不迫,似乎在笑:“我在你寝室楼下。”
宋暖更加错愕,懵了两秒后,忙跑到阳台往下望,三楼的高度,很容易就能看清楼下的人。
金色的阳光璀璨,洒落在天地间。
楼下那个跨倚在单车上的少年耳边握着手机,慢悠悠抬起头,对上她投来的视线。
宋暖发着愣。
只听那人慢条斯理,懒声调侃:“别发呆了小妹妹,你们这儿不让停车。”
沉淀几日,再见时,他还是那个散漫不拘的肆意少年。
宋暖突然觉得心情都亮了几个度。
她抿出笑意,顺着他的话:“自行车……可以停……”
贺离眼尾轻眯,忍不住笑了声:“那你预备让我等多久啊?我有个数。”
他的手臂慵懒搭上车柄,像是真的做好了久等的准备,宋暖不禁莞尔,说来了。
“哎暖暖你去哪儿?”
菲菲刚洗完脸回来,就看见宋暖穿好鞋匆匆往楼下跑。
“我有事,就不陪你吃饭了!”
菲菲:“……”
凭她多年的经验来看,这姑娘不对劲!
于是她相当有灵性地探身到阳台,果然一分钟后,看见宋暖上前和那个等在楼下的男生交谈。
又过了会儿,她震惊地看着宋暖坐上了男生的单车。
这还是她家不近男色的暖暖吗?!
*
白色的单车行驶在林荫道上。
宋暖坐在单车后座,轻捏着他的外套衣角两边。
树叶的光影映成片片的斑驳,在她眼前一闪一烁。
宋暖觉得,这大约是校园里最美的光景。
“贺离。”她甜柔轻唤。
前边的人勾起笑痕,懒懒的:“干嘛?”
这仿佛成了他们之间的固定句式。
宋暖只是想叫叫他。
“唔……我们去哪儿?”
贺离低朗的嗓音和着暖阳中的清风,传到她的耳畔:“食堂,吃饭。”
宋暖望着他的背影,浅笑:“然后呢?”
那人理所当然的语气:“周六,补课啊。”
说到这个,宋暖想起来了,嘀咕控诉:“可你明明都会……”
澄碧的晴空下,那辆白色单车不急不徐地在清净的校园驶过。
暖冬里的柔和日光照着他的浅褐色双瞳,贺离悠然微眯眼眸,他脸上的伤消退了不少,但侧额还贴着创可贴。
其实没什么伤了,但他似乎觉得这样很酷,也可能是因为某人。
贺离漫不经心却又透着几分正经:“那我给你补,早点修完学分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乌拉!
你们的码字机突然出现!
看,一点都不虐对不对,转眼就过去了!~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 多通风 少聚集】
☆、番外·约定吧②
贺离漫不经心却又透着几分正经:“那我给你补, 早点修完学分怎么样?”
宋暖含笑,学着他的语气:“噢。”
噢?
小女孩学坏了。
贺离眼尾上挑,啼笑皆非:“啧,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宋暖茫然一瞬:“什么套路?”
那人幽幽叹气, 仿佛是在感慨她笨,随后故意肃声:“问我为什么。”
听他的语气, 宋暖以为他不高兴了, 还真的乖乖问:“为什么?”
宋暖竖起耳朵,准备仔细听他说。
然而,阳光下骑车的少年半晌没有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 才听见他低低笑了几声。
宋暖正觉奇怪, 就听那人得逞笑说:“你也太好欺负了。”
“……”
敢情是在捉弄她吗?
宋暖撇撇嘴,准备三分钟不搭理他。
柔风似水, 天空飘浮着白云点点,如洗的蔚蓝帷幕下, 单车驶出了G大,过了一条十字马路,慢悠悠穿行在E大校园里。
在这样闲散无事的时间里,会让人生出无限遐想。
还挺不错的。
单车在空中花园停了下来,贺离将车子停靠在了一边。
扬手一指, 他问:“去过没?”
空中花园。
宋暖摇了摇头, 她想上去看看很久了,但一直没去成。
贺离似乎对她的回应很满意,唇角噙笑, 转身迈步走上台阶。
宋暖顿了一瞬后忙不迭跟上他。
明明说要去食堂吃饭,结果跑这儿来了,不过这天气风暖日丽,不上去看看似乎是在浪费这大好的风光。
空中花园蜿蜒的台阶盘旋而上,像螺旋一般直绕到顶层。
贺离步履稳健,不紧不慢地走在宋暖跟前一步。
“贺离,”身后的宋暖突发奇想,明亮的双眸满怀期待:“空中花园有没有什么传说之类的?”
按以往的经历来看,总会有一些奇事轶闻流传在各自的学校里,虽然大部分可能是老学长学姐们一时兴起留下的杜撰。
但作为校园野史,许多美丽的故事还是很让人神往的,比如X大的情人谷,比如N大的知遇桥……
宋暖觉得,空中花园这么美的地方,也该有个唯美的故事传说才对呀。
贺离慢慢悠悠踩着台阶,抽了个空档侧首看她一眼,小女孩眨着清澈的眼睛,那么单纯。
两秒后,他浅薄的唇不怀好意地微微上扬:“有啊。”
宋暖漾起惊喜又好奇的笑容,快走两步追上他:“是什么?”
贺离凝向身边的女孩子,她扶着楼梯扶手,追赶着他的步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贺离下意识放慢脚步,眸中多了一丝兴致:“嗯……”
他的语气是刻意的深远,边走边说:“听说E大建校初始,空中花园就在了,那时候是民国时期,社会动荡,战乱频繁,都过不上什么安稳日子,更别说那些风花雪月事了……”
贺离顿了顿看她一眼,唇边掠过一点孤度,低沉着嗓子说:“能有个不存在硝烟的地方谈情道爱,你说,是不是很难得?”
宋暖听得很认真,点点头,期待后续:“然后呢?”
“然后啊……”他像是在故意吊她胃口,拖长尾音,不疾不徐:“乱世中的一方净土,就是这儿了。”
宋暖恍悟接话:“所以空中花园,就类似情人谷那样?”
校园约会聚集地。
贺离原本一时没编出来,但听了她的话后,觉得这样也不错,顺着她说:“嗯,那时候,每天晚上都有很多小情侣登上天台约会,看星星看月亮。”
好像很浪漫。
宋暖抿着向往的微笑,片刻后又慢慢端正了神情,轻叹:“虽然美好得让人动容,可惜乱世中的爱情,有那么多人逃不过生死离别的结局。”
他们正好走过拐角,经过无光的楼层,墙柱的角度遮挡了阳光的照射,一片阴暗。
就在宋暖兀自感慨的时候,贺离淡声:“命运难违,但这儿的回忆是永存的……”
他突然又压低声音,不明意味:“据说百年后的某个深夜,有个失恋的学生睡不着,独自一人上了花园天台,结果发现远处栏杆的地方,并肩站着一对男女,看背影是在吹风……”
“而且他们穿的是……民国时期的蓝黑色学生装……”
他忽然阴森的声调,宋暖发觉有点不太对劲,这听着不像是她想的绝美爱情故事。
宋暖噤声,侧目向他看去,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只见那人停住脚步,对上她的视线,深深凝她一眼。
没有日光的角落,连风都是森冷的。
气氛诡秘,一阵阴风吹过,宋暖不禁瑟缩了下,而眼前的少年声线虚哑,听得她心里发毛。
“那时候将近凌晨1点了,有谁会没事上来吹冷风,于是他搓了搓眼睛,再定睛看一眼,远处空空如也,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站了两秒后,猛地就往楼下逃。”
宋暖心颤,不敢动弹,在他深沉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微弱出声:“为、为什么……”
贺离一字一句,阴测测:“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刚才那对男女……没有影子……”
宋暖呼吸一窒。
他果然……
是在说灵异故事……
贺离似笑非笑探了眼她脚后,微扬下巴:“看你身后。”
明知道不能再听他忽悠,宋暖还是忍不住慢吞吞偏过头,往后面看了眼。
第一反应是,她没有影子……
“啊!”那一瞬,宋暖真的吓到了,惊叫一声,想也没想蓦地就扑进了那人怀里。
衣襟被她紧紧握拳攥在手心,而她整张脸都埋进了他敞开的外套里。
贺离任由她缩在自己胸膛上,她的反应让他觉得好笑,勾起唇角调侃:“胆子这么小啊?”
宋暖已经是魂不附体,看加勒比海盗都吓得一夜失眠的女孩子,从小到大对这些灵异故事是避而远之的,更何况这次还是置身其中。
半晌不见她说话,贺离垂眸看她,感觉到她的身子微微发颤,他愣了愣,试探:“真吓着了?”
她喘息的起伏明显,贺离有些难办地舔了舔唇。
啧,一时起了玩心,结果逗过头了,他突然有点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思忖了片刻,贺离抬手拥住她,拍着她的头轻哄:“好了好了,假的,我瞎扯的,不怕啊。”
宋暖缓了缓神,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主动扑到他怀里,脸一红,立刻退开一步,低着头又羞又气。
怀里的温软一空。
贺离缓缓放下手,歪低脑袋去看她:“生气了啊?”
宋暖将身子侧过去一些,不说话。
完了,真闹脾气了。
贺离抓了抓头发,谁让她这么乖,想欺负,忍不住。
“去天台吧,这里冷飕飕的,”贺离调笑着伸出手,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喏,给你牵,牵着就不怕了。”
宋暖一声不吭斜睨他一眼,谁要牵了!
见她不搭理,贺离长长叹了口气,缓缓收回手:“不要啊,那我走了。”
完了他还意味深长地补了句:“你跟在后面自己小心点啊。”
宋暖瞥了他一眼,他还真的说走就走,这角落阴森森的没有半点光亮,连个影子都没有……
想到这里,没等那人走出两步,宋暖自己就追了上去,一言不发捏住了他的衣角。
贺离不动声色掠过一丝笑意,懒散走着,什么都没说。
他不禁在想,难道他的手没衣服有安全感吗?
走至顶层,跨出最后一个高阶后,瞬间阴暗溃散,日华灿烂。
天台栽满了花卉绿植,在微风里轻缓摇曳,仿佛是迎着阳光的明媚笑颜。
盛光美景当前,宋暖的心情一下就好起来了。
日光下,她眯着眼缝惊叹欣赏。
“去那边。”这么好的风景,贺离反而没多停留,说着就往栏杆边走去。
宋暖怔愣一秒,脚步顿然停滞,她对栏杆有阴影了。
衣服被扯住,贺离回眸,看了她一会儿后转瞬失笑:“不敢啊?”
宋暖睨他一眼,他还好意思说!
贺离看似正儿八经:“那边风景好,真的,不骗你。”
他唇边的笑痕惑人又玩味,宋暖半信半疑,最后还是慢慢吞吞跟了过去。
站在围栏边,是尽收眼底的胜景,高处俯视下,E大甚至G大都一览无遗。
这里并不高,但身处此处偏偏让人生出能手揽日月星辰的错觉。
清新温和的风,吹得稀薄的云悠悠飘浮,叫人误以为自己正行于云端。
宋暖还从来没见过这座城市有这么惊艳的地方,方才的阴沉惧意直接抛之脑后,她伏上栏杆,对景色着了迷。
贺离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搭着手闲散倚在栏杆上,慵懒而笑:“你看,没骗你吧。”
他弯唇,幽幽轻语:“如果午夜12点来……更好看。”
“……”宋暖瞪他。
被她不满的双眸一盯,贺离扬了扬眉,有点委屈:“看星星看月亮啊,半夜的繁星最清亮了。”
宋暖狐疑,觉得他是故意的。
贺离勾着笑,转了个身,懒洋洋背靠着,偏过头去:“哎,新闻系的宋暖同学,你的职业规划是什么?记者?”
居然就这么被他猜中了,宋暖双手握在栏杆上,侧仰着头对上他的注视:“嗯。”
贺离眯了眯狭长的眸子,思绪飘远,她这温吞的性子,当记者容易被欺负吧……
很快耳边传来女孩轻柔的声音:“你呢?真的……混吃等死?”
贺离敛眸静默一瞬,之前是,但现在……
随后他满不在乎地斜挑了下眉:“昂,不然呢?”
宋暖当真了,瞬间苦口婆心了起来:“你这么厉害,可以做很多事情的,贺离,你未来可期,不要放弃呀。”
贺离曲着手肘往后散漫一靠,声线蛊惑:“心疼我啊?那你要不要考虑养我?”
他又哀怨一叹:“你看我现在,家破人亡,公司都没了,孤身一人流离失所,是不是很落魄很可怜?”
他能这么轻松地说出这些,反而让宋暖觉得安心了不少。
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宋暖毫不犹疑:“好啊。”
贺离略一沉默,随后笑得放纵肆意:“那你早点修完学分,早点赚钱养我。”
听起来这像是他要给她补课的真实目的。
但她知道,他就是个不言于表的人,心里的想法永远和面上相反。
宋暖突然觉得,他的心事也没那么难猜。
静默了会儿。
“贺离,”她凝望着身边闭上眼慵懒晒太阳的少年,温声:“和我约定吧。”
贺离慢慢睁开眼,扭头,看她的眼神多了分探究。
“不管你多落魄,我都会陪你的,直到你……”宋暖放低声音,缓缓说:“结婚了。”
直到你找到那个愿意为她拼命的女孩。
恍了恍神,浅瞳渐渐深邃,垂眸静思半晌后,贺离泛出若无其事的笑:“那你可要好好赚钱啊小妹妹,我不好养的。”
点点金光洒落在他凌碎的发丝,和风摩挲着他懒散俊朗的脸庞,宋暖静望少年笑意疏懒的侧颜。
大抵是沉沦了其中,她温软乖声:“那你帮我补课吧。”
闲散倚靠身边的那人眸色幽深,最后低头轻笑:“噢。”
……
闲适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已经是十二月底了。
那次之后,一有空闲,他们就会约在图书馆,美其名曰学习,实际上……还真的是在认真学习。
在贺离的教学下,宋暖觉得,她似乎可以在明年上半年就修完所有学分了,之后,就能提前实习。
而贺离这个坐等毕业的人,除了宋暖没课的时候来给她补课外,后来甚至在她上课的时候也来,说是要跨校蹭课,多了解不同领域的知识,让宋暖给他占个座位。
这个勤奋好学的理由,宋暖无法反驳。
后来全班都知道了,宋暖同学每天都带着隔壁学校的贺离一起听课,关系匪浅。
坐在角落的副班长陈征,每天都要经历“我追的女孩和别人好了”的扎心和“他们一下课就甜甜蜜蜜言笑晏晏”的视觉冲击,又气又无奈,却只能暗戳戳在贺离的名字上划圈圈诅咒。
某次下课后去食堂吃午饭。
菲菲八卦的语气,旁敲侧击地问他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怕她瞎扯出惊天地泣鬼神的言论,宋暖忙解释说他们只是师生关系。
菲菲才不信,她都亲眼看见过她上了人家的车,走得这么近,怎么可能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师生啊……”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贺离原本是在慢悠悠吃着饭,听她这么说,不紧不慢:“那是不是该有报酬?”
宋暖一怔,他居然不帮着她解释,还添油加醋!
而菲菲则是坐在边上好整以暇地期待后续。
贺离勾了勾唇:“没钱,肉|偿你觉得怎么样?”
菲菲一把捂住即将惊呼出声的嘴:肉|体交易?这么劲爆?!
他如此不加掩饰的调戏,绯红瞬间蔓延上宋暖的耳朵,脸颊,甚至鼻尖,她掩饰自己的慌不择路,从餐盘里夹了块肉丢到他碗里,羞恼:“给你,肉|偿!”
贺离低头看了眼自己碗里多出的那块红烧肉,又抬眸凝视对面那个双颊绯红的纯情少女,笑了笑,执筷将自己的鸡腿夹给了她。
“是我肉|偿。”嗓音缱绻,他说。
宋暖:“……”
难道是因为她给了他打发时间的机会,所以倒贴?
目睹全过程的菲菲吞咽口水,终于明白,贺离为什么是E大论坛女生最想谈恋爱的对象了。
要不是暖暖先勾搭上了,她都想当场扑上去。
*
十二月份的最后一天。
元旦假期,大部分学生都回家了。
姜辰先前跑来问宋暖要不要一起回A市,宋暖踌躇了良久,最后拒绝了,说是课业多,来回浪费时间。
其实,她是在想,如果她回去了,那个人就只能一个人跨年了。
不想他一个人。
所以她选择留下来陪他。
这天早上,宋暖给贺离拨了通电话,告诉他,自己不回家。
电话那端静默了片刻后,传来一声尾音轻快的“噢”。
宋暖漾着浅浅的笑,她听得出来他的语气,一定心情不错。
可让她觉得奇怪的是,往常他会说,该去图书馆好好学习了,或者是来食堂蹭饭了,然而这次他什么都没说。
菲菲回家了,宋暖在空空的寝室一个人呆着。
她想,要不要主动邀请他一起跨年,思忖再三,在聊天框输入又删减了好多次,最终都没发出去。
后来,天都黑了。
宋暖趴在桌子上,开始自我怀疑。
他没找她一起跨年,所以她不回家是为了什么……
宋暖握着手机,在寝室颓然了一天,全然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过完今年的最后一天。
一直到晚上将近十一点,宋暖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失落半晌,打算洗漱睡觉算了,这时,沉寂一天的手机突然有了动静。
宋暖拿过铃声不停清响的手机,瞬间又惊又喜。
是贺离!
“睡了没啊?”
刚接通电话,就听见了那人独特的倦懒嗓音。
宋暖抿着笑意,忍住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期待他的电话:“还……没。”
“噢,那……”贺离顿了顿,宋暖握着手机放在耳边,仔细听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两秒后,他悠悠说了句:“早点睡?”
“……啊?”她愣愣出声。
直到手机里传来那人低低的笑声,宋暖才稍微反应了过来。
“下来吧。”他隐含笑意,懒声说。
心情一上一下,宋暖发现这人老喜欢捉弄她。
那人像是嘶声哆嗦了下,呵了口气提醒她:“晚上冷,多穿点,要是冻着了我可没多余的外套脱给你啊。”
宋暖晓得他总爱用调笑揶揄的语气说着关心的话,她乖乖地说知道了。
出门的时候,宋暖加了条白绒围巾,手里又抱了一条黑色的。
校园里静悄悄的,大多学生都已经回家了,枯树边的道路照明灯不算亮,只发着微弱的光线。
冬夜的冷风真的很凉,半明半暗的昏黄灯光下,有个少年,倚在单车上,等在女生宿舍楼楼下。
他穿着黑色运动服,虽然是冬款,但看上去似乎并不太保暖,他呵出的热气很快就在空中凝结成了白色的雾。
好在他并没有等太久,宿舍楼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随后走出来个女孩子。
还是那清爽简约的丸子头,她穿着奶白色的羊羔绒棉外套,围着同色围巾,修身长裤包裹着纤细笔直的腿,往下是一双毛绒绒的中短冬靴。
看着就很暖和。
贺离翘起唇角,看她小碎步跑向自己。
“动作挺快啊,还以为你换衣服得好久。”
宋暖心虚轻咳了声,她穿得整整齐齐一整天了,随时都能出门。
贺离抬腿踩上一只脚踏:“上来,走了。”
宋暖没有直接坐,而是将怀里抱着的黑色围巾展开,伸手绕到他的脖子上,缠了一圈。
他坐在单车上,所以她不用踮脚也能够着。
空落落的脖颈突然有了丝温暖,贺离微怔,却见给他围围巾的女孩子做完这事后,默不作声退后一步,乖乖坐到了后座。
宋暖捏住他的衣服两边,学着他的语气:“快走吧,再吹会儿冷风我可没有多余的围巾给你了。”
贺离哑然失笑,舔了舔嘴角。
这小女孩似乎是被自己带坏的。
夜幕之下。
“贺离。”
她坐在单车后座,听着轮子在路上驶过的熟悉声响,轻声问:“我们要去哪儿呀?”
少年骑着车,话中带着深隽的笑:“看星星,看月亮。”
*
宋暖以为,他会带自己去个热闹暖和的地方,毕竟跨年夜,也是值得做一番有仪式感的表面文章的。
但她万万没料到,贺离会带她到空中花园。
她更没想到的是,那盘旋而上的螺旋阶梯两侧的扶手,挂满了霓虹灯串,在夜色中流光溢彩,照亮了每一个台阶,一直延伸到最顶上。
好漂亮。
宋暖万分诧异,轻轻踏出一步,彩光斑斓的幻影笼罩在她周身。
“我这表面文章,喜欢吗?”
贺离抱臂在她身后,清朗的声音带着笑意。
宋暖眸中有着星辰般的光亮,闻言她惊喜回首:“这是你弄的?”
贺离噙着笑斜挑眉眼,不可置否。
宋暖含笑抬起脑袋,小巧的鼻尖被风吹得有一点红,她仰视着那自下而上的绚美灯光:“真好看。”
深深的夜色里,霓虹灯的光彩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望着她欢喜的样子,贺离不自觉浮现出柔和的笑:“上面更好看。”
宋暖迫不及待想要上去看看,上次来这儿后的阴影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的手机壳是毛绒的,虽然好看也保暖,但衣服口袋不太方便塞,所以下了车她一直握在手里。
贺离拢了拢脖子上的黑色围巾,走近她说:“给我,帮你拿。”
宋暖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手机,眨了眨明美的眼睛:“好呀。”
对他,她从来没有任何防备。
宋暖将手机递到他面前。
贺离淡笑了下,抬手伸向她。
就在宋暖以为他要接过她的手机,准备松手的时候,那人同时连着她的手也一起握进了掌心。
她冰凉的手瞬间就被他掌心的温度紧紧包裹着。
宋暖一颤,心脏一下跳得飞快,手被他握住后,她就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而贺离没有说话,只是若无其事地牵着她,抬步走上台阶,步履从容。
他表面上云淡风轻,仿佛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了,却在转过头的那一刹那,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挑。
很快,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空中花园底层。
“陆哥,那不是贺离的车吗?”
这时,陆星宇和几个纨绔哥们从空中花园经过。
陆星宇朝着那处瞥了眼,确实是贺离的车没错。
他轻嗤,别跟他提这个名字,一提就想起抢女人的仇。
陆星宇的神情不屑一顾:“干老子屁事,喝酒去!”
他刚要收回视线,突然被一道莫名的银色反光刺了下眼,下一刻他似乎瞟见暗处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陆星宇皱眉,觉得有点不太对劲,疑惑盯着那处看了会儿。
“咋了陆哥,走啊!”
同伴催促了声,陆星宇犹疑片刻,懒得多管贺离的闲事,很快和他们一起勾肩搭背着走了。
*
夜色很深,如泼了浓稠的墨。
一轮冬月当空,显得那么明亮皎洁。
月华如流水,渲染着天地,温柔辉映在花园天台。
宋暖被眼前的景象惊讶得半晌合不上嘴。
原本晦暗的天台,此刻有各色绚丽华美的灯,有一片开得静谧无声的花,还有一个小小的木质秋千。
宋暖怔怔良久,忽然明白了什么:“难道你今天……都在做这些吗?”
所以才会一整天没找她。
贺离耸了耸肩:“临时起意,”又瞄了她一眼,佯装哀怨:“下次不回去早点告诉我啊,一天做完这些,很累的。”
原来,他是特意在给她准备惊喜。
宋暖心里涌上一阵暖意,乌黑潋滟的眼眸一瞬不瞬凝着他,鼻子忽然一热。
贺离对上她的视线,抬了抬嘴角:“嗯?含情脉脉的,要感动哭了?”
宋暖抿抿唇,违心地说:“没有。”
他心知肚明,隐笑:“噢。”
随后,贺离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还有一分钟。”
二十三点五十九分。
他笑说:“现在看月亮,下半夜看星星。”
夜空中,有烟火。
他弯着嘴角,拉她到秋千坐下。
他将宋暖的手机放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绕到她身后轻轻推动秋千,然后神神秘秘地说:“倒计时。”
宋暖坐在秋千上轻缓摇荡,望着月光,望着烟花,听着身后那人磁朗的声音。
“三……”
“二……”
宋暖想着,等他说了一,自己要对他说第一句新年快乐。
她算好了时间,笑容灿烂,霎那扭头:“新……”
“如果我没有遇见你,”他没有说一,而是说了别的,贺离垂眸静静凝着她仰起的白皙脸蛋,声音微沉好听,透着丝丝惑人的柔情:“今天,我会一个人徘徊在十字路口,或是成了每天喝得烂醉的不良少年,在网吧通宵到天亮,一点一点地被黑暗和落寞吞噬……”
四目安静对望。
听着他突然正经的话语,宋暖有些紧张了起来,一动不动。
贺离眼中拂过笑意:“所以,你的出现,我很庆幸。”
“宋暖,”他低头凝望着女孩,一如当初她在这里对他说的那些话,他温声:“和我约定吧。”
“如果有一天我功成名遂,你为我写一篇报道。”
出乎宋暖意料之外。
他能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重新面对这个世界,逆光前行,这是她新年最大的惊喜。
宋暖笑颜一展:“好啊。”
贺离狭长的桃花眼眸深深看了她一眼,他还有话要说:“宋暖,我们……”
蓦地,他戛然而止,赫然瞟见花坛处映着两个缓慢移动的影子,细细去听,隐有沉沉靠近的脚步。
他不继续说了,突然神情严肃,宋暖茫然一瞬:“怎么了?”
“嘭——”
一声花盆不慎被碰摔的脆响。
宋暖惊愕,循声望去,天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人,戴着黑色口罩,压着黑色棒球帽,看不清面貌。
不等他们反应,那两个男人直接冲了过来。
很明显,他们是冲着贺离去的。
贺离想也没想,一把将怔愣中的宋暖推开几步远,下一刻那两人就挥拳而来,他毫无防备,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宋暖惊慌失措:“贺离!”
那两个男人是下了狠手,一拳一拳打在他身上,贺离反抗不得,蜷缩着,宋暖只听到他忍痛的闷声。
她一下就慌了,抱起边上的盆栽就往那两个男人身上砸去。
那两个男人被重物砸到,吃痛后跌了几步。
宋暖趁机冲过去扶起贺离。
“奶奶的……”其中一个被砸到肩的男人啐骂了声,有冰凉的银具滑落到手心。
另一个男人按住他的手臂,低声:“上头只说教训,别闹出人命。”
男人压抑怒气,这才将手心的东西收了回去。
“贺离……”宋暖扶起他,声音都发颤了。
贺离沉闷咳喘几声,揩了揩嘴角血迹,哑声说了句没事。
紧接着,他不动声色将手伸进自己的口袋,从暗处把手机塞进宋暖手里,贴近她的耳畔,用极低的声音告诉她:“别怕,给保安室打电话。”
这两个显然是在社会上混的男人,不是简单的学生打架斗殴,来者不善。
那两个男人又移步靠近,贺离再次推开了宋暖,自己上前和他们撕打在一处。
宋暖踉跄着站稳,她的手在抖,但是她告诉自己要冷静。
毛绒绒的手机套已经被满是冷汗的手心捏得湿湿的了,她不知道E大的保安室电话,好在G大离得近。
电话接通,宋暖立马低颤着声音求救,但还是被那两个男人发现了,他们下一刻就要扑向宋暖,却被贺离死死挡住。
可终归以一敌二,不是对手,贺离顺势曲腿,往一人要害处用力一击,这才将人拦住。
那人痛苦嘶吼一声,似是被惹怒,眼神丝红,扬手击向贺离胸口。
一道银光脱手而出。
伴随着一声异样的闷哼。
另一个人像是一惊,反应过来同伙做了什么,忙拉扶走他。
“你疯了!走,快走!”
那两人突然就张皇失措地跑了。
贺离的背影佝偻着,宋暖慌忙跑向他。
他垂着头,似乎站不太稳,宋暖用自己小小的身子撑着他,带着点哭腔:“贺离,你有没有受伤?”
他缓了很久,才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没……没事……”
刚说完,他就再也站不住,脚步虚浮,双腿一软跪倒下去。
宋暖撑不住他的重量,却还是拼命搀抱住他。
“贺离?”她的声音里充斥着惊慌。
贺离没什么力气了,双膝跪着,低垂的脑袋慢慢靠在了她的颈窝,宋暖只觉得脖间那人的呼吸虚弱,气息奄奄。
要不是她抱着,他大概早就倒在了地上。
宋暖又喊了他两声,却没有听到半点声响。
她骤然慌了,忽然感觉到手里湿漉漉的,她懵懵低头,借着霓虹灯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自己的乳白色羊羔绒外套,都染满了血色。
宋暖眸心骤变,浑身一震,惊怖,恐惧,涌上心头。
哪里的血……
为什么会有血……
“贺离!贺离你说话,你说话呀……”她的泪水一下子就蓄满了眼眶,自脸颊流淌。
冷静,要冷静……
宋暖顿住,也不管手上都是血,蓦地擦了把自己的眼泪,她跪伏着抱紧靠在自己身上的贺离,稳住心神,空出只手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做完这件事后,宋暖再也忍不住,那人身子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宋暖声泪俱下,晃动着他:“贺离,你别睡,你刚才要说的话你还没说完呢,你别睡……”
可是,这苍茫夜色中,没人理她。
宋暖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过了好一会儿,忽然,有一只手轻柔抚上她的发。
宋暖一滞,是那人虚虚抬起手,微抖着轻拍了拍她的头。
她哭笑着:“贺离……贺离!”
而贺离用最后的力气,低哑微弱着说出了那句还未说完的话:“我们……有……可能吗……”
没听到女孩的回答,他的手,就渐渐滑落在地了。
星星出来了。
说好下半夜一起看星星,怎么只剩下了女孩拼命哭喊着少年名字的声音。
灯光也暗淡了,秋千空荡荡的,漫天的繁星却无人一起作陪,浪漫的空中花园,一瞬萧瑟。
女孩泣不成声。
她记得,在十字路口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
她记得,在排练室楼下的再次相遇。
她记得,那个少年爱拍她的脑袋,爱捉弄她,总是一副慵懒肆意的样子。
她记得,自己坐在他单车后座的每一次。
她记得,他身上的薄荷香,还有那双朦胧诱惑的桃花眼眸。
她记得月光洒落在他肩头,少年惬意俊朗的侧颜,他用那散漫低磁的少年音告诉她说,我们约定吧……
她知道,他的不羁放荡,他的满不在乎,都是装给别人看的,其实他的内心很柔软,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可是她怕……
这只是个华丽短暂的梦……
如果一眨眼,时间溯洄。
她没有在菲菲生日的时候中途离开去网吧写论文,她没有陪林萌萌回学校排练厅,她也没有去远洲赴陆星宇生日的邀约……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在304新闻系教室,上着那节让人头疼的新闻学概论。
“贺离……”
——我们有可能吗?
作者有话要说: 1、没死
2、别打我,我亲妈
3、我溜了……
☆、番外·新征程①
三月份, 天气已经慢慢开始暖和了,秋冬的寒凉冷瑟逐渐敛去。
风暖鸟声碎,日高花重影。
一曲春调,暖风如沐。